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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chuàng)造性叛逆”助力《刀鋒》反差感女性形象塑造研究

2023-11-01 08:30:28劉文儀
關鍵詞:伊莎貝兒索菲

劉文儀

(阜陽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阜陽 236037)

在世界文學的廣闊天地中,英國作家威廉·薩默塞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的作品以其深入人心的故事、豐富的人性描繪以及獨特的敘事風格,贏得了無數(shù)讀者的贊譽和研究者的關注。他的小說充滿了對人生哲理的深度思考以及對社會倫理和道德的尖銳質(zhì)疑。在毛姆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女性形象的塑造尤為突出,他以敏銳的洞察力和卓越的藝術(shù)才能,呈現(xiàn)了一系列復雜多變的女性角色。二戰(zhàn)爆發(fā)后,毛姆由尼斯逃難到英國,繼而赴美國居住。在美國期間,他寫出了小說《刀鋒》,這部小說一出版即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毛姆在這部小說中成功塑造了一系列深入人心的女性角色,比如拉里的未婚妻伊莎貝兒,慘遭不逞之徒殺害的索菲,模特兒兼妓女的法國女子蘇珊,等等。這些女性形象展示出當時美國社會不同階層人民的生活和價值觀?!兜朵h》從1919 年開始,寫到30 年代中期,隨著小說情節(jié)的發(fā)展,這些女性角色的性格都有了一定程度的變化,甚至與之前的形象大相徑庭,形成反差,令人印象深刻,這大大提高了小說的趣味性和可讀性。

《刀鋒》在1982 年被首次翻譯成中文,2016年隨著毛姆作品進入公版領域后,《刀鋒》涌現(xiàn)出許多不同的譯本。準確、全面地將毛姆筆下這種反差感女性形象傳遞給中國讀者,不僅對于讀者理解毛姆的作品,理解毛姆對女性、對社會、對人性的看法具有重要的意義,也對于我們理解翻譯的角色、功能、策略,甚至中英兩種文化對于女性的不同認知和理解都具有深遠的影響。本文從反差感女性形象的塑造入手,研究毛姆小說《刀鋒》的翻譯,通過周熙良和姊佩兩個中譯版本的對比,分析譯本當中出現(xiàn)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并探討“創(chuàng)造性叛逆”是如何在幫助塑造人物形象上起到重要作用的。

一、《刀鋒》研究述評

縱觀國內(nèi)有關《刀鋒》的研究,學者們主要從三個大方向展開了分析和討論:角色研究,敘事方式和主題思想:

首先,在角色研究上,主要分為人物形象塑造和角色解讀。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學者們或是只分析故事中的某一個主人公拉里或者伊莎貝兒,或是把故事里幾個主要人物一起拿出來分析,探討毛姆背后的寫作動機和寫作技巧。例如,李天軍認為毛姆在人物塑造過程中使用了“分身法”[1],一方面對主角拉里極盡夸贊吹捧,把他塑造成一個天使一樣的神人,但與此同時,又透過自己“分身”出來的旁觀者角度描述他的“天使行為”若沒有他那些冠冕堂皇“拯救人生”的理由作為幌子,拉里就是一個十足的騙子形象。李維倩認為毛姆在人物塑造過程中,既成功塑造出拉里這樣出色的核心人物,通過二元對立的方式將人物性格的差別鮮明地表現(xiàn)出來,又注重人物性格的發(fā)展,強調(diào)“人物是一個過程”,人物的性格并不會只有一面,而是有多面性和發(fā)展性[2]。在角色解讀方面,學者們試圖分析角色背后的深層人物性格和時代意義。例如,王國婧認為拉里的形象跨越了時空界限,揭示出二戰(zhàn)后以及當代人所面臨的生存困境,并為他們展現(xiàn)出符合現(xiàn)實意義的生活方向[3]。叢思宇和黃明秀都從女性角色入手,解讀分析了《刀鋒》當中三位主要女性形象,認為這三位女性形象的塑造都反映出了拉里追求精神世界的堅定決心,也反映出資本主義社會各種丑惡的社會現(xiàn)象,揭示出再發(fā)達的物質(zhì)文明,也無法彌補精神的空虛[4][5]。

其次,從敘事方式來講,趙曉麗、屈長江認為《刀鋒》的人物性格關系結(jié)構(gòu)是網(wǎng)狀的,敘述結(jié)構(gòu)是漩渦式的,審美關系結(jié)構(gòu)是橋梁式的,這增強了小說的可讀性和趣味性,極大地豐富了語言的藝術(shù)色彩,充分肯定了毛姆超高的寫作技巧和《刀鋒》的藝術(shù)價值[6]。王麗麗認為《刀鋒》中,毛姆是一個“天才的說謊者”,他游刃有余地從作者身份轉(zhuǎn)換到敘述者身份,再轉(zhuǎn)換到與讀者共謀的身份,機智地構(gòu)思著情節(jié),時而現(xiàn)身夸夸其談時而冷漠隱身幕后,時而真心實意時而聲東擊西,時而理性時而感性,帶領著讀者在他精心編織的“謊言”里遨游[7]。劉平認為毛姆在《刀鋒》中用第一人稱敘述,作為一個小說代言人的角色,充當了齒輪一樣的作用,緩緩轉(zhuǎn)動,把圍繞著拉里的故事展示出來[8]。

最后,從小說主題思想來講,研究學者們從哲學、倫理、人格理論等角度,從人性、存在主義、自然主義、現(xiàn)實主義、文化、宗教、審美、翻譯、東方話語、性取向等多個方面入手,挖掘《刀鋒》中蘊含的思想,深度剖析主題。例如,彭禹從審美角度出發(fā),認為在《刀鋒》中,作者試圖揭示以艾略特等人為代表的成功者不僅是財富的積累者,而且是平庸審美趣味的典型人物;而拉里則象征著知識財富的擁有者,他重視身體作為審美之源所具有的能動性作用,通過身體的直觀感受領悟到身心的愉悅和自由,體現(xiàn)出了一種高尚的審美情趣[9]。王楫從文學翻譯出發(fā),以周熙良教授翻譯的《刀鋒》為例,從詞語的選擇和句子結(jié)構(gòu)的調(diào)整兩方面入手,點出了周譯版本的優(yōu)秀之處,認為這是“一部光彩與藝術(shù)魅力與原作相稱的譯作”,并強調(diào)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文學翻譯工作者不能放松對譯文的美學要求[10]。袁涵露將毛姆的神秘同性戀身份納入考慮,從酷兒理論角度解讀《刀鋒》,以揭示作品中隱形的同性戀書寫,認為毛姆描繪了同性戀者在令人壓抑的異性戀主導社會中所面臨的身份構(gòu)建問題,以揭示同性戀者的不幸遭遇以及如何獲得靈魂自由和安寧的方法,并提出對未來同性戀書寫研究的期許[11]。張建華認為《刀鋒》中的東方話語是一個向西方展示東方文化的窗口,盡管當時毛姆對東方的認識正確與否還有待考量,但是這種意圖是有積極含義的,無形中起到了宣傳東方文化的作用,改變了西方人對東方的誤解和偏見。其次,揭示出了當時西方極度物質(zhì)拜金而精神世界枯竭的現(xiàn)狀,通過拉里這個形象展現(xiàn)出了正面的示范,為當時西方迷茫的知識分子指出了一條東方式的出路[12]。

如上所述,國內(nèi)有關《刀鋒》的研究主要聚集在敘事方式、角色研究和主題思想三個方面,其中關于敘事方式的研究最多最成熟;對角色研究的角度較為單一,主要研究對象為男主角拉里,但對于其他角色,如對女性角色的研究較少,給后續(xù)研究留下了很大的空間。對于主題思想研究的角度最多,但是方向較多較散,從翻譯方向入手的研究也較少,少有引人注目的突出之作。作為外國文學作品來說,從翻譯角度研究是必不可少的一條研究路徑,由此可見,把《刀鋒》中女性形象的塑造與翻譯研究結(jié)合起來,不失為一種新的研究方向。

二、文學翻譯與“創(chuàng)造性叛逆”

“創(chuàng)造性叛逆”首先由法國文學社會學家埃斯卡皮(Robert Escarpit)提出,他認為任何一個概念,一旦被表達了、傳播了,那它就被“叛逆”了,在文學領域里面尤其如此[13]。一部小說有一套完整的概念和象征符號,如果翻譯成另一種語言,那原有的概念和符號是否能準確無誤地傳達,這是無法保證的。比如小說里出現(xiàn)“巴黎”這個城市,每個人心目中構(gòu)建出的巴黎的視覺形象是不一樣的,無法保證原作者想傳達的和讀者接受的含義是一模一樣的,所以文學翻譯當中的“叛逆”不可避免,這種“叛逆”會為原作注入新的生命[14]39。為何稱為“創(chuàng)造性叛逆”,那是因為在文學翻譯過程中,不僅會出現(xiàn)“叛逆”,還會出現(xiàn)創(chuàng)造性的翻譯,創(chuàng)造性翻譯是指譯者用自己的翻譯技巧和文筆努力再現(xiàn)原文內(nèi)容,這屬于譯者自己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而在真正的翻譯過程中,創(chuàng)造性翻譯和叛逆性翻譯并不是單獨存在的,二者是和諧共存的關系,因此叫做“創(chuàng)造性叛逆”[14]72。1992 年,這個概念被謝天振教授在國內(nèi)學界再次提出并進行了系統(tǒng)化的整理和說明,開辟了中國翻譯理論的新領域。謝天振教授指出“由于文學翻譯,一部作品被譯入了一個新的語言環(huán)境,于是也就產(chǎn)生了一系列的變形”[15]38,且“一旦一部作品進入了跨越時代、跨越地理、跨越民族、跨越語言的傳播時,其中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更是不言而喻的了,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審美標準、不同的生活習俗,無不在這部作品上打上各自的印記”[15]38。由此可見,創(chuàng)造性叛逆不僅僅只有“變形”,它最根本的特點是把原作引入到了一個新的接受環(huán)境當中,同時改變了原作者賦予作品的形式[14]75。在這個過程里,叛逆的主體是譯者、接受者和接受環(huán)境[14]75。謝天振教授把重點放在了譯者身上,譯者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主要表現(xiàn)為:個性化翻譯,誤譯與漏譯,節(jié)譯與編譯,轉(zhuǎn)譯與改編[14]76。至于譯者進行創(chuàng)造性叛逆的原因,可能是三觀、立場以及對所譯作者、作品的態(tài)度不同,也有可能是為了迎合本國讀者的文化程度和接受習慣[16]。對文學翻譯中創(chuàng)造性叛逆的研究拓寬了翻譯研究的范疇,肯定并提高了文學翻譯的價值和文學翻譯家的地位,具有很高的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15]37。

三、《刀鋒》中的反差感女性形象

“反差感”這一詞從字面來說,指具有反差的感覺,“反差”是指通過對比產(chǎn)生的程度較大的差異。反差可以就兩個事物而言,如小魚和大海構(gòu)成反差,紅色和綠色構(gòu)成反差,喜悅和悲傷構(gòu)成反差。同時反差也可以就同一事物的兩個方面而言,如一個人表面很活潑,內(nèi)心卻很文靜,這個人的外表和內(nèi)心就形成了反差[17]22。構(gòu)成反差的可能性是比較廣泛的,而在毛姆小說人物形象的塑造問題上,他試圖在單一的人物性格塑造中添加“反差性”,并通過不同的方式來塑造和展現(xiàn)反差性,使這種反差感很好地體現(xiàn)在人物形象上面[17]23。

《刀鋒》當中女性角色不算特別多,但是每個都能給讀者留下鮮明的印象。如表1 所示,這些女性形象可能在小說一開始表現(xiàn)的是某一種性格,隨著時代變化和情節(jié)發(fā)展,在小說中后期逐漸體現(xiàn)出和開頭截然不同的性格表現(xiàn),這就是本文所謂的反差感女性形象,這體現(xiàn)出了毛姆獨特的塑造人物形象的創(chuàng)作能力。這種形象在小說中出現(xiàn),加強了小說的戲劇性和沖突感,使小說層次更加豐富,人物形象更加立體豐滿,能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

表1 主要女性角色及形象變化

四、“創(chuàng)造性叛逆”助力反差感女性形象塑造

由上文可以看出,毛姆在《刀鋒》中主要塑造了三個反差感極強的女性角色,這樣的角色是如何塑造出來的,如何讓中國讀者通過譯文更好地理解這些角色,其中的翻譯過程值得研究。通過周熙良《刀鋒》漢譯本與原作的對比分析,同時以姊佩譯本作為參照,發(fā)現(xiàn)在翻譯過程當中,周熙良譯本當中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會更加有助于小說中反差感女性形象的塑造。其中,周譯版本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主要體現(xiàn)在個性化翻譯與誤譯上。個性化翻譯主要的翻譯策略包括歸化和異化[14]77,而誤譯分為無意識的和有意識的。大部分的誤譯是無意識的,主要是由于譯者對于原文的理解出現(xiàn)了偏差或者對于原文中與文化有關的語言表達缺乏應有的背景知識了解[14]79。也有一些誤譯是有意識的,主要是因為譯者為了迎合本國讀者的閱讀愛好和接受程度[14]80,本文討論的是有意識的誤譯。

(一)“創(chuàng)造性”叛逆助力伊莎貝兒形象塑造

例1:Her radiant health, her playful gaiety,her enjoyment of life, the happiness you felt in her were exhilarating.[18]19

周譯本:十足的健康體質(zhì),嬉皮笑臉的高興派頭,對生活的滿足和從內(nèi)心里流露出來的幸福感,使人看了心花兒都開。[19]19

姊譯本:你從她身上能感到放射著光輝的健康、喜歡嬉戲的快活、生活的樂趣以及幸福的心情,使你為之振奮。[20]21

小說第一章,伊莎貝爾剛剛亮相的時候,毛姆花了大量篇幅去描寫她青春美麗的外貌和整個人充滿活力的精神狀態(tài)。這句話里的exhilarating本意為“使人興奮的;令人高興的”,姊佩版本非常忠實于原文,譯為“為之振奮”,而周譯版本翻譯成“心花兒都開”。對比之下發(fā)現(xiàn),中文常說“心花怒放”,形容一個人心情大好,這里毛姆是想表達伊莎貝兒健康活力又幸福的樣子讓旁人看了心情都會變得開心起來。周譯版本并沒有根據(jù)原文直譯,而是使用了個性化翻譯當中歸化的策略,選擇了中文中類似的表達,用中國讀者熟悉的“心花兒”這個詞,向讀者靠攏,既接地氣又貼切,也能更好地體現(xiàn)出初期伊莎貝兒元氣滿滿的形象。

例2:“You beast, Larry,”cried Isabel.“I particularly told you to back us up.”[18]22

周譯本:“你這個狗蛋,拉里,”伊莎貝兒叫出來?!拔疫€特地關照你給我們撐腰的?!盵19]21

姊譯本:“你這個蠢豬,萊雷,”伊莎貝爾嚷道,“我還專門對你說過叫你支持我們?!盵20]24

仍舊在小說的第一章,伊莎貝兒同母親等幾人在討論如何裝修家里的老房子,她詢問未婚夫拉里的意見,拉里并沒有表示出對伊莎貝兒的支持,表示怎么裝都無所謂,這種態(tài)度令伊莎貝兒稍有不滿,但并沒有真的生氣,半氣半笑地說拉里是beast。英文非正式用法中beast 有“討厭鬼”的意思,對比兩版譯文,周熙良把beast 歸化譯為“狗蛋”,這個詞屬于漢語俚語,多出現(xiàn)在中國北方地區(qū),主要有兩層含義:一個多用于小孩名字,當?shù)厝苏J為給小孩子起名字講究賤名好養(yǎng)活;一個是雖然狗蛋帶有負面含義,但在漢語口語使用環(huán)境下,也可用于關系較好的人之間開玩笑或者輕松的諷刺朋友。周譯版本明顯取第二層含義,既體現(xiàn)出伊莎貝兒對于拉里的反應不滿意,也體現(xiàn)了情侶之間開玩笑式的諷刺,顯得兩人感情很好,可以互開玩笑。而對于中國讀者來說,“狗蛋”顯得親切又好理解,很容易感受到伊莎貝兒開朗直率又帶點小姐脾氣的形象特點。相比之下,姊佩版本譯為“蠢豬”,這個叫法對于當時感情還非常好的兩人來說,用詞顯得過重。漢語中蠢豬就是罵一個人笨的不禮貌叫法,而且細究的話,放在此處并不貼切,這里伊莎貝兒是覺得拉里沒有站在自己那一邊,并不是嫌他笨。

例3:“It tastes divine”, said Isabel.“It’s like mother’s milk.I’ve never tasted anything so good.”[18]258

周譯本:“酒味真美”,伊莎貝兒說。“像甘露一樣。我從來沒有喝過這樣美的酒。”[19]239

姊譯本:“味道真好”,伊莎貝爾說,“像母親的奶汁。我從來沒有喝過這么好的酒”[20]275

在小說后半段,伊莎貝兒的形象已悄悄發(fā)生了變化。在被拉里退婚,且拉里決定要和當時酗酒放縱的索菲結(jié)婚時,虛榮的她覺得非常丟面子,決定不惜一切代價要阻止兩者的婚事。在婚前一次聚餐中,為了勾起已戒酒的索菲的酒癮,本來不怎么喝酒的伊莎貝兒居然喝了好幾杯,在別人極力勸酒下,又倒了一杯波蘭甜酒,并極力向大家稱贊是好酒,無形之中誘惑著有酗酒前科的索菲蠢蠢欲動。她形容這種酒像mother’s milk,中文直譯過來就是“母乳,媽媽的奶”。這里伊莎貝兒其實并不是說這酒真的像母乳一樣,這是西方人在品酒時描述口感的常用表達,形容酒像奶一樣柔和醇香、入口甜美。周版翻譯成“甘露”,姊版譯成“母親的奶汁”,這里雖然周版譯文看似誤譯,因為mother’s milk并沒有“甘露”的意思,但中國文化當中沒有把酒比作奶的語言習慣,說酒像母乳一樣,會讓中國讀者覺得非常突兀,難以理解和接受。周版譯文為了迎合中國讀者的接受程度和接受習慣,有意識地誤譯成了“甘露”,對于中國讀者來說,這個意象不陌生,用來形容酒,會給人甘甜可口的感覺,讓人忍不住想品嘗。放在上下文邏輯也是合理的,相比姊佩版本的“母親的奶汁”要好接受也好理解得多。

從以上例子來看,周熙良通過個性化翻譯中的歸化,把exhilarating 處理成“心花兒開”,beast 處理成“狗蛋”,很好地塑造出伊莎貝兒前期青春漂亮、活力四射、不拘小節(jié)的形象。通過把“mother’s milk”誤譯成“甘露”,雖然沒有忠實于原文,但是表達上便于中國讀者理解和接受,也生動勾勒出伊莎貝兒極力贊揚酒味香醇甜美、急于勾起已戒酒的索菲酒癮的嫉妒嘴臉。周譯版本中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對于《刀鋒》中伊莎貝兒的形象塑造起到了很好的助力作用,不論是通過外貌描寫還是對話描寫,都與前文的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反差,讓讀者心中伊莎貝兒這個角色變得立體生動起來。

(二)“創(chuàng)造性叛逆”助力蘇珊形象塑造

例4:……she combined great good nature with a proper degree of toughness.In the life she had led she needed to be tough.[18]203

周譯本: ……性情非常敦厚,也相當?shù)挠矑?。就她所過的那種生活來說,她非得硬掙一點不可。[19]187

姊譯本:她的性格既十分善良,又恰如其分的堅定。她過去所過的生活使她不能不堅定。[20]217

小說第四章提到蘇珊時,她已將近40 歲,這個時候她已輾轉(zhuǎn)做了好幾個畫家的情婦,生了孩子,最后跟了一個工廠主。在毛姆對她進行外貌和性格描述時,兩次提到了她是個tough 的人。tough這個詞的基本漢語意思是“堅固的,堅韌的”,對比兩個譯文版本,周版歸化翻譯成“硬掙”,這個詞屬于漢語方言,表示堅牢而有韌性,符合蘇珊這個人的人物設定。因為小說中提到蘇珊從小父親去世,家庭拮據(jù),15 歲被送到鄰鎮(zhèn)學服裝生意,17歲就被一個畫家勾引走了,她如果不振作起來為自己想辦法,就會既嫁不出去也沒錢,日子就會過不下去,所以這里用“硬掙”一詞形容她的性格是非常貼切的。而姊佩版本中規(guī)中矩地翻譯成了“堅定”,比起“硬掙”,似乎力度不夠,體現(xiàn)不出蘇珊的堅韌性格。

例5:She was so imprudent as to fall in love with him.[18]207

周譯本:蘇珊很孟浪,竟然愛上了他。[19]190

姊譯本:她不夠慎重,竟然對他動了感情。[20]220

在第四章毛姆和蘇珊的對話中,蘇珊談起她往任同居的畫家們畫的都不如她意,其中有一位帥氣的斯堪的納維亞人是個例外,毛姆站在朋友的角度調(diào)侃了一句,認為蘇珊非常imprudent。這個形容詞在英文當中意思為“輕率的,魯莽的,不小心的”,姊佩版本直譯成“不夠慎重”,周譯版本翻譯成“孟浪”。對比可看出,周版使用了歸化的策略,使用了非常中國化的“孟浪”,這個詞出自《莊子》,形容人魯莽輕率,大而無當,不著邊際。這是譯者跳脫出原文,進行創(chuàng)造性翻譯的典型表現(xiàn),選擇具有中國古文特色的用詞,使中國讀者親切感倍增,且易于理解。用在蘇珊身上也非常合適,體現(xiàn)出她前期輕浮隨便的性格,把她沒有正經(jīng)工作,無法自立于社會,只能靠不斷做別人情婦才能過生活的形象描述得非常生動到位。

例 6:He took her to Maxim’s, which impressed her.[18]209

周譯本:他帶她上的馬克昔姆飯店,使她覺得他為人還不算小氣。[19]192

姊譯本:他把她領到馬克西姆飯店,這個飯店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20]223

同樣在第四章,工廠主想讓蘇珊做他在巴黎的情婦,承諾可以保她衣食無憂,但蘇珊態(tài)度有些搖擺不定,工廠主就來巴黎請她吃飯,選擇了一家相當不錯的飯店,所以出現(xiàn)了例子當中這句話。impress 在英文中是“留下深刻印象”的意思,姊佩版本仍舊忠實原文,但沒有點出這句話的深層含義。這里蘇珊正在觀望,觀察這個工廠主有沒有錢,大不大方,被他包養(yǎng)劃不劃算。這個商人很舍得花錢,一出手就打動了她,她覺得對方不小氣,有誠意,才同意了對方包養(yǎng)的提議。所以周的版本雖然并不忠實,但為了中國讀者的閱讀習慣,進行了有意識的誤譯,明確點出此處“他為人還不算小氣”的隱含意義,把小說里表達得比較隱晦的部分更加清楚直白地說出來,讓讀者明白原文中蘇珊的意圖。

通過以上例子來看,周熙良翻譯的《刀鋒》把“tough”譯成“硬掙”,通過對性格形容詞的歸化翻譯處理,使其帶有濃厚的中國地方方言色彩,這種方言表達也與蘇珊的草根背景相符。同時,“硬掙”中的 “硬”字從側(cè)面也反映了蘇珊從小悲慘的命運,放大了她堅韌吃苦的性格。把“imprudent”譯成“孟浪”,創(chuàng)造性地對形容詞進行了歸化處理,很好地體現(xiàn)出蘇珊前期感情隨意草率的情婦形象。對動詞impress 的誤譯塑造出蘇珊作為底層民眾,為了生存下去,在社會立足,寧可拋棄一部分的自尊,選擇做別人的情婦,并且還對老板人選進行“考察”,得出這個人“為人不算小氣”的結(jié)論,塑造出蘇珊雖然童年不幸,但在自己的道路上再難走也要好好努力走下去,苦中作樂的反差感形象。

(三)“創(chuàng)造性叛逆”助力索菲形象塑造

例7:“So long, folks.Come again, I’m here every night.”[18]232

周譯本:“再會,朋友們。來玩嘛。我每天晚上都在這兒?!盵19]214

姊譯本:“再見,伙計們。以后再來。我每天夜里都在這兒?!盵20]247

在小說第五章,毛姆和伊莎貝兒、拉里等一行人在巴黎一家咖啡廳里偶遇了已選擇酗酒墮落的索菲,一番交談后,索菲與他們道別,道別的話語中有一句“come again”,字面意思就是“以后再來”。姊佩的版本非常忠實于原著,但是這里周譯本再次有意識地誤譯成了“來玩嘛”,表面看好像跟原文沒有關系,但其實更加貼合角色性格,也方便讀者進一步了解她當時的生活狀態(tài)。因為當時索菲的整個形象是放縱、墮落、不檢點的,她被公婆趕出家門,在巴黎也沒有正經(jīng)工作,全靠車禍死去的丈夫的保險金過活,每天都在街上跟一群壞人混在一起。所以在這里處理成“來玩嘛”更能向讀者展示她每天吃喝玩樂、醉生夢死的生活狀態(tài),更能夠突出索菲這個人物當時的性格。

例 8:I can imagine that if she couldn’t drink the nectar of the gods any more she thought she might as well drink bathroom gin.[18]236

周譯本:我可以想象得出,既然她不能再喝到天神的瓊漿玉液,那還不如飲小便的好。[19]218

姊譯本:我想象得出,如果她不能喝眾神喝的瓊漿玉液,她認為無論喝什么都和喝洗澡水一樣。[20]251

同樣在第五章,毛姆和伊莎貝兒、拉里等一行人與索菲告別后,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索菲,在了解她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在丈夫、兒子意外車禍去世后,才開始絕望墮落后,毛姆深表同情,他表示能理解索菲這種行為,因為她本來住在天堂,但是天堂沒了,她呆不慣凡人的世界,只好選擇墮落到地獄[19]5。這里gin指的是杜松子酒,這種酒非常常見,雖然也可單獨飲用,但一般來說要把它和別的酒或飲品調(diào)配起來喝。比起前文高高在上的nectar(意為“希臘羅馬諸神飲用的神酒,瓊漿”),那地位自然是一落千丈,作者也用這兩個詞形成鮮明的對比,對比出索菲前后生活的反差之大,所以“bathroom gin”的意思可理解成“廁所里的廉價酒”。但是中文直譯的話,顯得非常生硬,會讓中國讀者產(chǎn)生疑惑,理解困難。所以兩個版本的譯文均作了一定程度的誤譯處理,周熙良譯成“小便”,姊佩譯成“洗澡水”。這兩樣東西都會出現(xiàn)在廁所里,但如果想要把人物形象塑造得更鮮明生動的話,周版譯文誤譯的程度更大一些,更能體現(xiàn)出索菲生活的巨變,以及至親死后,那種絕望到瘋狂的心態(tài)。相比之下,“洗澡水”顯得平淡了許多。

通過以上例子來看,周熙良翻譯的《刀鋒》把索菲說的“come again”處理成“來玩嘛”,表面上看好像沒有做到忠實原文,但是通過對人物對白的誤譯,放大了索菲當時放縱墮落隨便的妓女形象,跟以前的靦腆乖乖女形象形成巨大反差。把“bathroom gin”誤譯成“小便”,相比“洗澡水”,增強了讀者的閱讀感受,使讀者心靈受到極大沖擊,進而能更好地感受到索菲這個人物形象失去丈夫和兒子的悲痛。通過誤譯形成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可以讓讀者更好地感受到索菲前后反差的形象。

結(jié)語

《刀鋒》作為毛姆代表性的重要作品,反映出毛姆高超的敘事技巧和成熟的人物塑造能力,受到中國讀者的喜愛。自1982 年第一次被翻譯成中文,《刀鋒》在中國經(jīng)歷了40 多年的譯介,涌現(xiàn)出了許多不同的翻譯版本,有些譯本多次再版。小說當中栩栩如生又各不相同的女性形象給讀者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毛姆的筆下,這些女性形象并沒有呈現(xiàn)出平面單一的性格,而是在幾十年的時間跨度里,隨著各自人生的跌宕起伏,表現(xiàn)出了立體的多面性格,甚至是反差感極強的性格。本文通過周熙良和姊佩譯文的對比分析,揭示出周熙良通過誤譯、歸化等個性化翻譯策略,在翻譯人物對話、外貌描寫、性格描寫等多方面都進行了“創(chuàng)造性叛逆”,對《刀鋒》中三個反差感女性形象的塑造起到了重要的輔助作用。譯者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有助于放大和烘托人物的性格,并對之前的性格表現(xiàn)起到很好的反襯、對比作用。這種成功的譯介對讀者的理解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這種影響既體現(xiàn)在語言層面,也體現(xiàn)在性別、文化和解讀層面。研究《刀鋒》的人物形象塑造和翻譯,有助于我們體會毛姆高超的寫作技巧,有助于我們理解毛姆小說在中國的傳播和接受,也有助于我們理解文學翻譯的復雜性和創(chuàng)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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