瓔寧
一
自從清明節(jié)回家祭祀,發(fā)現(xiàn)原先我家的自留地被一些無花果樹“霸占”之后,我的內(nèi)心就愁腸百結(jié),以至于在夢里一再出現(xiàn)那塊麥子地。它時而貧瘠,時而肥沃,時而長滿青青的麥子,時而滿眼金黃,時而空曠,時而又野花遍地,長滿了豬毛草和馬齒莧……風(fēng)聲、雨聲、雷聲,父親吆喝毛驢的聲音,母親撒麥種的聲音,灌溉時的流水聲,小麥抽穗揚(yáng)花的聲音,我和姐姐“嚓嚓嚓”割麥子的聲音便縈繞在耳。有時也隱約聽見幾聲呼喊。辨認(rèn)許久,我確定是那塊麥子地發(fā)出的針對我個人的呼喚或者呼喊。難道隱藏在無花果樹林里的麥子地知曉了我此刻在城市的浮沉以及盲目的行走,特意呼喚我回歸土地嗎?倘若如此,我再次擁有了一塊土地,就可以把自己快干枯的根系扎進(jìn)泥土,吸收水分養(yǎng)分讓自己活過來,活成和這塊地里一樣的麥子:青青的小苗兒,纖弱的身材,碧綠的眼睛和口唇。黃黃的麥子,舉著硬硬的芒,麥粒飽滿,像一個足月的嬰兒,淳樸天真,發(fā)散善良的光芒。陽光打在芒上,疼痛而又溫暖。就像海子在詩歌《答復(fù)》中寫的:“……當(dāng)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你不能說我一無所有/你不能說我兩手空空……”果真如海子所說,我失而復(fù)得一塊麥地,那么在這個塵世就不是一無所有的人,也不是兩手空空。
從村子向東沿著一條千年鄉(xiāng)路行走,路過東大灣,路過一口幽深的井,再路過一些棉花地,就是我家的那塊自留地了。這塊地有三畝左右,長長的地頭前就是灌溉的溝渠,灌溉的季節(jié),溝渠內(nèi)流淌著渾黃的河水,它們沿溝渠奔流,灌溉千里沃野。后邊的大片棉花地,充當(dāng)了麥子地的衛(wèi)士。這塊地位置優(yōu)越,土壤肥沃,我們?nèi)以谶@塊地里投入的肥料、時間、感情也多于其他土地。
秋收過后,天空明凈高遠(yuǎn),土地裸露出寬闊的胸膛,麻雀這天空的孩子隨意起落,啄食遺漏的種粒。土地上,一堆堆的篝火燃起小小的火苗,煙霧繚繞四散開去。從村子里看,這塊自留地就如仙境一般。它的樸實、厚重、豐饒讓人感到踏實。
父親和一柄雪亮的犁鏵以及一頭毛驢,擔(dān)任耕地的重任,我則跟在他們身后,捕捉泥土里的蚯蚓。翻新過來的土地松軟厚實,黑褐色,帶著濃厚的腥味兒,蚯蚓拖著長長的肉身在泥土縫隙里穿行,很快不見蹤影。耙地是我最開心的時刻,此時我可以站在長滿鐵齒的耙地工具上,由毛驢拉著前行,左右搖晃,不停喊叫,大笑唱歌,像坐在一艘行駛的船上一樣??墒沁@種快樂卻建立在父親的勞累和忙碌上,父親一邊掌控毛驢走向,一邊顧及我的安全,總是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父親扶住耬倉,母親撒麥種,姐姐牽著毛驢,我跟著他們瘋跑、歡笑。由他們彈奏出的聲音是鄉(xiāng)間最為動聽的音符,那是一些糧食敲擊一塊木頭,那是農(nóng)人把希望交給一塊泥土,那也是農(nóng)人自己的命運(yùn)和土地命運(yùn)的相互交付、依托、信任、愛戀。
我所能干的活就是通過一根繩子拉著一個獨(dú)輪的石頭磙子,沿著播下麥種的趟子壓實一遍。石頭磙子好像跟著我學(xué)會了調(diào)皮似的,往往是拉著拉著就跑偏,找不到木耬走過的印痕了。我常常就扔下石頭磙子任憑它在麥地里滾來滾去,自己跑去追逐一只白翅膀黑斑點(diǎn)的蝴蝶。就像娘數(shù)落我的那樣,我那不是在干活,是在畫畫。我畫的圖形有時是圓形,有時是心形,有時是八卦圖,有時只是一些模糊的線條。那時的天空藍(lán)得透明,云彩柔軟得如身邊咧嘴的棉花。時光緩慢,像靜止的畫一樣。一個農(nóng)人不需要有遠(yuǎn)大志向,也不需要有高超的技藝,只是誠實地對待土地,土地就會回報給你糧食和溫暖。
當(dāng)每一年的芒種到來,我的眼前便浮現(xiàn)出凡·高的油畫《麥子與烏鴉》,我認(rèn)為這些都是暗示,也是指引。麥子熟了,金黃的浪頭推送著浪頭,一直朝著天邊滾去,美妙、動人,撩撥心弦。此時的麥芒也最鋒利最堅硬,它們和麥子同時存在,一種溫暖和一種鋒利同時存在,一種虛無和一種真實也同時存在。
麥子覆蓋了土地,空氣里彌散著麥子的清香,從村人褶皺干燥的臉上呈現(xiàn)出的是一種滿足和期待。磨鐮、壓場院、買草繩、拾掇木板車,拴好碌砫,搶好脫粒機(jī)。甚至麥?zhǔn)掌陂g,連牲畜的生活都得到了巨大的改善,槽子里少了草料,多了玉米粒。把牲畜的力氣養(yǎng)足,也是割麥的前提。
即使不再耕種土地之后,我也始終認(rèn)為麥?zhǔn)帐前l(fā)生在一個村莊,發(fā)生在大地上,發(fā)生在一個人生命里的大事。布谷灑下明亮的叫聲,那是麥子熟了的催促,也是警告。民間諺語中說:“麥?zhǔn)諆膳?,風(fēng)吹雨大??旄羁齑颍溋2蝗?。麥?zhǔn)找茫_鐮要早。”此時娶媳婦、嫁閨女、蓋房子這樣的大事都得暫時擱置,麥子熟了,首要任務(wù)就是把麥子搶收回來,不然一場風(fēng)一場雨就會導(dǎo)致顆粒無收。
麥子熟了,是遠(yuǎn)游在外的人回家的一個借口。溫暖的麥子把冷漠的心又暖了過來。麥子熟了也是早些年我回家的一個理由。我脫下城市的裝束,換上布衣布鞋,腰里系上草繩子,帶上水和干糧,一頭扎進(jìn)了波浪翻滾的麥田。彎腰割麥捆麥,起身看天看云,一下子又找回了自己鄉(xiāng)野村姑的身份,并再次確認(rèn)。每一次割麥都有不同的感受,每一次割麥都覺得自己像麥子一樣重新被播種、生長、收割一次。麥子啊,讓舊我和新我在它們的心田自由出入,最終讓我找到一條充滿糧食溫暖的路,即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路。
進(jìn)城之后的六年時間里,當(dāng)我感到煩悶失落之時,我便瘋了般地驅(qū)車拋開城市,深入城市周圍的麥地,尋覓我丟失已久的那份情懷。我一再跨越黃河,抵達(dá)那塊麥子地,在那兒徘徊、流連忘返,甚至大笑或者哭泣。我所尋找的不過就是我與麥地之間的一條臍帶。這條臍帶在很多年里曾經(jīng)被我親自剪斷,在近些年里又動用血脈、筋骨親自接上。我也終于明白,是土地給了我醇厚的情懷和夢想,是我家的那塊麥地養(yǎng)育了我的身體精神和心靈。
播種前的泥土深耕,出苗后的施肥灌溉,冬雪的親吻,割麥前的精心備戰(zhàn),割麥子時的驚心動魄,麥子入倉時的心滿意足……都是鄉(xiāng)間普通真實的生活畫面。我的鄉(xiāng)親在這期間面朝黃土背朝天,任勞任怨,過著單一的、重復(fù)的、與泥土糾纏不清與糧食同進(jìn)退的日常生活。
這難道不是我苦苦尋覓的一種堅守,一種善良和美好嗎?
我在盤點(diǎn)進(jìn)城五年的一枚果實——我的一本散文集時,對于散文集的名字一再更改,朋友幫我起的《提燈的人》《為你種下月光》《骨刺》《玫瑰刺》等書名,總是感覺少了某種神韻。這本散文集有著城市和鄉(xiāng)村的雙重血統(tǒng),何嘗不是對于我生活的這座城市的回報,以及對于遙遠(yuǎn)的麥子地的一種懷念?
散文集印刷在即,書名卻遲遲未定,我又驅(qū)車跨越黃河,跑到那塊麥子地里坐了一天。隱隱約約中,無花果樹之間流動起麥子的浪頭,麥穗舉著高高的芒刺,扎了我一下,又扎了我一下。我驚慌地四處看,又看不見什么。麥穗竊竊私語之聲此起彼伏,似乎是一種暗語,“隱形的麥芒”脫口而出。我從鄉(xiāng)野而來,帶著麥芒的疼痛、麥粒的清香;我在城市打拼,將自己的鋒利部分也就是我自己身上的“芒”深深隱藏起來。這兩種疼痛都暗藏在我的生命里,在我盲目迷惘的時候,出來提醒我一下,以保持清醒的意識,保持土地的樸實,保持一穗麥子的光芒,因此,我的新散文集叫《隱形的麥芒》就是宿命中的安排。
泥土色的封面上,三穗麥子身材“妖嬈”,各具情態(tài),其根部伸向我書頁內(nèi)的“土壤”,麥穗上纖細(xì)的芒若隱若現(xiàn),觸摸一下似乎有強(qiáng)烈的質(zhì)感,既樸實又奢華,既內(nèi)斂又張揚(yáng),暗合我的心意,至此再好不過。
二
秋天遠(yuǎn)去,留下的部分被一位婦女搬進(jìn)城市:小米、紅豆、綠豆、黃豆、白豆……珠光寶氣,打開城市干癟的眼神,喂養(yǎng)城市虛空的腸胃。秋天的延續(xù)如此光輝燦爛,讓農(nóng)事凝結(jié)成詩。
婦女的體內(nèi),犁鏵還在耕地,鐮刀還在收割,鐵質(zhì)的農(nóng)具用她的血液淬火。冬天的風(fēng)穿過她納鞋墊的針鼻,綠色的線釘在柔軟的棉布上,織出春天的流水和鴛鴦。她捧著豆子的手讓城市豐盈,她干裂的嘴唇一再提到土地的肥沃。豆粒,散落街道,她彎腰撿拾,如撿拾珍珠。
這是我看到一位村婦在馬路牙子上賣豆子時寫下的句子。她從容地坐在秋天的風(fēng)里,不著急她的豆子賣出去,也不再著急田間的事情。透過她的豆子,魯北平原浩蕩的豆田呈現(xiàn)眼前,那些被豆棵溫暖的冬天也沿著歲月的年輪緩緩走來。
那些離村子較遠(yuǎn)的土地,相對鹽堿。而豆子生性潑辣,入地就扎根,不像麥子嬌小姐似的,土壤沙土最好,還需深深耕翻、耙好,連細(xì)小的石頭瓦塊都得撿拾出來,澆水、施肥、除草,一樣都不能少。播種豆子也不像播種麥子,需要把麥種拌上敵敵畏,預(yù)防老鼠或者麻雀把麥種吃掉。
清明前后,種瓜點(diǎn)豆。播種豆子的三個人一臉輕松愉悅。一人拉耬,一人撒種,一個扶耬,分工明確。一人把半袋子豆種往肩上一背,另一人扛起木耬,朝那些遠(yuǎn)離村莊的鹽堿地走去。地翻不翻都行,只要豆子在木耬里發(fā)出勻稱的噼噼啪啪雨點(diǎn)似的聲響,只要豆子沿著耬管深入土地,就可以放心地去忙別的活計。過個五六天,偶爾路過播下豆種的土地,就會看到豆苗兒基本齊刷刷地冒出來了,頂著兩片橢圓形豆瓣兒,豆瓣上還掛著不情愿脫去的豆皮。但是風(fēng)一吹,那些豆皮就像人的胎盤一樣隨風(fēng)飄落。
豆苗如綠色的流水剛在泥土上隱現(xiàn),我娘就被它們牽住了腳步。她衣衫不整,徑直朝豆苗扎堆的地方跑去,像一個懷揣著古文物的人急于知道心里預(yù)想的價值。那些在播種時撒下一大把種子的地方,豆苗成堆成堆擠在了一起,閃著誘惑人的光芒。這催發(fā)了她的母性,透過它們,娘看到了我們狼吞虎咽豆芽菜的情景。
娘摘了扎堆的豆苗,黃昏歸來,她臉上、身上都帶著某中不可告人的神秘。那些豆苗,白白的莖,一掐冒水珠兒,還帶著絲絲甜味。豆瓣鮮綠,田野氣飄蕩,生生勾起肚子里的饞蟲。木柵欄關(guān)上,飯屋的門也關(guān)上,點(diǎn)燃煤油燈的儀式感,更是讓豆芽兒香到人的骨頭縫里。
風(fēng)箱呼嗒呼嗒,灶膛里烈火熊熊,燒的是去年的豆棵。豆棵并不知道我娘的異端行為,在灶膛里噼噼啪啪燒得很旺??煲荒炅耍切┒箍玫墓趋酪廊粓杂步Y(jié)實,用手抓一把還會硌得手疼。香味兒不脛而走,只在我們的飯屋里飄蕩縈繞,在我們發(fā)育不良的身體里流淌。
豆苗兒借助春雨眼看著拔高自己,不久就搖曳著兩片絨布似的綠葉兒,在季節(jié)的懷里爭寵般地招搖著。再長大點(diǎn),更多絨布似的葉子長得越發(fā)茂盛,如一條絨布毯子鋪展在大地上,密不透風(fēng)。盡管我們吃摻雜榆葉的餅子也照樣狼吞虎咽,但是豆芽的香味兒像是流進(jìn)血管里的血液,那樣難忘。
豆子是很讓人省心的農(nóng)作物,它們在各自的土地間,獨(dú)自吸納風(fēng)雨,開出小花,長出豆莢,飽滿自身。豆棵不需要施肥澆水,但是豆棵無法避開螞蚱們的糾纏。豆子的葉片肥碩寬大,螞蚱很快吃得膘肥體壯,產(chǎn)卵繁衍。如果想逮螞蚱燒著吃,非豆子地莫屬。螞蚱們起起落落,飛來飛去,在豆田里生兒育女,大聲歡唱,一點(diǎn)也不在乎人間的疾苦。即使螞蚱們結(jié)隊啃噬了豆子大部分葉片,豆莢照樣飽滿如初,好像豆棵是一個不會輕易被打敗的人,在被人忽視的歲月里,照樣堅守腳下的土地,珍愛頭上的陽光,接納風(fēng)雨的磨礪。其中一棵豆棵就是我娘,另一棵是我爹,其余的是天下蒼生。
玉米上了屋頂,花生入了糧囤,村民才想起來去收割那些豆子。豆子們有的等得不耐煩了,早早炸了莢,只??湛盏亩蛊ぃ粝铝鶄€深深的埋怨的印痕。葉子都枯黃了,螞蚱們也已消失無蹤。豆子們離開家許久,是該回歸的時候了,像一個遠(yuǎn)游的人,總歸是要回來的。
豆子個性堅硬,運(yùn)輸也方便很多。不像麥子,要用草繩子捆成一個個的,裝在車上還動不動歪得稀里嘩啦,讓高高的麥子垛瞬間倒塌,讓趕車?yán)溩拥娜擞逕o淚。
豆棵割下來,隨便放成堆,裝車時用叉挑到車廂里,不用很多技巧。豆棵們相互牽著彼此,在車上晃蕩晃蕩就回家了。爬在豆棵上的人也輕松自如,一臉輕松。只是不能像拉麥子那樣,一邊歇息一邊搓青麥子吃。這時的豆子都堅硬如石,顆粒飽滿,在嘴里含上一天,也很難融化一粒豆子。打豆子需要用棍子和叉,碌砫壓麥子可以,但是在豆子們面前派不上用場,那些豆棵的骨頭會阻擋碌砫的腳步,讓一塊石頭寸步難行。二大爺不服氣,他拉著碌砫在豆棵上走了不到一圈就被絆得四仰八叉,一陣咒罵后,掄起棍子對著豆棵一陣猛掄。豆子們嘻嘻哈哈地笑著蹦跳著,豆棵也沒服軟投降。
豆子和豆皮分家,不能像揚(yáng)麥子那樣揚(yáng)場。豆子不像麥子那樣服服帖帖地沿著高空畫一個彩虹的圓弧,再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芈涑梢涣铮涑梢婚L堆。從碎屑與泥土中分離豆子只能用溜,就是把豆子和豆皮都裝進(jìn)簸籮里,在有風(fēng)的巷口讓它們分家。這才是豆子們塵埃落定的時候,豆子如瀑布從簸箕邊沿滑落,如雨滴,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噼里啪啦落在簸籮里。金黃的色澤,圓潤的身子,暈染了溜豆子的人,那個人的臉上、手上、身上,以及他的周邊,都是豆子金黃的色澤,如上天對人間的一次加冕。
豆子拿去榨了油,這個時候有足夠的豆子可以生豆芽,炒著吃,但是娘不舍得了。三嬸子李嬸子也不舍得。因為有豆子就有油吃,有油吃的日子,再苦的菜都能炒出甜味。豆秸更是非同小可,豆秸的骨頭雖然都被打碎了,但是依然堅硬著,打斷骨頭連著筋。豆秸被垛成了一個高高的垛,上邊用麥秸和的稀泥,泥好。那是一個冬天的燃料,只是看著那高高的豆秸垛,就覺得溫暖。
豆秸在灶膛里,不像麥秸軟軟空空,沒有血肉和骨頭,燒幾下,燃幾把,虛火很快就滅了,燒灶膛的人需要不停往灶膛里塞麥秸續(xù)火。燒豆秸燃起的火硬實而持久,火焰紅紅的,用于蒸地瓜或者玉米餅子,當(dāng)然,過年的時候燉豬頭下水主要燒的也是豆秸。往灶膛里塞一把豆秸,燒火的人掃完院子回來,火還沒有熄滅,炊煙也直上青云。
等到大雪飄飄,寒風(fēng)肆虐,燒火炕的任務(wù)也交給豆秸們,它們不辱使命般地在灶膛燃起熊熊烈焰,把土炕燒得熱熱的,叫熱炕頭。老年人躺上去能治療頑疾,孩子們躺上去能治好凍瘡。那也是我最留戀的地方,睡著了就會做最溫暖的夢。夢里的村莊,涌動著金黃的麥浪,飄著豆芽的香氣,燃著人間的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