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瑞儀 蔣雨琪 妙含笑 馬悅涵 佘姝妮
“另一個書屋”坐落在北京市西城區(qū)胡同深處,一棟有著百年歷史的海派弄堂式建筑的二層?!癊L OTRO另一個”的燈牌靜靜懸掛在暗紅色的木質大門上方。
今年4月,“另一個書屋”開始運營。盡管書店盈利不多,崔起超還是會把5%到10%的盈利用于一對一的女童救助,希望和大家共同去爭取和改變一些東西。
在母親節(jié),崔起超在書店舉辦了“母親、女兒、自我”親子互動主題書展,與大家一同探索母親、女兒的角色。他還和北京木蘭花開社工服務中心合辦了一場以“基層流動女工的母親角色與家庭書寫”為主題的分享會,希望人們能在交流中與流動女性建立更深的聯(lián)結。他說:“主流敘事之外可以存在另一種聲音。歷史上,很多女性的聲音沒有被聽見。和這個組織合作,也是希望她們的聲音至少能夠在這里被聽見?!?/p>
為了專心經(jīng)營書店,崔起超特意辭去了國企內(nèi)穩(wěn)定的工作。事實上,在人生的前三十多年中,這并非是他第一次“出格”的嘗試。
崔起超來自黑龍江伊春的一個小鎮(zhèn)。高中時,他寫過一個十年計劃:本科階段先讀心理學或歷史學,研究生階段再去戲劇學院學導演,畢業(yè)后從事戲劇導演工作。
高考之后,他如愿進入人大心理學系就讀。至今,他仍然感激這段學習經(jīng)歷帶給他的“系統(tǒng)性的思維方式”。這讓他能夠更全面地理解紛繁的人世、難解的人心,并在戲劇創(chuàng)作過程中更關注人物的心理,表達對人的關懷。
進入人大后,崔起超加入了學生藝術團話劇團。雖然他們是非職業(yè)的劇團,但都秉持著專業(yè)的精神,經(jīng)常排練到半夜。如果門鎖了,他們就從學生活動中心的窗戶翻出去。
大三時,崔起超既做過與專業(yè)相關的實習工作,也做過宣傳方面的實習工作。在多次嘗試之后,他還是更想把興趣作為職業(yè),而非把職業(yè)變成興趣。
然而,立志于戲劇創(chuàng)作的他,事業(yè)起步并不順遂。如今回頭看,他無奈道:“當時的我不明白,我不是從專業(yè)院校出來,大家不在一個圈子里,那么我的戲劇被人看到的概率就要低很多?!?/p>
人生如戲,崔起超的人生充滿了戲劇性。2015年畢業(yè)后,他在家埋頭寫了半年劇本,沒有任何收入,連800元的房租也要靠朋友幫忙交。之后的一兩年,為了賺錢,他給公眾號寫過電影評論。他想考北京電影學院的研究生,但失敗了。后來,他去了一家國營劇場,做了兩年劇場策劃。
現(xiàn)下再提及畢業(yè)后那段迷茫煎熬的“苦日子”,崔起超的語氣很平靜。盡管現(xiàn)實曾無情地給他潑冷水,但崔起超并未就此放棄,而是始終堅持著戲劇創(chuàng)作的理想,編導了《清洗》《Watching》等戲劇作品。
戲如人生,崔起超在戲劇中反思自身?!肚逑础分v述了性社會學研究生李林翰在田野調查過程中與應召女郎Bobo發(fā)生的故事。崔起超坦白道,《清洗》的男主李林翰從某種程度上映射著他自己,他希望通過這個角色反思自己脆弱、虛偽、懦弱的一面。
崔起超從人大性社會學研究所潘綏銘、黃盈盈等人的調查研究中看到了社會邊緣群體真實的遭遇,得到了一些啟發(fā)。在創(chuàng)作中,他查閱了大量田野調查資料,還咨詢了性社會學專業(yè)的朋友,力圖在完整的戲劇結構的基礎上,呈現(xiàn)這些人物更真實、豐富的面貌。他希望觀眾可以通過這部戲劇看見主流社會中被遮蔽的角落,看到得多一點,理解得多一點,共情得多一點。
對崔起超來說,戲劇是跟自己、跟世界交流的渠道,也是審視自我和外界的渠道。他想要一直寫下去,哪怕像現(xiàn)在這樣每場只有幾十位觀眾。他希望他的戲劇能夠走進更大的劇場,接受更多的意見、批評和可能出現(xiàn)的贊美。
暖黃色的燈光,簡潔中性風的裝潢,空間主視覺是一面杰出女性肖像墻。肖像墻旁邊的柜子上,陳列著不同類型的書籍,涵蓋女性寫作、婦女史、女性主義與性別研究、女性權益保護等領域。60多平米的空間,容納了2000多冊的書籍,其中女性作者占比超過90%。這就是“另一個書屋”。
在而立之年,崔起超辭去了國營劇場的工作,開了這家書店。在戲劇之外,他希望從另一個角度審視自我、觀察世界。身邊人的支持是他將理想轉化為現(xiàn)實的動力。他的女朋友夏凡和他一起籌備書店;他的朋友,美術專業(yè)出身的一鳴和林達,幫忙裝修設計;他的師妹,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2012級本科生陳鵬琳,在得知他缺乏資金后慷慨投資……
今年4月,崔起超邀請了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婦產(chǎn)科醫(yī)生到書店分享HPV和疫苗的相關知識。在世界讀書日,他在“另一個書屋”舉辦了舊書交換活動,希望以書的流動連接知識的孤島。他祝愿人們都能擁有“健康自在的身體和自由充盈的靈魂”,期待書店能夠發(fā)揮“啟發(fā)覺醒、破除偏見、治愈心靈”的作用。
5月31日至6月5日,書店開展了“不止是三毛”主題展覽:三毛小型圖書展、實體三毛MOOK(雜志書)、由MOOK內(nèi)頁組成的海報墻。崔起超還邀請了新經(jīng)典文化有限公司的三毛作品新版責編和有聲書編輯參與分享會。他希望大家在讀三毛、聊三毛的過程中觀照自己的內(nèi)心,洞察此刻的生活,沿著她自由灑脫的腳印向未知的世界前進。
6月10日,書店圍繞《她的光影:女導演訪談錄》開展了一場分享會。崔起超邀請了這本書的主編和一位電影學者來到現(xiàn)場,帶領讀者走近中國女導演和她們的創(chuàng)作。崔起超說:“她們曾經(jīng)被忽視,她們不該被遺忘?!彼M蠹夷軌蜿P注這些才華橫溢的女導演和她們的電影,并從中獲得啟迪,突破性別分工的固化觀念,勇敢追尋自身的意義。
在這里,有人認識了更多的優(yōu)秀作家,有人淘到了舊版書;有人送來了花,有人帶著女兒來看書。這些事情都讓崔起超感受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盡管仍有網(wǎng)民認為崔起超嘩眾取寵、曲意逢迎,但他已不再自我懷疑,而是坦然面對質疑與批評。相比動機,他更希望大家關注他的實踐方式。
“我覺得自己現(xiàn)在也還算一個理想主義者吧。”崔起超笑著說道。
他相信戲劇可以抵達靈魂的深處,于是有了“另一個劇團”。他希望劇團之后的作品可以在內(nèi)容和空間方面進行探索性實驗,與主流戲劇保持一定的距離。
他相信知識是點亮自我和世界的靈光,于是有了“另一個書屋”。他希望人們能在這里開展“另一種討論”,以“另一種思維方式”看待性別和世界。
據(jù)崔起超介紹,“另一個”這個名字來源于2015年他有些“中二”的想法:“因為拒絕成為‘同一個’,于是便有了‘另一個’。”
這些年來,崔起超一直走在成為“另一個”的路上。固然,這條路并不好走。由于生存的壓力,他的很多想法難以付諸實踐,他常常在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掙扎,自我周旋又自我和解。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和閱歷的豐富,他逐漸摸索到了實踐自我理想的途徑。內(nèi)在的反思、外界的反饋、觀念的碰撞都讓他產(chǎn)生了新的思考。
雖然他仍不確定戲劇是否能成為他為之奮斗終生的事業(yè),也不確定書店是否能長久存在,但是至少現(xiàn)在,戲劇登上了舞臺,書店順利開業(yè)。
回首過去,已經(jīng)畢業(yè)8年的崔起超十分感慨。他發(fā)現(xiàn),要找到自己的理想,還是得多去試一試?!扒嗄耆说脑囧e成本是很低的。我們要有勇氣去遵循自己的個性,去探索未知的領域?!?/p>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視線有些飄忽,似乎飄到了窗前的兩盆綠植上,又仿佛飄到了更遠的地方。
盡管一路跌跌撞撞,他還是說:“希望我們保持少年時代的初心,永葆成為‘另一個’的勇氣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