◎張抱巖
被光捉走的人,還沒有回來。被河流環(huán)繞,任何一片蒼茫都是永恒的居所。當你的經驗仍在記憶里運行,如同波光回到時間的頁面。
一條河流的經歷就是我的經歷,開闊的,窄小的,那些喜悅和沖動,蕩開層層漣漪。如果還有沒來得及表達的東西,那便是流逝,藏于暗處,安排明處的人和物走向漫漶如炊煙狀的激流之中。
當我走向嶄新的空間,我會懷念,如同一條河流到新的高地,它會發(fā)出動人的低鳴。拆遷物也只是這記憶里的陳舊材料。包括我的氣息、心跳和悲歡,也在光的映照下塵埃落定。
我們活著,在平原上走著,并創(chuàng)造著個體的歷史,但對于那些逝者,也許我們并不存在。
就像光里的鐘聲一直在大地上呈現又隱沒。
我能有淮河里一滴水一半的深沉和平靜就好了。
我坐在淡黃的土坡上——去年青草來過的地方,那些牛羊、老牧人,被四季的風吹得再也找不到一點蹤影。
落日代表著流逝,飛鳥代表著記憶。泥土沒有語言需要陳述,除非它讓一顆經年的種子開出花朵,然后凋零。而河水的走向無非是時間在加深,像一句喟嘆,你會想到懸在現實和想象之間的一座橋梁,在連接著什么。
遠處的樹木和近處的螞蟻,都是寂靜和靈性的化身,此刻,它們在借助余暉,讓靈魂開始一段漫長的行旅。
眼下的一架大琴和夜晚發(fā)生了關聯,而我獨立河邊,聆聽接下來的序曲,作為一枚殘缺的音符飄蕩在天地之間。
?;秀倍鄩簦瑥奈措x開此地,古人還在說話。老街上的石頭長出青苔,古老的太陽照著它們,安靜而古怪。
貓還穿著古代的衣裳,樹木仍保留著先人的姿勢。
打盹的人還沒從記憶里出來,青綠還未從泥土里出來,藍已從天上呈現,白鴿已飛出白。
古老的東西就是現在此刻嗎?
飛逝之上載著的影子是誰?
宿醉的星辰為何總愛睜著眼睛?
讓喧囂來回答浮躁吧,讓孤獨來回答寂寞吧。
沒有什么不會速朽,除了記憶。那些流水和車子一樣,在光芒里產生回響和經歷。
古人出入的場地仍在,此刻,太陽將古人的身影挪移到我的影子上。我多次凝神眺望湖面,才能重疊千百年前那次忘神的沉浸。而飛鳥也許是最有效的連接,它的身上肯定銘刻著出口和界限。
古時明月養(yǎng)育的游魚在我的面前搖尾取樂,而湖的開闊不減當年,只是過多的浮躁和喧嘩以水草形式浮在湖面。離開的人,是不是仍然擁有一雙水波蕩漾的腳印,只是在無形之中呈現那些藏于暗處的切面?
歐陽修的十闋 《采桑子》 古詞鐫刻于碑石,每闋開篇皆有“西湖好” 字句,像古老的塔影化身的青蓮搖曳在傍晚的湖面,成為古風與詩意貫穿的序曲。
我們蕩著舟,在碩大的落日下,那些倒影、荷花和飛鳥都是為西湖寫的歌,而我已帶著古人的思想,成為湖水安靜的一部分。
斷墻的美學在于撕裂感,而落日的光芒在其殘缺的身體上凸顯出另類的苦難和動魄。它一次次審視我,從低處向我揭示那些不為人知的卑微的內心。
我的淡定和安靜也顯得動搖和破損,從七樓的角度觀望,仿佛打開世界的傷口。那些斑鳩溫暖的鳴叫只是配角,只有那些深秋的雨水才配得上你的經歷。
風走過你,發(fā)出不堪的回聲,好像記憶在向我打撈什么。我無法猜測你的低語,好像我無法讀懂一把生銹的兵器。
一匹失了前蹄的馬,一闋斷章。當敘述步入低谷和逼仄,需要多大的力量去守住完整里的深層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