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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農(nóng)民”到“小市民”

2023-11-15 08:50:22郜元寶
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評論 2023年5期
關(guān)鍵詞:農(nóng)民

郜元寶

摘要:魯迅雜文的形象性,主要表現(xiàn)為一系列鮮明的人物形象。早期雜文(包括論文)中敏銳關(guān)注到的農(nóng)民和后期雜文更多描寫的市民,是魯迅雜文人物形象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也符合農(nóng)民和市民在中國城鄉(xiāng)兩地人口中絕對多數(shù)的占比。小說是魯迅雜文農(nóng)民形象之淵藪,但雜文中的農(nóng)民較少小說刻畫的個性,而更多顯示其共性。魯迅在北京時期的雜文就已經(jīng)開始攝取城市居民形象,后期雜文則更加有意識地通過親身觀察,并透過報刊新聞、電影等現(xiàn)代媒體和城市方言,更加有意識地刻畫市民(尤其上海小市民),努力揭示其階級屬性與文化特征。

關(guān)鍵詞:魯迅雜文;形象譜系;農(nóng)民;小市民

1.異于“澆季士夫”的“氣稟未失之農(nóng)人”

魯迅留日時期撰寫的最后一篇文言論文《破惡聲論》(未完),在批判“軀殼雖存,靈覺且失”的“澆季士夫”的同時,既囑望少數(shù)“不和眾囂,獨具我見之士”,也開始有意識地留心考察“農(nóng)人”,特別推崇“氣稟未失之農(nóng)人”所葆有的中國民間信仰之傳統(tǒng),在“志士英雄”所謂“破迷信”之“惡聲”盈耳之際,竭力為南方“農(nóng)人”的酬神賽會辯護,也由此為他后來小說《社戲》、散文《五猖會》及雜文《女吊》開了先河——

若在南方,乃更有一意于禁止賽會之志士。農(nóng)人耕稼,歲幾無休時,遞得余閑,則有報賽,舉酒自勞,潔牲酬神,精神體質(zhì),兩愉悅也。號志士者起,乃謂鄉(xiāng)人事此,足以喪財費時,奔走號呼,力施遏止,而鉤其財帛為公用。嗟夫,自未破迷信以來,生財之道,固未有捷于此者矣。

夫使人元氣黮濁,性如沉垽,或靈明已虧,淪溺嗜欲,斯已耳;倘其樸素之民,厥心純白,則勞作終歲,必求一揚其精神。故農(nóng)則年答大戩于天,自亦蒙庥而大酺,稍息心體,備更服勞。今并此而止之,是使學(xué)軛下之牛馬也,人不能堪,必別有所以發(fā)泄者矣。

況乎自慰之事,他人不當犯干,詩人朗詠以寫心,雖暴主不相犯也;舞人屈申以舒體,雖暴主不相犯也;農(nóng)人之慰,而志士犯之,則志士之禍,烈于暴主遠矣。

這里所謂“志士”,也屬“澆季士夫”之一種,他們“稍稍耳新學(xué)之語”,就拿來當作絕對真理來橫掃一切,其實一知半解,更談不上相信,只是用作自我的涂飾,讓別人相信他們有“善國善天下”的真知灼見,奉他們?yōu)椤爸臼坑⑿邸倍?。魯迅直斥如此“澆季士夫”“志士英雄”為“偽士”。正是在批判“偽士”的同時,“農(nóng)人”“鄉(xiāng)人”“樸素之民”進入了魯迅的視野。

《破惡聲論》特別指出,鄉(xiāng)間“賽會”背后所依托的乃是中國固有的“普崇萬物”之精神信仰,正是在這一點上,“農(nóng)人”和“澆季士夫”“志士英雄”“偽士”有了霄壤之別——

顧吾中國,則夙以普崇萬物為文化本根,敬天禮地,實與法式,發(fā)育張大,整然不紊。覆載為之首,而次及于萬匯,凡一切睿知義理與邦國家族之制,無不據(jù)是為始基焉。效果所著,大莫可名,以是而不輕舊鄉(xiāng),以是而不生階級;他若雖一卉木竹石,視之均函有神閟性靈,玄義在中,不同凡品,其所崇愛之溥博,世未見有其匹也。

顧民生多艱,是性日薄,洎夫今,乃僅能見諸古人之記錄,與氣稟未失之農(nóng)人;求之于士大夫,戛戛乎難得矣。

如此貶斥“士大夫”“志士英雄”而頌揚“氣稟未失之農(nóng)人”,首先自然根據(jù)魯迅的親身經(jīng)驗,比如《故鄉(xiāng)》《社戲》《祝?!返刃≌f就充滿溫情地回憶過他幼時和青少年時代接觸過的淳樸善良的農(nóng)民、農(nóng)婦和農(nóng)家子弟,其次也可能受到章太炎的影響。

在魯迅撰寫留日時期系列論文之前,1906年10月《民報》第八號就發(fā)表了章太炎著名的《革命之道德》一文,認為“道德衰亡,誠亡國滅種之根基”,無論當時提倡?;实摹翱迭h”,還是提倡“革命”的革命黨,在章太炎看來都存在著“道德衰亡”的現(xiàn)象。道德不振,不僅是“亡國滅種之根基”,也是革命之所以屢遭失敗的原因,“道德墮廢者,革命不成之原”。在這篇文章中,章太炎詳細論述了從事十六種職業(yè)的中國人不同的道德水平,其中“農(nóng)人于道德為最高,其人勞身苦行,終歲勤劬,田園場圃之所入,足以自養(yǎng),故不必為盜賊,亦不知天下有營求詐幻之事也?!敝劣凇稗r(nóng)人”之外從事其他十五種職業(yè)的中國人,“知識愈進,權(quán)位愈申,則離道德也愈遠”。比如,那些自以為比三家村學(xué)究更高一層的“通人”,雖有“樸學(xué)”“理學(xué)”“文學(xué)”“外學(xué)”之別,但多數(shù)皆為失德之人,而又各具特色,“樸學(xué)之士多貪,理學(xué)之士多詐,文學(xué)之士多淫,至外學(xué)則并包而有之”。章太炎甚至說“今日與藝士通人居,必不如與學(xué)究居之樂也;與學(xué)究居,必不如與農(nóng)工稗販坐賈居之樂也;與丁壯有職業(yè)者居,必不如與兒童無職業(yè)者居之樂也”1。

鄙薄那些自詡學(xué)問淵博貫通的“通人”(知識分子),推崇農(nóng)工和兒童,也是魯迅后來一貫的思想,在雜文中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

2.小說乃魯迅雜文農(nóng)民形象之淵藪

中國自古“以農(nóng)立國”,雖由“士農(nóng)工商”組成“四民”,但占人口絕大多數(shù)的“農(nóng)民”無疑是“中國人”的“原型”。絕大多數(shù)中國人不僅祖先是農(nóng)民,對農(nóng)民式思維方式和情感方式也倍感親切,因此在精神上始終是農(nóng)民,或始終不脫農(nóng)民本色。

現(xiàn)代社會的農(nóng)民主要指世代居住在農(nóng)村、和土地有不解之緣、直接或間接參與農(nóng)業(yè)勞動以養(yǎng)家糊口的廣大農(nóng)村人口。按照擁有土地等生產(chǎn)與生活資料的多寡,可進一步將農(nóng)民細分為各種階級和階層。首先是地主,他們自己不耕種,將土地租賃給別的農(nóng)民,按比率向后者收取租金(或相當于租金的農(nóng)作物),屬于農(nóng)民中的食利與剝削階層。其次是富農(nóng),擁有少于地主的土地,自給自足,靠自己耕種(偶爾也雇傭勞力)。再次是貧雇農(nóng),只擁有少量土地(自耕農(nóng)),或完全喪失土地,必須部分或完全從地主那里租賃土地,被土地牢牢拴住,終年勞作而難得溫飽。廣義的農(nóng)民包括所有農(nóng)村居民、農(nóng)村人口,狹義的農(nóng)民則主要指地主富農(nóng)(通常也是擁有政權(quán)、族權(quán)和教育權(quán)的鄉(xiāng)紳)之外的廣大貧雇農(nóng)。

魯迅在小說中寫了不少中國南方的地主鄉(xiāng)紳,但他們并不像中國北方大規(guī)模擁有耕地的地主那樣財大氣粗?!栋正傳》中不可一世的趙太爺其實很貪小,希望從阿Q那里買到便宜貨。為了貪便宜,當“革命”爆發(fā)時,趙太爺甚至冒險保存裝有舉人老爺財物的箱籠,故其家業(yè)究竟如何殷實,頗難推斷。整個未莊除了趙、錢兩家,其他皆小戶人家,故只有“淺閨”,還談不上有什么“深閨”。三十年代《阿Q正傳》戲劇改編者許幸之將“真正本家的”趙白眼、趙司晨設(shè)定為“中年紳士”,顯然都有些拔高1。他們兩位,和住在趙太爺隔壁的鄒七嫂,或《故鄉(xiāng)》中的“豆腐西施”楊二嫂,頂多只是“小戶人家”,也就是富農(nóng)或生活還勉強過得去、需要經(jīng)常去富戶那里幫襯或打秋風(fēng)的比較活泛而狡黠的農(nóng)民而已。

魯迅較少描寫?yīng)M義的農(nóng)民即貧雇農(nóng)或自耕農(nóng)?!豆枢l(xiāng)》中的閏土,《社戲》中“平橋村”一眾村民,《祝福》中祥林嫂前后兩個婆家,似乎都擁有一定的土地和其他生產(chǎn)生活資料。他們中間顯然也有向地主租賃少量田地的,閏土便因“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都苦得他像一個木偶人了”,其中“苛稅”或許也包括地租。但這些在屬于自己(或租賃)的土地上辛苦勞作的貧雇農(nóng),并非《吶喊》《彷徨》正面描寫的對象。在即將離開未莊的阿Q眼里,他們僅僅呈現(xiàn)為水田中“幾個圓形的活動的黑點,便是耕田的農(nóng)夫”。他們的生活,外表上可能會是一幅“農(nóng)家樂”的圖景,但多半難逃閏土式的結(jié)局。至于“航船七斤”,“從他的祖父到他,三代不捏鋤頭柄了;他也照例的幫人撐著航船,每日一回,早晨從魯鎮(zhèn)進城,傍晚又回到魯鎮(zhèn)”,顯然也是早就失去了土地的貧雇農(nóng),小說寫他“雖然住在農(nóng)村,卻早有些飛黃騰達的意思”,顯然是反語,只是他仗著年輕氣盛,暫時還能靠“幫人撐著航船”勉強養(yǎng)活一大家子而已,一旦遭遇不測,其命運絕對不會好過“駱駝祥子”。

《吶喊》《彷徨》主要描寫的是長工如吳媽、祥林嫂,以及短工如阿Q和“小D王胡等輩”。他們是農(nóng)村中徹底破產(chǎn)的貧雇農(nóng),完全失去土地,也不再租賃土地,只是向地主出賣全部或部分勞動力,以換取少量傭金,勉強維持生存。長工吳媽(“趙太爺家里唯一的女仆”)、祥林嫂(“每月工錢五百文”)吃住在主人家;短工像阿Q,“割麥便割麥,舂米便舂米,撐船便撐船。工作略長久時,他也或住在臨時主人的家里,但一完就走了?!彼麄兊纳钪饕揽抗椭鞯慕蛹{,否則就“失業(yè)”,不得不另謀生路,或走向絕路。

短工“小D王胡等輩”及其代表人物阿Q,跟老實巴交的“農(nóng)夫”閏土以及吳媽、祥林嫂那樣的長工,還有所不同。前者是已經(jīng)淪為家破人亡孑然一身的“游民”,只是尚能出賣勞動力,比乞丐略好一點。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的精神世界跟一般的農(nóng)民有何本質(zhì)區(qū)別。他們中間有些人恰恰因為是“游民”,精神上的農(nóng)民品性反而更具備更普遍的意義,比如阿Q就“有農(nóng)民式的質(zhì)樸,愚蠢,但也很沾了些游手之徒的狡猾”2。

上至地主如趙太爺,下至短工或“游民”,長期生活在一個閉塞空間,彼此熟悉,甚至沾親帶故,雖然氣質(zhì)稟賦有差異,但性格心理上也具有顯著而穩(wěn)定的一些共性。

魯迅小說中的農(nóng)民形象,大抵如此。這往往也是魯迅雜文中農(nóng)民形象的淵藪。

3.雜文中農(nóng)民的個性與共性

魯迅雜文談?wù)撧r(nóng)民的一些話題與材料,有時直接從小說借來。下面這段雜文的素材,顯然與小說《社戲》淵源相同——

當我在家鄉(xiāng)的村子里看中國舊戲的時候,是還未被教育成“讀書人”的時候,小朋友大抵是農(nóng)民。愛看的是翻筋斗,跳老虎,一把煙焰,現(xiàn)出一個妖精來;對于劇情,似乎都不大和我們有關(guān)系1。

魯迅雜文談?wù)撧r(nóng)民,經(jīng)常是小說中某個話題的繼續(xù)和衍生,是對小說中某個材料的再度闡釋。1920年代末,激進的左翼批評家錢杏邨斷言阿Q形象已經(jīng)過時,魯迅很不以為然,在幾次談?wù)摪的場合均予以駁斥,比如說“我也很愿意如人們所說,我只寫出了現(xiàn)在以前的或一時期,但我還恐怕我所看見的并非現(xiàn)代的前身,而是其后,或者竟是二三十年之后。”2。在其他雜文中,魯迅也經(jīng)常觸及中國農(nóng)民這種不易為時代所改變的某種超穩(wěn)定性——

報載余姚的某鄉(xiāng),農(nóng)民們因為旱荒,迎神求雨,看客有帶帽的,便用刀棒亂打他一通。

這是迷信,但是有根據(jù)的。漢先儒董仲舒先生就有祈雨法,什么用寡婦,關(guān)城門,烏煙瘴氣,其古怪與道士無異,而未嘗為今儒所訂正。雖在通都大邑,現(xiàn)在也還有天師作法,長官禁屠,鬧得沸反盈天,何嘗惹出一點口舌?

這是從農(nóng)民的“迷信”出發(fā),進而說到滲透在整個中國文化中根深蒂固的儒道合一的思想因素。魯迅由此得出結(jié)論——

自從由帝國成為民國以來,上層的改變是不少了,無教育的農(nóng)民,卻還未得到一點什么新的有益的東西,依然是舊日的迷信,舊日的訛傳,在拚命的救死和逃死中自速其死。3

在雜文中,魯迅當然不可能像在小說中那樣近距離和密集地描寫農(nóng)民。小說作為虛構(gòu)的純文學(xué)具有某種超越性,不受魯迅身處的并不以農(nóng)民問題為核心的輿論場所限。雜文則不然,其輿論場畢竟不再以農(nóng)民問題為核心,因而不得不將農(nóng)民放逐到邊緣位置。

即便如此,農(nóng)民的影子依舊在雜文中時常閃現(xiàn)。區(qū)別在于,魯迅小說中的農(nóng)民形象既有個性也有共性,而雜文中的農(nóng)民形象,多半僅呈現(xiàn)其共性特征。

但魯迅畢竟熟悉農(nóng)民,雜文寫農(nóng)民的共性,仍然具有實感內(nèi)涵,并非純粹概念的抽象。

魯迅雜文往往把農(nóng)民當作中國人口的大多數(shù)來把握。比如他感嘆漢字煩難,令許多中國人終生不會讀書識字,反過來又影響口語表達,以至于許多地方的中國人只能用“媽媽的”來表達各種復(fù)雜的意思4,結(jié)果“人是有的,沒有聲音,寂寞得很?!藭]有聲音的么?沒有,可以說:是死了。倘要說得客氣一點,那就是:已經(jīng)啞了”5。討論這個問題,魯迅主要還是以農(nóng)民為例;然而說的是農(nóng)民,代表的卻是中國人的大多數(shù)。

談到語言起源于生產(chǎn)勞動時,魯迅也喜歡以農(nóng)民在勞動時發(fā)出“杭育杭育”的嘆息為例。農(nóng)民的“杭育杭育”體現(xiàn)著人類語言(包括漢語)源于生產(chǎn)勞動的共性。但另一方面,魯迅也強調(diào)農(nóng)民口頭語言生動活潑幽默精煉的個性,“方言土語里,很有些意味深長的話,我們那里叫‘煉話,用起來是很有意思的,恰如文言的用古典,聽者也覺得趣味津津”1,“警句或煉話,譏刺和滑稽,十之九是出于下等人之口的”2,他甚至認為“中國農(nóng)民之間使用幽默的時候比城市的小市民還要多”3,這就既揭示了農(nóng)民語言的共性,也顧及其個性。

魯迅在二十年代中期關(guān)于中國歷史有過著名論斷,認為古人所謂“一治一亂”,無非就是“想做奴隸而不得”與“暫時做穩(wěn)了奴隸”這兩個時代的交替。在三十年代雜文中,同樣的意思,就換成了主要從農(nóng)民視角出發(fā)的感受和理解——

百姓固然怕流寇,也很怕“流官”。記得民元革命以后,我在故鄉(xiāng),不知怎地縣知事常常掉換了。每一掉換,農(nóng)民們便愁苦著相告道:“怎么好呢?又換了一只空肚鴨來了!”他們雖然至今不知道“欲壑難填”的古訓(xùn),卻很明白“成則為王,敗則為賊”的成語,賊者,流著之王,王者,不流之賊也,要說得簡單一點,那就是“坐寇”。中國百姓一向自稱“蟻民”,現(xiàn)在為便于譬喻起見,姑升為牛罷,鐵騎一過,茹毛飲血,蹄骨狼藉,倘可避免,他們自然是總想避免的,但如果肯放任他們自嚙野草,茍延殘喘,擠出乳來將這些“坐寇”喂得飽飽的,后來能夠比較的不復(fù)狼吞虎咽,則他們就以為如天之福4。

魯迅雜文經(jīng)常站在農(nóng)民立場,為他們辯護。但即便如此,他也特別留心農(nóng)民的處境與智慧的兩面性與復(fù)雜性——

外交家是多疑的,我卻覺得中國人大抵都多疑。如果跑到鄉(xiāng)下去,向農(nóng)民問路徑,問他的姓名,問收成,他總不大肯說老實話。將對手當蜘蛛精看是未必的,但好像他總在以為會給他什么禍崇。這種情形,很使正人君子們憤慨,就給了他們一個徽號,叫作“愚民”。但在事實上,帶給他們禍崇的時候卻也并非全沒有。

愚民的發(fā)生,是愚民政策的結(jié)果,秦始皇已經(jīng)死了二千多年,看看歷史,是沒有再用這種政策的了,然而,那效果的遺留,卻久遠得多么駭人呵!5

中國的“愚民”——沒有學(xué)問的下等人,向來就怕人注意他。如果你無端的問他多少年紀,什么意見,兄弟幾個,家景如何,他總是支吾一通之后,躲了開去。有學(xué)識的大人物,很不高興他們這樣的脾氣。然而這脾氣總不容易改,因為他們也實在從經(jīng)驗而來的。

不負責(zé)任的,不能照辦的教訓(xùn)多,則相信的人少;利己損人的教訓(xùn)多,則相信的人更其少?!安幌嘈拧本褪恰坝廾瘛钡倪h害的塹壕,也是使他們成為散沙的毒素。然而有這脾氣的也不但是“愚民”,雖是說教的士大夫,相信自己和別人的,現(xiàn)在也未必有多少。6

“愚民”不限于農(nóng)民,包括“權(quán)勢者”認為可以愚弄的所有國民,但農(nóng)民無疑是大多數(shù),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他們之所以“愚”,并非天性遺傳,乃是“權(quán)勢者”長期施行愚民政策所致。愚民政策的惡果,不僅毒害了“氣稟未失之農(nóng)人”的優(yōu)良根性,也毒害了大多數(shù)國民,而慣于施行愚民政策的“權(quán)勢者”恰恰正是各種愚蠢的源頭,他們在愚民的同時,也會反過來被所愚之民“練成傻子,終年耐心地專吃著‘紅嘴綠鸚哥”1。

魯迅雜文中的農(nóng)民形象,既有作為農(nóng)民的特殊性,又鮮明地顯示了“中國人”的一般性。這符合農(nóng)民在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的核心地位。

4.小說和雜文中“市民”形象的發(fā)端

“農(nóng)民”之外,“村鎮(zhèn)”和“都市”居民(“市民”)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魯迅筆下。

《阿Q正傳》稱“未莊”為“村鎮(zhèn)”,魯迅在別處還稱紹興為“都市”2。這跟后來的通行用法都有所不同(當然魯迅也在通行意義上使用城鎮(zhèn)和都市的概念)。

較之農(nóng)民,魯迅更熟悉城市居民。從日本歸國之后,魯迅“沉入于國民中”3,這里所謂“國民”,自然也包括魯迅接觸更多的城鎮(zhèn)和都市的“市民”。

《吶喊》《彷徨》塑造的孔乙己、華老栓、單四嫂子、車夫、“豆腐西施”和四叔四嬸夫婦、四銘夫婦、張沛君弟兄,以及《示眾》中看熱鬧的群眾、《傷逝》中的涓生與子君,都屬廣義“市民”形象之列。

魯迅在北京時期所作雜文,已開始捕捉“市民”形象?!恶R上日記》《馬上支日記》就描寫了朋友家的古怪門房,不負責(zé)任的藥店伙計,大街上突然爆出一句國罵的閑人。心情苦悶時,魯迅在日記里也會隨手記下會館鄰居某“閩客”半夜“狺狺如犬相嚙”,令他“不得安睡”,或者“有似巡警者及常服者三數(shù)人突來亂擊”可憐的車夫,使他感嘆“季世人性都如野狗”。早期雜文這類文字不多,但也可見魯迅觀察“首善之區(qū)”市民形象的用心。

定居上海后,魯迅對市民生活的興趣明顯增加。如果說后期雜文的主要興奮點依然是各種文壇亂象,那么上海市民差不多就是后期雜文僅次于文壇亂象的第二興奮點。

后期雜文的寫作,總要受制于上海一地以市民為中心的輿論場。魯迅既身在上海,每天出門上街都要和各式各樣的“上海人”照面。讀書看報,有關(guān)市民生活的信息撲面而來。這就當然會促使魯迅將林林總總的市民形象攝入雜文。

作為作家,魯迅對周圍世界有特殊敏感。靜坐書房,聽著弄堂小販叫賣,也能浮想聯(lián)翩,“實在使我似的初到上海的鄉(xiāng)下人,一聽到就有饞涎欲滴之概,‘薏米杏仁而又‘蓮心粥,這是新鮮到連先前的夢里也沒有想到的。但對于靠筆墨為生的人們,卻有一點害處,假使你還沒有練到‘心如古井,就可以被鬧得整天整夜寫不出什么東西來?!?即使臥床養(yǎng)病,??帧把秃觥?,也仍然覺得“無窮的遠方,無數(shù)的人們,都與我有關(guān)?!?

但魯迅畢竟是書齋作家,除了偶爾外出赴宴,看電影,看病,逛書店(以緊鄰的內(nèi)山書店為主),與出版人接洽,參加少量的社會活動,日常生活半徑很有限。他跟上海和上海人的接觸往往借助文學(xué)性想象來完成。使他想到“無窮的遠房,無數(shù)的人們,都與我有關(guān)”,觸發(fā)點居然是躺在床上看見“熟識的墻壁,壁端的棱線,熟識的書堆,堆邊的未訂的畫集”,以及想象中“外面的進行著的夜”。

魯迅往往就趁著夜色,展開想象的翅膀,漫游上海街頭,經(jīng)歷主要由“市民”所組成的都市生活世界,由此確立他跟這個世界的基本關(guān)系——

秋已經(jīng)來了,炎熱也不比夏天小,當電燈替代了太陽的時候,我還是在馬路上漫游。

危險?危險令人緊張,緊張令人覺到自己生命的力。在危險中漫游,是很好的。

租界也還有悠閑的處所,是住宅區(qū)。但中等華人的窟穴卻是炎熱的,吃食擔(dān),胡琴,麻將,留聲機,垃圾桶,光著的身子和腿。相宜的是高等華人或無等洋人住處的門外,寬大的馬路,碧綠的樹,淡色的窗幔,涼風(fēng),月光,然而也有狗子叫。

我生長農(nóng)村中,愛聽狗子叫,深夜遠吠,聞之神怡,古人之所謂“犬聲如豹”者就是。倘或偶經(jīng)生疏的村外,一聲狂嗥,巨獒躍出,也給人一種緊張,如臨戰(zhàn)斗,非常有趣的。

但可惜在這里聽到的是吧兒狗。它躲躲閃閃,叫得很脆:汪汪!

我不愛聽這一種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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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面漫步,一面發(fā)出惡笑了,因為我手里拿著一粒石子,惡笑剛斂,就舉手一擲,正中了它的鼻梁。1

秋夜街頭這種漫游,與其說是紀實,不如說是虛構(gòu),是在想象中完成的歷險與“戰(zhàn)斗”。魯迅雜文在夜間寫就,上海以及生活于其中的各色人等似乎也總在夜色中登場——

愛夜的人,也不但是孤獨者,有閑者,不能戰(zhàn)斗者,怕光明者。

人的言行,在白天和在深夜,在日下和在燈前,常常顯得兩樣。夜是造化所織的幽玄的天衣,普覆一切人,使他們溫暖,安心,不知不覺的自己漸漸脫去人造的面具和衣裳,赤條條地裹在這無邊際的黑絮似的大塊里。

雖然是夜,但也有明暗。有微明,有昏暗,有伸手不見掌,有漆黑一團糟。愛夜的人要有聽夜的耳朵和看夜的眼睛,自在暗中,看一切暗。君子們從電燈下走入暗室中,伸開了他的懶腰;愛侶們從月光下走進樹陰里,突變了他的眼色。夜的降臨,抹殺了一切文人學(xué)士們當光天化日之下,寫在耀眼的白紙上的超然,混然,恍然,勃然,粲然的文章,只剩下乞憐,討好,撒謊,騙人,吹牛,搗鬼的夜氣,形成一個燦爛的金色的光圈,像見于佛畫上面似的,籠罩在學(xué)識不凡的頭腦上。

“愛夜的人于是領(lǐng)受了夜所給與的光明”,這光明不僅要照亮真的暗夜,也要在“一夜已盡”之后,穿透“高墻后面,大廈中間,深閨里,黑獄里,客室里,秘密機關(guān)里,卻依然彌漫著驚人的真的大黑暗”,由此揭示“現(xiàn)在的光天化日,熙來攘往,就是這黑暗的裝飾,是人肉醬缸上的金蓋,是鬼臉上的雪花膏?!?

詩一般的語言,令人不由得想起《野草》首篇《秋夜》。但這已不再是展開個人內(nèi)心沖突的私密的“后園”,而是憑借“夜所給與的光明”來照亮的十里洋場。

魯迅對上海人或上海市民的描寫,多半就在如此想象的夜色中完成?;蛘哒f,魯迅喜歡將所看見的上海人和上海市民置入想象的夜色,以凸顯其形象的某種特殊性。

5.后期雜文中的“小市民”形象

市民是現(xiàn)代商業(yè)經(jīng)濟主導(dǎo)的都市社會的主體,但現(xiàn)代城市生活空間猶如夜晚這件“造化所織的幽玄的天衣,普覆一切人,使他們溫暖,安心,不知不覺的自己漸漸脫去人造的面具和衣裳,赤條條地裹在這無邊際的黑絮似的大塊里?!痹谶@種狀態(tài)里,除了男女老幼的年齡、性別等身份特征具有高度的直觀性,城市居民的實際生活狀態(tài)卻顯出特有的隱蔽性、包容性、模糊性、流動性、多樣性。

這種身份特性容易讓市民產(chǎn)生錯覺,身在階級社會,卻幻想自己不屬于任何階級,又隨時可以稀里糊涂地認同任何階級。這種揮之不去的錯覺最終給市民生活帶來與其實際的庸常疲沓極不相稱的曖昧甚至浪漫。

這就是所謂“小市民”的精神特質(zhì)。

魯迅在北京時期的雜文已關(guān)注到上海市民,但畢竟屬于遠距離想象,比如報紙宣傳的震驚中外的“五卅”慘案中奮起反抗租界當局的集團性市民概念1。定居上海后,呈現(xiàn)在魯迅雜文中的上海市民漸漸脫去這層想象的光環(huán)而略等于上海小市民。他們雖然帶著城市空間所賦予的地方性色彩(所謂“海派”),而其自認為不屬于任何階級卻又隨時準備認同任何階級的幻想與浪漫的模糊性與包容性,又使其成為鑒別超越地域的國民性的新標本。

“‘中國的大眾的靈魂,現(xiàn)在是反映在我的雜文里了”,被雜文所解剖的“大眾”的典型,在“文人”和“農(nóng)人”之后,就是居于第三位的市民。如果說魯迅前期小說和雜文主要通過農(nóng)民和文人來鑒別國民性,后期雜文則主要通過文人和小市民來研究國民性。

因為活動空間有限,魯迅不可能對上海市民進行田野調(diào)查式的抵近觀察,多半只能借助閱讀各類報刊,透過文字這另一件“幽玄的天衣”,來觀察小市民的生態(tài)與心態(tài)。現(xiàn)存不少魯迅在上海時期的剪報,許多就是以上海市民生活為話題的社會新聞。魯迅很重視這些社會新聞,經(jīng)常把它們作為素材,直接引入雜文。比如,《上海文藝之一瞥》最后突然抄錄《申報》上法官對丈夫虐待妻子的一件家庭暴力案的離奇判詞,認為據(jù)此“就已經(jīng)能夠很明白的知道社會上的一部分現(xiàn)象,勝于一篇平凡的小說或長詩了?!?/p>

魯迅勤于看報,希望從中找到做雜文的合適材料,但經(jīng)常事與愿違。當時上海許多小報質(zhì)量有限,看來看去,往往以謠言居多。即便如此,魯迅仍堅持看下去。他坦言“我就是??丛熘{專門雜志之一人,但看的并不是謠言,而是謠言作家的手段,看他有怎樣出奇的幻想,怎樣別致的描寫,怎樣險惡的構(gòu)陷,怎樣躲閃的原形。造謠,也要才能的,如果他造得妙,即使造的是我自己的謠言,恐怕我也會愛他的本領(lǐng)”2。從“謠言世家”所制造的鋪天蓋地的謠言中窺見都市人生的真相,也算“愛夜的人于是領(lǐng)受了夜所給與的光明”吧。

小市民的思想帶有國民性的普遍因素,比如魯迅最痛恨的“謠言”,在小市民中就最有市場,“小市民總愛聽人們的丑聞,尤其是有些熟識的人的丑聞。上海的街頭巷尾的老虔婆,一知道近鄰的阿二嫂家有野男人出入,津津樂道,但如果對她講甘肅的誰在偷漢,新疆的誰在再嫁,她就不要聽了”3。再比如“面子”問題,在上海市民生活中就有新的發(fā)展,從以貌取人、以身份取人,進一步演化為以衣裝取人。身份還可掩飾,衣裝卻不能——

在上海生活,穿時髦衣服的比土氣的便宜。如果一身舊衣服,公共電車的車掌會不照你的話停車,公園看守會格外認真的檢查入門券,大宅子或大客寓的門丁會不許你走正門。所以,有些人寧可居斗室,喂臭蟲,一條洋服褲子卻每晚必須壓在枕頭下,使兩面褲腿上的折痕天天有棱角1。

“愛面子”心理在小市民身上甚至演化為某種非理性的狂熱,比如因為愛面子而大打出手,彼此抓破臉面,這就從“要面子”變成“不要臉”了——

誰都要“面子”,當然也可以說是好事情,但“面子”這東西,卻實在有些怪。九月三十日的《申報》就告訴我們一條新聞:滬西有業(yè)木匠大包作頭之羅立鴻,為其母出殯,邀開“貰器店之王樹寶夫婦幫忙,因來賓眾多,所備白衣,不敷分配,其時適有名王道才,綽號三喜子,亦到來送殯,爭穿白衣不遂,以為有失體面,心中懷恨,……邀集徒黨數(shù)十人,各執(zhí)鐵棍,據(jù)說尚有持手槍者多人,將王樹寶家人亂打,一時雙方有劇烈之戰(zhàn)爭,頭破血流,多人受有重傷?!卑滓率怯H族有服者所穿的,現(xiàn)在必須“爭穿”而又“不遂”,足見并非親族,但竟以為“有失體面”,演成這樣的大戰(zhàn)了。

可見“‘要面子和‘不要臉實在也可以有很難分辨的時候”,“‘吃外國火腿(按指被外國人打了)雖然還不是‘有面子,卻也不算怎么‘丟臉了,然而比起被一個本國的下等人所踢來,又仿佛近于‘有面子。中國人要‘面子,是好的,可惜的是這‘面子是‘圓機活法,善于變化,于是就和‘不要臉混起來了”2。

小市民心理并非有了現(xiàn)代都市才突然產(chǎn)生,倒是“古已有之”?!皭勖孀印比绱?,以愛國名義爭購“獎券”,幻想一邊愛國一邊發(fā)財,諸如此類“狂賭救國,縱欲成仙,袖手殺敵,造謠買田”的古怪信念,跟正宗的“中國的奇想”一脈相承3,甚至還可以追溯到“唐宋以來,偷生的小市民”的千奇百怪的幻想4。

自然也有一些小市民心理為現(xiàn)代都市生活所催生,因而具有某種“海派”的特殊性。比如“上海的小市民真是十之九是昏聵胡涂”,自以為可以遠離政治,不問政治,結(jié)果在政治上極端幼稚,甘心被各種“宣傳與做戲”隨意擺布,或者突然生出敵愾之氣,“好像以為俄國要吃他似的”5;或者錯認祖宗,夸耀成吉思汗如何踐踏歐洲,“硬霸‘元人為自己的先人”6;或者自作多情,自愿和《一千零一夜》中被摔的蒙古王子一同受辱7。小市民這種“昏聵糊涂”,跟自稱“第三種人”而“用自己的手拔著頭發(fā),要離開地球”的“作家之群”,也有異曲同工之妙8。

6.電影、小市民與雜文的關(guān)系

影響都市文化最有力的現(xiàn)代電影,加劇了上海小市民的“昏聵糊涂”。

“電影是以大多數(shù)小市民和無產(chǎn)階級為看客的”,尤其“是為了平庸,近視,樂天底的小市民們而設(shè)的,也是平庸,近視,樂天底的羅曼主義”。魯迅高度重視日本電影評論家?guī)r崎·昶《現(xiàn)代電影與有產(chǎn)階級》一文,“覺得于自己很有裨益”,竟破例將他的譯文收入雜文集《二心集》,與萬字長文《“硬譯”與文學(xué)的階級性》首尾呼應(yīng)。

《“硬譯”與文學(xué)的階級性》抨擊梁實秋的超階級論,巖崎·昶的《現(xiàn)代電影與有產(chǎn)階級》則揭露被資產(chǎn)階級所操控的現(xiàn)代電影如何淡化“露骨的宣傳”,鼓勵小市民和無產(chǎn)階級進行同樣的超階級的幻想。在這意義上,現(xiàn)代電影往往就“或是向帝國主義戰(zhàn)爭的進軍喇叭,或是愛國主義,君權(quán)主義的鼓吹,或是利用了宗教的反動宣傳,或是資產(chǎn)者社會的擁護,是對于革命的壓抑,是勞資調(diào)和的提倡,是向小市民底社會底無關(guān)心的催眠藥,——要之,是只為了資本主義底秩序的利益,專心安排了的思想底布置”1。

魯迅對當時上海進口或國產(chǎn)電影的許多評價,都與他翻譯巖崎·昶《現(xiàn)代電影與有產(chǎn)階級》的啟發(fā)有關(guān)。但他并不照搬,而是融入了自己對上海小市民心理的觀察——

但到我在上??措娪暗臅r候,卻早是成為“下等華人”的了,看樓上坐著白人和闊人,樓下排著中等和下等的“華胄”,銀幕上現(xiàn)出白色兵們打仗,白色老爺發(fā)財,白色小姐結(jié)婚,白色英雄探險,令看客佩服,羨慕,恐怖,自己覺得做不到。但當白色英雄探險非洲時,卻常有黑色的忠仆來給他開路,服役,拚命,替死,使主子安然的回家;待到他豫備第二次探險時,忠仆不可再得,便又記起了死者,臉色一沉,銀幕上就現(xiàn)出一個他記憶上的黑色的面貌。黃臉的看客也大抵在微光中把臉色一沉:他們被感動了。

幸而國產(chǎn)電影也在掙扎起來——但這時候,卻先來了一部竭力宣傳的《瑤山艷史》。這部片子,主題是“開化瑤民”,機鍵是“招駙馬”,令人記起《四郎探母》以及《雙陽公主追狄》這些戲本來。

無論是“感動”于白人主子對黑人忠仆的眷念,還是自居主子的地位而想象著去“開化瑤民”,都是外國資產(chǎn)階級電影在誤導(dǎo)中國“黃臉的看客”。這種誤導(dǎo)一方面淡化著“露骨的宣傳”,一方面也大量添加小市民所喜愛的“奇特的(grotesque),色情的(erotic)東西”,以此作為刺激性的佐料——

偵探片子演厭了,愛情片子爛熟了,戰(zhàn)爭片子看膩了,滑稽片子無聊了,于是乎有《人猿泰山》,有《獸林怪人》,有《斐洲探險》等等,要野獸和野蠻登場。然而在蠻地中,也還一定要穿插一點蠻婆子的蠻曲線。如果我們也還愛看,那就可見無論怎樣奚落,也還是有些戀戀不舍的了,“性”之于市儈,是很要緊的。2

上海電影院廣告制作者心領(lǐng)神會,總是“紛紛然競夸”進口電影投資如何巨大,演員陣容如何空前,內(nèi)容又如何“‘非常的風(fēng)情,浪漫,香艷(或哀艷),肉感,滑稽,戀愛,熱情,冒險,勇壯,武俠,神怪……空前巨片,真令人覺得倘不前去一看,怕要死不瞑目似的”3,“近五六年來的外國電影,是先給我們看了一通洋俠客的勇敢,于是而野蠻人的陋劣,又于是而洋小姐的曲線美。但是,眼界是要大起來的,終于幾條腿不夠了,于是一大叢;又不夠了,于是赤條條。這就是‘裸體運動大寫真,雖然是正正堂堂的‘人體美與健康美的表現(xiàn)”4。在這一切之上猶嫌不足,又增加了“小童擋駕”的暗示,以廣招徠,好像小孩子的心理比大人們更加齷齪,實則暴露了“‘性之于市儈,是很要緊的?!?/p>

現(xiàn)代電影以及其他為統(tǒng)治者所操控的“宣傳與做戲”,既弄敏了小市民對“奇特的(grotesque),色情的(erotic)東西”的神經(jīng),也鈍化了他們對政治是非的感受與判斷,甚至使之愚黯到連基本的生活常識也一并喪失,竟然不知道“水有能淹死不會游泳的人的性質(zhì)”——

但在都會里的人們,卻不但不能浮水,而且似乎連水能淹死人的事情也都忘卻了。平時毫無準備,臨時又不先一測水的深淺,遇到熱不可耐時,便脫衣一跳,倘不幸而正值深處,那當然是要死的。

最要緊的是要知道水有能淹死不會游泳的人的性質(zhì),并且還要牢牢的記住!1

7.都市新聞及方言中的上海小市民

魯迅有兩組觀察上海市民的系列雜文,別出心裁,或以新聞報道中凸顯的某個單獨的動詞為題,勾勒新聞報道背后極易被忽略的相關(guān)人物的形象;或從上海話的某句“切口”切入,探究都市方言所包含的人性底蘊,目標都是顯示魯迅對上海市民生存復(fù)雜性的理解。

比如,報童被推下電車碾死,肇事者逃之夭夭,魯迅抓住這個不知名的肇事者,一路追問下去,最后鎖定上海馬路上常見的“兩種橫沖直撞,對于對面或前面的行人,決不稍讓的人物”——

一種是不用兩手,卻只將直直的長腳,如入無人之境似的踏過來,倘不讓開,他就會踏在你的肚子或肩膀上。這是洋大人,都是“高等”的,沒有華人那樣上下的區(qū)別。一種就是彎上他兩條臂膊,手掌向外,像蝎子的兩個鉗一樣,一路推過去,不管被推的人是跌在泥塘或火坑里。這就是我們的同胞,然而“上等”的,他坐電車,要坐二等所改的三等車,他看報,要看專登黑幕的小報,他坐著看得咽唾沫,但一走動,又是推。

上車,進門,買票,寄信,他推;出門,下車,避禍,逃難,他又推。推得女人孩子都踉踉蹌蹌,跌倒了,他就從活人上踏過,跌死了,他就從死尸上踏過,走出外面,用舌頭舔舔自己的厚嘴唇,什么也不覺得。舊歷端午,在一家戲場里,因為一句失火的謠言,就又是推,把十多個力量未足的少年踏死了。死尸擺在空地上,據(jù)說去看的又有萬余人,人山人海,又是推。

推了的結(jié)果,是嘻開嘴巴,說道:“阿唷,好白相來希呀!”

住在上海,想不遇到推與踏,是不能的,而且這推與踏也還要廓大開去。要推倒一切下等華人中的幼弱者,要踏倒一切下等華人2。

“推”之外,還有“踢”。對這種都市現(xiàn)象,魯迅也是從有關(guān)法租界白俄巡捕將中國油漆匠“踢”下黃浦江的一則新聞?wù)f起——

“推”還要抬一抬手,對付下等人是犯不著如此費事的,于是乎有“踢”。而上海也真有“踢”的專家,有印度巡捕,有安南巡捕,現(xiàn)在還添了白俄巡捕——

我們也真是善于“忍辱負重”的人民,只要不“落浦”,就大抵用一句滑稽化的話道:“吃了一只外國火腿”,一笑了之3。

對于中外的“推”和“踢”,魯迅只有憤怒和譴責(zé),但對被“踢”和被“踢”者,除了寄寓同情,也注意到他們?nèi)绾巍叭倘柝撝亍?,如何善于自嘲,如何“一笑了之”?/p>

此外還有“爬”和“撞”。

窮人的唯一希望,是老老實實往上“爬”,“然而爬的人太多,爬得上的太少,失望也會漸漸的侵蝕善良的人心”,“于是爬之外,又發(fā)明了撞”,“這比爬要輕松得多,手也不必用力,膝蓋也不必移動,只要橫著身子,晃一晃,就撞過去。撞得好就是五十萬元大洋,妻,財,子,祿都有了。撞不好,至多不過跌一交,倒在地下。那又算得什么呢,——他原本是伏在地上的,他仍舊可以爬”。老老實實的“爬”,加上偶爾豁出去的“撞”,幾乎構(gòu)成“偷生的小市民”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終生奮斗史1。

魯迅說過,“中國農(nóng)民之間使用幽默的時候比城市的小市民還要多”,但他也并不輕視小市民語言中的某種“幽默”。比如上海小市民的許多“切口”,魯迅就認為頗能顯示小市民之為小市民的特性——

假如你常在租界的路上走,有時總會遇見幾個穿制服的同胞和一位異胞(也往往沒有這一位),用手槍指住你,搜查全身和所拿的物件

——這在香港,叫作“搜身”,倒也還不算很失了體統(tǒng),然而上海則竟謂之“抄靶子”。

抄者,搜也,靶子是該用槍打的東西,我從前年九月以來,才知道這名目的的確。四萬萬靶子,都排在文明最古的地方,私心在僥幸的只是還沒有被打著。洋大人的下屬,實在給他的同胞們定了絕好的名稱了。

然而我們這些“靶子”們,自己互相推舉起來的時候卻還要客氣些。我不是“老上?!?,不知道上海灘上先前的相罵,彼此是怎樣賜謚的了。但看看記載,還不過是“曲辮子”,“阿木林”?!皦垲^碼子”雖然已經(jīng)是“豬”的隱語,然而究竟還是隱語,含有寧“雅”而不“達”的高誼。若夫現(xiàn)在,則只要被他認為對于他不大恭順,他便圓睜了綻著紅筋的兩眼,擠尖喉嚨,和口角的白沫同時噴出兩個字來道:豬玀!2

“抄靶子”固然是租界當局對華人的極大侮辱,但被侮辱的華人相互之間還有更加花樣翻新的“賜謚”。明乎此,何以“四萬萬靶子,都排在文明最古的地方”,就可想而知。

大多數(shù)方言固然都能翻成普通話,但方言特有的蘊含往往在翻譯之后蕩然無存。比如上海話中的“白相”,可以翻成普通話的“玩?!?,“吃白相飯”可以翻成“不務(wù)正業(yè),游蕩為生”,但上海小市民的“白相”實在是很奇特的“玩耍”與“游蕩”——

然而在上海問一個男人,或向一個女人問她的丈夫的職業(yè)的時候,有時會遇到極直截的回答道:“吃白相飯的?!?/p>

聽的也并不覺得奇怪,如同聽到了說“教書”,“做工”一樣。倘說是“沒有什么職業(yè)”,他倒會有些不放心了。

“吃白相飯”在上海是這么一種光明正大的職業(yè)。

我們在上海的報章上所看見的,幾乎常是這些人物的功績;沒有他們,本埠新聞是決不會熱鬧的。

這種出人意表的“吃白相飯”,有許多值得研究之處。比如“‘白相可以吃飯,勞動的自然就要餓肚”,甚至年紀輕輕就過勞而死——

我有一個親戚的孩子,高中畢了業(yè),卻只好到襪廠里去做學(xué)徒,心情已經(jīng)很不快活的了,而工作又很繁重,幾乎一年到頭,并無休息。他是好高的,不肯偷懶,支持了一年多。有一天,忽然坐倒了,對他的哥哥道:“我一點力氣也沒有了?!?/p>

他從此就站不起來,送回家里,躺著,不想飲食,不想動彈,不想言語,請了耶穌教堂的醫(yī)生來看,說是全體什么病也沒有,然而全體都疲乏了。也沒有什么法子治。自然,連接而來的是靜靜的死。3

這種慘劇,自然跟“吃白相飯”者有天淵之別,然而令魯迅感到驚訝的是,“吃白相飯”的人居然“直直落落的告訴人們說,‘吃白相飯的!”——他認為這里面甚至“自有其可敬的地方”1。

上海方言“揩油”一詞,比“吃白相飯”更復(fù)雜,簡直“說明著奴才的品性全部”。如果翻成普通話,“揩油”無非就是“占便宜”,但其中細微的區(qū)別,只有深入上海小市民的生活現(xiàn)場,才能有所了解——

這不是“取回扣”或“取傭錢”,因為這是一種秘密;但也不是偷竊,因為在原則上,所取的實在是微乎其微。因此也不能說是“分肥”;至多,或者可以謂之“舞弊”罷。然而這又是光明正大的“舞弊”,因為所取的是豪家,富翁,闊人,洋商的東西,而且所取又不過一點點,恰如從油水汪洋的處所,揩了一下,于人無損,于揩者卻有益的,并且也不失為損富濟貧的正道。設(shè)法向婦女調(diào)笑幾句,或乘機摸一下,也謂之“揩油”,這雖然不及對于金錢的名正言順,但無大損于被揩者則一也。

最能闡明“揩油”之精義者,要算上海租界電車買票人和乘客之間的默契,以及這種默契何以常常不免被打破的原因,包括打破默契之后,“揩油”者的處置方法——

付錢而不給票,客人本該索取的,然而很難索取,也很少見有人索取,因為他所揩的是洋商的油,同是中國人,當然有幫忙的義務(wù),一索取,就變成幫助洋商了。這時候,不但賣票人要報你憎惡的眼光,連同車的客人也往往不免顯出以為你不識時務(wù)的臉色。

然而彼一時,此一時,如果三等客中有時偶缺一個銅元,你卻只好在目的地以前下車,這時他就不肯通融,變成洋商的忠仆了。

在上海,如果同巡捕,門丁,西崽之類閑談起來,他們大抵是憎惡洋鬼子的,他們多是愛國主義者。然而他們也像洋鬼子一樣,看不起中國人,棍棒和拳頭和輕蔑的眼光,專注在中國人的身上。

“揩油”的生活有福了。這手段將更加展開,這品格將變成高尚,這行為將認為正當,這將算是國民的本領(lǐng),和對于帝國主義的復(fù)仇。打開天窗說亮話,其實,所謂“高等華人”也者,也何嘗逃得出這模子。

但是,也如“吃白相飯”朋友那樣,賣票人是還有他的道德的。倘被查票人查出他收錢而不給票來了,他就默然認罰,決不說沒有收過錢,將罪案推到客人身上去。2

看似不起眼的“揩油”一語,居然集合了如此復(fù)雜的中、外、尊、卑的關(guān)系,甚至包含了比小市民的“愛國主義”更加不可企及的“揩油”者的“道德”。

魯迅在跟朋友通信中常常使用“揩油”一詞,意思是要朋友們給自己行個方便。比如他給黃源寫信,“續(xù)呈廣告一紙,希賜揩油登載為感”。給黎烈文寫信,“昨寄揩油廣告一種,想已達;尚有一種,仍??汀?。從這些朋友間的玩笑中可以看出,他對這篇《“揩油”》是相當滿意的。

如果說“智識階級”代表“學(xué)魂”,“市民”和“小市民”的所思所言所行,就是繼傳統(tǒng)的“農(nóng)人”之后,代表了現(xiàn)代中國的另一種“民魂”。

作者單位:復(fù)旦大學(xué)中文系

1 章太炎:《革命道德說》,原載1906年10月《民報》八號,此據(jù)《太炎文錄初編》別錄卷一,上海書店1992年版,第21—27頁。

1 許幸之從1936年魯迅逝世時就開始改編《阿Q正傳》,第四稿(六幕?。┮淮涡园l(fā)表于1937年4月25日出版的《光明》半月刊2卷10期,1939年6月寫出第五稿(定稿),由“光明劇團”正式搬上舞臺,同時由光明書局出版單行本。在“出場人物表”中,趙白眼、趙司晨均被設(shè)定為“中年紳士”,參見該劇本光明書局1951年版,第3頁。

2 《寄〈戲〉周刊編者信》,《魯迅全集》(6),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154頁。

1 《電影的教訓(xùn)》,《魯迅全集》(5),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309頁。

2 《〈阿Q正傳〉的成因》,《魯迅全集》(3),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397頁。

3 《迎神與咬人》,《魯迅全集》(5),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576—577頁。

4 《答曹聚仁先生信》,《魯迅全集》(6),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79頁。

5 《無聲的中國》,《魯迅全集》(4),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12—13頁。

1 《門外文談》,《魯迅全集》(6),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100頁。

2 《答〈戲〉周刊編者信》,《魯迅全集》(6),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150頁。

3 1935年2月6日致增田涉,《魯迅全集》(14),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344—345頁。

4 《談金圣嘆》,《魯迅全集》(4),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542—543頁。

5 《上海所感》,《魯迅全集》(7),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432—433頁。

6 《難行和不信》,《魯迅全集》(6),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52—53頁。

1 《談皇帝》,《魯迅全集》(3),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269頁。

2 《英譯本〈短篇小說選集〉自序》,《魯迅全集》(7),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411頁。

3 《吶喊自序》,《魯迅全集》(1),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440頁。

4 《弄堂生意古今談》,《魯迅全集》(6),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318頁。

5 《“這也是生活”》,《魯迅全集》(6),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624頁。

1 《秋夜紀游》,《魯迅全集》(5),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267—268頁。

2 《夜頌》,《魯迅全集》(5),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203—204頁。

1 《忽然想到》,《魯迅全集》(3),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94頁。

2 《歸厚》,《魯迅全集》(5),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389頁。

3 《論“人言可畏”》,《魯迅全集》(6),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343—344頁。

1 《上海的少女》,《魯迅全集》(4),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578頁。

2 《說“面子”》,《魯迅全集》(6),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131—132頁。

3 《中國的奇想》,《魯迅全集》(5),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254頁。

4 《現(xiàn)代電影與有產(chǎn)階級》“譯者附記”,《魯迅全集》(4),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420頁。

5 1932年6月24日致曹靖華,《魯迅全集》(12),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313頁。

6 《吾國征俄戰(zhàn)史之一頁》,《魯迅全集》(4),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148頁。

7 《現(xiàn)代電影與有產(chǎn)階級》譯者附記,《魯迅全集》(4),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420頁。

8 《論“第三種人”》,《魯迅全集》(4),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452頁。

1 《現(xiàn)代電影與有產(chǎn)階級》“譯者附記”,《魯迅全集》(4),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403頁。

2 《未來的光榮》,《魯迅全集》(5),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443頁。

3 《現(xiàn)代電影與有產(chǎn)階級》譯者附記,《魯迅全集》(4),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418—419頁。

4 《“小童擋駕”》,《魯迅全集》(5),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469頁。

1 《水性》,《魯迅全集》(5),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545—546頁。

2 《推》,《魯迅全集》(5),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205—206頁。

3 《踢》,《魯迅全集》(5),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260頁。

1 《爬和撞》,《魯迅全集》(5),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278—279頁。

2 《“抄靶子”》,《魯迅全集》(5),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215—216頁。

3 《“這也是生活”——》,《魯迅全集》(6),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622頁。

1 《“吃白相飯”》,《魯迅全集》(5),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218—219頁。

2 《“揩油”》,《魯迅全集》(5),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269—27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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