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中
農(nóng)歷八九月間的太陽是干凈的,連天上的云,也被她漂得白生生的,像棉花垛一樣,不重不輕地懸在那里了。農(nóng)歷八九月間的風(fēng),也是干凈的,干凈得只聞到她的熟透了的果香、酒香和五谷香。
這時,可以收黃豆了。黃豆,套種在亮坨寨子后山的苞谷林里。這,不知道是哪一代人發(fā)現(xiàn)的耕種辦法,在苞谷林里套種黃豆。同時播種,同時出苗,但在苞谷頂出種殼,卷小喇叭一樣地長出兩三片新葉時,黃豆才翹出兩塊淡綠色的小芽板兒,懶懶地,腰都還沒伸直。這個時節(jié),苞谷就像懂事一樣地,噌噌往上長,把底層的陽光水分都讓給了黃豆,直到五六月份,長成青紗林子,還在替黃豆把火辣辣的太陽擋著。這個時候,陽光和雨水實在太好了,苞谷才猛然發(fā)萌開竅,停下了拔節(jié),趕忙在頂上抽出天花,在半腰間結(jié)出穗頭來。黃豆也很努力,一下子就婆娑翠碧地長到一兩尺高了,這是要在薅完苞谷黃豆草的好幾天后。黃豆的小花,羞羞地躲在綠葉下面,白白的,紫紫的,連勤快的蜜蜂也不容易找到它們。
苞谷粗莖大葉地長,經(jīng)不起幾個好天氣,就熟了,拗了棒子,地就整個讓給了黃豆。黃豆也搶著好天氣,把毛茸茸的莢兒結(jié)了,充實了,鼓脹了。
收黃豆,不像收苞谷那么簡單,用手一掰,一個個的棒子往背簍籮筐里一丟,背回去就是了。有時,在土質(zhì)腴好又稍陰的地方,苞谷稈子還青青的,砍了它,可當(dāng)甘蔗吃。收黃豆,則需要彎腰俯身,去地里連莢帶葉地一棵一棵地去拔扯。然后,成把成捆地背回去,晾曬起來,再等干透后,鋪在地上,用木棒或連枷“嘭嘭”地捶打。擼去萁渣后,才是圓滿的收成。
黃豆,按照事物辯證法一分為二來講,它幾乎沒有那個二字,就一味,好。從種子講起吧。收了籽,曬幾個大太陽,留好種,大部分就收用了。除了炒黃豆吃香嘴,用黃豆催芽做菜,做成豆腐、豆豉、漿酢。還可以榨豆油。榨完豆油,枯粕又是上好的飼料。還有,種黃豆,不選地,耐干旱,自帶固氮根瘤,不怕瘠薄。地越種越肥。至于把它與苞谷套著種,或點播在田塍上,更顯出它不占地的好處。
今年阿華家又是好收成,光黃豆,恐怕都可以收到兩三擔(dān)。一擔(dān),百來斤。除了留種,自家做豆腐,豆豉,分給父母岳老們一點,兌還親戚朋友們一點。還有剩的。大部分得賣掉,換錢。阿華兩口子,是寨子里有名的勤快人。去年除了把既有的承包田地全種了,又開出了兩畝新地。開荒頭年就點了黃豆,苞谷。點黃豆,苞谷種,這個是有講究的。先得把種子浸上桐油,拌上草灰糞肥。一來防止種子被山鳥刨了,野獸拱了。這方面,阿華是老把式。他讀到高中就不再讀了,鐵了心跟在牛屁股后面學(xué)農(nóng)活。犁鋤挖耙,樣樣在行。精赤黑瘦,滿架子肋骨。
一次回鄉(xiāng),我與他盤算了一下。他一家四口,兩個勞力,兩個學(xué)生。自種五畝田地,代種六畝,新開兩畝。光糧食,一年收萬把斤。平均按一塊八毛算,再刨除成本,將近兩萬塊錢。一家開銷,盤學(xué)生,差不到哪里去。另外,他還種了烤煙,茶葉,加上找一點山貨藥材,零星的就近打工。也在兩萬塊錢左右。他抽著自家種的、施了枯粕和雞屎肥的曬煙和我聊這些。他關(guān)心外面的事,關(guān)心兩個學(xué)生的學(xué)業(yè)。常問我一些政策上的問題。
說話間,弟媳傳話過來,要請我們到他們家吃個飯,殺了一只旱鴨子,早上還推了一盤豆腐。豆腐燉老旱鴨,這個就是兒時的年味!當(dāng)然,那用石膏粉點了鹵的豆腐,是城里人怎么也做不出來的。那年黃豆的收成真好。連我家窯岔那塊地上種的黃豆也收到了一擔(dān)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