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林靜

村莊人幸福，我也很幸福，再也沒有了開始的惴惴不安。

你好！小院！

還記得要下小院的那個寒假，我的腦海中一直縈繞著一個問題：小院，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地方？我要去的小院是西槐莊科技小院，雖然我曾到西槐莊看過幾次，但是不敢想象自己真的駐扎到那里會是什么樣子。開學(xué)前，我拿起一個小番茄跟我奶奶說：“我要去種小西紅柿了！”奶奶白了我一眼：“那你還上什么大學(xué)呢？”我爺爺奶奶都是城里人，年輕時從山東去了東北墾荒，他們受了很多苦，而我更是在繁華的城市里長大的，他們舍不得我再去農(nóng)村吃苦。

為了不讓奶奶擔(dān)心，我不斷寬慰著她：“去小院這樣的機會很好??！我沒去過農(nóng)村，剛好我也想體驗一下爺爺奶奶當(dāng)年的生活，說不定我還能做出自己的一份貢獻呢！?”這句話不僅安慰著奶奶，也鼓勵著我自己。

收拾好行李，我準(zhǔn)備出發(fā)。我們這一屆沒有學(xué)前培訓(xùn)，一天之內(nèi)，我從家里直接到了西槐莊，那天下著雨，第一書記江書記從車站把我接到了小院。

剛到村委報到，熱情的趙姨就給我登記上了打疫苗。德來叔送來了鍋碗瓢盆，由于沒有煤氣，德來叔只能先給我們找了一個不沾涂層都掉了一半的電鍋。第一頓飯——方便面。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就是收拾衛(wèi)生。我在家里哪做過家務(wù)呢，收拾完衛(wèi)生，掃把都把我的手磨出了水泡，我做的美甲，一個星期內(nèi)全都劈到了肉里。

一開始沒有冰箱，我們不敢買肉。我就打電話跟我媽哭：“我都一個月沒吃肉了，屋里有臭蟲，房頂有壁虎，廚房里還有打不完的蒼蠅！”初來乍到，生活上各種反差讓我很委屈，后來，郭鎮(zhèn)長給我們贊助了電冰箱，還有洗衣機，我們終于吃上肉、洗上衣服了。

你好！種植員！

種番茄的時候終于到了！一天之內(nèi)，所有的番茄苗都要種完。時間緊，任務(wù)重，我自告奮勇：“我也要種！”我負責(zé)給睢大哥的栽苗器里面放苗，看起來很輕松，但真正做起來的時候我腰都快累斷了。睢大哥也是學(xué)農(nóng)的，現(xiàn)在在村里做育種，教給我們很多經(jīng)驗，幸虧有睢大哥在，不然我們不知要走多少彎路。

終于，活干完了，我坐在大棚門口累得直發(fā)蒙。回去睡了一夜之后，全身又四分五裂地酸痛。第三天，終于緩了些，我就去地里看番茄苗。所有人見到我第一句話：“小靜，累壞了吧！”回去的路上，我遠遠地看到了德來叔，心想：可別再說一遍了！結(jié)果德來叔見到我：“小靜，累壞了吧！”

當(dāng)然，種苗只是一個開始，更痛苦的還有做實驗。

測莖粗，蹲著量；測株高，彎腰量小苗，踮腳量大苗；就這么蹲蹲起起，膝蓋磨壞了，疼到根本使不上勁，還得忍著接著干。5月的時候，大棚里面的溫度就已經(jīng)到了40多攝氏度，又熱又曬、又悶又潮，我時刻都感覺自己要中暑。多少次都是眼前一片黑，看不見、聽不見，伴隨著耳鳴聲，抓住了番茄吊秧的鋼絲才沒摔下去。到了后期采全株的樣本，我們4：30就起床了，5：00到大棚里。掀開大棚的門簾，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濃濃的發(fā)霉的濕氣味道。

正干著活，莫名其妙，我的兩個胳膊彎曲處的皮膚開始瘋狂發(fā)癢，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起了兩大片晶瑩剔透的水泡，這還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看著胳膊，我惡心得一陣陣起雞皮疙瘩，趕緊沖向公廁洗了一遍，稍有緩解，但還是非常癢。我想回小院找點牙膏涂上，可是時間不等人，太陽越升越高了，我于是咬牙干著手里的活計。從小到大，我的皮膚經(jīng)常過敏，我媽總說我真是公主的身子，嬌貴得很?；叵肫鹨郧?，此刻的我心中自嘲：“公主哪有種地的?！彪S之而來的還有那么一點點小驕傲，“現(xiàn)在，‘嬌貴的我趕農(nóng)時也是一把好手呢?！狈蛛x根莖葉、洗根、稱重、分裝、放進烘箱，等自己回過神來再想起去處理發(fā)癢的皮膚，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了。

你好！售貨員！

我們一直都想著把番茄種好，但是沒考慮到儲存的問題，也萬萬沒想到還得自己賣出去?。￠_始我們就在網(wǎng)上吆喝，可是沒人買。后來書記開車帶我們一起去城里擺地攤。早上工人采摘，白天分揀包裝，所有步驟都要我們來管，一遍遍數(shù)著裝了多少盒不同顏色和大小的番茄，多少個西瓜。工人到點就下班了，剩下的活就得自己干。晚上我和寧國法往盒子上貼LOGO，一直到兩點，第二天一早還要裝車、去城里。書記感慨：“我這SUV都改貨車了?！蔽覀円哺锌骸斑@研究生上著上著，竟開始擺地攤了。”

話說擺地攤還真是很有效果，拉來了不少新顧客。第一個顧客來了，我們異常興奮，她是個小姑娘，一直在挑挑揀揀，盡管每一盒的番茄長得差不多，但她還是拿起這個，又瞧瞧那個，挑選了半天，還是猶豫不決。我看著都開始緊張了，于是靈機一動，直接打開了一盒，熱情地說：“您好，要不要嘗一下??？我們的番茄很好吃的。”小姑娘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拿起一個很懷疑地問我：“打藥了沒？”我們連連擺手：“放心吃，沒有打過一滴農(nóng)藥！”嘗完后，姑娘一下買走了兩盒，32元。我成功的小火苗開始在心里燃燒了！我們在學(xué)校的側(cè)門給老師送定好的西瓜，吸引來了一群學(xué)生，開始在圍欄那邊叫我們：“姐姐，我要一盒小西紅柿！我要兩盒！我要4盒！”別人賣貨忙吆喝，我們是應(yīng)聲都顧不過來，忙得團團轉(zhuǎn)：“好的好的，一個個來?！钡谝粫浹b袋子，寧國法送過來，我再遞給學(xué)生、收錢……不到一個小時，小西紅柿全部賣光了，超級有成就感呀。最后，我們線下20％的番茄還有西瓜、黃瓜等就賣了8萬多元。

除了上面提到的這些農(nóng)產(chǎn)品，西槐莊種蘿卜也有百年的歷史了，這個方向我們也想試試。我們把傳統(tǒng)的蘿卜和新品種做了對比，綜合了蘿卜的口味、口感、市場受歡迎程度等因素，幫村里挑了7種蘿卜。這7種蘿卜里，有優(yōu)中選優(yōu)的村里老品種1種，清脆甘甜的青水果蘿卜3種，富含較多維生素C、花青素、胡蘿卜素的紫紅色蘿卜兩種，含纖維素較多、吃后易產(chǎn)生飽脹感的青皮紫心蘿卜1種。后來，我們又補充多選了一種光聽名字就想嘗一嘗的冰淇淋蘿卜，品質(zhì)如其名，這冰淇淋蘿卜果肉鮮嫩，多汁美味，很是獨特。

我們覺得好的這些新式蘿卜，西槐莊的鄉(xiāng)親們誰也沒種過，看著我們率先“吃螃蟹”，質(zhì)疑的聲音不時飄來。比如青水果蘿卜將要成熟時，我們就聽到不少人說：“完了！產(chǎn)量不高！”村里人甚至懷疑我們到底是來幫忙的，還是來幫倒忙的。在村民看來，老蘿卜長得像碩大的“炮彈”，而新品種長得細長勻稱，看著就不太有競爭力的樣子。等到蘿卜成熟時，我們帶著親手種出來的蘿卜，跑到了村里姜書記的辦公室?！敖獣?，快嘗嘗，看看咋樣。”在我們一群小院學(xué)生期盼眼神的注視下，書記拿起蘿卜試探地咬了一口，“嗯！”清脆的口感果然贏得了書記的感嘆：“這個水果蘿卜清脆甘甜，我覺得是西槐莊歷史上最好吃的蘿卜啦?！焙髞?，新品種蘿卜驚艷的口感也獲得了村民的認可，我們挑下來的長得有些丑的蘿卜都被村民搶購一空了。我們的蘿卜在網(wǎng)上賣70元一箱，11斤包郵。所有人都說貴，但是吃完了又會來買。賣蘿卜的時候，直播間直接架在了大棚里，我們和通州融媒體中心的主持人一起當(dāng)主播，當(dāng)天就賣出去了2000多斤。本想賣到春節(jié)，結(jié)果元旦前就脫銷了。臘月廿八，我正和家里人包著餃子，還有個黑龍江的顧客打電話問我：“有蘿卜嗎？”我在云南的嫂子從來沒生吃過蘿卜，持著懷疑的態(tài)度嘗了之后，今年提前預(yù)訂了好幾箱。

這一年半的時間，我們又是快遞員、又是客服、又是搬運工、還得做主播，平常再拍個小院宣傳片，又當(dāng)演員又當(dāng)導(dǎo)演很是辛苦。秋冬時，只有我一個人在小院，我只能每天自己搬蘿卜，腰都受不了了，有時候一天十幾箱，有時候一天四十幾箱。蘿卜給村莊帶來了25萬的收入，來年我們的小目標(biāo)是年收入達到50萬。西槐莊再也不是集體經(jīng)濟薄弱村了。

你好！小院人！

一整年忙忙碌碌，真的很累。2022年，鎮(zhèn)政府推選我為“北京市優(yōu)秀共青團員”，這是極其難得的，因為即使是學(xué)校也只有一個名額。過后，我收到了很多祝賀，我也記住了于老師說的只問耕耘，不問收獲。收獲當(dāng)然是喜悅的，但當(dāng)我埋頭苦干的時候，不會去想收獲，收獲便是個順其自然的事情了。

村莊人幸福，我也很幸福，再也沒有了開始的惴惴不安。

責(zé)任編輯：馬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