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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絕配

2023-10-28 15:00:37蔣泥
海外文摘·文學(xué)版 2023年10期
關(guān)鍵詞:蘇爾

蔣泥

變卦

蘇爾守有著心酸的暗戀、初戀,至今為他留了一塊白地,馳騁于內(nèi),那種奇妙、甜美、苦澀、純粹的感覺,對于他做生意、搞推銷,是一種調(diào)劑、中和與鞭策。女孩子在他心里早已結(jié)晶、幻化,像是不能觸摸的夢,頑固地存在,一碰就破碎。

住院時,回憶過往經(jīng)歷,他最留戀那段美好時光,萌生了即刻回去找她的想法,無論她現(xiàn)在干什么,有沒有成家,起碼他要了卻心結(jié)。

中間的隔斷太久,即使他放下一切,也不容易找到她,不如找私家偵探,查查她的底細!省了沒頭蒼蠅似的瞎蒙!

他是做樓盤生意的,買入、持有、賣出,趕上樓市紅火,十幾年成了億萬富翁,第一桶金則是星姐的兩套房子。

蘇爾守還在讀書時,給星姐的女兒尚欣補課,結(jié)識星姐母女。星姐說,自己一無所長,你這么帥的小伙兒做家教,風(fēng)里來,雨里去,辛苦不說,也賺不多。

我呢,和女兒相依為命,丈夫離世,有兩套房子,賣掉有幾百萬,咱們合計合計,我出資,你出腦子和汗水,一起做項目、投資。她老家溫州有專門的炒房團,多少人大發(fā),好像炒房子前景不錯。他愿意合伙炒房嗎?

星姐的兩套房,都是130 多平米。蘇爾守沒打折扣,和她說干就干。賣掉星姐的一套房,另一套租出去,又租了套60 多平米的小兩居,三個人合住,手上就富余出300 多萬現(xiàn)款,用作首付、月供,買到八套90 到100 平米的新房;半年后另一套也賣了,再買幾套,拿在手上兩年,翻了一倍以上。滾動賣出,第一批獲利兩千多萬,第二批獲利近三千萬。

財富爆炸,驚人的杠桿效應(yīng),讓他們欲罷不能!

星姐如同打激素、吃春藥,鼓動蘇爾守別再猶豫,趁樓市勢頭向好,倒插門,假結(jié)婚,哪怕“租”給她五年,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共同投資,利益均享,他要幫幫她,把那點家私盤活、盤大,賺到十個“小目標”,實現(xiàn)財務(wù)自由。

為這些“小目標”,蘇爾守付出八年好時光;后兩年,又進來若干個“小目標”。

眼看樓市越收越緊,越難賺錢,他覺得該是撤離的時候了,星姐卻咬緊不放,直至他累倒,躺進了醫(yī)院。

為自由失去健康,何其愚蠢!出院后,他決定“躺平”,急流勇退,享受人生,而找到那位讓自己心動的女孩,和她攜手白頭到老,他的“躺平”方叫圓滿,此生無憾。

一年多前,他躊躇滿志,路過北京的西單商場,臨時想起要給星姐的女兒尚欣買圣誕禮物,不想遇到一位已經(jīng)混到領(lǐng)導(dǎo)崗位的大學(xué)同學(xué)。

他風(fēng)塵撲面,人家見到后,訝異、驚奇,問他在哪里發(fā)財,成家沒有,他敷衍說四處打打工,混口飯吃而已,至今單干。同學(xué)不覺露出憐憫神色。上學(xué)時,他倆關(guān)系不錯,四年時間有兩年是上下鋪,一定要帶他去吃個飯。晚上恰好有人在南京大飯店包了房請客,這哥們想炫耀自己的勢力。進到包間后,擺譜,拿架子。當晚點了鹽水鴨、獅子頭、河豚、太湖白魚、大煮干絲、水芹、雞毛菜和陽春面,一人一只大閘蟹。酒是茅臺,茶是普洱,海闊天空神侃。

請客的老板帶了個靚妹過來,那女人酒量不小,一直在敬酒,對同學(xué)萬般巴結(jié),極盡恭維。響應(yīng)老板號召,坐到同學(xué)大腿上,喝起交杯酒。

酒酣耳熱之際,同學(xué)和女人劃起拳,贏的和輸?shù)挠H嘴。那女人老是輸,她越是輸,請客的老板越起哄、興奮,就差把女人摁到老同學(xué)床上去。

他看著不適應(yīng),覺得來了不該來的地方,便悄悄溜出去,不辭而別。

同學(xué)和他已陌路,過去好,那是過去?,F(xiàn)在每個人都帶著不同的經(jīng)驗、閱歷、身份,形成差別和層次,很難對等談話了。

即使他遠比同學(xué)成功,也沒什么了不得。

主要是受到了刺激。同學(xué)從開始的端著,到后來的放開,居高臨下的口氣、姿態(tài),讓他難過了好幾天。

他悟出一個道理:錢是永遠賺不完的。做得越大,難免要和同學(xué)這樣的人一條腿,就像請客的老板那樣,他能做到嗎?

慶幸自己的謹慎、收斂,從不外露做什么生意。

他沒和誰商議,只賣不買,半年里放掉二十套房。出院后,快刀斬亂麻,加快變現(xiàn)速度,把北京、上海、深圳、南京、蘇州、無錫、武漢黃金區(qū)段、所剩不多的房子清倉式出手,掀起驚濤駭浪,滾滾而到的鈔票砸得人眼花頭暈。

錢趴在賬上,他攤了牌,要和星姐分切,說自己老大不小了,給了她十年,超額完成目標,他得正正經(jīng)經(jīng)娶媳婦、度余生。

星姐呢,當他是只會下金蛋的神鴨子,完全放手、放心,他的能耐、品性,經(jīng)過了考驗,他一旦走了,她就真的只剩下錢,再沒有別的了。懇請他再堅持一兩年。她出兩千萬,請他幫著開一家珠寶公司,等公司運轉(zhuǎn)正常了,女兒尚欣留學(xué)歸來,交給她,蘇爾守那時再走吧。

這主意星姐其實想不出,是尚欣得到高人指點,給媽媽出的。星姐要籠絡(luò)住蘇爾守,不斷麻煩蘇爾守,直至女兒回來。

尚欣對蘇爾守也有想法——既然媽媽和他是假結(jié)婚,那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她可以和他真結(jié)婚。

誰知蘇爾守因住院,變了卦。

心動

閑人不少,蘇爾守被擋住去路。

今天,他終于等來好消息,聘請的私家偵探發(fā)信說,他的“初戀”有了下落,也在北京,一個多小時前,她就在這個星光商場。偵探?jīng)]見過本人,對不上號,但能拿到如此關(guān)鍵的信息,可見做了很多工作,下了足夠本錢的。

聞訊后,他匆匆趕來,沒想這里正搞促銷,大廳里搭了個橢圓形臺子,臺前有三四位紅旗袍女子,肩頭斜挎條幅,拿著一沓沓廣告,不時彎腰散發(fā)。下面是擠來擠去的人,爭的搶的,笑的鬧的,一直堵到門邊。

不管了,不能誤他大事!

他不知道她在哪里、做什么,只知道她的身份證,剛在這里刷用過。這時候來,本就有撞大運的成分。

蘇爾守決定擠過去!支開胳膊,以掌開路,扒出一條道來,拼搏似的朝著對面穿插。

由于用力過于猛,弄疼不少人,那些人不滿地叫喊。

如果不是快速通過,那一定會打起來。他也不高興,累出一身汗。

將到對面時,突然琴音飄揚,清然如月,似有一股強大的磁力滌蕩一切,收攏所有人的目光、聲音,現(xiàn)場漸漸安定,人都朝向一個地方,臉上滿滿的期待和緊張。

請了哪位大歌星?有人伴奏?

蘇爾守好奇,放眼一瞥,高高低低的腦袋、長長短短的脖子,臺上并無什么歌星,是幾名舞女,揮動綢帶子。

橫掠而過,臺子的右邊擺了鋼琴,琴旁有佳人演奏。驟見之下,他心忽地一熱,受到轟然撞擊——走不得了!

很快,他掉轉(zhuǎn)方向,朝著臺前勇猛扎過去,口里喊著“勞駕”。

踩到了人,掰開人家的肩,捏疼了膀子,叫喊聲尖銳、具體。

他沒管沒顧,直鉆到最前面,站在最可以看清佳人的位置。

——是她!是她!的確是她!

他的眼里蓄滿淚花,激動得有點忘形,卻未失去理智,死死盯住她。

可把你找到了! 你學(xué)的是音樂? 在哪里學(xué)的?——嫻熟自如!

兩段白臂,纖秀的手指,左右滑動,流出動人的旋律。

蘇爾守不能被樂音凈化,反倒心跳極快,口渴燥熱,目光灼灼,胸中涌出股股狂奔的情流,手腳不自禁就想動,就想舞,就想噴出來、喊出來。

但這是她的舞臺,他不能砸她場子。

多少年的想念,多少回的決心,多少次的探訪,得來如此輕易,讓他幸福、忘情,不敢相信。

說不出她彈的是一首什么歌,音樂里含了綿延的苦味,甜蜜的向往,就像他對她的思念,也像水一般光潔柔媚。

他靈醒過來,拿手機錄像,冥冥中仿佛有愛神招引。

聽完一節(jié),他有了一種想哭又哭不出的魔幻般的美感,莊嚴、圣潔。

他微微有點醉,眼睛里更濕,有點看不清人了。

一曲演奏罷,她移開凳子,側(cè)對他斜斜而立,隨著跳舞的姑娘們鞠躬。

前排帶動起哄,要她再來一個。她笑著,飛揚一下頭發(fā),姿勢和當年一模一樣。

怎能不是她?終于再見!一定要帶著她離開!

他攥緊了拳頭,忍住沒喊她的名字。

他尚有微微的不確定:這一定是她嗎?不會搞錯吧?萬一認錯人怎么辦?

他不由皺眉。

記得兩年前,他拜訪一位總裁,人家說北京有另外一個人,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有一陣子,總裁的太太好奇,跑去看了,還真是難辨??偛貌恍?,中間人穿線,讓他們在故宮前面的金水橋見個面,一個從北往南,一個從南往北,錯身過去??偛靡姷綄Ψ降囊粍x那,震撼了,就像面對鏡子里的自己,那人不僅神態(tài)、走路的姿勢和自己一樣,連個子都一般高。他們卻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所以往后要是遇的是那一位,對蘇爾守不理不睬不認識,勿要大驚小怪。

蘇爾守說,自己老家的鄰居是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旁人沒法分清。因而在他看來,他們的血緣關(guān)系不能排除。譬如戰(zhàn)亂之時的露水緣,和平年代的一夜情,留下杰作,暗分兩支。有什么稀奇?做個檢測吧!

臺上的女子畢竟和他失散了五六年,真要是她的話,女大十八變,也有了很大的不同。

他只有一張遠遠偷拍她的相片,看不到臉,留下她的側(cè)影,做了電腦的桌面背景,打開電腦就可以問候。

他時時傻笑,也有心痛得想對她哭泣的時候。

相片以外的記憶,全已模糊,眼前這一切更為魔幻,貿(mào)然相認,指不定要鬧出笑話。別人當他是二流子,沒安好心。并且,思念一個人太久太久,哪怕是稍微有一點像那個人,都不能平靜,其實這是一種暗示或情結(jié)。差不多每次都錯認了人——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這回不一樣,他有了她的大概位置,但商場很大,她會不會在別處呢?怎么確定她就是“她”呢?

相信第一感覺,哪怕犯傻,遭人嘲笑,也不能放過眼前的姑娘。

姑娘翻動曲本,接著彈的是《羅密歐與朱麗葉》,正是他傾心的莎士比亞寫的,他對它相當熟悉。

他家邊上的飯店、咖啡館,經(jīng)常播放這支名曲,他知道它的來歷、故事,買過盤,休息的時候品一杯咖啡,泡一壺茶,聽這首歌。他含淚微笑,仿佛它訴說的正是他的悲情,讓他無以釋懷,對她徒增思念。他癡迷其間,不能自拔。后來,仿照歐美人每周都做禮拜的習(xí)慣,他每隔十天半月就聽幾首樂曲,在“歡唱KTV全球娛樂網(wǎng)”開了包廂,一個人含著淚唱,讓無可寄托的心魂放飛,唱得“天下無敵”,后面接連多少天,就有了力量、激情。

現(xiàn)在彈奏的人卻是她。她和剛才那首陌生的曲子,有著異曲同工之處,要說差異,大概前一首哀婉的情緒更為稠密、深沉,揉搓心靈的力度也更強烈吧?

他眼前晃動,終于淚出。

他一手拿手機,一手揉眼睛。揉著揉著,眼睛里腫脹疼辣,淚水越來越多,竟疼得睜不開了。

忍無可忍,他要給她良好的印象——這怎么行呢?

他閉上眼,回身擠出去,瞇巴著去找洗手間。好不容易問出一個,摸到地方,溜進去,用清水沖洗。

舒服了,眼睛能夠睜開了。

墻上的鏡子里,兩只眼眶腫了一圈,嚇了他一跳,難道是晚上沒睡好,或者是把臟東西揉進了眼睛?

對著鏡子,他一路下看,查找身上的缺陷。

頭發(fā)干巴巴的,面色憔悴,衣服皺褶多,仿佛來路不明的水貨。

這一身打扮,太隨意、太邋遢、太無禮節(jié)了!能見人嗎?

嗨,誰想會在這時候出來見她,可究竟是不是她呢?

他差不多快把她真實的模樣忘凈了,他想的是藏在心底的一個人。來時竟忘記收拾!

趕緊回到她身邊去吧。

剛出洗手間,手機響了。廳里的雜音和回音很大,他聽不太分明,不經(jīng)意地往外走。之后,又回了一個未接電話。感覺時間都不長,可是再轉(zhuǎn)回來,圍觀、舞蹈的人散了,女郎不在,誰也說不清她去了哪里。

這怎么可能?才多大會兒?他好想抽自己幾個耳刮!

問私家偵探,他也查不到消息。

他什么都不做,住進了旁邊的酒店,只要商場一開門,就在里面盤桓。

看多了房子,和各式女白領(lǐng)談判、交鋒,蘇爾守的心界、眼界不同于他人。女孩子早被他供奉于心靈的神殿,無可替代。

她小他六七歲,只要不是早早成家,他就仍有機會。

第一次邂逅,他正上大四,回老家打探蘇州的行市,到了母校邊的書店前,他念書時常去看書,便走進去看見了她。

走廊上,養(yǎng)著一缸紅紅黃黃的小金魚,她欣然地彎著腰,在魚缸上畫出一道道圓圈,噘起櫻桃小嘴輕輕噓氣。

從窗口透來的陽光將她幻化成一道亮影,他走過去,聞見她身上淡淡的處女香。

發(fā)現(xiàn)她買了幾本閑書,原版的莎士比亞戲劇《終成眷屬》《皆大歡喜》《仲夏夜之夢》《無事生非》。他看不懂過深的英文,打聽她是不是買給自己的。她笑得那么甜,點點頭,說是預(yù)備假期瀏覽。他無限敬佩,知道自己愛上了。在此之前,他從未愛過什么人,曾有動心的,卻都是別的男人的女友。在她們轉(zhuǎn)身而去時,他的心如同玻璃重重地摔落,滿地閃閃的淚花。

他想靠近她、結(jié)識她,卻沒有借口。她恰好在街頭停下,裹著卡其色韓版棉服,不對稱的娃娃領(lǐng),荷葉邊的下擺,配了精紡彈力打底褲,煞是健美。

她蹲下身,看地上一個很臟的小男孩,那孩子鼻涕和著淚,揮動黑溜溜的小手,哭得正歡。一把清涕拉到唇邊,“哧溜”又吸回去,然后再拉下去。

她掏出手帕,把書插在大腿和腹間,給孩子擦起來,把黏糊糊的臟污折進去。她問他,為什么哭,怎么不回家?小弟弟很乖哦,地上冷,會肚子疼。那男孩被她哄得不再哭,伸過手來拉她,她將他扶起來,撣打他屁股后的褲子。

往來行人匆匆,車子在幾步外轟鳴,旁邊的店里沖出一個女的,急促地大喊,干什么?你干什么?勇啊——男孩看見那女的哭聲驟發(fā),女的以為兒子挨揍,氣呼呼地沖過來,男孩張開手臂,卻不往前跑,聽任女生拍打屁股后沾上的臟東西。街上的噪音蓋過女人的咆哮,她一把拉過兒子來,把那女生狠狠搡出去。

女生毫無防備,摔倒在地,書也撒了。扭頭一看,明白了來人的身份,她并不氣,依然在笑,阿姨,你誤會了!

男孩的臉上掛滿淚,哽咽著,黑手指含在嘴里。

那女的打開兒子的手,喝道,你跑魂?。≌宜滥貑??

街上多少人販子,你知道嗎?

女生不以為怪,爬了起來。

蘇爾守從未見過這么好脾氣、這么清純的姑娘,為她打抱不平,譴責(zé)那女的——好心沒好報,怎么可以栽贓人家姑娘是人販子?

呼啦,一群人圍過來,那女的明顯慌了,想到人販子一條龍的新聞,急急拉著兒子就跑,邊走邊指桑罵槐。

蘇爾守怒不可遏,要攔住她理論,女生反勸他,不怪阿姨,誤會也就誤會了,我沒做虧心事……

看著她善意的目光,他的不平之氣緩緩散去,對她更是好奇和驚訝。圍觀的紛紛走了,只有他守著她,等她撿起地上的書。

他們同路,去的是學(xué)校。他問她在哪里念書,喜歡什么書?她說愛看喜劇,自己開心,所有人都開心。她最愛看的還是喜劇電影,艾迪·墨菲的《肥佬教授》《追夢女孩》那類。

他脫口道,你將來可以當笑星,喜劇演員……

女生的臉上永帶笑意,稱那是夢想之一,她最想做旅游節(jié)目的主持人,周游世界,把快樂分享給大家。

他認定了她,感覺找太太,就該找這樣的。和她一起長大,待她考上大學(xué),就和她交往,在她讀書的城市經(jīng)營買賣。

她十六歲,是蘇州二中高三一班的學(xué)生。

下學(xué)期實習(xí),他托人介紹,來她中學(xué)做課外輔導(dǎo),幫扶經(jīng)濟拮據(jù)的同學(xué)。

她是尖子生、天才少年,輕松取高分,家境也不差,沒啥好操心的,他靜靜相守就好,便在金雞湖邊買了五套房,辦理手續(xù)。高考前一天,才抽時間去學(xué)校,為她送祝福。她那里卻人去桌空,走得無聲無息,連班主任和同學(xué)都不知情。

出了怎樣的大變故?

他托人打聽,只知道她請的是病假。

什么病能讓一個尖子生放棄高考呢?難道已病危?學(xué)??梢耘扇颂酵齾s中斷了所有聯(lián)系。

這會是什么???急性傳染?

兩年后,他又聽說,她托人回過學(xué)校,補領(lǐng)過高中文憑。

那時候,他還想不到動用什么力量才可以找到她,生意上也不容他過多分心。

未料幾年過去,她也到了北京,學(xué)的是鋼琴!

看來,她是哪家音樂學(xué)院的學(xué)生。

連著在星光商場里逡巡,卻無所發(fā)現(xiàn)。

不停找!請偵探多方設(shè)法,盡快找到她。他們一定有辦法!

秘密

陽光灑照,無遮無攔,人受著烤,皮膚在血肉上分剝,發(fā)出咝咝的微音,身上便有了熟肉香,帶一股焦煳味。蘇爾守聞著這股味,竟有了餓的感覺。

一個多小時前,他再次得到女神的消息,就直奔車展來了。

不知道她來這里的目的—— 買車? 模特? 演出?但愿她還在,不用那么快就走!

他對她下了工夫,一年多來托了多少人,找戶警、請偵探,查她的戶口,遷入、遷出,好不容易拿到她的身份證號碼,只是查不出她名下的手機號,偵探無法及時鎖定她的落腳地以及活動半徑。她在老大的北京,流動似乎沒有規(guī)律,把她從大千世界里淘出來,沒想到這么難。

他毫不退縮,哪怕可能遲到,她嫁了人,他也要再見見她。

展廳前,氣球懸在空中,飄掛彩帶、剪紙和綢布,紅幅翻抖,獵獵作響。廣場上停滿了車。攤位上支起遮陽傘,人在吆喝,喇叭在唱。他沒發(fā)現(xiàn)有她。

來到一個冷飲攤前,他要了一聽冰鎮(zhèn)王老吉,咕咚咚灌下大半瓶,舒服了許多。

他捏著瓶子,來到展廳的正門前,看到圍著一堆堆人,搭有高高的臺子,女主持手握麥克風(fēng),喊起話來聲聲刺耳。

音樂起,五六個三點裝的小姐登臺,弓腰、撅屁股,大幅度擺動,如同沖鋒的戰(zhàn)士。

蘇爾守喝光了茶,丟掉瓶子,快步走入展廳。

樓上樓下,一號廳、二號廳……人不少,看車、買車、賣車的,處處是喊聲、歌聲和背景音樂。

依次瀏覽,他到了六號廳。第一家展的是寶馬,款式新,流線如水,特別搶眼。他不禁心動,走上前搭話,這車怎么賣?

人家遠遠一瞟,愛答不理,說兩百五十萬。他傻笑,不覺別人傷了他的自尊,感覺賣車女郎虛高了報價。細一看,是跑車,總共兩個座,便掃興而去。

既然沒找到人,那就繼續(xù)吧。

他留意著車的各類怪狀,旁邊模特兒的千百姿態(tài)。

骨子里,蘇爾守傳統(tǒng),對著時尚女郎,心惴惴不安。

看車順帶看人,不誤工夫,也許她正在哪個角落里,被他疏忽了呢?

她肯定買車來的,早就離開了吧?

掠過一道身影,縹緲地粘住他的腦幕,定影放大,重重磕撞,腦里嗡嗡作響。

嗯——是“她”?

他就要走過去了,對于旁邊的紅色捷豹車本無好感,是一個影子、一點光在腦子里搖動,影影綽綽,把他截住拖了回來。

定睛一看,燈光下,臺子上,一位女子渾身發(fā)光,半趴在捷豹前蓋上,含齒露笑。柔柔的發(fā)絲撒肩,光膀子、光背,素手纖纖,揮揮送送。

最惹人注目的是一對大眼睛,如兩只小鈴鐺,又像會說話的喇叭,在車頂輻射,播放一圈圈眩暈的光,讓心懷鬼胎的人不能逼視。

美腿修長細膩,屁股上緊繃住一條齊B 短褲,一半是黃豹點花紋,一半是灰豹點花紋,狼性而妖氣,風(fēng)騷入骨。

可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她嗎?怎會有如此變化,成了他最排除在外的那一類人?

對比星光大廈里的美好形象,蘇爾守震駭、意外,面紅耳赤,有點無地自容,可又不能自已,漸漸看呆了。

真是她,沒錯!

——老天開眼啦!為他的虔誠感動,讓他及時趕到這個從沒有來過的地方。

在他炒房的那些年,積攢的資金全部塞在房子上,根本沒時間買車,也沒有想法買車。

看著她的這身打扮,實在鬼魅、誘人。

他曾臆想過無數(shù)種能碰到她的場景,以如此光裸的模樣,卻是打死都想不到。

不會錯吧?沒做夢吧?這就是上回跟丟了,一直藏在夢境深處的女孩?那位珍藏著不忍觸碰的女孩?

他走走神,追想上次見面時的場景,和眼前的人不斷疊替、對比。

那一次彈琴,她融在旋律里,何等曼妙、舒快,靈氣飛揚,而這一刻她性感妖嬈,流彩綻放,完全是上天入地。

——原來她是個職業(yè)模特兒!難怪了!

蘇爾守倒是越看越順眼,右手橫貼胸前,仿佛起誓,平復(fù)著內(nèi)心地震留下的余波,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緒,激動、興奮、欣喜,還帶著狐疑、傷感和心疼。

找到就好!沒費太大力氣。

偵探的盡職,自己的苦心,沒有白費。

他逡巡不去,像是回到自己出道那會兒,拿著房地產(chǎn)廣告推銷那一刻,只不過當時是在密集的人堆里穿梭,喊啞了嗓子,大汗淋漓,派發(fā)資料,行者匆匆,有搖手的,有拿去就隨手扔掉的,多半像躲瘟疫,繞開走了。比不了這里的環(huán)境。他也更“體面”。起碼沒有滿大街無處不在的汽車鳴笛的噪音和嗆人的尾氣,沒有日曬,沒有暑氣,沒有風(fēng)霜,沒有寒流。

他應(yīng)該開動腦筋,以時尚的目光感受她、接納她,那樣容易親近。

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他琢磨該如何上前,如何答話,怎么應(yīng)對,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他。

他出了汗,竟然緊張了。

人聲是浮著的,在耳邊留不下內(nèi)容,就被寬大的空間吸走。

好幾回,他對她招手,引來她并不放電的目光——顯然,她不認得他。

大學(xué)期間、創(chuàng)業(yè)之時,他精瘦,每天的睡眠僅五六個小時,伙食不好,不定時,整個人就是一根竹竿,掄起來可以去打樹上的紅棗兒,她見過那時的他。這幾年,雖也辛勞,然而吃得好、養(yǎng)得好,見過世面、場面,氣度和生威不覺都出來了。加之臉不刮,走了形,她認不出在情在理。

圍繞她的攤位一圈圈轉(zhuǎn),他把她看得越來越清楚,確信她是那天的鋼琴手,平素想念的那個人。即使她模樣大變,豐滿了胸脯,生猛野性不少,沒有穿著盛裝時的典雅、莊重和專注之美,也還不失清純。

他太熟悉她的某些特征了——這些飄忽的因子,幽靈般從他眼前一閃而過,印證了他心上的留影,讓他一怔之下,回眸發(fā)現(xiàn)了她。要不然他又會錯過,她將依然淹沒在稠人廣眾里,不知會錯失到什么時候才能浮現(xiàn)。

他不能再把她放過去了。他一定要等著她從臺上下來,幫她接續(xù)記憶。

哪怕現(xiàn)在就洪水漫天,他也要緊緊相隨。

他顧不了臉皮,顧不了服飾的不合時宜,沒想上去打擾她,沒想買車,只是來來回回轉(zhuǎn),感到了她的關(guān)注、熱情一點點地點亮他的心膛。

起碼她對自己沒有太壞印象!

他陡然想起什么,扭過頭就跑。

來得及,一定來得及!

奔馳車就在一塊樹蔭下。他拿出車里的小包,打電話給助理夏里霸,讓他在這附近找一個吃飯的地方,頂豪華,頂干凈,還要有特色。找到后訂上最大的包間,把行車路線發(fā)給他,他等會兒款待貴賓。

他取出包里的iPad,快速翻看,點開以前寫好的一封信,飛快瀏覽。

那是他見過又錯過后,想她很苦時寫下的,記錄了自己的頹廢和不甘。

挎上包,轉(zhuǎn)回來,他喘著壯氣,想把信交給她,可她哪里還在?

不會吧?天,老天,開什么玩笑!

她又走了?又一次錯失?哪有這樣的事啊!

他站在臺子前,拊膺頓足,差點放聲哭出來,腿都抖顫了,就像展廳高闊處壓下陣陣陰氣、寒意,他打起擺子。雙腳之軟,讓他完全立不穩(wěn),就要倒下去了,忙朝旁邊的白柱子靠過去,對于周遭的嘈雜充耳不聞。

他要在這里扎根,住下去,晚上打地鋪,一直等她回來!

這次她肯定要回來……

他嘴里發(fā)苦,想到了煙,把包放在地上。剛剛準備好家伙,沒打火,后背被什么人一拍。扭過頭,一段藕臂伸出,跟著拋出一件女人的短褲,套住他的腦袋頂,砸落他叼在嘴里的雪茄。

別走,拿著!給你小費。傳來女人的聲音。

他嗯哼著摸上去,噗兒,一雙長長的絲襪甩出來,在他探上來的脖子上繞了兩圈,冰涼柔滑,如一根上吊繩,又像長長的水蛇,嚇得他哇哇尖叫,抬手拍打。

手忙腳亂地扯下絲襪,掀起短褲,看清楚手上滑滑的家伙,驚魂甫定。

他氣得渾身抖動,脖子勾成了彎,看到里面一張女人的臉,正對著自己。他一聲呼告,差點暈過去。

——踏破鐵鞋無覓處,換裝的竟是他的女神!

他的唇哆嗦了,手也舞起來,歡喜得差點跪下去。

好想抱住她痛哭!

找到了,找到了,這次沒把她弄丟!不會再讓她弄丟了!

他試圖往下看,眼前卻旋出金色的、斑斕的小星星,仿佛回到八九年前,以翻倍的價格賣出第一套房子時的瘋魔狀態(tài)。

她身上滿是香氣,置于一個小小隔斷里,對著他的鼻尖不能動彈。她叫他讓開點,換衣服呢。演員換裝,沒見過嗎?

他往后就退,笑出了淚水,四周上下地看。

那柱子撐出一個圓環(huán),環(huán)之上圍了一圈藍色的粗布。這層布裹住她的身子,一隅之地全被她的肉身占據(jù),要換的衣服得先捯出來,否則沒地方擱。

剛剛她是請?zhí)K爾守在外頭幫自己拿衣服、看衣服。她已經(jīng)脫光,臂上掛一只坤包,照著小鏡子。

他偷覷她一絲不掛的樣子,滿懷欲望,心里罵著自己,萬不可褻瀆偶像。心卻受了蠱惑,這么神秘的人兒,他不是得好好兒看看,看完外頭看里面,以解相思之渴嗎?——老天爺都變著法,在犒勞自己的毅力!

他又一次探頭,看她光凈凈的身子,那塊隆起的乳尖,像開在一座墳包頂上的鮮花,要將他吸進它的花蕊。

他眼里發(fā)熱,臉上發(fā)燙,伸手擦了擦,就想爬進去。

她快樂地笑笑,問他美不美???他頓被一股流液撐起來,渾身炸裂,下面的活兒一動,堅定地立住、站住。把她看得光明正大,看得理直氣壯,看得熱血起沸。

她胸部的山峰太高,掩護著下面那些洼地和沼澤,讓他無法逾越。

她并未看他,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真把自己當成一件精致的藝術(shù)品了。

她大方地笑罵道,喂喂,你頭上有監(jiān)控呢,可不要弄壞我的布簾子。你這人惡俗,還喘起來了,沒出息的家伙!你不是成家了嗎?不會欣賞女人嗎?看看吧,我這身條,曲線,皮膚,上下流暢,妙不可言!對吧?

她根本不清楚他是誰,在臺上留意過他,對他比較放心,不怕他控制不住,沖進來撕咬自己。

那里面騰不出任何空間,等于她穿著衣裝,連腦袋都穿在里面。

她帶了功夫,一旦他出格,她會第一時間撂翻他。

她允許欣賞,看一看不會少一根毛發(fā)。她有恃無恐。

卸完妝,她要他把衣服遞回來。

當著他的面,一件件穿,那么認真,那么熟練,又那么旁若無人。

他卻留下了長襪子,把它扎在褲腰上,笑稱丟了,給什么人撿走了。她竟相信,上下抹平,挑開簾子。

地上攤著她裝衣服的背包,剛才就踩在腳下。

她走出來,挎著包,手搭在他肩上,翻轉(zhuǎn)腳腕子,赤腳套上鞋。

她的腿粉白柔嫩,如一節(jié)藕,腳板堅挺,似在起舞。吹氣若蘭,讓他微醉。

她的腳著地,娉婷、自如、輕松、陽光,個子有一米七〇,踮著腳尖比他還高。

多少錢?五毛?

她取出皮夾子,找出一張票子,夾在指間,揮出一個弧度遞給他。他給弄糊涂了。

這么近距離地細察,感受她身上微小的差異,和中學(xué)時期仍有不同,需要設(shè)法問問她的出身、來歷。

她的鈔票已在眼皮下扇動,是一塊錢,表明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和陌生化。

這年頭誰還用現(xiàn)金呢?她很特殊。想明白她的意思,他接過錢,彎腰取包,從里面拿出一樣?xùn)|西,反手揚起,把一只iPad 推到她的下巴前,喏,你的!

什么?

來而不往非禮也。

她大感詫異,放回錢包,把小包挎在肩上,移了移,打量他一眼。目光尖尖,里面的珠子圓溜溜的,似荷葉上亂滾的雨滴。

我們見過嗎?她愕然相顧。他翹手點著屏說,信,給你的信。

什么呀?她將信將疑,接過來,拉開默讀。

寫的是他的經(jīng)歷,和她如何認識,因何來到她身邊,她突然消失,他苦苦尋找,如何想念。百轉(zhuǎn)千回,命運耍得他滴溜溜轉(zhuǎn)。

“我們會在哪里再會呢?你一切好嗎?”

信寫得煽情,到這里戛然而止,如一首詩一口茶,苦澀清甜,余味濃濃。

她的姿影是柔靜的,面色卻越見紅白,頭也低下去,手腕子微微打戰(zhàn)。到中間某個地方,她一動不動,停了許久,可能是驚呆了,也可能在思索,或者是淚光模糊了視線,讓她什么都看不清。

她側(cè)身蹲下,拔拔鞋,擤擤鼻子,拿手帕擦了擦,在眼睛上揉了揉。做完這些,她轉(zhuǎn)身抬頭,深深地瞥他一眼,目光里含著一點灼燒的火,燙在他心尖上。

但是稍縱即逝,很快波平浪靜,甚至到了淡遠的程度,看不見任何燃燒,讓人疑心剛剛是花了眼。

她的手指又在屏上拉動,翻那封信。倒回去重讀了兩小節(jié),臉上有了紅紅的圓暈,如霞光掀動水波,金沙搖晃。

這信是蓄謀已久的,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傾心追求。

他緊張地看著她——她不會懷疑自己編造了一個動人的故事吧?

蘇爾守抓住了最初那點火,破解她內(nèi)心的密碼,滿懷期待。

她收起iPad,還給他。

“你的信我讀了兩遍,藏在心里了。寫得很好,故事感人??上Р皇俏?,大叔,你認錯人了。你誰?。?/p>

難道不是巡邏的保安?”

蘇爾守難以置信,她要是外人,那么開始就不會出現(xiàn)那點火。她的眼神早早泄密,為何要抵賴?把他可憐的信心和全部希望拍死,直落深淵?

她的話如利劍,直筆筆刺出,讓他內(nèi)心里的那個我栽倒在地,奄奄一息。

他注視著她,她卻那么坦然,不像在騙他。

遲鈍期過去,他疼得嘶啞著嗓子,喉結(jié)咕嘟,要喊又喊不出。他想說“不可能”。

他并不知道女人的心,該有多狠。當她想回避、拒絕一個男人時,很懂得措辭,裝著無動于衷,絕情到極致。

他想道一聲對不起,然后離開。只是奄奄一息的那點微火,并不要死得那般決絕。

強作鎮(zhèn)定,他盡力想笑,橫步左跨,腳下一歪,自己絆到了自己,啪的一跤,他后腳踢起,十指抓天,很快挺起,沖到她身前。

她抓住他,“啊”的一聲,聲音里有感激、有不安、有驚異,臉上似乎露出疼痛后悔的神色。

他道謝,接過機子,傻笑,我有那么老?——你喊我大叔?

他很在乎。

那叫您大哥?她客氣起來。掀起簾子,俯身取背包,又掀開展位靠里角落上的紅地毯,把背包平鋪開來,用地毯蓋住,在凸起的地方踩了踩,讓它盡量平整。

她們的道具都放在這里!

蘇爾守看著心酸,從包里拿出一瓶水遞給她,她不受人惠利,尤其是來歷不明的飲料。往外走,他跟上前。她笑道,剛剛你在這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把你當保安了!

蘇爾守勉為一笑,這年頭,保安也不簡單啊,清華、北大的保安,蹭課考上大學(xué)的,都好幾百了。他心里一動,問我的情書,寫得呱呱叫吧?

這就坦白了自己,即便她不是那個人,他也是看中了她本人。

剛夠做一個保安大哥!她笑彎了腰。說自己突然想起一個人,博士,肥肥的,歪戴著帽子,哪怕穿一身史蒂芬勞·尼治西服,也能穿出保安的味道。她要他交代,接近自己的目的、動機。她餓了。

他覺得在她身上,有著越來越多的那位少女的影子,不失頑皮。便說剛巧他也餓了。請吧。老久不聞魚肉香,很饞的。

她笑了,笑聲清脆,說難怪他一臉酸相。問他還教書嗎,專找小女生勾搭?

蘇爾守把包斜挎在肩,搶前大半步,把頭歪在她耳邊,我只在蘇州二中教過幾個月。我認識的蒙飛菲同學(xué),高考前突然消失,這之后我一直在找她。——你叫什么?

師媛媛。她的臉上頓無笑意。

對,蒙飛菲同學(xué),隱姓埋名,改叫師媛媛了。你怎么不記得我了呢?

師媛媛無動于衷,到了門外,停在陽光下。光線有點強,到處打晃,晃得人身上的熱氣很快浮出來,進了蒸籠似的,衣服黏濕,口干舌燥。

廣場上的臨時攤位,在賣吃賣喝,賣報紙和雜志,還有一輛流動餐車,賣的是盒飯。

師媛媛竟去買盒飯,蘇爾守皺起眉頭,盒飯不干凈,偶爾吃可以。

你想干嗎?師媛媛丟開要買的盒飯。

去正經(jīng)的大餐館吧。我的車就在那邊樹蔭下。

晚上,我送你。

不方便。

我不能吃掉你,對吧?

師媛媛抖擻起來,姑奶奶不是嚇大的,那些想連人帶車一起買我的家伙,我都沒害怕——對了,會不會是你啊?看著又不像……

分外榮幸,能給你留下這么好的印象!有請!

吃就吃,去哪兒?

蘇爾守引路,帶她到了車邊,給她拉開門。

師媛媛多遠就在看這輛奔馳,像鑒定一件文物,露出職業(yè)人的素養(yǎng),點點頭,神色和緩了不少。

這混蛋,吊兒郎當?shù)?,混得馬馬虎虎吧。

她是不想給他機會的。她知道自己的處境,與其找不到真愛,且能保護她的人,不如等待。

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剩女”,她們身份尷尬,找年輕的或者年齡相當?shù)?,會?dān)心男人的財力、地位不穩(wěn)固,沒有安全感;找年紀大的,當個二奶、小蜜,卻又心不甘。

媽媽時常告誡她,人心叵測,要一萬個小心,看不清的,馬上掉頭。爸爸要不是出事,沒被人坑害,她們何以至今沒有出頭之日,忙于逃難躲避呢?

她年紀并不大,一個人來到北京,求生難,出道更難。

蘇爾守呢?開始她以為他能力不足,不想給他機會。男人只有愛,遠遠不夠。現(xiàn)在看他似乎是扮豬吃老虎——如果沒有一定的實力,他哪能走來自己身邊,開得起豪車?

人窮志短啊!她的姐妹以及左鄰右舍,無不在慌張度日,每天趕多少個場子,走路都小跑,哪里由得自己!

她不要過這樣的日子,卻不得不淪陷進去。

靠著她的力量,肯定出不來。她的白馬王子,得帶有“救世主”角色,適合的很少,憑她現(xiàn)有的平臺、環(huán)境,不期而會,幾乎是空想。蘇爾守外表就不及格,自是排除在外了。

路上,蘇爾守講他的經(jīng)歷,念的大學(xué)、學(xué)的專業(yè)雖很一般,但是賺了不少錢,財務(wù)自由,往后他要享受生活,云游世界……

為了找她,他請到不少人,在蘇州搜尋蛛絲馬跡,查訪她的下落。

賺錢的那些年,他忙得焦頭爛額,顧不上,亦無條件和資源。

穿越兩千多個日夜,從南方到北方,他一步都走不進她心里。他盼望春天早點來,種子發(fā)芽、生長,心靈的世界綠意盎然。

他相信情人是靈魂的會遇,靠錢砸來的女人太廉價,也辜負了他的心。

她呢?看來是接受他了。

既然他和那幫發(fā)誓想買她的家伙,或者是讓她逃離南方的流氓,不可能發(fā)生交集,他倆在她爸出事前就認識,那么誤會就解開了。

不過,他的話能作數(shù)嗎?是不是借來、租來的車?和自己相遇,也是一個意外……

他們進了夏里霸預(yù)訂的包間,華麗、寬大。蘇爾守滿意,菜單都不看,讓店家先來一壺碧螺春,再把最拿手、最好吃的菜統(tǒng)統(tǒng)點上。盡快出菜。

喝著茶,他拿出蘋果手機,給她看微信,里面有他參加活動的照片,他的朋友、同事、客戶。又拿了她的手機,加上微信,選圖片發(fā)給她。

她瀏覽那些圖片,他的確沒撒謊,做的是珠寶生意,親自在站臺,給客人做推銷。

很辛苦,很不容易吧?

他說自己摸爬滾打,足足十年,只為今天,只為自由。請教她財務(wù)自由后,可有什么好玩而不至于玩物喪志的東西。她笑了,調(diào)皮地說,找女朋友啊……

蘇爾守大笑,失算了,復(fù)問,除此以外呢?

師媛媛感到他無恥,臉皮夠厚,說什么“財務(wù)自由”!知道“財務(wù)自由”是什么概念嗎?就不怕風(fēng)大閃刮舌頭!但他的問題考驗智商。

她轉(zhuǎn)動大眼睛,機靈地回道,最好去找個大學(xué)念書。沒有考試壓力,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和誰玩就和誰玩。身邊有好多漂亮的小姑娘,一個個讓你眼花,看都看不過來,保你玩得忘掉自己是誰。既然經(jīng)濟上不愁,可不就是太上皇的禮遇……

蘇爾守忙問,什么學(xué)校不要考試?

師媛媛滿面驚異,她以為他會識相,知難而退,哪知他順桿子爬呀。

隨他了!她輕笑,那就多了!商學(xué)院的EMBA,是我最神往的地方。

哦——聽說過。EMBA,好像一些過氣的明星,削尖腦袋往里鉆,不是想學(xué)到什么,而是可以結(jié)識同學(xué)里的老板,給他們做小二小三。

師媛媛罵他眼里容不得光,做小三都是特例,多數(shù)還是奔著學(xué)一些本事去的。

蘇爾守笑笑,媛媛同學(xué),我敢打賭,像EMBA 這種班,多半是投機取巧、偷雞摸狗,愛取巧、走捷徑?;ㄥX買帽子、買圈子,買到資源、信息、證書、人脈、美女或帥哥,和上流社會的俱樂部、會所差不多。

師媛媛頓時熱辣起來,說如果可能,她將來就想辦一所類似的學(xué)校,只是成本太高。為了夢想,她會努力攢錢,有能力了,也愿意讀一個EMBA,實地體驗和感受一把,再去融資,為姐妹們搭建大平臺。哪天夢想成真,你能說這是“偷雞摸狗”嗎?圈子有正面價值。有花錢買到的圈子,也有多少錢都買不到的圈子。那些功成名就的人,哪位不是珍珠?這一顆顆珍珠,被各種圈子聯(lián)起來,就是一串串無價的項鏈吧?

她從包里取出一串佛珠,戴到手腕上,佛珠嗒嗒作響。

珠子一共十八顆,神靈般佑護著自己,她向來不離身。

佛珠是早年,媽媽從五臺山請回來送給她的。高僧開光,極有靈性,就像懂她心事,時時護衛(wèi)著她。只要不演出,她都戴上。睡覺時壓在枕頭下,異香襲人。登臺或沐浴,她則放在香囊里。不為避邪,不為擋災(zāi),不求福貴,不求財運,要的只是健康、希望。

“會有那么一天的,佛祖保佑!”她默默禱告。

蘇爾守刮目。過去的她,留在他心里,做了提升自己內(nèi)力的女神,把他打磨成一顆明亮的“珍珠”。

眼前的她,想要推銷“項鏈”,他有責(zé)任幫她,卻不能把話說得太滿,便笑道,你一定能成功!我老啦,真羨慕你的熱忱。我走著反向的路,是那種想從繁華里掙出來的老男人……

掙出來?老家伙——呵呵呵……為啥呢?因為累嗎?你見過“繁華”嗎?今年高壽???

蘇爾守拍拍手笑了,答非所問,你真想念什么EMBA 的話,我陪你。

甭來!

師媛媛條件反射地拒絕。他瘋了,她也就隨口一說。這可不是三五萬的事,好歹兩三百萬,幾十年不吃不喝,都攢不來!眼巴前,她連十萬都拿不出。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就知道打腫臉充胖子!

好吃的上來了,擺了一桌,體現(xiàn)他滿滿的誠意。

清蒸大龍蝦、紅燒河豚、甲魚湯、遼參小米粥……

什么貴來什么,都沒點蔬菜???這些都是她現(xiàn)在很少吃到的。她不由想起金秋季節(jié)的大閘蟹,想起陽澄湖,想起爸爸,黯然低頭,悲從中來。

蘇爾守未去留意,他戴上手套,給她剝龍蝦,剝好放進她盤子里,不讓她動手。

他們吃得不快,聊得不少。

吃飽喝足,在盆里洗洗手,他品著茶,請她說說往事,出了什么變故。他看看如何幫她。他還記得她的夢,當一個主持人,走遍世界。

說得她哭了,他起身哄著她。揣測事關(guān)重大,讓她走,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再說。

他帶她到了稻香湖濕地公園,在一個空曠的水榭上,她講說爸爸的秘密。

爸爸做生意,一次在香港買到一掛手串、一掛佛珠。來歷可疑,是爸爸的一個大客戶,中亞首富的二公子,趁戰(zhàn)亂弄出來的,急需兌現(xiàn),廉價處理給了他。

沒想招來殺身之禍!

她爸預(yù)感到不對后,做了安排,讓她和媽媽逃往杭州,不和外界接觸。手機、銀行卡都是她爸給的,用陌生人的名字辦的。為了不使他們懷疑東西在家人身上,綁架家人當人質(zhì),她爸再度轉(zhuǎn)移視線——帶著兩只箱包,獨自躲到陽澄湖的酒店。等一批人包抄過來,他溜出去,悄悄上船,竹竿一點,撐離河岸,進了蘆葦蕩中。

她爺爺是老船工,靠販賣大米、絲綢生活,季節(jié)清淡時,在湖上捕撈魚蝦。爸爸小時候?qū)W過撐船、叉魚和撒網(wǎng)。這東西說難很難,譬如不會撐船的,上來就發(fā)力,結(jié)果原地里打轉(zhuǎn),一輩子都學(xué)不會。中間不能停,要“一下一下地”,不急不慌,耐心而為。爸爸的公司做珠寶、水產(chǎn)生意,包了好幾片湖,對陽澄湖自然很熟。

等那幫家伙查到監(jiān)控錄像,找到她爸時,他已在湖上轉(zhuǎn)悠了半天。箱包不翼而飛,問他東西藏在什么地方,他不說,被押解到漕湖附近。那幫家伙一邊在陽澄湖上搜羅,一邊審訊逼供。

深夜時趁人打瞌睡,她爸爸跳樓,腿摔得一瘸一拐,跑上馬路,攔住一輛過路車跑了。借手機報過平安,說在市區(qū)幾個濕地公園的香樟樹下,埋了五六張卡,里面有十幾萬塊錢。那幫歹徒找不到想要的東西,即使抓住他,也不會過分,他會周旋到底。沒兩天,再被抓住。他又趁人不備,拐著腿沖上馬路,恰好開過來一輛卡車,他跳起來想抓住什么,不料被卡車上拉掛下來的鋼筋鉤住,拖出去幾百米,活活拖死了。

他沒想去死,卻死得無比慘烈。血糊糊的樣子,媒體拍過照,當?shù)氐娜請蟀l(fā)了一則新聞,配有截出的照片一角。

多年后,她才在圖書館查看到那張報紙。

爸爸去世后,她們并未置身事外,那幫混蛋沒死心,從明察轉(zhuǎn)入暗訪,差點找到她們。這些年,似乎有所松動,她脫身到了北京,參加成人自學(xué)考試,一門門地考,剛剛拿到自考的本科文憑。再想正正經(jīng)經(jīng)考個研究生。至于EMBA,那是有錢人的玩法,她這種只能走大眾路數(shù)。

她花了相當大的代價,弄明白一些事情的原委,她爸是好樣的,他若地下有靈,她不會讓他失望的。

師媛媛是個私生女,她和媽媽見不得光。她爸明媒正娶的妻子以及一雙兒女,都離奇失蹤了,不知該慶幸,還是該詛咒。

一腔憤氣,化為她發(fā)奮的驅(qū)力,力圖改變命運。

但對方是何等勢力?她不求報復(fù),只望脫險、立足,平平淡淡過一生。好難啦!

謝謝蘇爾守,這么多年還記得她,讓她一次次感動,但她不想連累無關(guān)的人,自己要盡快成長起來。

她耽誤不起了。她真正在乎的是永不言棄,但能走到哪里,要看時運、看造化了。

她說了爸爸的飛來橫禍,對私生女身份只字不提,蘇爾守為她嘆息和惋惜,佩服她的剛毅精神和韌力,信心如此強旺。

要不是她想拿高等教育文憑,回原戶籍所在地出具姓名修改的證據(jù),他也許還沒辦法把她從人海里撈出來。

她爸提到的遺物,她和媽媽從沒見過。爸爸只給了一張U 盤,囑咐媽媽,等女兒25 歲以后才可以看,有了自保能力才能動。否則五十年后再動。

來北京時,媽媽把U 盤給了她,說是爸爸留給她的,讓她貼身保存,別讓外人知道和看見。

有一天,她忍不住在電腦上插上U 盤,輸入密碼,密碼是她的生日,看到了爸爸的秘密——他在無錫有一個密室,里面有保險柜,藏著他在某地進行交易的資料。她爸爸本想靜觀一段時候再處理,沒想受到追殺,想退出都退不出了。

蘇爾守抽了半根雪茄,掐掉煙,給她定了個計劃,讓她別賺錢了。他養(yǎng)她,支持她考研,去大學(xué)念書。

念書前,先悄悄處理她爸留下的東西,那批東西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弄干凈,勢必惹火燒身。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歷史一再被證實,幾人得能幸免?他會幫她想一個萬全之策。

一點點飛

蘇爾守帶著師媛媛,驅(qū)車千里,回了江南。

她不能那么快回蘇州,觸景生情,他擔(dān)心她承受不住。他們住在緊鄰的無錫,蘇爾守在太湖邊有一個小別墅。他給她請了心理咨詢師,幫她疏解情緒,釋放壓力,解除心理危機??臻e時,他帶她去濕地公園遛彎,到湖上釣魚、泛舟。師媛媛受傷的心在緩慢愈合、復(fù)蘇。

蘇爾守同樣閉門謝客靜養(yǎng),早晚跟著師父打幾手太極。

醫(yī)生說他的身體也有一點狀況,免疫力下降,過去操勞過度,神經(jīng)繃得太緊,需要排除外來干擾。

一個多月后,他們?nèi)チ颂怂值拿苁摇詭熸骆碌拿x購買的小公寓,兩室一廳,看到她爸留下的物品。

師媛媛獨自進大臥室,打開上鎖的衣櫥,里面是那個保險柜,密碼是她媽媽的生日。柜子里有一些資料,一臺加密的筆記本電腦,密碼是她的生日。

打開電腦,桌面上有幾個加密的文件夾,一一輸入密碼,打開文件,看到有文字、有圖片。圖片是一掛108 顆越南芽莊白奇楠沉香手串,一掛佛珠——佛母、佛帽均為嘎巴拉,可伏魔克邪,通死生陰陽,價值連城。另有一些金銀首飾。介紹來歷,是她爸的珠寶客戶,那位二公子,趁戰(zhàn)亂轉(zhuǎn)出的一批寶貝,急需兌現(xiàn),廉價處理給了她爸爸。他們是在香港交易的。富貴險中求,當時她爸就將它們存在香港匯豐銀行的專用保險柜里,等絕對安全了才拿出來交易。

蘇爾守在客廳里值守,不多久,師媛媛弄明白所有情況,帶著電腦和資料出來,跟他說了個大概,商議再過一兩個月,深秋季節(jié)去深圳。先把能交易的金銀首飾賣掉,有了這筆錢,她想報考香港中文大學(xué)的研究生。到時候蘇爾守就近找個大學(xué),念書、發(fā)呆、泡妞,打發(fā)時間吧。

磨刀不誤砍柴工,遠行之前他們都需要把情緒、心理調(diào)整到最佳狀態(tài)。

在北京,除了自學(xué)以外,師媛媛還到劍橋英語培訓(xùn)學(xué)校,學(xué)了幾年英語,水平比高中時有了長足提升。

錯過了高考,她不服輸,曾想通過讀研,補上遺漏、缺憾。

杭州城有一個傳說,金庸老先生亂世上的中學(xué)、大學(xué),在學(xué)校不那么安分,眼里揉不得沙子,斗氣十足,幾次被開除,沒拿到學(xué)位。后來在浙江大學(xué)當博導(dǎo),都受人恥笑。老先生胸有不平,八十幾的高齡了,尚去劍橋大學(xué),先后拿到碩士、博士文憑。她這樣年輕,豈肯認栽?

問起蘇爾守的發(fā)跡史,蘇爾守沒肯說早在大二時,有個女孩子,誤會他喜歡自己,公然嘲笑他窮,嫌他無根基、沒發(fā)達,那位在外面找了個小老板,甘心當小情人,傷他很深。他只說如何賺的第一桶金,此后不斷倒騰,十年間滾雪球,越滾越大。

這真是百年不遇的黃金盛世!

他的合伙人星姐,叫孟小星,給了他幾百萬。他抓住機會,合作愉快。他倆假結(jié)婚,只是生意上的搭檔,說明星姐對他還不是完全放心、認可。

此外,星姐耍了點心機,表面上信賴他,說自己不管不問,由他決策和調(diào)用一切,實際上仍做了小手腳,悄悄安插表弟夏里霸,當了蘇爾守的跟班。

夏里霸塊頭大,身手敏捷。星姐送他去學(xué)車,進行簡單集訓(xùn),練出防身本事。然后在街頭,上演一出戲——孟小星給蘇爾守送錢的路上,被小偷盯上,夏里霸幫她擒拿小偷,他不圖報答,蘇爾守、孟小星好生感激,孟小星問他家在哪兒,什么行當。竟是小老鄉(xiāng),送貨的司機,在附近租的房,賺錢不多。孟小星便游說蘇爾守,說他剛好缺一個司機兼保鏢,夏里霸不是蠻合適的嘛。蘇爾守?zé)o可無不可,就這么著過來了。

蘇爾守那時候倒是的確需要助手。夏里霸和他幾乎是形影不離,他并沒看出夏里霸有問題。

他每天忙著實地踏勘,物色有潛力的低洼地段,交首付,辦貸款,快速回款,滾動買賣,從北京、上海起家,從開始普遍是八九千一平米,炒到后來的十幾、二十幾萬一平米,吃到所有的漲幅,而且別人只吃一份,他則呈幾何級數(shù),倍增吃漲。

到后來,一線城市紛紛限購,炒作條件逐級拔高,規(guī)章制度漸漸完善,他憑著敏感和經(jīng)驗,總能找到空隙與低洼之地。

他著眼的全是熱點和中心城市,廣州、深圳、杭州、三亞、上海,相繼都出過全國第一貴的報道,最后無不被北京反超。

蘇州、南京、武漢、無錫、廈門、合肥、鄭州,則是后起之秀。他在這些地方輪換炒,輪流炒,最多時名下有一百多套房。

他真是一員福將,總能瞄準潛力巨大的樓盤,舍得重金,早做埋伏。

不過,他的大本營始終是北京、上海,最后到了蘇州。

他在前兩個地方炒樓的時間最長,所拿的房子,少的漲了兩三倍,頂端配置的大平層,則漲到過二十倍。眼光、宏觀判斷力,無與倫比,接觸到各色各樣的客戶和公司,積攢下豐富閱歷。

累是常有的,有時就在附近找家酒店住下來,連回家的時間都省掉了。

夏里霸專給他服務(wù),開車、訂票、預(yù)約客戶、辦理手續(xù),蘇爾守對他工作上信托,生活上倚重,夏里霸待遇不低。

夏里霸并非不可靠,只是忠于他的表姐更多,孟小星需要什么,他總會和盤托出。他是那種知恩圖報的人,和他表姐只在私下里接觸。

師媛媛打聽了打聽,深入了解他和星姐的關(guān)系后,游說蘇爾守找個女孩子,趕緊成家吧。蘇爾守重申,這世上他喜歡的人只有一個,那個人在心里溫養(yǎng)多年,就在眼前。好不容易重逢,他是不可能再放手的,一定會看護好,緊緊拉住她。她不該心生外向,把他推掉,也請她不要耿耿于懷。他的確結(jié)過婚,是個老男人,見識過歲月滄桑,三十出頭了,可要相信他,他什么都沒做,哪天看到孟小星本人,她就明白一切了。

師媛媛沒概念,她未有嫁人的想法。感謝蘇爾守,在她最難的時候帶她回來,看到爸爸留給她的東西,幫她調(diào)節(jié)身心。這是她最為愜意的日子,她將永生懷念,但早晚得走。

當然,先要處理掉遺產(chǎn),了卻麻煩。估計不那么太平。

處理停當,她會在香港申請讀書,告慰爸爸的亡靈。

蘇爾守時間上充裕,便說自己不僅要陪她去深圳、香港,還會陪她讀研,做她的同學(xué)。說一句大話,他的前半生接近完美,只在學(xué)歷上有所欠缺,尤其是沒留過學(xué)。到香港圓夢,不亞于留學(xué)。

師媛媛知道他不差錢,怕是有好幾千萬。不過,她不要他介入太深。

他又不能不深深介入,建議她萬萬不可捐贈父親遺物,既然那些人盯它們好幾年了,說明事關(guān)重大,恐怕不僅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簡單。捐贈的話,行跡遮不住,一朝被那些人知道,怎肯甘休?這么多年,她能安然過來,恐怕和這些東西沒有泄露有關(guān)。因此,最好由中介出面,簽署保密協(xié)議,轉(zhuǎn)給國際藏家。

寧可捐錢,不要捐物。還不能急,等他摸摸情況,找到去路再說。反正有他的贊助,她不差這點錢。

師媛媛聽之在理,這么著可就脫不開他了,脫了他寸步難行。

老實說,她對蘇爾守這個人,一直找不到感覺。

過去的,也毫無印痕。

如果車展時她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話,那么他的樣子就太猥瑣、邋遢、好笑了——她真以為他是個巡邏的保安,或者是老司機——哪位女老板豢養(yǎng)的“鴨”,臉色憔悴,身子快要淘干,像個剛從戰(zhàn)場上敗退的大兵。

而今他無論如何打扮,她都能從他身上看見“第一次”。她不喜歡那樣子的男人。

從理智來說,他似乎頂和她配的,能置辦這么大家業(yè)的人,豈是簡單人物?對自己還那么情深、專注。年齡懸殊并不大,但她對于他的“已婚”無法漠視,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夠亂了,哪有工夫去辨別、鑒定?

她只要他的幫助、友情,不要他的愛。

她理想中的丈夫,應(yīng)該是做學(xué)問的,教授、研究員,有長者之風(fēng),有文人之氣。蘇爾守則像草莽和土財主,鄉(xiāng)里鄉(xiāng)氣,站在她身邊格外不搭調(diào)。

夜深人靜,她自問可不可以遷就?畢竟她不能免俗,也喜歡財富,而他是有著大財富的。但很快就驚醒了,她想高攀,想靠著男人發(fā)達?

要是這樣的話,她早就下水了,何必堅守、用力到現(xiàn)在,苦行僧似的?

從他身上,她看到了爸爸的影子——爸爸待她們誠然好,卻是無名分,媽媽總在提心吊膽,過的是煎熬,過的不是日子。

媽媽年輕時虛榮,被爸爸欺騙,滿以為走了捷徑,誰知上了一條最遠的路,歪歪扭扭,荊棘叢生。

爸爸的原配打上門,和媽媽互揪頭發(fā),抓破臉,腦袋和腦袋頂在一起,唾沫星子帶血,都噴在對方臉上。

稚弱的師媛媛看在眼里,陰影之深,埋下恐怖的種子長成大樹了。

她過早見識到人的生物屬性,普遍沒有安全感。

這就可以理解她一邊能表演高雅的音樂、舞蹈,一邊幾乎脫光,走秀、當車模,甚至給他欣賞自己的裸體藝術(shù)。

人沒有那么神秘,人是一種卑賤的物種。

人卻是能夠創(chuàng)造奇跡的,她可以一點點飛。

自己的,方才可靠,不是自己的,不要強求。

蘇爾守的強求,是趕鴨子上架,她有何優(yōu)勢,能得到他的心?不說她什么都沒有,即使她用功、努力,如愿讀研,和他也有天大差距。

——懊悔嫁作商人婦,因為商人多半是不定型的,站在時尚、潮流的前沿,日日變新。換女人,就像換抹布,她這樣的女人,哪有安全感?

她現(xiàn)在才明白,自己為何一直在排斥那些砸錢買自己的老板、總裁了。

對蘇爾守進行了如此定位,她沒法不拒之千里。

他的助力,她自可笑納,這是兩回事。

她很少刷卡,難得用身份證,一旦不注意,就有可能被發(fā)現(xiàn)、跟蹤。

有了經(jīng)驗,她出門都用票子。

結(jié)果不能預(yù)設(shè),因為現(xiàn)實不講邏輯,有著無限的可能,它毫無道理,或說它不講道理。她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延遲。

永遠好好的

蘇爾守為她探了路。

辦理護照和港澳通行證,需要用到身份證;從深圳過關(guān),也要出示證件。

他在深圳有一套大平層,可以住過去,師媛媛在那里辦理必要的手續(xù)。他去香港牽線、搭橋、鋪路,弄得差不多了她即刻過關(guān),當天簽字,當天轉(zhuǎn)移。連夜飛美國,租一輛房車,玩上幾個禮拜。

這是他的計劃。

到美國生活一兩個月,口語會提高很快,考研面試的把握也就不愁了。

師媛媛感激他的布置,同意了。事實上,她也拿不出任何主意。

他們是開車去的深圳,路上有二十多個小時,計劃走三天,每天走八百多公里。

中間在武夷山逗留一天,他們住進大紅袍山莊。

蘇爾守想要山莊的獨棟別墅,兩三萬一宿,師媛媛罵他燒包,只肯住幾百塊的。他卻考慮安全,便折中,要了個一百多平方米的套房,她在里,他在外。關(guān)上門,能聽到他的呼嚕聲。

他們沒在乎這個,肯在這里留宿、停歇,主要為喝茶,品品頂級的“牛肉”(牛欄坑肉桂)和金駿眉。

很晚起來,吃完早餐,找到山莊的茶室,由專門的茶藝小姐接待,表演工夫茶。

同類比較,江南那邊的小姐都是穿旗袍,這里沒有那么多講究,都是常規(guī)的短裙。

一個很大的茶室,中間是長長的桌子,邊上是金絲楠木根雕茶幾,黃金樟茶海,花梨茶臺??繅Φ募茏由希惲兄魇礁鳂拥奈湟拿?。茶廠直接來貨。

蓋碗、茶濾、杯子、茶托、水洗、公道杯,是一套千里江山圖釉彩瓷器。

兩個人點好茶,圍坐在臺子邊。

煮水,倒壺,燙杯,洗茶。

小姐介紹說,“牛肉”是肉桂里的極品,聞香味,是濃郁純正的桂皮香,不刺激、不含雜味。看湯色,如兌蜂蜜,是一種淺黃色。喝起來湯水柔和、清雅、恬淡、醇樸,香中帶甜,內(nèi)質(zhì)豐富。八泡仍有余香,滋味甜潤,回甘快,巖韻強。“牛肉”量少,“十牛八假”,市場上很難買到。

師媛媛問,為什么不多加培植?小姐笑道,說來話長。咱們武夷巖茶核心產(chǎn)區(qū)內(nèi)的茶,即為正巖茶,面積有限,包括三坑、兩窠、兩澗以及內(nèi)外鬼洞等。三坑指牛欄坑、慧苑坑、大坑口,兩窠指九龍窠、竹窠,前者是大紅袍母樹所在地。兩澗則是流香澗、浯源澗。

這些區(qū)域內(nèi)的茶,質(zhì)量最佳。而牛欄坑在其中的位置,就相當于首都北京。那里兩山夾峙,整個窄窄的一條,坑深溝長,溪水終年叮咚不絕,葉厚潤澤,每年產(chǎn)量不過一千多斤。物以稀為貴,拍賣能炒到十幾萬一斤。有利可圖,市面上濫竽充數(shù)的假貨就多了,一般你們很難喝到正巖的肉桂,多半是半巖、洲邊和外山肉桂。那些地方日照時間長,葉片薄,水分少,茶味苦,烈性重,香氣刺激。

他們又比較了“馬肉”(馬頭巖肉桂),有桂皮和花果香氣,耐回味。

師媛媛都不太適應(yīng),本身肉桂的口感就霸氣,入口瞬間,她的舌苔都麻麻的,皺眉咂嘴,幾泡后才有點緩過來。

小姐看她的樣子笑一笑,說開始都這樣,喝不慣,慢慢會著迷。

肉桂迷太多?,F(xiàn)在都有“全肉宴”了。受“牛肉”爆火的啟發(fā),當?shù)厝吮惆涯膫€地塊上出品的茶,帶上簡化的地名,像“龍肉”(九龍窠肉桂)、“貓肉”(貓耳石肉桂)、“獅肉”(青獅巖肉桂)、“羊肉”(洋墩巖肉桂)、“虎肉”(虎嘯巖肉桂)、“鷹肉”(鷹嘴巖肉桂)、“豬肉”(豬仔洞肉桂)、“蝦肉”(霞濱巖肉桂)……紛紛出籠。

其實只有真正的茶迷才能辨識,通常會以為大同小異,倒是方便了記憶。

蘇爾守認為“牛肉”口感不錯,說這是男人喝的茶,有力、有勁,夠味,女生頂不住。

小姐被逗笑了,換了金駿眉。

師媛媛喝茶不多,要么白水,要么飲料。品了品,優(yōu)雅、清新,香氣濃郁,甜甜的。她贊了一聲,一口喝下去。

小姐給她滿了杯,那湯色紅潤潤的,杯子壁和茶湯接觸處還有一圈金黃色的光。

“這可是英國女王和王室都鐘情的茶呀!”小姐美譽了一把。

蘇爾守喝著舒爽,要了一箱“牛肉”、兩箱金駿眉。等喝完還會買,要了茶室的電話。收獲頗豐。

次日,車到深圳,已是燈火通明。

蘇爾守的房子在香蜜湖畔,周圍好幾個大公園,靠著市政府,靠著會展中心,靠著深圳灣,到他第一次落腳的香格里拉酒店也不遠。鬧市里的凈土,當初才兩三萬一平,現(xiàn)在翻了五六倍。而其他頂級別墅,像銀湖別墅、潤唐山莊、華僑城天麓——號稱中國十大豪宅,三四百平,當年賣四五千萬,一度半價都難出手。

師媛媛問他有何奧妙,蘇爾守說地段、人流、位置:沿海或沿江;繁華,周圍是最發(fā)達的商區(qū),好醫(yī)院、好學(xué)校;單價合適,不要一下子頂天。三五千萬以上的房子很難流通,因為買得起的極少,拿著只有虧。

師媛媛頻頻點頭,佩服他的眼力,這可是不傳之秘!

他們在小區(qū)外吃飯,吃好了才回他的家。

房子有兩百多個平米,六室、三廳,能賣三千多萬。

師媛媛感慨不已,想起自己曾經(jīng)的住處,再看看富豪們,處處有家,每一個都突破她思維的極限,真是天上人間——人比人,氣死人!

她的路可就太遙遠了,越來越灰心、喪氣。

蘇爾守安慰道,你已經(jīng)做到了極致,現(xiàn)在明明可以不努力了,傻丫頭,為何那么苦自己呢?不說你爸爸留給你的,單單嫁給我,不是什么都有了嗎?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對嗎?

師媛媛不理他,粗粗收拾、擦洗出兩個干凈房間,各自洗漱安息。

次日,蘇爾守和她去超市買了吃食,回來用早點,二人便計劃近期的行程,分了工。

師媛媛不想動銀行卡,寫了借條,向蘇爾守借八萬,請他取現(xiàn)金,換一點港幣、美元,她需要拍照,需要買東西,準備到香港去的行頭。

蘇爾守掏出錢包,找出一張卡給她,把密碼告訴她。又到外面,拿了一個紙盒子回來,是新的蘋果手機,號碼寫在上面,專給她準備的。告訴她,深圳的地鐵口,就有自動拍身份照的亭子,就去那邊拍吧。

證件不用急,等香港那邊有了眉目,再辦都不遲。

她承其殷勤、盛情,卻擔(dān)心有什么限制,問證件是不是得回戶口所在地辦理?

他壞壞地笑了,說那樣的話,不如他倆領(lǐng)個結(jié)婚證吧,他帶上房本,就免去那么多麻煩了。要么給點錢,找個有深圳戶口的老光棍,她和老光棍假結(jié)婚。

總之,辦法是有的,看她怎么想。

師媛媛也笑,笑他和女人領(lǐng)證,可不是上癮了吧?他還騙過什么女孩子?

蘇爾守說歸說,辦事還是很叫她放心的。

天明,他過了關(guān),去香港找人、踩點,待了十幾天,確認無人跟蹤,才轉(zhuǎn)回家。

師媛媛開著空調(diào),端坐在瑜伽墊上冥想,穿一件掛脖吊帶短裙子,露肩露背露大腿,白潔粉亮,胸部高聳,都沒戴胸罩,現(xiàn)出乳溝??吹锰K爾守差點噴一口老血,他哪里有過這等誘惑?哪怕是見過她更赤誠的樣子,那時無意無心,人不在狀態(tài),環(huán)境也不允許。

這時的他,恰像拿破侖凱旋,腦里、心里裝的全是他的約瑟芬,推門見到銷魂一景,他不由得撲倒在地,跪在她腳趾邊,緊緊抱住她的腰。又一點點盤上去,如同攀山,嗅著她的體香膚香發(fā)香,來到她耳邊呢喃,嫁給我吧,媛媛!

房子太大,師媛媛沒聽到他回來的聲音,到了身邊才驚覺,就想是他回來了,出去這么多天,回來都不喊她。

她沒睜眼,等他抱住自己后,她不能動作了,兩條膀子被扣,沒辦法翻身,腿上的力不好使,于是喘呼一聲,扭了扭想掙開他,最終又安靜了。

這男人對她太好,好得她不忍傷害和拂逆。

他吻起她,渾身的酸味,是他特有的氣味。

她不動,拿定了主意,給他吧,交給他吧,哪怕就一次!

她默默受著他的瘋,閉著眼睛,似乎扛起了天。

她被抱上床,隨即聽到“嘶啦”聲,裙子扯破。她看看他,急躁、野蠻,渾身大汗——這里沒開空調(diào)。

看見她的示意,他又起來開了空調(diào),再次熱氣騰騰地上來,狂亂而笨拙地表演。

的確是生瓜!

她很滿足,在海嘯聲里碎裂,殷殷紅紅,沉沒于海底。

兩個人都是第一次,卻完美得渾身戰(zhàn)栗。

她酥軟軟的,閉目養(yǎng)息了一陣,看到他睜著眼看自己,嘟噥道,你得手了,臭流氓,滿意了吧?

他扭緊她,說他愛她,一輩子不要分開,她永遠是他的女人,唯一的女人。

師媛媛沒吭聲,也未響應(yīng),想來這也是在補償他。

其實她是有欲望的,只不過不太強烈。現(xiàn)在既然知道了做女人的滋味,那也好吧,權(quán)當是獎賞自己。

她長大了,對于一個未知世界,有了初步的探視、設(shè)想。

他說了香港那邊的情狀,暗中查到中亞那位二公子,人已經(jīng)死了,背后的勢力不小。放出好幾條線,在內(nèi)地查找什么東西,一定是師媛媛即將接手的手串、佛珠,以及它們內(nèi)藏的東西。

那些人得罪不起,萬般手段,防不勝防。起初上過一些手段,威脅、恐嚇、栽贓,乃至綁架、逼供,出過人命后受到警示,只能用平和的方法,布控盯梢、調(diào)查收買、交易談判,不許直接傷人和害人。

“盜亦有道”,他們在人力、金錢、情報上,源源不斷、生生不息,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一看,師媛媛父親的遇難,最冤大頭,要不是他跑路、抵抗,大概會沒事。師媛媛和她母親則是草木皆兵,被無形的恐怖籠罩多年。

蘇爾守又說,歸根到底,是因為我們國力強盛、治安良好,他們才乖乖的,老老實實潛伏。如果是馬來西亞、菲律賓這些國家,他們未必不敢胡作非為,而且他們的存在,本身就叫人忐忑、驚恐,精神、心理備受折磨,扛不住的會崩潰。

師媛媛不忍想,想起來就不寒而栗,幽幽地說,過去她喜歡詩,愛看英美文學(xué),沉迷在夢的世界。后來遭遇那么多不測,她喜歡上歷史讀物、名人傳記了。

那時她哪有一點隱私啊,處境可怕。她不明因果,想從書本里得到啟發(fā)。她注意到明朝初年,開國皇帝朱元璋想建立一個透明社會,使朱家江山永固,發(fā)明、推行“知丁法”,要求天下百姓,只能做士、農(nóng)、工、商四民,其他都是“逸民”。他要清除逸民,發(fā)現(xiàn)一個必須舉報,如果不舉報,那就要連坐,發(fā)配邊疆。鄰里、親戚也要相互知道對方正在想什么、做什么、去了哪里、要去多久,彼此監(jiān)視,如果不知道或一人出事,周圍的都要連坐。這么一來,多么安定啊,沒想檢舉、揭發(fā)成風(fēng),民心大壞。幸運的是,她沒有生在那個年代。

蘇爾守體貼地拍拍她,難過又慶幸地說,一切都過去了,可惜沒讓我早點找到你,否則你就不會吃那么多苦!

香港那邊,他會時加小心。開局不錯。他到過佳士得、蘇富比等頂級拍賣行,看了幾次拍賣會,和幾個拍賣師、珠寶古玩收藏家接上頭,看看有沒有直接出手的機會。尚未告訴對方,自己手上有什么貨,他感覺那是燙手的山芋,里面的秘密知道的越少越好。

為安全起見,他給師媛媛重金買了一個新身份,只要提供照片,就可以辦身份證和文憑,落實到泰國,移民深圳——師媛媛來自湄公河邊的清萊府,緊鄰舉世聞名的“金三角”,魔幻、神秘,一般人查不出底細。

等一切安定后,去香港完成交易,然后以老外身份報考北大、清華這些牛校的研究生,可以閉著眼睛選學(xué)校、選專業(yè),享受老外的優(yōu)厚待遇,輕輕松松。

再不要那么苦了!——香港的大學(xué),不那么好進去。

末了,他不忘表揚自己,你老公厲害吧?

師媛媛紅了臉,心跳加快,感受著這個男人的溫情。不過,這家伙的確是個流氓坯子,脫不了胎,他的“厲害”是指哪方面呢?他一定不懷好意。

真給猜中,蘇爾守手腳不老實,說再來一次。

師媛媛哧溜下了床,跑進衛(wèi)生間鎖上門。

蘇爾守美美地躺著,伸了伸腿。

想到哪里不對勁,翻過身,發(fā)現(xiàn)床單上的一點血跡。

他馬上想到了什么,驚喜地跳起來,趕緊收卷床單,寶貝似的藏起來。又去一個房間,取了新單子,回來鋪理收拾。重新躺下后,他很快睡著了。

師媛媛沒來打擾他,她天生是那種不會撒嬌、不懂溫存的女人。況且,她還沒把他當成自己男人。她在別的房間躺下,睡得很實,都沒有做夢。

多一點都不要

休整了兩天,他們?nèi)ズ_呌斡?、吃燒烤,還計劃乘快艇出海,但想到師媛媛的特殊,臨出發(fā)又變卦了。

到了西沖海灘,蘇爾守租了兩把太陽傘、躺椅,師媛媛嫌海水涼,沒能下海,戴著墨鏡在沙灘上溜達、撿貝殼。

日頭太曬,就躺到傘下的椅子上。熱氣卻躲不去,熏烘烘的,蒸得渾身發(fā)黏,像快要融化的奶糖。

蒼蠅時不時地飛來,蚊子也多,大概皮肉烤出的味道能吸引這些尖鼻子的小畜生吧?

想著晚上租兩頂帳篷,點篝火、賞煙花、放孔明燈,早上看看日出,看來是不切實際。

也有男的來搭訕,心懷鬼胎,她翻翻白眼,裝著沒聽見。

后來有個大學(xué)生模樣的,似乎不服氣,沖過來,更為直接,想加她的微信。她不理他,他一個勁兒說,愛了愛了,我的女神!要么……咱約約——想知道約什么嗎?呵呵呵……約個炮——這個畜生,都不加掩飾的,就是頭牲口啊!

蘇爾守正好跑回來,喊問那人有什么事,那人看看他,忙說沒事,轉(zhuǎn)身就跑。

蘇爾守身上滴著水,說海水剛進去那會兒涼,馬上就好了。

他擰開一瓶水,咕咚咚喝了半瓶。師媛媛說不是十年前了,那時候體質(zhì)不錯,不怕涼熱,現(xiàn)在吃不消,抵抗力在退減。

你才多大啊,十年前你是個小屁孩!問剛才那人干嗎的,師媛媛直告“約炮的”,把蘇爾守聽得一愣,反應(yīng)過來后,看她不像是開玩笑,便扭頭搜尋那個畜生,早已無影了。

蘇爾守罵罵咧咧,算是領(lǐng)教了新生代的獸化速度,哀嘆江河日下。

其實他更其“下”,起碼也好不到哪里吧?

師媛媛待不下去,說回去吧,外頭太熱,還有咬人的蚊蟲……

掰著手膀子,摩挲摩挲大腿,上面都有了紅疙瘩,癢癢的。

蘇爾守看著心疼,他不是為自己爽,而是想給她換換環(huán)境,讓她開開心。忘了帶消腫止癢的藥水,忙點點頭說走吧。裹上毛巾,扎在腰部,拎上吃喝的袋子。

出來后,他們洗了洗,換上干凈衣服,上車,去找吃飯的地方。

師媛媛沒怎么說話,似乎心情不佳。

蘇爾守問,是不是還在生那個小流氓的氣?真有這種“小鮮肉”找上門的話,你喜歡嗎?

師媛媛啐他一口,說,那人不是你指使過來的吧?

她笑了笑,說這種事見怪不怪,那位就是個“肉孩”,廣撒網(wǎng),純?yōu)槊哉T女生,滿足獸欲。不知廉恥,或說是寡廉鮮恥,極端自我。不去搭理就完了??膳碌氖?,一些人野心勃勃,男女都有,為上位不顧一切。像山東一個窮家庭出來的女生,長相一般,為了結(jié)識上流,大學(xué)時熱衷跳舞,想通過它結(jié)交權(quán)貴。后來真在一次舞會上,認識了一對美國夫婦。主動接觸,人家上了套,被她深深吸引,很是看好她,邀她去美國留學(xué)。幫她辦簽證,讓她寄住在自己家中,資助她學(xué)費。她借機爬上男人的床,弄得那對夫婦離了婚,她嫁給那老男人。拿下綠卡后,卻在第一時間離婚,然后到美國頂級大學(xué)深造。學(xué)費高昂,她吃不消,便引誘一個富二代,為她花錢。念完大學(xué),再把富二代蹬了。嘗到了甜頭,她咬牙買了飛機的頭等艙,想來一個“艷遇”。如其所愿,鄰座恰好是大富豪的總管。一番交談,憑她的手段和頂級名校的招牌,得到總管和大富豪賞識,飛機上就收她做貼身秘書。女人重操舊法,兩三年攻下堡壘,大富豪離婚娶了她。她設(shè)法給大富豪誕下孩子。十多年后,大富豪越來越老,她越來越不滿現(xiàn)狀,勾引其他年輕的大人物??赡苁窍胗幸鈹÷栋?,總之,她制造了一個意外,讓丈夫發(fā)現(xiàn)她的私密,震怒,宣告離婚。她分得億萬財產(chǎn)。這時,她早已躋身上流,名動全世界,不缺繼續(xù)勾引各色名流顯要的條件、機會。她以身體為籌碼,把一個個男人用到了極限,榨盡價值,達到不斷往上爬的目的。一個禮儀之邦,何以出來這等怪胎?小說、電視都不可能這么編的?。?/p>

蘇爾守未有關(guān)注,問她是真的嗎?好像過去有個詩人顧城,也曾鬧過類似的風(fēng)流債。

師媛媛嘆一口氣,想這家伙大概太專于炒樓發(fā)財了,連轟動全世界的大八卦都不知情,活得何其乏味。顧城、謝燁和英子的三角風(fēng)流債,隨著幾個人相繼離世,已經(jīng)沒什么說道的價值。便報出那人的名字,網(wǎng)上搜羅,幾千萬的條目掛出來,她把手機亮給他看,又給他看了那女人的照片。

蘇爾守瞥一眼,好像知道這個人,隱隱約約、零零碎碎,肯定是上網(wǎng)做功課的時候瞄到過,只是不感興趣沒往心里去罷了。

他覺得,這女人能做出這么多事,也只是把上過她的男人“報復(fù)”了一回。她本身并沒有像武則天那樣,獲得莫大權(quán)勢,傷及多少無辜。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和黃蓋的苦肉計不可同日而語。假定她出身名門,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了。如果野心再小一點,守本分,也能做個正常女人。也說明,男人都是近視的,只顧眼前,否則哪會這么容易上鉤?

師媛媛爆出了炸雷,還說明天下有錢的男人,都一個德性,想找年輕女人!

這罵的是他蘇爾守吧?他不能不嘆服。

若說自己例外,那就是和她叫板了。

看到路邊有家廣式海鮮餐廳,規(guī)模不小,他們停了車。

里面給人清清爽爽的感覺,鋪著木地板,地板高高在上,進門后有臺階上去。

外面是點菜臺,陳列的海鮮標著價,師媛媛口味清淡,他就點了紅燒比目魚、清蒸海鰻、波士頓龍蝦湯。

先上的海鰻,只有三段,香氣四溢,肥美不膩。比目魚是整條的,很入味,肉也新鮮。最后一道特色龍蝦湯,湯汁濃稠鮮潤,蝦肉嫩滑,讓人不能釋手,喝了還想喝,一碗接一碗。

碗不大,蘇爾守幾口就喝沒了。師媛媛則文雅多了,拿小勺子舀起來,一點一點吸,不發(fā)聲音。

蘇爾守大快朵頤,吃得撐撐的,像要把他家樓后的塘朗山揣在肚子里,沉沉甸甸,人坐著都矮了三公分。

時位錯綜,師媛媛恍惚間就有了異樣感,感到這是一個分別餐——幾年前,坐在她對面的男人是爸爸,帶她在陽澄湖畔吃大閘蟹,喝鮮魚湯。走的時候,又要了兩袋綁扎好的螃蟹,到家后只留了一袋子,另一袋他帶回那邊的家,那邊有另外的女孩、男孩在等他,也叫他爸爸。

師媛媛那次就曾有不祥的預(yù)感,爸爸不會回來了,躺到床上,她哭得很傷心。

難過的是,不僅爸爸走了,連等他的女孩、男孩也都下落不明,沒有她幸運。

她還會幸運嗎?蘇爾守會受她牽連嗎?

她感到自己必須離開他,不能老這樣拖油瓶似的帶累他,那樣會越陷越深,到時候想走都走不了了。

她是那種有著歷史感的女孩,趁高興把話說明白。

爸爸那邊,她知道該怎么辦了,那就一個人去吧,別帶他。他是身價不菲的成功人士,不能在她身上栽跟頭。對她來說,萬一走投無路,或許將來有一個退路,如果他跟著她出事,她就連退路都沒有了。

商人多變,現(xiàn)在尚有念想,哪天愛而生怨,她可咋辦?年輕時不規(guī)劃好前程,補上該補的課,再大就沒有機會了。女人的青春期太短。

再次上車,師媛媛說找個地方喝茶吧,她想聊點私事。蘇爾守看她不那么開心,惆惆悵悵,似乎不是什么好事,便點頭,帶她到香格里拉酒店,要了一間私人晤談室,泡上一壺紅茶。說他初來深圳,就住這里,住出了感情,干脆就在邊上買了幾層樓,前兩年才賣,只剩目前那套。

師媛媛贊嘆,說他穩(wěn)準狠,發(fā)了大財,誠心祝賀!

有了好事,朋友真誠的祝福,會帶來吉祥——他會永遠好好的!她呢,不得不獨自出發(fā)了。借他的錢,她回頭還。從現(xiàn)在開始,他要退出去,把香港的關(guān)系轉(zhuǎn)給她,由她自己辦理。他別插手了,不要再有交集。

畢竟她是個“光腳”的,即使出什么意外,也沒什么損失,而他家大業(yè)大,不能有任何風(fēng)險。

哪天她實現(xiàn)了所有夢想,還能完好無缺的話,他可以再來找她。

如果她混不下去了,大概也會回來,請他到那時不要怕麻煩。

他要聽話,不聽的話,她就自己跑,讓他再也找不到。

這和蘇爾守的計劃完全背逆,他說要再想想。

一杯茶后,他仍未答應(yīng)她,提出想法,找中介做吧,鑒定、意向人、交易方,都不見面,和中介簽訂保密協(xié)議。見到的、看到的、談到的,十年內(nèi)不得泄露任何消息,哪怕是暗示都不可以,否則承擔(dān)一切損失和責(zé)任。就交給匯豐銀行。

銀行若是監(jiān)守自盜,調(diào)包呢,該怎么辦?

師媛媛想得極其周到,倒把蘇爾守給問住了。

她看到媒體報道過,不少博物館收藏的文物,被自家管理員拿假貨替換,使寶貝成了贗品。何況這種私人物品?

唯有自己直接經(jīng)手才能放心,別的任何人都不可信。也就是說,接觸實物,得她在場,她開鎖,她關(guān)鎖——她需要裝成中介單位的人。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把問題梳理出來,找到癥結(jié)所在,接下來就是和銀行談了——折價賣給銀行,銀行再找下家,銀行不行,找別的中介。

蘇爾守攬下前期事務(wù),看銀行可以做到什么程度,能不能一手包辦。

師媛媛沒再跟他回去,她想住在香格里拉。哪怕蘇爾守保證,不再侵犯她,她也不想去住。她尚有東西落在他那里,少得可憐,他有空可以帶過來。

花自己的錢,哪怕是借的,她感覺都不一樣,但是住店需要身份證,還得蘇爾守幫忙。

他給她要了個套房,38 層,90 多平方米,長住可以優(yōu)惠。他付了一個月的錢,六萬多塊。進門后,把師媛媛嚇得一愣,忙問多少錢?太大了,再有錢,也不能這么花。她住標間就行。

蘇爾守擋住說,這個就好,他挑的是最小的套間,里間休息,外間則可辦公、喝茶。錢都交了呀,反正不差錢。

再看房間,的確不錯,落地窗敞敞亮亮,可以俯瞰市民廣場。遠處是重山,覆蓋著林木,滿眼綠油油的,爽心爽目。

廳里陳列茶幾,長短沙發(fā),靠窗是書桌,后面還有柜子,擺放茉莉盆花。花朵、花蕾,潔白純凈,花香濃烈。里面的床寬寬大大,窗前也有沙發(fā)。洗漱間有個大浴缸。

住就住吧,她在外面的沙發(fā)上坐下,蘇爾守勤快地沖洗茶壺、茶杯、咖啡機,燒水,泡了兩杯茶。沒怎么閑,似乎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終于坐定,他一邊喝茶,一邊和她談起新安排。

她的海外證件,大概一兩個月才能辦好,看看能不能加急。辦好后再去香港,他可以不陪。但中介和下家,他負責(zé)搞定。酒店的早餐,只有雙人餐,他跟著沾光,每天就來這里吃喝了。27 層有夜宵,免費供應(yīng)。她擔(dān)心的話,可以戴假發(fā)、帽子、深色眼鏡,和他在餐廳會合,一起用餐,交流每天的新情況。如果需要,臥室里密談。

酒店有健身房、游泳池,自由鍛煉,無須出門。萬一需要大額消費,找他,他來辦。

他沒想讓她單飛。

師媛媛問他,往后有何打算?是不是真想做范蠡,功成身退,退隱江湖?

蘇爾守搖搖頭,說自己和范蠡有所同,更多是不同。范蠡被勾踐惦記,幾次轉(zhuǎn)移,在江湖,卻也要謀稻粱。妻兒就在身邊。他的處境比范蠡好得多,賺足幾輩子的錢,不必再操勞。也沒有惹誰惦記,要多愜意有多愜意??上Ю掀挪宦犜?,總想著跑路,被流賊惦記,弄得像個女范蠡,要逃離這個世界。

師媛媛這才聽明白,他嘴里的“老婆”和“女范蠡”指的是她,不禁撲哧一笑,喝喝茶,罵他貧嘴貧舌。不過,還真像那么回事。

她對他在金錢上的滿足,則是深表懷疑,說你再怎么賺,和那女的分分,也就幾套房,手上幾千萬現(xiàn)金吧,能干什么?要知道你得成家、生兒育女呀。孩子教育、留學(xué)、吃喝拉撒,自己生老病死,老爸老媽也要照料?;ㄥX不知節(jié)制,經(jīng)得起這么折騰?

蘇爾守恍然,搖頭笑道,你知道杠桿嗎?知道滾雪球嗎?知道積少成多——這個“多”有多“多”嗎?

我給你粗粗算一筆賬吧。我的初始資金是300 多萬。

炒房十年,用的是杠桿和抵押貸款。簡單說吧,300 萬下去,當年只要付一個首付,20%。那時北京的房價,每平米都在一萬多。假如80 平米100 萬塊,那我出20萬首付就能買一套,其余80%走貸款。300 萬,理論上我可以買15 套——留一兩年還貸款的錢就可以了。

拿到的房子也不會閑著,可以租出去。升值潛力大的,交全款,抵押給銀行,貸出現(xiàn)金,投資買房——房子本身的價值,也就得到充分利用。像深圳目前的這套,有過抵押。假如評估2600 萬,給七成,就能從銀行套出2000 萬現(xiàn)金。每月只付利息,不要還本金。多美的好事?。∮盟魇赘?,在不限購的地方,房價一兩萬的準一線城市,可以買四五十套——怕的就是量大。

話再說回來,我起初假如買了10 套房,一套300萬,首付10%,翻倍600 萬出售,就是6000 萬。還掉銀行貸款2400 萬,利潤就是3600 萬。這是兩三年的事。把這幾千萬再投下去,一棟一棟、一層一層買,譬如買的都是500 萬一套的,首付只要100 萬,這時我可以買30 套。兩三年漲到1000 萬,售出就是3 億。還掉貸款1.2 億,手上有2.8 億——到上億的資金,那就是天文數(shù)字了。不過五六年時間!如果這時我在南京、蘇州、青島、無錫、合肥這些城市買入,三五百萬就能買一套不錯的。像咱老家蘇州,幾年前房價普遍只有一萬多,離上海這么近的大城市,上海市區(qū)都七八萬了,它還在一萬多。那是什么概念?眼看有異動,立即買入!趕在限購前,一下子買多了,三五百萬一套,撿白菜一樣,陸陸續(xù)續(xù)搶了一兩百套,把金雞湖畔幾個新開盤的小區(qū)買了個遍。跟后限購、飛漲,繼續(xù)限購、繼續(xù)飛漲。三年漲到七八萬,翻了五六倍。這是奇跡嗎?夢幻嗎?十年不開張,開張吃十年,100 萬翻個兩三倍,不過300 萬,很容易。1000 萬翻倍,難度就大多了,2 個億變成10 個億,耍魔術(shù)似的。那是賺得最爽、最快的一次!

還有投杭州、深圳的。杭州有大勢,瘋漲。深圳再次超北京,奪得國內(nèi)均價第一名。要么怎說是好運氣呢?而且買房、賣房,中介全給你包了,你只要轉(zhuǎn)手、買入、貸款、放款時,到場簽簽字就可以。主要精力放在買哪個城市、哪個小區(qū)的房子。在限購這么厲害的今天,也有不少好城市沒限購,或者說局部沒限購,譬如蘇州下面的縣級市、無錫的某些區(qū)等等。不過,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清倉出來了,不需要關(guān)注這些了。干不動了。前面的付出值得。

師媛媛嘖嘖贊嘆,你不僅運氣好,而且福星高照!我像是聽明白了,你十年前300 萬,現(xiàn)在是10 億級的大富豪!

蘇爾守笑得開心,也可以這么說吧。你放心了吧?另外的都在孟小星名下。

啊,你前妻——她也有10 個億?

不是“前妻”,難聽得很啦!我們是合伙人,一次都沒有那個!

說到“那個”時,蘇爾守朝師媛媛飛來一眼,眼角上掛著“流氓”意味,師媛媛不由慍怒——小流氓敢做不敢說,哼!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蘇爾守的得意還在于誤導(dǎo)了師媛媛,她以為2 億變10 億,就是10 個億。他在蘇州的投入,合計3 億多,上杠桿、加滾動后,累計有10 多億,賺翻了。除掉親友幫忙給的分成、好處,除掉臨時雇的人力,凈利驚人。尚有幾套豪宅,留下來了。畢竟那是他的大本營、發(fā)跡之地,在這里限購對他來說,沒有太大意義!

他把其他城市能出手的都出手了,回籠資金,集中到蘇州。如同炒股里手,膽大、心細,重倉持有。蘇州的上漲節(jié)奏也是呈梯度的,從金雞湖到太湖新城,到南京大學(xué)蘇州校區(qū),一個區(qū)域差不多到頂,另一個區(qū)域開始漲。這是他徹底達到財務(wù)自由的一役。他跟了五年時間,吃飽、吃足,才慢慢轉(zhuǎn)出。

要問他究竟有多少身價,他還不是十分清楚。下一步,他會把一大半的現(xiàn)金,換成黃金、美元、歐元,不讓貨幣貶值太快、購買力降低太快。也要去全世界排名前十的大城市轉(zhuǎn)轉(zhuǎn),看看有沒有投資保值的機會。

譬如紐約、洛杉磯、巴黎、倫敦、東京,不熟的不做,就買買房,他只求保值、不貶值。

說這些沒什么意義,師媛媛能不能聽懂,有沒有興趣,都是兩說。

他扯這么多,目的在于不想走,不覺就晚了,可以去吃夜宵了。師媛媛不餓,困了。

這是趕他走的意思。

他不可能獨自去,也不會走,就說自己也不吃了,減減肥。師媛媛讓他回去睡,她累了。

蘇爾守巴不得她訴苦,忙說他來侍寢。她臉紅了,讓他滾回家。蘇爾守死皮賴臉,說老婆在哪家在哪。

誰是你老婆?

蘇爾守故作驚訝,難道我還能娶別的女孩,你還能嫁別的男人嗎?

前半句是疑問,后半句較肯定。那就是要點臉,咱倆都“那個”了,你還想找其他男人?心大了?口重了?——我娶別的女孩,不過是在有了一個的基礎(chǔ)上再加一個,占的是便宜。你找旁的男人,那可是把便宜給人家占了,自己有什么好處?

說得師媛媛頗難為情,怪自己不該心軟,付出寶貴的第一次。男人又都是貪得無厭、得寸進尺的,哪會輕易饒過她?

她咬咬牙,狠心道,其實,我早就和你說過,你不是我想嫁的男人,“那個”是我的補償,感謝你的照顧、幫助……

我愛你就夠了,你不一定要愛我啊——你不是喜歡讀歷史嗎?看看過去,男女婚前多半都沒見過面,女的就嫁了。這是常態(tài)。更極端的,是權(quán)貴選妃,女人甘心嗎?愿意嗎?卻都上了花轎。進了門,沒得選,慢慢就對自己的男人死心塌地了。這是婦道,也是傳統(tǒng)。是過去歷史上絕大多數(shù)女人的生存方式。

我們并沒有完全離開這個傳統(tǒng),也還受著傳統(tǒng)的束縛。你是女人,勢單力薄,老想憑自己光膀子,全世界招搖,如同你說到的那個山東姑娘,在美國的渾水里摸魚,最后她也是遍體鱗傷吧?痛苦向誰說?誰能理解一個弱女子孤身闖蕩的酸辣艱苦、彷徨屈辱?她的野心有錯嗎?她的借力有錯嗎?她的造勢有錯嗎?

她成功地挺過來了,心機、手腕之深,運氣之佳,不是一般人能夠具備的。千百萬和她同類的女人,沒能走出來、挺下來,或早早夭折,或默默無聞,苦難卻是自己背負。你有愛你的男人,有現(xiàn)成的大傘,有潛伏的危險,為何要那么苦?為何要撞南墻?為何不讓我分擔(dān)?你遇到危險,我能不聞不問、不管不顧嗎?能夠獨善其身嗎?能不跑過去給你遮擋嗎?如果你不聽話,有一天形勢失控,你我都要搭上性命,難道這是你想要的嗎?為什么不在事前排除一切可能的危險因素呢?為什么不能和我結(jié)成一心,共謀策應(yīng)呢?你只想到了自己,沒有顧及我的感受,我的愛。再說了,我和孟小星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和你有夫妻之實,而無夫妻之名,我不想繼續(xù)陷在這樣的怪圈里。

我要娶你,你必須嫁給我!我愛你,答應(yīng)我吧!

他起了身,從花盆里掐下一枝雪朵般的茉莉花,單膝跪地,再次拜倒,獻上花,向她求婚。

她哭了,沒有回應(yīng)。覺得他的話從邏輯來看,無懈可擊,可是把她的感情置于何地?她要是愛他、能接受他,早就靠上去,領(lǐng)證結(jié)婚了,需要這么多口舌嗎?男女相處,處的是感覺,從第一面算起。

她是個愛情至上者,愛不愛,難道她不清楚嗎?

他并不了解她,也不尊重她,否則就不會強詞奪理。還把歷史長河拖出來,當作后盾——過去的女子,沒有條件、機會,不能選擇,現(xiàn)在到處是機會。她不是活在一個閉環(huán)的舊社會啊。他和她不相干啊。

她再怎么危險、困窘,那也是要自己去面對的啊。這是她選擇的路啊。難道她連選擇的權(quán)利都沒有了?

若他們?nèi)允悄奥?,難道她活不過了?

但她說不過他,他拼著老命也要把她護于翼下,像她的爸爸。她能抗拒嗎?他愛自己并沒有錯吧?

他退到沙發(fā)里默坐。女人的哭泣和無聲的語言,其實已經(jīng)表達了深意——她不愛他,怎么繞都繞不開這個基本事實。

強扭的瓜不甜,她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女人。

嘴里酸澀,好想抽根雪茄,或者是買個醉。

這女人,就像銅墻鐵壁,無法感化,難怪被那么深重的災(zāi)變包圍,都不為所動。她該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他覺得自己有點下流、卑鄙、空虛,為愛而愛,并沒有真正了解這個女孩子。

他悄悄地出來,在CBD 核心區(qū)的大樓間穿梭,不知該去哪里。

夜色斑斕,地?zé)?、車燈、路燈、霓虹燈,從地下到天上,交織成光流,把世界映照得光光怪怪?/p>

在之前,他對女人都有點排斥。

有一個晚上,也是在南方的城市,和客戶喝茶,人家就問他,這樣的生活有沒有意思?客戶介紹體會,到一個城市,他都是坐在最繁華的街區(qū),微信上搖出“附近的人”,找姑娘聊天,約她們出來喝點東西。他約過數(shù)百位,一半以上會過來,一半以上會上床。這就是現(xiàn)代人的消費樣式。

想想吧,走在城市里,好像沒有關(guān)系的兩個人,前半生、后半生都是陌路,這一刻彼此迅速交集,又很快分散。各取所需,多一點都不要,也就難留痕跡。這是新時代意義上的“君子之交,泛泛如水”。

姑娘真有這樣的“好”!

沒有“那個”之前,他并不懂,以為那位客戶矯情,沒有女人,他蘇爾守活到現(xiàn)在,感覺也不錯。有了師媛媛,和她發(fā)生過一次,把她當成自己的女人后,他的世界就變了,覺得自己離不開她了。她更該如此。未料她信奉的也是客戶的“君子之交”,在她那里什么都沒有留下——做什么,她都無動于衷。

怎會如此失敗呢?

他好想放浪自己,報復(fù)她,從其他女人身上獲取充實感。

回復(fù)

打車回家,蘇爾守倒頭睡去。醒來后,躺在床上發(fā)呆,感到了愛情的虛妄,人生的幻無空洞。

一個人做事,是需要動力的,他沒有了做點什么的必要,連吃飯都沒去想。

“成功”竟是這樣的,無所事事。這才是開始!

想起一個朋友的話,到美女多的地方,去接受地氣吧,讓受傷的情得到一絲滋潤。

出了門,穿過北邊的塘朗山公園,對面就是大學(xué)城,深圳大學(xué)、南方科大、北大清華研究生院,一字排開。

校園里的美女,不比鮮花少,仙品精怪,蓬勃朝氣,含霞吐煙,馨香娛目。他徜徉其中,像個老妖物,和她們格格不入。也沒有誰會對他來興趣,連一眼都不會多看。

他卻有了目標,準備每天跑這里轉(zhuǎn)轉(zhuǎn)、看看,在大學(xué)的食堂里吃吃飯,找回青春時期的感覺,改變他的狀態(tài)、神氣。

這天中午,他身穿白色短袖短褲吸汗速干休閑運動服,拿一瓶水進了一個食堂。尋找位置時,眼前一亮,看到一個女生,坐在簡易的桌子邊用餐,忙走過去,在她對過的旁邊,放下手機和水,坐下來,掏出錢包,抽出一張百元鈔票,說,小師妹,不好意思啊,我的餐卡忘帶了,給你錢,借你的卡用一下。

說著,他送出鈔票,女生猶豫了一下,想要拒絕,可是誰沒有為難的時候?眼前的大叔,是老師嗎?怎么來這里吃飯?

忙搖搖手,笑道,不要了,你先拿去打吧。

擱下筷子,她從邊上的小包里摸出卡遞給他。他道謝接過,請她看一下手機——這等于是抵押物了。

轉(zhuǎn)身去窗口,沒多少人,他要了燒鴨、冒菜、雞塊、蒸粉煲仔飯、椰絲包、炒粉面和飲料、甜品。來回兩次,用托盤端回來。

這家伙吃這么多嗎?

花掉了六十多。他道了謝,和女生加微信,轉(zhuǎn)給她錢,把飲料和甜品送給她。

她倒爽氣,接過去插上細長的管子,吸了一口,問他是不是老師?他笑道,我看上去那么老嗎?我讀博,請問你幾年級了?

言笑晏晏,女生很健談,說他面生。他說自己來這邊很少。她就笑了,說,來這里就像到了“地府”哩。你看門口的歡迎語,擺放得如同一個花圈,綠色的字,綠色的圈,黃色的底子。菜牌又似墓碑,一道一道掛立,讓人看著都沒有食欲。

蘇爾守雖也感到了異狀,但真沒把心思放在這上面,回頭看看,真像那么回事。

他一直留意的是,有沒有養(yǎng)眼的小女生?;侍觳回撚行娜耍矍暗倪@位,氣質(zhì)不錯,大二,叫洛音,傳播學(xué)院的,湖南人,21 歲,畢了業(yè)就想回長沙。

小他整整一代,很難有什么共鳴的話題。

他對長沙印象不壞,就是房價和前一陣的無錫、蘇州差不多,幾十年不怎么漲,屬于波動比較平穩(wěn)的那類,不是理想的投資置業(yè)之地。便說了想法,如果哪天長沙的房價漲起來,告訴他一聲,他第一時間趕過去,買幾套。他在那邊限購,就找她合作……

啊——洛音驚奇不已,你不是要念書嗎?

要的啊——我是學(xué)產(chǎn)業(yè)投資的,光學(xué)不練假把式,對吧?

你哪來的錢?富二代?洛音看似仙氣,螓首蛾眉,玉骨冰肌,下巴左下角有顆痣,蓬松的長發(fā)披肩,卻也知道人間冷熱,不是誰都有錢搞投資。

蘇爾守搖頭說,他不是富二代,是富一代!

像在開玩笑,兩個人都笑了。

看洛音預(yù)備要走,蘇爾守纏住問,你對投資感興趣嗎?

這個話題超過女生的想象,茫茫然搖頭,他就說自己像她這么大,就跑出學(xué)校做投資了。

洛音無法理解,無法相信,她是想找地方實習(xí)的,但那不是為賺錢,只為打磨技能、增加經(jīng)歷,好在就業(yè)的大軍里跟上趟,不至于掉隊。謀生要那么容易,還讀什么博士?大學(xué)都不必念!

她走的是多數(shù)人都在走的路,平凡、普通,能養(yǎng)活自己,就是天大的成就,別的不敢奢望。

他問她,沒想過考研?

她不要念,雖則她也不喜歡上班、謀生,但念書不開心的啊??荚嚫窃絹碓诫y,競爭激烈、殘忍,錄取率都到二十比一了。她不是學(xué)霸,認輸投降。

他想起師媛媛,她倆要能中和中和就好了,便說給她介紹一位小師姐吧,她一心想讀研。支招說,你去拖拖她的后腿,她來提提你的上進心,兩全其美。

洛音嘻嘻直樂。

這都什么餿招數(shù)啊?

呼啦呼啦,管子在飲料盒底抽出響了,她把最后一點飲料吸進去。放下后,手機響了,她接了個電話,和蘇爾守道別。

他讓她別忘了,聯(lián)系一下那位小師姐,回頭他給她電話。也別忘了,將來的合作,有什么需要他幫忙,直接說。

看著她消失的倩影,蘇爾守發(fā)現(xiàn)自己活回來不少。

陪聊很管效,比跑步的意義大得多!——當然,聊的對象更重要、關(guān)鍵。

掃一眼食堂,稀稀拉拉,這里的女生比男生多,各個孤立,掐著邊坐,一個在這頭,一個在那頭,且背對打菜的窗口。和他上學(xué)時完全兩樣。

他過來和洛音搭訕,有點“標新立異”,再要找其他女生閑聊,估計就成怪胎了。

這里的桌椅,也都顏色不一,黃的、白的、藍的、灰的、橙的。廳中央,是一排梁柱子,隔一段有一根,擋人視線,像是大庫房改造的。

樸素、簡單,沒有任何花里胡哨。

他喜歡這種樸素、清純、自然的感覺。

看來自己能夠快速適應(yīng)大學(xué)環(huán)境,沒有媛媛,他也能在這個世界找到別樣的樂趣。

他在微信里,感謝了洛音,順便發(fā)了個大紅包。

洛音很晚才點開。她粗疏,就那么隨意一點,轉(zhuǎn)賬1888。——哇,好多啊,這怎么可以呢?都沒辦法退回去了。

她忙問,怎么轉(zhuǎn)這么多?她又不缺錢。

蘇爾守總不能說她救了他的命吧?從她身上悟到了生活的快意。

生命不需要意義,存在就是意義。活得久點,舒服一點,吃好、穿好,開開心心活下去,就是意義。

他沒給她發(fā)送8888,擔(dān)心她會嚇壞。1888,不多不少,可以是祝?!肋h十八歲,永遠大發(fā),這是個吉利數(shù)字。

他當時沒有看到,等看到時他到家了,和她視頻里聊天,給她看自己的家——他投資的產(chǎn)業(yè)。

洛音哪想到自己中午的善意,會得到這么一位富豪的友情啊!

他沒說謊,也不是開玩笑,還真像富一代!

印象里博士都有點書生氣,這家伙倒很精干!

他邀請她方便時過來參觀,可以帶同學(xué),也可以帶老師。

洛音心花怒放,這樣的資源,只能是自己一個人的,哪能共享?

她不長于世故,但基本的人性還是懂得一些的。

姐妹橫插一刀,從別人手上搶男人;男人移花接木,把別人的成績變成自己的,下力下本,搶得先機,竊取成果。這類狗血事情,太頻繁了。她不害人,卻需防人。問蘇爾守怎么一個人呢?結(jié)婚沒?這么大了,為什么還是一個人?離婚了?他所說的小師姐,是不是他的情人?他有幾個情人?沒情人怎么解決需要?

問題一個接一個,每個都是炸彈,不好接啊——接不好會炸死自己。

蘇爾守不能說自己曾經(jīng)假結(jié)婚吧?不能說離過婚吧?不能說媛媛的確是他的情人吧?不能說他對洛音有好感,洛音可以做他的情人吧?他倆相差十歲,有什么感情可言?

當然,問題難不住他,畢竟他可是個老不要臉的了。撒謊不帶臉紅,說自己未婚,也沒有情人。視頻里不方便,什么時候面聊吧。兩個人就約了明天下午兩點,在校門口見。

對于成功人士,她不好奇、不想認識,那就太不正常了。

次日,小丫頭帶了個男同學(xué),個子有一米八,長蝦似的,彎在她前面,說說笑笑,在等人。

蘇爾守開的是最不起眼的大眾,摁喇叭、朝她招手。她細加辨認,才認出來,忙搖搖手,拉上男生跑過來,做了介紹。

男生坐在后面,她坐到副駕駛位置。他問他們要不要在外吃點東西,洛音說不用,直接去他家參觀。

問他有沒有投影儀,看電影的那種?他不喜歡看電影,平??葱侣劚容^多。洛音問他是不是炒股發(fā)的財,然后又搞了投資?

蘇爾守開竅似的說,你怎么這么聰明,一眼就看出我所有的底細?我在你面前,沒有秘密了。

隨口問后面的男生,是不是洛音的男友,大帥哥??!

洛音沒說話,男生不好意思地支吾。

這兩位好像沒那種關(guān)系,看著就嫩,卻裝成一對情侶。

這是她真正的聰明之處,借了個燈泡,過來敲打蘇爾守,希望他老老實實,不要有壞心思。

洛音主動出擊,問他能不能把小師姐喊過來?說不定受師姐影響,她也要上進上進。他說這幾天不方便,她遇到了傷心事,過些天吧。

拐進小區(qū),洛音和男生都看呆了。

這可是全深圳最牛、最頂級的小區(qū)?。?/p>

整潔的大馬路,石磚地面,兩旁是高高的棕櫚樹、草坪和花園、果樹。堆了小土山,挖有大池塘,注滿水,養(yǎng)著花魚、水禽。角上有籃球場、網(wǎng)球場。

綠樹掩映中,露出一幢幢別墅,自帶泳池。蘇爾守介紹,別墅每平米均價三十萬,高的能到七八十萬,一棟值五個億。一側(cè)是小高層,他家那樣的,每平米十三五萬。開盤的時候,高層不到三萬,別墅不到五萬。深圳限購較早,為買房,他把戶口都轉(zhuǎn)過來了。

小男生在校門前看到這人的車,還當他是哪位老板的司機,過來接他們的。

他和洛音同鄉(xiāng),高鐵上一起來的深圳。后來才認識,洛音常會有些小事情,請他幫幫忙。今天的護駕,就是一個小小的義務(wù),也是想看看洛音所說的師兄有多厲害。別是什么騙子,對洛音心懷不軌。

他暗暗喜歡洛音,卻自知差距,和她若即若離,不讓彼此難堪,還能保持友誼。那可是一份純情,帶有美好的期待、意愿,不到花開蒂落,不去伸手采摘,因為它很可能不屬于你。

停好車,蘇爾守帶他們在小區(qū)內(nèi)轉(zhuǎn)了轉(zhuǎn)。

當時自己在地圖上反復(fù)比較,才看中的它,果斷下手。至今都很難有超過它的樓盤了。他買過這里的別墅,別墅賣掉后,要了這個小高層,二手,沒住過人。

那得多少錢?。?/p>

外人只能羨慕。

上了樓,蘇爾守給他們沏上“牛肉”,很沖的味道,洛音拉了拉舌頭。習(xí)慣后,她感到了人和人的距離。

她看到過網(wǎng)上的八卦,對面香港有一個大老板,號稱是女明星的“收割機”,那些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明星,她的一個個偶像,都被他征服過,讓她唏噓不已。

大老板的樣子,不顯山不露水,就像蘇爾守,看不出有多不凡,事實上不那么簡單,一定要小心提防。

不過,眼界大開,收獲良多,這是念多少年書、上多少年班,都看不到、想不到的。

晚上他請客,吃西餐。他們講了些學(xué)校里的趣聞,老師的怪癖,同學(xué)的算計,這個小組那個活動,都很新鮮。

送他們回校,到家后他看到了洛音的微信,是給他拍的幾張照片,挺上相的。

他道謝,讓她哪天有空,陪他去買投影儀。房子太大,一個人住太冷清,客廳掛上大屏幕,放放電影,布滿聲音,影響氣場,可以提升人氣。

這幾天他都沒和媛媛聯(lián)系,他要晾一晾,拉開距離,思索兩個人的未來。

他不再年輕,沒剩下多少浪漫了,多年的摸爬滾打,讓他裹上血腥之氣,看淡了許多東西,包括愛,包括女人。

走過這么多地方,真不必讓自己陷于一隅。如同買房子,哪里利潤大,往哪里跑,哪里潛力大,到哪里買。精心挑選,出手要快、準、狠、穩(wěn)。

“狠”排在第三位,實際上賺大錢離不開“狠”——重力砸進去,能砸多少砸多少?!翱臁笔菚r效,“準”與“穩(wěn)”是保障,“狠”才是關(guān)鍵。

那么,選擇師媛媛“準”嗎?“穩(wěn)”嗎?不準、不穩(wěn)而“狠”,付出太多,違背了買賣之道、成功之道。

他搖搖頭,感情不是買賣!

然而有多少感情,離得開買賣?尤其這年頭,瞬息萬變,一切來不及沉淀。

他沒理睬師媛媛,她卻來了電話,問他在哪里,不在香港吧?這幾天忙什么呢,晚上有沒有空,來吃夜宵吧,他說等會兒過去。

放下電話,他靜坐著抽了根雪茄,自問是不是置氣?

多少年了,他都是一個人,活得有滋有味、有聲有色,資料、新聞、財經(jīng)理論、股市動態(tài),每天要瀏覽,重要的還要仔細琢磨,占用了不少時間。

每到一個城市,他都在第一時間買一張最新地圖,和過去的地圖比較,查找中心位置的核心樓盤,比較、查問,實地踏勘,看資質(zhì)、看潛力。確定好了買哪里、賣哪里,其他就交給中介、助理去盯、去辦。該他出場了,提前約。

統(tǒng)計每天的進出、盈利,每個月也有總結(jié)。不要說路上的奔波、談判的激烈、競價的煎熬,買賣、賺錢帶給他的快樂,超過一切。

他不關(guān)心別的女人,因為女人會花錢。

找出師媛媛,就是要改變自己的人生走向,無論怎么說,必須繼續(xù)走下去。

想到了洛音。今天帶一個男孩子過來,顯然長了心眼,對他有顧慮。

他并無欺瞞,可以釋懷。

讀博士云云,后來沒有提起。

博士就是個稱謂,相當于“先生”“太太”。

這個女生,可以說也是他千挑萬選出來的。

他逛蕩校園,走了一個又一個,看到了許多氣質(zhì)不錯、長相不錯的女生,結(jié)伴的、騎車的、匆匆而過的,和他無緣。圖書館不容易混進去,教室也不是合宜的地方,就只有飯?zhí)昧恕?/p>

一眼看過去,學(xué)生們的狀態(tài)盡收眼底,衣著粗簡,吃得不多,能買肉菜的很少。有的人臉上帶了菜色,嘴唇發(fā)青,用功刻苦,營養(yǎng)明顯跟不上。

窮學(xué)生還是很多的啊。

洛音的條件,該當不錯。沒有多少嫩氣、雜色,清純脫俗,看著很舒服。雖不及中學(xué)時的師媛媛,讓人有觸電感,但那時的眼光、心境和現(xiàn)在能一樣嗎?媛媛還是過去的樣子嗎?

他找洛音做什么?做情人?她也問過這個問題,問得很隱晦。

看來自己對媛媛,已經(jīng)沒有多少信心了,打算撤退了。這是得到、嘗過以后的變卦,找個備胎當作退路?

他肯定是無心的,不好說不對,只能說他的心態(tài)亂了。

他恢復(fù)了鎮(zhèn)定,拿幾盒茶葉出了門。

來到她的房間前,里面有人說話。

敲敲門,媛媛跑過來拉開,滿臉放光,滋潤了不少。

她的身后,站著位外國女郎,長臉,藍眼睛、白皮膚,金色的長發(fā),個子比他高點,面相溫和,生硬地用中文打招呼,你好!

師媛媛介紹,這是她健身時的伙伴。喬娜絲,來自英國,下學(xué)期到香港大學(xué)留學(xué)。這幾天她倆在一起游泳、打球,聊得很愉快。本來住樓下,昨天卻沒回去,住在她這里。

蘇爾守禮貌地對喬娜絲鞠躬,放下手上的袋子,取出一包紅茶,給她們泡上,說了17 世紀紅茶傳到英國,風(fēng)靡王室、貴族的往事。凱瑟琳王后是關(guān)鍵人物。喝的茶從福建的廈門,走海路過去,就是這個茶。

喬娜絲品了品,很喜歡,說她們都要在茶水里加奶,這樣泡的茶喝得少。這道茶她喜歡,紅紅的,有種是綠綠的,比較苦,她喝不慣。

師媛媛就把蘇爾守拎來的那些茶葉都送給喬娜絲,讓她帶回去慢慢喝。

蘇爾守擔(dān)心人家不適應(yīng),又取出一袋“牛肉”,告訴喬娜絲,這個不是紅茶,他示范一下。洗了一個新杯子,泡了一杯,請她嘗嘗。喬娜絲比較后,還是喜歡紅茶,“牛肉”確實不怎么爽口。

喝完茶,喬娜絲就下去了。師媛媛和蘇爾守去吃夜宵。

人不多,燈光渾渾的,角落里靜,適合情侶聊天。

兩個人取了一些水果、蔬菜、魚塊,邊吃邊聊。

這幾天師媛媛主要是鍛煉,閑了上網(wǎng)查找資料,做了不少筆記??聪愀勰沁吶绾蚊嬖嚦鲱},如何準備。學(xué)費、住宿、吃飯、其他開支情況,算了算需要幾百萬。有爸爸留給她的財產(chǎn),無須擔(dān)心。不過,處理時間不能確定,一時的周轉(zhuǎn)只有蘇爾守能幫。

他這樣的商人,和她爸爸一樣,最大的確定性乃是錢,最大的不確定卻是心。心是活的,指不定怎么變。其實還是不喜歡。喜歡一個人,怎么都甘心,倒貼、受辱、委曲求全,苦海無邊,自己愿意啊。

蘇爾守不也這樣嗎?

她似乎在利用他的大度、氣量,利用他的愛。

既然你不能給他什么,那就一刀兩斷,自己去解決所有問題,而不是繼續(xù)模棱兩可。

能離得開他嗎?

師媛媛倒吸一口涼氣,驟然出汗。

離不開嗎?好像——確實是!

看來,需要放棄堅守的一些東西了,生活不能過于追求完美。

吃好出來,蘇爾守計劃回家,師媛媛卻邀請他上去坐坐。

她主動給他加水。蘇爾守喝了一口,才發(fā)現(xiàn)他喝的是喬娜絲的杯子,可沒辦法換了,將錯就錯吧。

她的杯子,留有女人特有的香味,感覺還不錯,像是和洋妞兒接吻。

喬娜絲這時卻有電話來,是打給師媛媛的,問她的男友是不是留下來了?師媛媛看看蘇爾守,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喬娜絲說,謝謝他的好茶,喝了興奮,一直睡不著。老想男人,要么把你男友借給我一晚上吧?媛,我是說真的。我出來,家里人都不肯,男友也分手了。你是我的好姐妹,姐妹可以共享的,對吧?

師媛媛聽得耳熱心慌,跑進房間鎖上門,忍不住罵她,告訴她我們這里的傳統(tǒng)是“ 朋友妻,不可欺”——朋友的男人,也不可借。不僅不能借,而且要相互忠誠、唯一,這是對自己、對男人、對朋友的尊重。如果外借,那就是三方都失德,不自重。

喬娜絲沒能完全聽明白,但知道了主要意思:這樣不行,違背中國傳統(tǒng),只好道了晚安,掛上電話。

師媛媛坐在床上,略微鎮(zhèn)定了心緒,讓燒紅的臉退退火。

有男人和沒男人,對女人來說,是不一樣的。她現(xiàn)在很理解喬娜絲,感到她沒什么錯。男人壓不住,會去紅燈區(qū),喬娜絲能去什么地方?

蘇爾守和她“那個”以后,估計會像喬娜絲一樣,那樣的話,他就離自己越來越遠了。抓住他,是眼前唯一能做、可做、該做的。

她得和他談?wù)剹l件,落在紙上,進行公證:證件下來,就去領(lǐng)結(jié)婚證。如果他花心,在外找別的女人,一旦發(fā)現(xiàn)就離婚,而且她要分他一半的家私。她要是耐不住,主動離開他,他可以不付一分錢。

這該是公平的。

拉開門,師媛媛也沒管那么多,來到蘇爾守身邊,很自然地依偎在他懷里。

這個女人啊,她的反應(yīng)真是及時,要是再晚幾天,蘇爾守也許就跑了,去找別的女人了。

男人可不得時時刻刻看好、管好、護好嗎?哪能給他放羊?——放著放著,羊會不見了。

多少年后,那只羊身邊有了一只母的,還有一窩小的。小的吃著草,嘴里還“媽——媽”不休地喊說,仿佛在說媽媽,是如何被爸爸勾搭上,又生下它們的。

原載《黃河》2023 年第2 期

責(zé)任編輯:蔣建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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