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揚柳
動物園里動物都跑出來了。
在人類的后花園,男人們像小孩,不停喂它們吃的,以幼稚模仿幼稚。我見了很生氣,就走上前去,奪過他們手里的玻璃碗,狠狠往地上一砸。
這碗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倒是很結(jié)實,只壞掉一個角。
我朝他們怒吼,“你們這些人,干的什么?不知道那是畜牲嗎?畜牲,不知飽的,你們這樣灌,它們都得撐死!”
這時候,一頭黑長毛的野獸走出來了,它看看地上的東西,輕蔑地離開了。它不吃玉米。黑貓獸看上去力氣很大,但卻也沒有嘗試毀壞鐵柵欄,逃出這園子。
我有點后悔,便蹲下來,一點一點地撿拾碎裂的玻璃碴子,懺悔地,謹慎地,讓自己平靜下來。
就像造物者大擺了一場宴席,飲宴之客在秋雨中散去。振翅嘯天者為秋風(fēng)客。
我們在四面的墻上寫,把碗涂成綠色。世界是一副醉容,晃蕩著,把人看成紅色。泉水流到它面前,試探地問:“你是誰?”
它停下來,看著自己鞋子上的土有了一些裂紋。這是真的。我常坐在窗前,看著外面的燈戶從過去的七八戶減為三四戶。到今天,窗前人依舊,而燈卻只剩下一戶了。蟬在葉間高歌,就要暗下來。靜中聽見一只蛐蛐兒叫,忽然有些緊張,像一下子丟了很重要的東西。但是,蛐蛐兒,你聽,你喚它的名字,像鳥,像天空中出現(xiàn)的那一顆啟明星。蟋蟀聲漲如秋水,如同果實,它鳴喚的是萬物的影子,它有一個專門用來收集魂魄的瓶子。星星點點。隨后,整個天空都亮了。窗前是一片葡萄架,“好像萬物都背對著他,而臉朝著神”。因此,我問它們:“為什么蟬是黑色的?”它們有什么,就用什么回答。
游藝游藝。在悠游之間,俯仰一世。
我重復(fù)著過去的言語,希望如此,日子就能流逝得慢一些。
“秋期猶渡河?!?夜幕微啟,我們在屋前的空壩上祭祀,點燃竹子和被子。沒有人說明天是什么日子。他們只是大喜。
那《紅樓夢》 看到了賈府最鼎盛的時候,好不熱鬧,但熱鬧的時候就聽不到有人在里面罵,有人在里面吵。沒有人說他們的笑是什么笑。天地惶然,盛極而衰,木強則折。
我們相向而行,宇宙是螺旋的。
都是過去的人,過去的地方,那么荒涼,殘酷,目無王法。當(dāng)我意識到它的時候,我已經(jīng)出來了。這是夜里,凌晨四點,我把被子牽過來,蓋住自己的腳,這樣,就會好一些。
我好奇的是,為什么到現(xiàn)在才感到害怕?
后怕,怕的不是過去,怕的是現(xiàn)在。
夢里人只游歷,無意無念,如初民。方悟:一夢千年。下沉的時候,我們傾瀉,重如補天之煉石,入淵海之際,我們騰躍而起,散而為珠,醒悟。大珠小珠落玉盤。
我還為她記不住我的名字而傷心,只因她的名字我一直記得,但沒有叫出來,盡管在心里已無數(shù)次地叫過她了。
她們在返程的路上碰見了我。那時候,我挑釁她們:“我有無數(shù)個名字,不知你要的是哪一個?” 說的樣子很狡猾,就像孫悟空變的唐僧,他問國王,“我和尚有的是心,不知你要的是哪一顆?”
我知道這種相互遺忘是無可挽回的,就下車了。
黃昏是最盛大、最無私的。整個世界流溢著犧牲精神,馬革裹尸,丹心照汗青。我與日逐走,渴望記錄下一個物體在光中的變幻。然后,世界給我出了一道幾何難題。我不得不暫時放下正享用的樂趣而撲在那道難題上。
很快,夜幕降臨,我蒙上了眼睛。
我坐在窗臺上,這是我第一次坐在這里。寬40 厘米,窗戶很漂亮,樹在搖曳,我聽見了,我替它們數(shù)著,南,北,東,西,東,南。它們聽到就笑起來了。我還不知道這是哪里。一排樹,一排房子,一排樹,我,一些老朋友——風(fēng)馬牛,我們很少說話,做的事里都說了。一些飛蟲跌落在緊貼窗戶的地方,死的時候很干凈,像紙屑。我沒有把它們撿起來。
我和奶奶,外婆,母親,妹妹,我們五個人,來到她面前,指著她面前的一口缽。她像過去一樣打量我,用一雙明亮的眼睛說:“你也會說,你一說就把他們說哭?!?/p>
缽里的水旋轉(zhuǎn)起來,火在中央升起。
我閉上了眼,萬壑有聲,我捏妹妹的耳朵和鼻子,一個中心意志敦促我。語言起舞,我嘗到自我的不可歸約。世界豁然開朗。我目盲之時,自會有人來點我的眼睛。在這樣的情景里,時間發(fā)生了強烈的彎曲,瞬息萬變,找不著南北。人們都走了。我回過神,如服役歸來,雙目混沌未開。
我摘樹上的櫻桃,樹枝把手掌劃破。我下山,無人引路,無人來和。我,逢人便哭。
母親提起了雞毛撣子,像過去一樣打我,打我的過去。
我像椅子,從腳裂開,被當(dāng)作煮豆的柴禾。
你說,池塘水面浮著一些飄落的竹葉,算干凈嗎?
淺議消費主義視閾下的大眾傳播效果——以電視節(jié)目《女神的新衣》為例 ………………………………………… 葉翰宸(1/61)
干凈,一個人坐在鏡子里?;ú唤馊苏Z。
我站在門口,便有乞食來者。
夏天是綻放的,人們卻因為怕熱而躲進小樓。
外面街上往往是冷的,零星點綴著幾個花蕊一般的人,打著傘,懼日。匆忙而并不景氣。我是個穿黑衣的女孩,并不打傘,走在他們之間。
一到黃昏,這一排店鋪借夕陽的余暉,都亮了,是透明的,它們大方地招徠,它們深知含羞是掙不到錢的。男人出來,坐在店門口抽著煙,神態(tài)中透露著放松,打量著過往。女人的裙子是曖昧的,引人幻想,夏天與冬天的幻想有所不同,但同樣旺盛,將路鋪滿。路過一個收集想象的潮濕之人,他將這些葉子堆起來,堆成大大小小的山丘,挨個點火。
平原上升起暮色,此刻化為所有的時刻,天上的路,地上的路,哭哭笑笑,唱唱跳跳。走近,感到一股襲人之氣,嘴里馬不停蹄,口中喚著:“紅樓,紅樓。”
賣花的是個男人,賣藥的常戴著草帽。
進食講究眾生平等。
請。大家都請。
立住的是一個凈的中心,它必很低,以容,以納,以生生不息。
我將選擇一些樹種在半山腰。但那永恒的居所一定高矗山巔,它是山之山,是山的心魂。
仰之彌高,鉆之彌堅。我呼之“大者,強健者”。
世界的邊緣是一層薄膜,人們在透明的水中生活,耕地,散步,戀愛,并不感到窒息或威脅。他們心安理得。
“你看他們樸實地過自己的生活,說他們知道的東西?!?/p>
我站在深淵之上,凝視他們,作為冷峻的旁觀者,重復(fù)著過去的語言: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里。
而我被一種宗教的神秘和光亮籠罩:世人皆魚。有少數(shù)人來到世界的邊界,受好奇的指引,用食指輕輕戳那邊緣的薄膜,即刻有旁人驚恐萬狀上來勸阻。他遂停下弄潮的食指。
幸福由一定程度的蒙昧和沉浸組成。有人啊,淺嘗輒止。
昆蟲們起初像樹葉,后來倒像起了枝干,當(dāng)行將就木之時,它叫出驚嘆的上萬年的黑色。
日光替它披上袍衣,它追著日光行走,如失敗的夸父。在飲和渴之間,為整個族群的消失吟唱。它的死就托付在整個族群的死亡中央。這是它的速度和力道。死的時候,它把衣服掛在一棵橘子樹上。
這些腥味的橘子,團團圍住的恨意,它們變不成精靈,因重而墜地,因重而腐爛。蛇吞它們。
在一片類似池塘,賣魚市集的地方。
商販都離開了,水里只剩下一些零星的魚漫不經(jīng)心地游著。像被遺棄,又像是重獲自由。一個男人低下身子,指著一條許久不動彈的魚說:“看,它死在了水里?!?/p>
另一個男人出于好奇,也低下來,用手指嘗試接近那條魚。魚因受驚而游動起來。他帶著孩子的驚喜說:
“你看,它并沒有死?!?/p>
我把我領(lǐng)回夢中。
我想象我的房子坐落在一片山坡的陽面。
往前走是一片山林,有茂密的竹林。竹林環(huán)繞著一片翠綠的湖泊。我告訴夢中人,說那湖名叫“仙女湖”。
請你傾聽她:以前有個傳說,仙女曾下凡在此沐浴,后來,湖中便常年棲居著一群白天鵝。
夢罷,“生活在重復(fù)傳說”。
我尋著一個頭頂柑橘的人。他見我便放下手里的一切,將我放在他手心。
他將我當(dāng)作他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