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xué)開

【選文一】

戲一折

閻秀麗

爹的眼睛隨著娘的手在移動，嘴閉得很緊，像一條線。

有風(fēng)從半敞開的窗戶里飄進來，吹得桌子上的書嘩啦啦的響，有細(xì)細(xì)的灰塵顫顫地飄落。

娘的胳膊舉得很高，卻沒有把端著的藥碗送到爹的嘴邊。娘知道，爹不輕易張嘴，但是她知道該如何讓爹把藥喝下去。

隨著嘩啦啦的響聲，爹的目光從娘的手上移到書上，眼神癡癡的。

那是一本劇本，已經(jīng)泛黃，上面的字也有些模模糊糊。線裝的書，歲月已經(jīng)在那些紙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跡。劇本的右下角，龍飛鳳舞地寫著爹的名字。

娘看了一眼爹，輕輕地嘆口氣，把被風(fēng)翻起來的頁碼壓平，并且把碗放在了上面，拿起一條毛巾擦拭著爹的嘴。

爹的目光也被碗壓在了下面。

想唱一段？娘的聲音輕得像風(fēng)，但是翻不開被壓著的劇本。娘說，想聽你唱《秦香蓮》。

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緊閉的嘴顫顫地張開，張得大大的，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嚕的聲音。

聲音不成調(diào)，但是卻攪動著屋里的空氣熱鬧起來，爹的眼神也似乎變得清明了些。

唱吧，我聽！娘的眼睛霧蒙蒙的，她已經(jīng)盛好了一匙藥，快速倒進了爹的嘴里，娘同時說道，唱得真好聽！你唱戲啊，誰也比不了！

爹曾是村里小劇團的團長。

那時候的爹風(fēng)華正茂。過完年一進正月，他就會找?guī)讉€人跑前跑后地張羅起戲來。他身兼多個職務(wù)，編劇、舞臺設(shè)計、演員，有時候也兼打雜。小劇團可以缺任何一個人，但是不能缺他，缺了他，戲排練不了也演不成。

因為有了爹，小劇團辦得風(fēng)生水起。

爹的戲唱得也極好。他唱得最拿手的就是“黑老包”，史上最是鐵面無私的清官。爹的聲音粗獷豪放，音域?qū)拸V，好像就是為飾演“黑老包”而生成的。那時十里八屯的人知道有爹的戲，都早早地趕來，都喜歡聽爹喊那幾嗓子：升……堂……

那一嗓子，氣吞山河，聲震九霄。配合著“王馬張趙”四校尉的堂威，隨著那驚堂木“啪”的一響，直喊得讓人熱血沸騰。那種威懾之力讓每一個看戲的人都為之精神一緊，神色也凝重了很多。

急促的鑼鼓聲后，絲弦之聲頓起，爹唱得酣暢淋漓，觀眾看得如醉如癡。人們不鼓掌，以免擾了戲臺上的規(guī)矩。只是眼神更加專注了些，跟著哼唱的人也多了起來，在臺下形成了一股壓抑著的暗流，悄然涌動。爹也唱得越發(fā)起了勁兒，聲如裂帛，龍虎之音交融，行云流水，聲情并茂。

娘喜歡聽爹唱戲。聽?wèi)虻臅r候，娘的眼神迷離，似乎蒙上了一層霧。娘說，爹唱戲能唱到人心里去。

后來村里有了電視，有了電腦，也有了手機。人們都窩在家里看電視，打電腦，玩手機，就是沒有人再唱戲。爹跑前跑后張羅了好幾天，演出那天，零零散散的幾個老人，還沒等唱完一場，就被一陣陣小北風(fēng)刮回了家。

爹在臺上唱得如醉如癡。娘抱著小孫子，在臺下聽得淚流滿面。小孫子盯著臺上的爺爺，目光星子般清澈。

娘說回家吧，沒人聽了，回家唱，我聽！

爹說，戲一旦開始，即便臺下沒人，也一定要唱完，這是老祖宗的規(guī)矩！

唱完了那場戲后，爹就“封箱”了，他把所有的行頭和戲服收拾起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擺放在一個大木箱里。

他的動作很慢，慢到時間好像就此凝滯，直到娘用一把大鐵鎖“咔噠”一聲鎖住了箱子。

爹有什么東西也似乎在那一瞬間被鎖在了箱子里。

爹看著娘的眼睛說，人這輩子啊，就是一折子戲，喜怒哀樂啥都得經(jīng)歷。從拉開大幕那天開始，總會有謝幕劇終的那一天……

娘轉(zhuǎn)過頭去，把爹的話揉進眼淚里。

娘聽爹的戲聽了一輩子，直到他躺下，直到他不認(rèn)識人。娘記不住那個饒舌的名字，叫什么“阿爾茨海默癥”，只是說爹人老了，就變傻了。娘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爹不記得熟悉的親人，包括她自己。

娘有時候癡癡地看著爹，嘆了口氣說，唱得恁好，咋就不會說話了呢？

娘翻出了爹謄寫的劇本，放在他的面前?；秀遍g，娘仿若看到爹的眼睛里有流光在閃動。

唱了一輩子戲，是不是也想聽聽?wèi)?？娘說，我給你唱，你聽。

娘扶著爹靠在被子上，把桌上那本泛黃的劇本打開。

與駙馬打坐開封堂上，聽我把從前事細(xì)說端詳……娘的聲音很低，好像是從心底最幽深的地方一句句地哼出來，在娘和爹之間滾來滾去。

爹的手慢慢地抬起來，舉到胸前，然后又舉到頜下，手掌張開，又從腮頰處捋到身側(cè)。

娘笑了，眼睛里卻已是閃閃爍爍，說，你又沒帶髯口，捋什么捋！

娘繼續(xù)唱著，和著爹喉嚨里咕嚕嚕的聲音。

屋里的聲音漸漸輕下來，只有娘那悠長悠長的聲音環(huán)繞著爹。娘把爹的身體一點點地放平，然后把劇本放在爹的枕邊。

有風(fēng)吹進來，把娘的聲音吹得走了形，也把劇本吹得嘩啦啦地翻了過去。

翻開的那頁紙上，是爹當(dāng)年端端正正地寫的兩個大字“劇終”。

娘的眼淚洇濕了那兩個字。

小孫子從門外跑進來，嘴里咿咿呀呀地唱：與駙馬打坐開封堂上，聽我把從前事細(xì)說端詳……

（選自《海燕》2021年第2期）

1.下列對文本相關(guān)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

A. 第一段寫爹“嘴閉得很緊，像一條線”，運用了比喻的修辭手法，描繪出爹不愿喝藥的痛苦情狀。

B. 第二段“有細(xì)細(xì)的灰塵顫顫地飄落”，這一景物描寫凸顯了爹長時間沒有觸碰劇本，表現(xiàn)了爹的失落與惆悵。

C. 娘請爹唱戲，趁爹張嘴唱戲時，迅速將盛好的一匙藥倒進爹的嘴里，這一細(xì)節(jié)表現(xiàn)了娘的聰明與機敏。

D. 自從村里有了電視、電腦、手機后，人們不愛看戲了，這一情節(jié)與前文爹唱戲時的熱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2.文中多處描寫爹的眼神，這樣寫有什么作用？

3.結(jié)尾寫小孫子學(xué)唱戲，這樣寫有何用意？

【選文二】

二叔和麝

楊富安

那年冬天，大雪飄飄灑灑，整個村野一片潔白。二叔知道，雪天正是狩獵的好機會，根據(jù)野獸腳印能夠判斷獵物出沒的地方。

清早，二叔帶我出門，走了半天，來到一處山洼里，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雪地上有一串野物的腳印，但我辨認(rèn)不出是什么動物，我急忙喊二叔，讓他過來識別觀看。

二叔跑過來看了一下雪地上的印痕，興奮地對我說，這是麝。

二叔說，他打獵十幾年，從未見過麝，只知道麝香是極其珍貴的藥材，它的外形像鹿，無角，蹄小，耳大，前腿短，后腿長，尾巴短，善于跳躍，肚臍和生殖器之間有腺囊，能分泌麝香，也叫香獐子。

二叔帶領(lǐng)我，順著麝的腳印，找到一處山林，遠(yuǎn)遠(yuǎn)地發(fā)現(xiàn)麝站立在一棵柏樹下。

二叔趕緊選好位置，半蹲在雪地上，端起獵槍，瞄準(zhǔn)目標(biāo)，正在準(zhǔn)備要開槍的剎那，麝聽到有什么響動，立即跳躥了幾下，奔到一塊巨石旁，朝這邊張望。

二叔緊跑幾步，重新選好方向，瞄準(zhǔn)麝，“砰”的一聲槍響，雪地上留下一道紅紅的印痕。麝受傷后，逃竄了幾十米，摔倒在一棵大樹下。二叔提著獵槍，追趕過去。我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麝用盡全身力氣，掙扎著站立起來，把頭伸向生殖器和肚臍的地方，那是一個香囊。麝張開大口，把香囊吞進腹中。二叔不顧野外危險，迫不及待地趕到麝倒下的地方，發(fā)現(xiàn)子彈在麝的脊背處射穿，香囊已經(jīng)進入麝腹中。

二叔長嘆一聲，我命薄呀，比黃金還貴重的東西，終究不是我的。

后來，二叔在一次狩獵中，追趕獵物，在一處懸崖上出現(xiàn)意外，滾落受傷，從此不再打獵。他的獵槍，也因為國家實施生態(tài)保護政策，封山育林，上繳給當(dāng)?shù)嘏沙鏊?/p>

傷勢好轉(zhuǎn)，他不顧山高路遠(yuǎn)，經(jīng)常拿起斧頭和鐵锨，早出晚歸。我問他做什么，他只是抿嘴一笑。

一次，我看見他在場子上剝野豬皮。他告訴我，國家禁止捕獵后，沒有了獵槍，野豬空前泛濫，坑害莊稼，群眾怨言四起，他向林業(yè)部門申請，得到批準(zhǔn)，只能狩獵野豬，受到國家保護的動物不能捕獲。他見我閑來無事，便喊我一同進山。

我跟著二叔來到一處密林，隱約聽到有動物的叫聲，循聲找去，發(fā)現(xiàn)這里有個大大的深坑，一只小麝掉在里面，怎么也上不來。從它極度疲憊的樣子可以看出，這只小麝被困了很久，逃生的欲望很強。二叔說，這個深坑是用來捕獲野豬的，沒想到它陷在里面。這個坑，深有三四米，小麝只能蹦跳一兩米高，當(dāng)然是出不來的。

我站在坑邊，朝下看，那只小麝昂起頭，用恐慌的眼神看著我倆，還不時哀叫幾聲，顯然想讓我們施救?！岸?，麝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現(xiàn)在相當(dāng)稀奇珍貴了，我倆救救它吧?！蔽铱纯此闹埽s草叢生，蔭翳蔽日，心想，要是有繩子多好。

二叔笑而不答，見他從腰身上取下一把柴刀，看著眼前一棵碗口粗的即將枯萎的樹，猛砍幾下，那棵樹便應(yīng)聲倒下。他削去多余的樹枝，把樹干伸進深坑。

小麝畢竟是山中靈物，它看到有了獨木橋，加上本能的欲望，縱身跳躍幾下，便順著樹干躥到地面上來。

我看著小麝，憐憫地說：“快跑吧，逃生去，以后可要小心點?！?/p>

小麝箭一般地從我眼前沖出，跑向百米外的密林深處，我想，它再也不會回來了?？墒钱?dāng)它跑到一塊石頭旁時停下，回頭向我張望。

我和二叔準(zhǔn)備返回，經(jīng)過那塊石頭時發(fā)現(xiàn)，石頭上有一堆排泄物和一個香袋。

二叔笑瞇瞇地說：“動物是通靈性的，也知道報恩，有時比人還強哩。”

他的話，我無言以答，只在心底默默地敬佩他，敬佩他具有人與自然要和諧共處的思想。

（選自《海外文摘·文學(xué)版》2023年第6期）

1.下列對文本相關(guān)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A.“那年冬天，大雪飄飄灑灑，整個村野一片潔白”，這一景物描寫，為下文故事情節(jié)的展開作鋪墊。

B. 二叔根據(jù)雪地上留下的印痕，就能準(zhǔn)確判斷出是麝留下的，這表明二叔有著豐富的狩獵經(jīng)驗。

C.“我問他做什么，他只是抿嘴一笑”，“抿嘴一笑”這一神態(tài)描寫，暗示二叔干的是一件好事。

D. 二叔救下了掉進陷阱的小麝，小麝為報答二叔，臨走時留下了香囊。這一情節(jié)宣揚了因果報應(yīng)的迷信思想。

2.簡要分析對比手法在本文中的運用。

3.用簡潔的語言概括本文的主題。

參考答案：

【選文一】

1. C（C項分析不夠全面，還表現(xiàn)了爹對唱戲的癡迷。C 項考查的是細(xì)節(jié)描寫的作用，“隨著嘩啦啦的響聲，爹的目光從娘的手上移到書上，眼神癡癡的”“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緊閉的嘴顫顫地張開，張得大大的，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嚕的聲音”，從這些描寫可以看出，爹喜歡唱戲，是一位戲迷。A 項，從“嘴閉得很緊”可知，爹不愿意喝藥；“像一條線”，運用了比喻中的明喻。B項，劇本上有灰塵，表明爹長時間沒有接觸劇本，這對于爹來說，是一種痛苦和折磨。D項，“那時十里八屯的人知道有爹的戲，都早早地趕來，都喜歡聽爹喊那幾嗓子：升……堂……”“急促的鑼鼓聲后，絲弦之聲頓起，爹唱得酣暢淋漓，觀眾看得如醉如癡”，這些描寫表現(xiàn)了先前爹唱戲時的熱鬧；“后來村里有了電視，有了電腦，也有了手機。人們都窩在家里看電視，打電腦，玩手機，就是沒有人再唱戲”，這些描寫表現(xiàn)了人們有了電視、電腦、手機后，再也不愿看戲了。先前的“熱鬧”與后來的冷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2.“爹的目光從娘的手上移到書上，眼神癡癡的”，表現(xiàn)了爹對唱戲的喜愛、迷戀；“聲音不成調(diào)，但是卻攪動著屋里的空氣熱鬧起來，爹的眼神也似乎變得清明了些”，表現(xiàn)了爹唱戲時的愜意、激動；“娘翻出了爹謄寫的劇本，放在他的面前?；秀遍g，娘仿若看到爹的眼睛里有流光在閃動”，表現(xiàn)了爹看到劇本時的興奮和對唱戲的渴望。作者通過對爹眼神的描寫，豐滿了人物形象，深化了小說主題。（這道題考查的是肖像描寫的作用，肖像描寫即描繪人物的面貌特征，包括人物的身材、容貌、神態(tài)、服飾、打扮以及表情、儀態(tài)、風(fēng)度、習(xí)慣性特點等。肖像描寫的目的是以“形”傳“神”，刻畫人物的性格特征，反映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深化作品的主題。）

3.①照應(yīng)前文，結(jié)構(gòu)嚴(yán)謹(jǐn)；②表明爹對小孫子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小孫子對爹十分崇拜；③小孫子學(xué)唱戲，隱喻戲劇事業(yè)后繼有人。（這道題考查結(jié)尾的作用，答題時要縱觀全文，不能顧此失彼?！暗谂_上唱得如醉如癡。娘抱著小孫子，在臺下聽得淚流滿面。小孫子盯著臺上的爺爺，目光星子般清澈”，從這一敘寫中可知，小孫子崇拜爹，喜歡聽爹唱戲；小孫子學(xué)唱戲，表明戲劇有傳承人。）

【選文二】

1. D（D項“這一情節(jié)宣揚了因果報應(yīng)的迷信思想”，分析有誤。應(yīng)該是“這一情節(jié)表明動物也懂得感恩”?！拔液投鍦?zhǔn)備返回，經(jīng)過那塊石頭時發(fā)現(xiàn)，石頭上有一堆排泄物和一個香袋?！薄岸逍Σ[瞇地說：‘動物是通靈性的，也知道報恩，有時比人還強哩?！睆倪@段文字中可以看出，小麝留下香囊，是為了感謝二叔的救命之恩。A項，“二叔知道，雪天正是狩獵的好機會，根據(jù)野獸腳印能夠判斷獵物出沒的地方”，由此可知，雪天有利于捕獵，從而為下文情節(jié)的展開蓄勢。B項，二叔能根據(jù)雪地上留下的印痕，判斷出是何種動物，表明二叔是狩獵高手。C項，“抿嘴一笑”屬于神態(tài)描寫。）

2. 那年冬天，二叔出外打獵，遇到了一只麝，二叔用獵槍射殺麝，麝身負(fù)重傷；二叔追趕麝，麝見二叔走近，張開大口，把香囊吞進腹中，二叔嘆息不已。后來有一次，“我”和二叔一同進山打野豬，發(fā)現(xiàn)一只小麝掉在陷阱里面，二叔把樹干伸進陷阱，成功救下了小麝，小麝臨走前，留下了一個珍貴的香囊。作者運用對比手法，表明好人有好報、做好事的人終究不會吃虧。（這道題考查對比手法的運用，解題時要結(jié)合原文，找出原文中運用對比手法的地方，并分析其作用。）

3.本文記敘了狩獵高手二叔與兩只麝的故事，二叔獵麝，自吞苦果；二叔救麝，獲得報答。作者通過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動物如同人類一樣，也有感情，也懂得感恩；人與動物共同生活在地球上，理應(yīng)惺惺相惜，和諧共處。（這道題考查的是文章的主題，解題時先簡要敘述故事情節(jié)，然后點明文章的主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