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民族大學
關雅文
話語標記語(discourse markers,дискурсивные маркеры)是一種十分活躍的話語現(xiàn)象,具有句法獨立性,不影響話語的命題意義,能夠發(fā)揮豐富的動態(tài)語用功能。從來源上看,話語標記語分派生型和非派生型兩種。派生型話語標記是由實詞經(jīng)歷語義虛化演變而來的一類話語標記?!哀绉唰猝唰戋唷焙汀昂谩睂儆诙頋h口語中出現(xiàn)頻次較高的派生型話語標記,它們原有的概念意義相似,均由語法化演變而來,且經(jīng)歷了相似的語義虛化過程。目前,關于“хорошо”和“好”的話語標記特點、語用功能、語法化軌跡、主觀性、模糊性等方面已有了一定程度的研究,但針對二者的對比問題,學界鮮有探討。本文將基于口語語料,系統(tǒng)研究派生型標記 “хорошо”/“好”的異同,以期為話語標記俄漢對比研究提供新路徑,為提高跨文化交際成功率提供新思路。
話語標記是國內(nèi)外語言學界研究的熱點之一。目前,西方已形成較成熟的話語標記理論觀點,包括連貫-互動觀(Schiffrin 1987)、句法-語用觀(Fraser 1999)、關聯(lián)-認知觀(Blakemore 2002)及順應-元語用意識觀(Vershueren 2000),為相關研究提供了重要理論依據(jù)。俄羅斯話語標記研究以Виноградов(1947)提出的“情態(tài)詞”(модальные слова)為萌芽,總體研究趨勢為由語法描寫轉向語義、語用、體裁、韻律等多視角分析。受西方學界影響,國內(nèi)話語標記研究于20世紀90年代興起,呈現(xiàn)出以語用分析為主、其他分析視角為輔的研究生態(tài),具體包括功能界面研究、個案或聚類描寫、綜合研究話語標記整體范疇、量化分析、歷史演變研究、二語習得研究、跨語言對比等。從跨語言對比視角看,國內(nèi)研究主要集中在英漢話語標記綜合對比(蔡綠2017)或個案分析(徐欣、張媛 2019)上。相比之下,俄漢話語標記對比類成果較少(邵鵬潔 2016;齊芳溪、姜宏2018),學界對其認知思維層面的探討不足,且?guī)缀跷磳ε缮蜆擞洝哀绉唰猝唰戋唷?“好”進行系統(tǒng)對比。
國內(nèi)外學者主要從3個視角探討話語標記“хорошо”的問題。1)從認知語用視角出發(fā),詳細描寫хорошо的3種語篇功能及7種人際互動功能類型,深入分析“хорошо”在發(fā)揮功能時反映出的認知特征(關雅文 2021)。2)從歷時演變視角出發(fā),認為“хорошо”能夠充當話語標記是因為經(jīng)歷了實詞的“去語義化”(десеман-тизация)演變(Викторова 2014:30)。該詞的話語標記義是其概念意義與特定語境共同形成的。詞的去語義化是一種漸變過程,因此,該話語單位的概念意義和話語標記義間的界限是模糊的(孫為 2019: 51)。3)從言語體裁視角出發(fā),描述“хорошо”在構建體裁、句子及結構組合方面的能力,對填補語流空白、引出結論等重要的話語標記功能只是簡單提及,未做進一步論述(Шерстяных 2012: 147-151)。
我國學者積極討論功能詞“好”的問題。呂叔湘(1999: 257)歸納了“好”字的3個功能,認為其能夠表示同意、結束及反話,這對后來相關研究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李晉霞(2005: 44-48)主要探討了“好”的語法化現(xiàn)象。她強調,在語法化過程中,“好”的虛化過程伴隨著說話者主觀因素的滲透或者加強。隨著“好”的虛化程度增高,其詞義的主觀化程度也明顯增高。許多學者致力于從不同角度研究“好”的話語功能。許家金(2009)、王艷(2011)集中分析了“好”的語篇功能;邵敬敏、朱曉亞(2005)描寫了“好”的應對功能和話語銜接功能;黃勇(2012)詳細描寫了“好”的話語功能與其在話輪中位置之間的對應關系;張黎(2017)從漢語話語標記語全貌出發(fā),詳細描寫了“好”“好的”“好了”“好嗎”和“好不好”的功能。
由此可見,以往學者都比較重視派生型標記“хорошо”與“好”的語用功能研究,對二者的功能類型有較為系統(tǒng)的描寫,同時也關注了它們的語法化演變、認知心理特征等問題,但幾乎未探討這組俄漢派生型話語標記的共性與差異。本文將通過考察俄語國家語料庫口語子庫、北京語言大學BCC語料庫對話子庫、中國傳媒大學媒體語言語料庫、45集電視劇《小歡喜》的人物對白等,詳細分析“хорошо”/“好”在語用功能上的異同,在此基礎上,深入探討這組派生型標記在映射交際主體認知思維方面的共性和差異。
傳統(tǒng)上,“хорошо”與“好”都是具有概念意義的實詞,它們表達的語義內(nèi)容相似。隨著語言的歷時演變,“хорошо”與“好”都經(jīng)歷了由概念意義向程序意義轉變的語義虛化過程,逐漸形成了話語標記用法,在具體語境中只提供與語篇組織和人際互動相關的語用信息,而不傳遞或高度弱化原有的語義內(nèi)容。作為派生型話語標記,“хорошо”和“好”的基本特征相似:1)韻律上,二者都會因發(fā)揮的功能不同而表現(xiàn)出不同的韻律特征。例如,“хорошо”用于提示開始時,簡短不拖長,較少疊用;表示同意時,可疊用?!昂谩庇糜谑疽饨Y束時,不重讀、可以疊用后停頓;表示征詢意見時,稍帶升調、可以延長(黃勇 2012: 123)。2)句法上,兩個標記語都具有一定的獨立性,不影響句子的命題意義,句法位置靈活,可以出現(xiàn)在句首、句中或句尾,既可單用,也可與其他詞共現(xiàn),或組成固定結構,其中“хорошо”常與“ну”“да”“вот”“же”等共現(xiàn),或組成“ну хорошо”“хорошо же”等話語結構。“好”則多與“吧”“啦”“嗎”“了”等附加詞連用,組成“好吧”“好啦”“好嗎”“好了”等固定結構。3)語義上,二者雖然具有一定的語義模糊性,但在具體語境中,它們都集中表達程序意義,提供語用信息,為交際參與者識解話語提供信息標記或認知途徑。4)語用上,二者都能夠發(fā)揮組織語篇、協(xié)調人際互動、表達交際主體主觀情態(tài)等功能。
“хорошо”與“好”均為俄漢口語中的高頻話語標記。結合以往相關研究成果(關雅文 2021;邵敬敏、朱曉亞 2005;王艷 2011;黃勇 2012),通過考察語料可總結出,“хорошо”和“好”都能夠發(fā)揮十分豐富的語篇功能和人際功能,具體功能如下頁表1。從語篇功能上看,它們都起到推進整個交際進程、推進話輪和話題的作用。在人際功能方面,它們都發(fā)揮聯(lián)絡功能、尋求認同功能、關系調節(jié)功能和情態(tài)表達功能。表1中示意應允或同意和示意確認接收信息屬于聯(lián)絡功能;表示征詢意見屬于尋求認同功能;禮貌回應和示意讓步屬于關系調節(jié)功能;示意贊賞或鼓勵、表示威脅、表達諷刺及表示安慰屬于情態(tài)表達功能。
表1 “хорошо”與“好”的功能
從表1可見,大部分情況下,“хорошо”和“好”都可以發(fā)揮同一種具體功能。也就是說,它們都可以用來提示開始和結束,提示轉換(包括提示交際狀態(tài)轉換、提示話輪自然或非自然轉接和提示話題自然或非自然轉換)、示意贊賞或鼓勵、示意應允或同意、示意確認接收信息、表達禮貌回應、示意讓步、表示征詢意見、表示威脅。但從整體上看,它們所發(fā)揮的具體功能并不是一一對應的。一方面,“хорошо”積極發(fā)揮填補語流空白或修正信息的功能,見例(1)和例(2),而漢語口語語料中幾乎未見“好”及其變體在這方面發(fā)揮作用。另一方面,“好”可以表達諷刺,見例(3)和例(4),表示安慰,見例(5),而在俄語口語語料庫中幾乎未見“хорошо”的這些功能。
(1) —Потому что со стороны папы у меня вот в основном немецкая... Хорошо. ...в основном немецкая, французская и английская кровь, а со стороны мамы - русская и греческая.
(2) —Я поставил цель, за десять...ну хорошо, двенадцать лет выучить французский язык.
(3) 方圓:就是因為后悔這事兒,好,這一晚上全耽誤,就聽她在那白話,我跟你講,她就是不靠譜,要找,找一個靠譜的,我這有一個人選,確實是專業(yè)的。
(4) S:他們不聽我的勸告,結果,好,出門不到五分鐘就被雨淋了。
(5) 方一凡:好了,英子,好好,行行行,這樣你再好好想想其他的事。好好好,抱抱抱抱,抱抱。沒事,不哭。好好好,不哭了啊。
此外,在口語交際中,話語標記語“хорошо”與“好”在語用變體特點上也有些區(qū)別。俄語中,“хорошо”可以單用、疊用,或與相鄰詞“ну”“да”“вот”“же”“так”等松散共現(xiàn),或組成固定的標記性結構,如 “ну хорошо”“хорошо же”“да хорошо”等。漢語中,“好”也可以單用、疊用,或以“好的”“好了”“好吧”“好啊”“好嘞”“好不好”“好嗎”“好啦”等變體出現(xiàn)。通過分析語料,本文發(fā)現(xiàn),“хорошо”在口語中主要是單用,或與相鄰詞松散共現(xiàn),固定結構較少。與之相比,漢語中,“好”的變體要豐富得多,而且在口語中出現(xiàn)的頻次更高。
話語標記語是人類心智過程的體現(xiàn),能夠反映交際主體的思維過程和心理活動。以往研究表明,хорошо在發(fā)揮功能時反映了多元化的認知特征,總的來說,它“不僅能夠映射說話人的心智活動,制約聽話人的話語理解,還可以凸顯說話人關注聽話人立場的認知意識”(關雅文 2021: 54)。根據(jù)上文的功能分析不難看出,“хорошо”和“好”的語用功能存在共性和差異,且共性遠大于個性。由此可推斷,二者在映射交際主體認知思維方面也存在相應的共性和差異。
通過考察發(fā)現(xiàn),“хорошо”和“好”都可以映射對話語進程的強弱支配,映射積極或消極應答的心理狀態(tài),映射期待認可、實施威脅的心理活動,映射吸引聽話人注意,以及維護聽話人“面子”的意識。
1) 映射說話人對話語進程強弱支配的心智過程
“хорошо”和“好”皆可映射說話人對話語進程的強弱支配。當“хорошо”和“好”用于提示開始和結束、提示交際狀態(tài)轉換、提示話輪非自然轉接和話題非自然轉換時,它們都體現(xiàn)了說話人對話語發(fā)展的強勢支配,表明說話人在當前交際進程中占據(jù)主導地位。此時,說話人的心智活動是“我即將啟動或終止交際活動,請你盡快做出相應反應”。例(6)和例(7)中,說話人分別用“хорошо”和“好”示意開始,提醒聽話人盡快進入當前交際情景,這兩個標記語可作為從非話語階段到話語階段的過渡。
(6) —Хорошо, давайте поговорим. Первое, это тема, Туркмения. Вы знаете о том, что сейчас там происходит? Кто что знает, пожалуйста.
(7) 主持人:好,謝謝各位。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大家好,歡迎您收看我們本期的《對話》節(jié)目。
例(8)和例(9)中,“хорошо”和“好”發(fā)揮提示結束功能,說話人借助其映射自己的心智活動:“我即將結束整個交際進程,請你明白并接受這一點?!贝藭r,這兩個標記語的前后經(jīng)常出現(xiàn)一些“謝謝”“再見”等具有結束意義的話語。在漢語中,“好”的語用變體“好的”也常用于映射說話人對話語結束的強勢控制。如例(10):
(8) — И сам он бывший разведчик.
—Хорошо. На этом закончим нашу беседу. Спасибо, что пришли. С вами было очень интересно общаться. Всего доброго.
(9) 主持人:好,謝謝各位收看今天的《對話》,謝謝傅成玉先生,謝謝大家,下周同一時間再見。
(10) 主持人:好的,感謝您收看這一期的《海峽兩岸》,下期節(jié)目我們再見!
“хорошо”和“好”用于提示交際狀態(tài)轉換時也體現(xiàn)了說話人對話語發(fā)展的強勢把控。例(11)中,“хорошо”提示交際狀態(tài)從尋找對象到指定對象的轉變,說話人借助其表達自己已選定了交際對象尼基塔,請尼基塔接過話輪,并表達觀點,同時請其他人不要搶奪話語權。例(12)中,“好了”反映出說話人轉換交際行為的意圖,其思維活動為:“請你們停止鼓掌,并馬上將注意力轉到傾聽我的自我介紹當中”。
(11) —Скажите, пожалуйста, слышали ли вы в последнее время о вступлении в НАТО каких-либо государств? И что вы об этом слышали? Кто готов ответить? Хорошо, слушаем Никиту.
(12) 小金:老大第一次給咱們開會,大家給他鼓鼓掌。
(大家鼓掌)
雷蒙德:好了,大家不用鼓掌了。大家好,我是雷蒙德,從今天起羅杰的工作交到我這里,我的原則是高效、簡潔,以后開會的時候盡量長話短說。
例(13)和例(14)中,說話人分別用“хорошо”和“好”打斷對方,奪取話語權,通過搶奪話輪來阻止對方繼續(xù)說話。此時,說話人的思維活動是:“你別再說下去了,請把話語權讓給我”,這里明顯體現(xiàn)了交際主體間地位的不平等。此時,兩個標記語的功能是提示話輪的非自然轉接。
(13) —Что там такое немножко робкое отступление, я полагаю, что не совсем так, как его...
—Хорошо, знаете, такой серьёзный разговор, давно такого серьёзного разговора не было, хочется его немножечко разбавить.
(14) S:困了就睡,睡醒就吃飯,吃飽就再睡會兒……
S1:好,下一個。
同樣,當用于提示話題非自然轉換時,“хорошо”和“好”也能反映出說話人的強勢地位,但強勢程度與搶奪話輪相比偏弱。借助它們,說話人想要表達“我不想再繼續(xù)當前話題的討論了”,其是在不影響交際對方話語權的情況下控制話語進程。例(15)中,說話人用“хорошо”來映射自己“不想再繼續(xù)解釋,而是想轉換話題”的思維活動。例(16)中,說話人S1本想問清楚“S媽媽生病不告訴S”的理由,詢問理由的話說到一半,他用“好了”表達自己不想追問的思維活動。
(15) —Вопросам поддержки культуры, чтобы не шли сплошняком одни мюзиклы в театрах, но и что-то более-менее серьёзное создавалось.
—Они идут, просто о них не много говорят... Хорошо, я поняла, Сергей. В прошлом году президент выступал с таким президен-тским посланием.
(16) S:阿姨怎么了?
S1:生病了。具體什么她沒告訴我。
S:呃,為什么不告訴你啊……好了,如果心里不舒服告訴我,我給你打電話。
S1:嗯。知道了。
除了反映說話人對交際的強支配外,“хорошо”和“好”還可以映射說話人對話語進程、話輪或話題的弱勢支配。首先,“хорошо”和“好”具有提示話輪自然轉接功能,此時,說話人的話語權不是從上一個說話人那里搶奪而來,而是由交際對方主動交出的,當前說話人只是順承接過話輪,這兩個標記語反映了說話人“我已經(jīng)獲得了你交出的話輪”的思維活動。如例(17)和例(18)。其次,“хорошо”和“好”能夠發(fā)揮提示話題自然轉換功能,此時,新話題的開啟并非以中斷上一話題為前提,而是在上一話題結束后自然過渡而來的。在這種情況下,說話人用標記語表達自己的思維活動:“上一個話題已結束,我即將開啟下一個話題,也請你將注意力轉向新話題的探討上”。如例(19)中的“хорошо”和例(20)中的“好了”。
(17) —Нет. Молодец, всё сказал.
— Хорошо.И, ещё уточним немного. Это уже звучало в некоторых ваших высказываниях. Видите ли вы какие-нибудь преимущества для нашей страны в случае её вступления в НАТО?
(18) 方圓:兒子。
方一凡:嗯,誰呀?
方圓:啊,那個什么你做噩夢了,啊,沒事,剛說夢話了。
方一凡:啊,好。
方圓:好,行,睡吧,好好睡吧。
(19) — Ещё вспомнили какие-то ситуации? Всё? Хорошо.Как вы думаете, много ли людей, которые готовы взаимодействовать с правоохранительными органами?
(20) S:我和土豪同時掉水里,你會救誰?
S1:救土豪。好了,下一個問題。
這里需要指出的是,在映射說話人對話語進程強弱支配的同時,“хорошо”和“好”還能夠表征說話人關注聽話人立場的認知意識。具體地說,它們都可映射說話人對吸引聽話人注意的重視。在發(fā)揮提示開始、結束和轉換功能時,兩個標記語都可表達“我想吸引你的注意力,讓你盡快捕捉到交際進程的發(fā)展,并立刻進入到新的交際階段”的認知思維。例(6)—例(20)中的“хорошо”和“好”表征了說話人想吸引聽話人注意力的心智活動。
2) 映射說話人積極或消極應答的心理狀態(tài)
在口語交際中,“хорошо”和“好”都能夠映射說話人接收信息后的認知心理狀態(tài)。首先,“хорошо”和“好”可用于表征說話人積極應答的態(tài)度,但不同情景中,積極態(tài)度的程度有強弱差別。在例(21)和例(22)中,“хорошо”和“好”發(fā)揮示意贊賞或鼓勵的功能,表示說話人對當前情景的高度評價和認可,應答態(tài)度的積極程度最高。其中,“хорошо”表征的心理活動是“我非常認可今天能看《喀秋莎》這個節(jié)目的情景”; “好”則映射了說話人“我高度評價你在花園酒店找到一份新工作這件事情”的心理狀態(tài)。
(21) — Вот это подушки от нашего старого дивана! Все? Сели? Ох, хорошо! Сегодня посмотримКатюшку!... Я каждую серию жду!
(22) S:找了一份新工作在花園酒店這邊上班。
S1:哇塞適合!好!
S:不要這樣啦。
在例(23)和例(24)中,說話人借助“хорошо”和“好”來示意應允或同意,表征“我同意,并會滿足你的意愿,并會付諸行動”的心理狀態(tài),應答態(tài)度的積極程度較高。這種情況下,前一個話輪中通常包含表達請求、愿望、要求等意義的施為句。另外,“好”也常常以“好的”這種變體形式出現(xiàn)。其中,“хорошо”映射了說話人的心理狀態(tài)“我同意你提出的請求,并會按你的意愿談談這個問題”, “好”則表示“我同意出來開家庭會議,并會立刻行動”。
(23) —Ну, щас, может быть, нам ещё Сергей про это расскажет.
—Хорошо.Ну, я аа хочу начать с того, чем закончил в прошлый раз, а именно циклами.
(24) 童文潔:方一凡,我要開個家庭會議,你出來。
方一凡:好,來了來了來了。
方圓:開會吧,來,來來,方一凡。
方一凡:好,馬上來啊。
在例(25)和例(26)中,“хорошо”和“好的”發(fā)揮示意確認接收信息的功能,表征說話人“我已接收并了解了你提供的信息”的心理活動,應答態(tài)度的積極程度較弱。其中,“хорошо”表示說話人已經(jīng)了解工作時間情況,“好的”表征的心理活動是“我已經(jīng)知道應該去大麥網(wǎng)買票的信息了”。
(25) — Работаем мы ежедневно с десьти до двадцати.
—Хорошо, спасибо большое.
— Угу. Всего доброго. До свидания.
(26) S:誰能告訴我怎么買票?
S1:大麥網(wǎng)上搜毛不易就有。
S:好的,好的。
除了映射積極應答態(tài)度外,“хорошо”和“好”還可用于表征說話人的消極應答態(tài)度。發(fā)揮不同功能時,它們所表征的應答態(tài)度消極程度也有所差別。在示意禮貌回應時,“хорошо”和“好”均可表達說話人“我雖然不情愿,但是出于禮貌,我還是會選擇接受你的決定”的心理活動。此時,說話人的應答態(tài)度的消極程度較弱。例(27)中的“хорошо”用于表達說話人禮貌地接受對方拒絕的心理狀態(tài)。例(28)中,當說話人提供的服務被拒絕后,出于禮貌,其運用“好”的變體“好的”來表達“我會接受您的選擇并尊重您的決定”的心理。
(27) — Чай? М?
— Нет, я не хочу твоего чаю.
— Хорошо. Я хочу.
(28) S:把你喜歡的圖發(fā)給我們,來圖個性定制抱枕、T恤、浴巾、床單套、鼠標墊等,個性隨你心動……
S1:不用了,謝謝!
S:好的,沒事關注一下我們,以后會有驚喜哦。
在發(fā)揮讓步功能時,兩個標記語能夠反映說話人想通過自己的妥協(xié)停止爭論或阻止對方爭論的意圖。此時,說話人的應答態(tài)度的消極程度較強。例(29)中,“хорошо”能夠映射出說話人“我不想繼續(xù)與你爭執(zhí),所以做出妥協(xié)和讓步”的心理狀態(tài)。例(30)中的“好”反映了說話人的心理狀態(tài)“你別說了,我也不想再跟你吵了”。類似情況下,“хорошо”和“好”常常疊用,“好”也常用“好了”“好吧”等變體形式。
(29) — Не, ну конечно, мы вашу рекламу можем дать сразу после интервью с Бардо.
—Ты с ума сошёл! Ну это невозможно!
— Да... Хорошо. Да ну что вы, это вам спасибо, Юрий Фёдорыч.
(30) 童文潔:哦,合著還是我不是了。
方圓:不是,你不是那,哎呀……
童文潔:我就不明白了,為什么每次我們家的事他們總要插手?我從來不強迫他們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方圓:好,這樣我媽也錯了。我現(xiàn)在正式向您道歉行了嗎?
整體上看,“хорошо”和“好”及其部分變體在映射說話人應答心理狀態(tài)時呈現(xiàn)以下特點:一方面,在發(fā)揮示意贊賞或鼓勵、示意應允或同意、示意確認接收信息功能時,它們的模糊語義由左至右逐漸減弱,抽象的語法化程度逐漸增強,表征的積極態(tài)度程度逐漸減弱。(關雅文 2021: 61)另一方面,在發(fā)揮禮貌回應、示意讓步功能時,它們的模糊語義較弱,抽象語法化程度較高,表征的消極態(tài)度程度由左至右逐漸增強。
需要強調的是,在表征消極應答狀態(tài)的同時,“хорошо”和“好”還能夠體現(xiàn)說話人對聽話人“面子”的重視,讓聽話人感覺到“自我形象或感受”得到了關注。此時,兩個標記語可以起到調和沖突矛盾、緩和語氣和維護尊嚴的作用,這符合交際中的禮貌原則。例(27)和例(28)中,說話人向聽話人提出提議和請求被拒絕,說話人為了維護雙方的關系,避免產(chǎn)生裂痕,分別使用“хорошо”和“好的”來表明自己將放棄原有立場,并向聽話人立場妥協(xié),以此來最大程度地維護聽話人的面子和自我形象。在例(29)中,交談對方情緒激動,言辭激烈,為了避免進一步激化矛盾,說話人用“хорошо”來表達“我不想跟你發(fā)生爭吵,所以我做出讓步”的心理活動。例(30)中,說話人運用“好”表達“我雖不認同你的觀點,但我不想繼續(xù)跟你爭論下去,所以我選擇妥協(xié),也請你不要再爭論下去了”。在這4個例子中,“хорошо”“好”和“好的”都表征了說話人最大程度地維護聽話人“面子”和“自我形象”的認知心理,從而進一步映射了說話人關注聽話人立場的意識。
3) 映射說話人期待認可或實施威脅的心理活動
“хорошо”的疑問形式和“好”的疑問變體“好不好”“好嗎”等都可以映射說話人希望立刻得到交談對方認可或確定的心理活動。此時,兩個標記語發(fā)揮征詢意見功能,它們之前通常是表述主觀看法、觀點、愿望、請求的句子。例(31)中,在表達“待事情確定后,我親自給您打電話”的想法后,說話人運用“хорошо”表達“我希望能夠立刻得到你對該想法的認可”。 例(32)中,“好不好?”反映了說話人期待得到聽話人確切回答的心理活動。
(31) —А когда могу вам [усмешка] перезвонить, чтобы уже точно ээ узнать, какое решение приняли?
—Вы знаете, я когда определюсь, я тогда сама вам позвоню. Хорошо?
— Угу, поняла вас, Александра.
(32) S:話說周六有沒有空來啊?來的話我就要提前做功課了。
S1:哈呀,周六晚上好不好?
S:好呀,你看著安排,什么時候有空什么時候來。
此外,“хорошо”和“好”的語用變體,如“ну хорошо же”“好啊”等還可以表征說話人實施威脅的心理活動,即“如果你不按我說的做,接下來就會產(chǎn)生對你不利的結果”。此時,標記語的前后常常會出現(xiàn)“Ух, ты!”“你等著”等具有威脅意義的語句。表達威脅時,“ну хорошо же”和“好”映射出的心理活動是“如果不按我說的做,接下來會產(chǎn)生對你不利的結果”。例(33)中,說話人巫婆亞噶借助“хорошо”表征了“你要是不聽我的話,就會被囚禁”的心理活動。例(34)中“好啊”表達了說話人“你要是再刺激我,我就真瘦成閃電去劈你”的心理活動。
(33) Баба-Яга. Примерь, ягодка. Василиса. Не к лицу мне куклой рядиться. Баба-Яга. Ух, ты! Ну, хорошо же. Посидишь взаперти, голубушка.
(34) S:瘦成閃電來劈我吧。
S1:好啊,你等著。
S:不要!!
S1:這不是你要求的么?
S:人家開玩笑的啦。
通過考察發(fā)現(xiàn),“хорошо”經(jīng)常用于映射說話人思維不連貫的狀態(tài),而漢語中一般不用“好”及其變體來表征類似思維狀態(tài)。另外,“好”可以映射說話人實施諷刺和安慰的心理活動,而“хорошо”幾乎不參與表征類似認知心理。
1)“хорошо”映射說話人思維不連貫的狀態(tài)
在口語中,說話人經(jīng)常是邊想邊說,因此,他在組織語言時常常會出現(xiàn)思維受阻、中斷或混亂的情況。為了繼續(xù)控制話語權,占據(jù)話輪,贏得思考時間,說話人通常會使用話語標記語來填補語流空白或修正表述錯誤的信息。在俄語中,“хорошо”具有填補空白或修正信息的功能,此時,它能夠映射說話人思維不連貫的狀態(tài)。而漢語中一般不用“好”及其變體,而是用“嗯”“啊”“這個”“那個”等標記語來表征思維受阻狀態(tài)。例(35)中,在表述老師的姓名時,說話人突然想不起來老師的姓名,此時,其運用“хорошо”來表征自己當前思維受阻的狀態(tài),同時希望聽話人能給自己思考的時間,直到想起老師姓名,并完成當前話輪表述為止。例(36)中,說話人在提問時出現(xiàn)了思維混亂狀態(tài),隨后借助“хорошо”來映射自己調整混亂思維并重新組織語言的心智過程,待其調整好思維狀態(tài)后說出了完整的問題。
(35) —Преподавателя... Хорошо. Препо-давателя зовут Стас Цой.
—Как? Ещё раз.
(36) —А какие... Хорошо, а тогда ваш какой рецепт? Расскажите.
—Честно говоря, таких особых секретов...
2) “好”映射實施諷刺或安慰的心理活動
在漢語口語中,“好”可以映射出說話人消極評價自己、他人或當前情景的心理活動。此時,說話人表面上說“好”,實際是想說“不好”,表達不滿情緒。例(37)中,“好”表示說話人對自己“推薦找王一迪媽媽”這一行為的諷刺,它所映射出的心理活動是“我怎么能干出與常規(guī)認知不符的事情呢,我不應該推薦找王一迪媽媽,我對自己做的這個事情持消極態(tài)度”。例(38)中的“好”表示對他人的諷刺,同時還帶有一絲幸災樂禍的意味。說話人通過“好”表達的心理是“他們應該聽我的勸告。你看看,這下發(fā)生與預期不符的結果了吧。我對他們的行為持消極態(tài)度”。
(37) 方圓:我跟你說媳婦,媳婦,我承認我錯了,不該推薦找這個,什么,王一笛的媽媽,我跟你講,后悔一晚上了,我在這兒為什么喝酒?借酒澆愁,你知道嗎?就是因為后悔這事兒,好,這一晚上全耽誤,就聽她在那白話……。
(38) S:他們不聽我的勸告,結果,好,出門不到五分鐘就被雨淋了。
“好”還能夠映射說話人希望他人心情安適的認知心理。當用于安慰或安撫交際對方負面情緒時,“好”經(jīng)常疊用,或在同一話輪中反復出現(xiàn),也經(jīng)常使用“好了”這種語用變體形式。在例(39)中,說話人方一凡反復多次使用“好”“好了”安撫聽話人喬英子的情緒,目的是讓她盡快緩解情緒,不再哭泣。“好”和“好了”映射的心理活動是“我希望你擺脫負面情緒,心情能夠盡快平復,不再哭泣,不再傷心”。
(39) 喬英子:他再也不會回來了,他再也不屬于這個家了。
方一凡:好了,英子,好好,行行行,這樣你再好好想想其他的事。好好好,抱抱抱抱,抱抱。沒事,不哭。好好好,不哭了啊。沒事沒事,好不哭了,不哭了,不想這些事了,不想了,不想了。
“хорошо”/“好”都屬于派生型話語標記語,它們都是實義詞或結構經(jīng)歷長期的語法化演變而來的,在現(xiàn)代口語交際中發(fā)揮豐富的語用功能。研究發(fā)現(xiàn),派生型標記語“хорошо”和“好”的功能共性遠大于個性,這反映了語言具有共性的普遍規(guī)律。共性上,“хорошо”和“好”都可用于提示開始和結束、提示轉換、示意贊賞或鼓勵、示意應允或同意、示意確認接收信息、表達禮貌回應、示意讓步、表示征詢意見、示意威脅,這反映了語言具有共性的普遍規(guī)律。個性上,“хорошо”具有填補語流空白或修正信息功能,而“好”具有諷刺功能和安慰功能。
話語標記語的功能可以反映出交際主體的認知特征。在功能對比的基礎上可總結出,“хорошо”和“好”在映射認知思維方面的共性遠大于個性。共性上,二者都能表征說話人對話語進程強弱支配的心智過程、積極或消極應答的心理狀態(tài)、期待認可或實施威脅的心理活動。此外,它們都可以用于映射說話人吸引聽話人注意,以及維護“面子”或“自我形象”的認知意識。個性上,首先,與“好”不同,“хорошо”經(jīng)常用于映射說話人組織語言時思維受阻、中斷或混亂等狀態(tài),此時“хорошо”的概念意義完全消失,只有程序意義,這說明“хорошо”的語法化程度更高。其次,與“хорошо”不同,“好”在人際互動方面發(fā)揮的功能更多,這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更重視“以和為貴”的思想和認知。
本文力求對派生型話語標記語“хорошо”/“好”的語用功能及其映射的認知思維進行全面系統(tǒng)的考察,但仍有些問題未展開討論。例如“хорошо”和“好”的組合能力、其語用變體類型的窮盡式列舉等。此外,這兩個標記語的翻譯問題也亟需更全面、更深入地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