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光明
灰白圍墻下,柿子樹落光了葉,殘留半樹紅撲撲的柿子,看起來水靈細(xì)嫩,吹彈可破。一個鳥兒啄了,或是風(fēng)刮破的柿子只剩下一半,流溢的果醬凝固在枝頭,彌漫至甜的味道。
冬天凸顯樸素的本色。秋天的繁華精彩落幕,最后一片黃葉追風(fēng)而去,大地一片狼藉。紅嫣嫣的柿子,也許是唯一的一抹秋紅吧,像藏匿不住的一抹豐滿性感的唇彩,為蒼茫失色的天空、蕭索荒敗的大地平添一份小小的希望與情調(diào)。在枯燥的時節(jié),明亮的,有滋有味的一抹紅,會讓人格外關(guān)注,并無限放大它,使之在人們的眼里,變得濃墨重彩起來,蓋過了寥廓原野的蒼涼。
遇見紅柿,我常會無端地想起一句異域俳句:“小憩吃柿子,驀地一聲響吊鐘,千秋法隆寺。”南宋端平二年,即公元1235年,東瀛僧侶圓爾辨圓渡海而來,師從明州(今寧波)無準(zhǔn)大師。六年后,圓爾辨圓回國時,師弟送他三軸畫,其一《六柿圖》,現(xiàn)珍藏于京都龍光院,該圖寥寥數(shù)筆,詮釋虛靜恬淡的禪意,被尊為日本國寶,奠基日本“畫道”之基礎(chǔ)。
初冬的柿子樹,擯棄了外在繁華,轉(zhuǎn)而向內(nèi)追求精神的安靜與豐盈,風(fēng)霜雨雪的冒犯,不再能激起它的波瀾。但是,它又不合時宜地,于滄桑中泄露出些許天真爛漫的情懷,無意間抒寫出乎意料的冬日美學(xué)。是修煉不夠深嗎?非也,世間事,深邃如周莊者,縱能參悟生死,也會被一只虛無的蝴蝶擾亂了心境。
我的家鄉(xiāng)皖南,古為徽州,當(dāng)?shù)靥禺a(chǎn)“皮燈籠”,可謂柿子中的上品。小時候,記得有一年冬天來得早,突如其來地降雪,山寒水瘦的高山古村落沉浸在白雪皚皚的童話世界里。鄰家墻拐的一棵柿子樹,正對我家的窗戶,清冷的雪窗外,孤零零十余個柿子,像一個個小燈籠,在炊煙里,熱烈而溫暖地亮著。白雪紅柿,難得一見的畫面,驚艷了目光,錯亂了時光,以至許多年后,想起故鄉(xiāng),白雪紅柿的景象依然屢屢浮現(xiàn)。
蘇軾一生灑脫,縱使窮困潦倒,也改變不了他詩化的人生:“瓦池研灶煤,葦管書柿葉?!庇缅佋钌系臒熋耗コ赡?,在柿樹葉上寫詩。北京東城區(qū)燈市口西街豐富胡同里,有一個坐北朝南,內(nèi)外結(jié)構(gòu)的“丹柿小院”,是老舍先生在北京的居所。1953年,老舍先生在院子甬道栽植了兩棵柿子樹,因此得名,可見先生生前是十分喜愛柿子的。
農(nóng)歷霜降前后,回鄉(xiāng)幫父親采油茶籽。秋陽杲杲,又見老五在院內(nèi)攤曬滿園剝了皮的紅柿子,而墻拐那棵柿子樹,悠悠然依舊掛著十來個紅柿子?!叭敢荒甑筋^在家門口歌唱,也該犒勞一下它們的辛苦?!蹦鞘抢衔辶艚o冬天野雀的食物,年年如此。果不其然,一只輕盈靈巧的小鳥,飛來停在柿樹上。小鳥的身體隨枝條的律動搖動,起伏。鳥搖紅柿,搖出一幅生動的圖畫,搖出一團(tuán)寧靜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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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