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森堡

“教授，您在看什么呢？一大早表情就這么嚴肅?！鼻刈右е桓蜅l，把餐盤放在食堂的餐桌上，坐到荒白教授對面。

教授盯著手機屏幕，眉頭緊皺地說：“基尼系數在上升。”

秦子喝了一口豆?jié){，問：“所以呢？”

“所以貧富差距在拉大。”

“拉大就拉大唄，雖然我是個窮學生，但我不眼紅那些富人，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教授您擔心什么？這和您有關嗎？”

教授皺眉道：“跟全世界都有關。基尼系數的下限是0，表示收入分配完全均勻，而上限是1，表示收入財富絕對不均。國際社會一般把基尼系數0.4作為警戒線，一旦基尼系數高于0.4，社會崩裂的可能性就會上升，因為對廣大貧苦民眾來說，財富分配越不均，靠暴力重新分配財富的收益就越大，成本也就越低。因為自己太窮了，已經沒什么好失去的了。據推測，李自成起義時，基尼系數是0.62；太平天國運動爆發(fā)時，基尼系數是0.58。人口學家葛劍雄教授的統(tǒng)計數據顯示，太平天國運動直接和間接造成的全國人口損失加起來可能超過一億，百姓苦不堪言。秦子同學，你依然覺得貧富差距拉大和你無關嗎？”

“教授，您說的都是極端的情況，就算是貧富差距拉大，在現代社會最多也就是導致動蕩、治安惡化，到不了成千上萬人死亡的程度吧？”

“好，那我再和你說說貧富差距拉大帶來的第二個影響，那就是社會發(fā)展停滯?！?/p>

“貧富差距增大會讓發(fā)展停滯嗎？”

“當然，這是在現實中被反復觀察到的現象。

我來給你舉個例子，蒸汽機是誰發(fā)明的？”

“瓦特唄……等會兒，瓦特好像是改良蒸汽機，在他之前，蒸汽機就有了?！?/p>

“在瓦特之前多久就有蒸汽機了？”教授接著問。秦子聳肩道：“我猜大概幾十年吧?！?/p>

教授搖頭，說：“大約在瓦特之前1800年，世界上就已經有蒸汽機了，其制作者是古羅馬的一位工程師，名叫希羅?！?/p>

秦子皺眉后仰，說：“古羅馬就有蒸汽機了？

怎么聽著那么不靠譜呢？”

“這是有嚴肅的歷史文獻記載的。只不過當時的蒸汽機結構非常簡單，只是一個金屬球，里邊裝了水，對其加熱，金屬球上的兩個開口就會噴出蒸汽，驅動球體轉起來?！?/p>

“然后呢？”

“沒然后了?！?/p>

“那它有什么意義？又不能幫人干活！”

“有意義，很有意義。這臺機器說明靠當時的技術手段，人類是完全有能力將化學能轉化成機械能的，只要再克服一些工藝和燃料問題，制造出一臺原始蒸汽機，讓它提供勞動力，并非不可能?！?/p>

“那希羅怎么沒進一步把這事辦了呢？”

“因為古羅馬的貧富差距太大?！?/p>

秦子愣了一下，“教授，貧富差距大和古羅馬蒸汽機的發(fā)展有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你知道希羅后來把自己的工程才華都投到哪些地方去了嗎？他去幫助神廟里的祭司設計各種機械裝置了，比如，點燃圣火就能自動開啟的大門、投入硬幣就能流出圣水的罐子，幫助神廟吸引了很多單純的信徒。至于做一臺蒸汽機幫助廣大群眾干活，他倒沒那么上心?！?/p>

“為什么？”

“這是一個經濟問題。古羅馬的神廟和祭司掌握著大量的財富，這樣一來，他們自然就可以花錢請希羅來幫他們設計各種神奇機械，展現所謂神跡來獲得更大的影響力和更多的財富。換句話說，這些有錢人是能夠為自己的需求埋單的。與此同時，古羅馬社會中還充斥著大量的奴隸。在古羅馬人的價值觀中，工具分這么幾類：沉默的工具，如鏟子和鋤頭；會叫喚的工具，如牛和馬；會說話的工具，即奴隸?？梢娕`在古羅馬根本就不被視為人，自然也不可能有個人財產和消費行為，他們工作再苦再累，也不可能為自己的需求埋單。”

“教授，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希羅之所以不給勞動人民繼續(xù)研發(fā)蒸汽機，原因在于他這么做在當時根本就得不到任何好處?！?/p>

教授點頭道：“秦子同學，你說到點子上了。正如張笑宇老師在《技術與文明》中分析的那樣，這是由古羅馬當時的社會經濟結構決定的。雖然我們總說需求帶來創(chuàng)新，但這話只說了一半，確切來說，應該是那些能被埋單的需求才會帶來創(chuàng)新，畢竟，無論是誰都不喜歡餓著肚子給別人創(chuàng)新，對不對？”

“教授，您這么一說，我好像有點兒明白，為什么貧富差距加大會讓社會發(fā)展停滯了。因為如果這個社會上的大部分人都沒錢，那么他們就無法為自己的需求埋單，創(chuàng)新自然也就減少了。而創(chuàng)新減少的話，技術發(fā)展就會減速，生產力的前進也就變得遲緩了，最后所有人都會被困在技術水平停滯的生活中?！?/p>

“你說得很好。高度集中的財富無法推動社會向前，要想讓大家都過上安定繁榮的日子，讓全社會實現技術上的整體進步，社會就得把為自己需求埋單的能力還給大家，而要實現這點，貧富差距就必須得到抑制?！?/p>

秦子聽完沉默良久。教授把手機遞到秦子面前，指著屏幕上的一條新聞說：“這個標題寫著什么？”

秦子低頭看?！皣以谂s小貧富差距?！?/p>

教授說：“這只是字面上的意思，這個標題里真正寫著的是‘前進，手挽手地前進?！?/p>

朵朵//摘自《教授與年輕人》，中信出版社，本刊有刪節(jié)，與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