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拓夫 秦卓煬

我深知，在書寫別人的痛苦時其實自己也很痛苦，我的身心與靈魂在整個采訪與寫作過程中都難以平靜。雖然這篇文字帶著幾分沉重感，但是它帶給我們的卻是對人性善惡的思考。

——題記

天空為什么下雨，那是因為我在哭泣

那個晚上，是吳雅麗生命中最難忘的時刻，也是她短暫而痛苦的一生中演繹最美麗的愛情童話之始。

晚飯后，她興致勃勃地邀請同寢室的女伴阿英去鎮(zhèn)上一家練歌廳唱歌。

天下著蒙蒙細雨，帶著涼意的夜風迎面吹來，阿英嘟起小嘴抱怨道：“這鬼天氣咋這么不作美呀！阿麗姐，我們就不去了吧？”

吳雅麗想都沒想就果斷地回絕了同伴的提議，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神奇的力量驅使她朝300米外的紅葉練歌廳走去。當她挽著阿英的手臂走進練歌廳時，只見一位風度翩翩的高個子青年男子，正握著麥克風十分投入地演唱臺灣歌手齊秦的成名曲《花季》。伴著卡拉OK流瀉出來的婉轉旋律，青年男子深沉而富有穿透力的歌聲在大廳里回蕩。練歌廳的人被他的歌聲感染，情不自禁地跟著唱了起來?！傲粝聛?！留下來！”的歌聲把練歌廳的氣氛推向了高潮。

吳雅麗也被這熱烈的場面所感染，使勁地為男子鼓掌。當歌聲結束時，她竟忘情地大聲喊道：“阿哥，再來一首！”她甜美的聲音剛落，大廳里幾乎所有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她，吳雅麗這才意識到自己太冒失了，一個女孩子在大庭廣眾之下毫不掩飾地為一個陌生男子大聲喝彩，真不怕別人笑話。她感到兩頰一熱，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埋頭躲了起來。

臺上的男子名叫高洪歌，浙江諸暨市楓橋鎮(zhèn)人，比吳雅麗大五歲，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摩托車修理店，業(yè)余愛好唱歌。剛才聽了吳雅麗的話，他很高興，于是，大聲說道：“為感謝這位阿妹的抬舉，我再唱一首美國流行歌曲，歌名叫《重歸阿芙羅爾山》。我很喜歡這首歌的歌詞和旋律?！?/p>

隨著音樂響起，青年男子深厚雄豪的歌聲如同飛瀉的瀑布，沖刷在激光跳躍的空氣中，在閃閃爍爍的光影里流淌著，傾瀉著?！拔冶鞠雽δ愦舐暫埃愕膼廴?，我回來了！不過我沒喊，只想把激動的眼淚擦干。我本想輕輕地對你說，你的愛人，我是為保衛(wèi)你而戰(zhàn)！不過我沒說，只想把思念的痛苦之繩用牙齒咬斷……”

吳雅麗被青年男子的歌聲深深吸引。

唱完歌，高洪歌在熱烈的掌聲中回到他的座位。正好，他的座位與她僅一步之遙，抬起頭來就能撞見對方的目光。

就這樣，兩個素昧平生的年輕人在練歌廳里結下了不解之緣，命運之神也將他們緊緊拴在一起。

幾天后，吳雅麗去銀行辦事，路過高洪歌的摩托車修理店。高洪歌見她朝店門外走來，便停下手中的活兒朝她打招呼。雖然還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他已記住了她俊俏的模樣。而吳雅麗則像是雙腳不聽使喚似地走進了他的修理店。倆人一見面便聊了起來，聊得很投機。高洪歌從她口里得知，剛滿20歲的吳雅麗從諸暨市一所專科學校電腦會計專業(yè)畢業(yè)后，來到楓橋鎮(zhèn)一家商場做收銀工作。清純美麗、無憂無慮的吳雅麗工作之余喜歡到練歌廳去練歌，還向往將來在唱歌方面有所發(fā)展。

高洪歌是個豁達開朗的年輕人，又善于表達，說話幽默風趣，常常講出一些讓人捧腹的笑話，逗得吳雅麗不時笑出聲來。一來二往，彼此產生了一種奇妙感覺，希望能夠天天在一起聊天。

兩顆年輕燦爛的心正在一天天靠攏，愛情的種子也在彼此心中悄悄萌芽。然而，這對兒年輕人還沒有來得及表達彼此心中的愛戀之情，一場天塌地陷般的災難把他們推上了漫長的痛苦之旅，年輕的愛情一次又一次經受嚴酷的考驗。

一天，吳雅麗正在商場上班，突然右腿發(fā)軟，撲通一聲跌倒在地，待她吃力地站起來后，感到右腿一陣陣刺痛，一連幾天都是如此，而且疼痛一天天加劇。她感到不對勁兒，便到諸暨市醫(yī)院作了檢查。醫(yī)生委婉地告訴她，病情比較嚴重，建議她趕緊到大醫(yī)院進一步檢查。后經浙江省腫瘤醫(yī)院及浙江二醫(yī)院診斷，她患了惡性骨肉瘤（骨癌）。

為了確診病情，吳雅麗母親送她到上海一家著名醫(yī)院做檢查，經骨科專家會診后確診為右股骨下端骨肉瘤（一種惡性腫瘤，如不及時治療會危及生命）。

“有80%的治愈希望，但要20萬至25萬元的醫(yī)療費。”聽到醫(yī)生這樣說，吳雅麗母親木訥地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過了多久，吳雅麗母親凄涼地對吳雅麗說：“你這是前世作的孽呀，命該這樣！我們回去吧，我去找人給你弄點草藥，看你的造化了，不要在這里治了，免得人財兩空?！?/p>

吳雅麗聽了大吃一驚：“母親不想讓我治了嗎？”她默默地看著母親，話沒出口。

骨科副主任張醫(yī)生得知這一情況后，主動找到她母親做思想工作，語重心長地說：“像吳雅麗這樣的病，我們醫(yī)院每年都要接收很多例，治愈率比較高。如果采用國產假體，差不多需要18萬元，這些錢不需要一下子交出來，有一年半時間逐步解決。如果手術切片報告出來后情況不好，醫(yī)院會通知你們放棄治療，那時花費不會超過3萬元?！?/p>

吳雅麗母親已在內心認定女兒的病治不好，即便治好了也是個廢人，不僅白花錢，還要成為一家人的拖累。于是，她借口回去跟丈夫商量，第二天一早就乘車回諸暨了。

大約過了3天，吳雅麗的父母親還有她的一位堂伯一起到醫(yī)院接她出院回家。母親說找個土醫(yī)生給她治病，用不著在醫(yī)院做手術花錢遭罪。但吳雅麗不相信那個土醫(yī)生能治好她的病，堅持不回家。母親又說把她轉到浙江腫瘤醫(yī)院，那里費用低，只要1萬多元錢。吳雅麗不同意，她明白到那里去是必死無疑。母親見女兒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便生氣了，說她不懂事，不為家里著想，把錢白白丟在大醫(yī)院不心疼。

她無法說服母親，只好用沉默來對抗。

堂伯見她母親決心已下，悄悄來到她床前對她說：“假如我能作主，就是傾家蕩產也會給你治。你堂姐的病比你危險得多，我賣了房子還是把她給治好了?！?/p>

她被堂伯賣房子救女的行動深深感動。是啊，哪個兒女不是父母身上掉下的肉，誰不心疼呀？可令她痛心的是，母親卻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在她的生命一天天被病魔吞噬，即將進入倒計時，在所有好心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勸說之下，在她一聲聲的哀求中：“媽媽，我想活下去，你救救我吧，我今后會好好報答您的！”母親依然不為所動，鐵了心要放棄她的生命。

病友們實在看不下去，個個義憤填膺，大聲責問她母親：“吳雅麗是不是你親生的？你為何這樣對她？”

母親居然說：“我沒錢呀！”

“沒錢，但你有房子，賣房子也得治。”

“房子賣了我們一家住哪里？我兒子都17歲了，要不了幾年就要娶媳婦了。”

“你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咋就這么無情無義呢？這種病怎么不長在你身上？”

母親見說服不了吳雅麗，決定丟下她不管了。就在吳雅麗住院不到10天，母親將帶來的救她命的兩萬元錢帶走，離開了醫(yī)院回到老家。

其實，吳雅麗清楚，25萬元對他們家不算什么大數(shù)字，她的幾個姨媽都有上百萬元的存款，完全有能力拯救她的生命。

但她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生養(yǎng)她的父母為什么如此輕易地放棄她的生命？是自己說話不小心或做錯了什么事讓父母不高興才丟下她不管嗎？可隨后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終于讓她明白：父母寧愿讓她死在醫(yī)院，也不愿讓她成為全家人的拖累！于是，她在醫(yī)院做手術，父母拒絕簽字，好心人資助她治病，父母竭力阻攔。

面對冷酷無情的親情，吳雅麗感到生命的無助和恐懼。

她忍不住傷心地哭了。窗外的雨水正順著玻璃嘩嘩往下流，像她汩汩流出的眼淚。

因為有愛，殘缺的生命充滿活力

這一天，對吳雅麗來說是一個極不尋常的日子。

在吳雅麗面臨親情全線崩潰、孤立無助地躺在病床上等待死神降臨的時候，高洪歌突然來到她床前，默默地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她冰涼的手，深情地凝視著她，無比堅毅地對她說：“阿麗，你放心，天塌下來我替你頂著！”

高洪歌來之前已從旁人嘴里得知吳雅麗父母將她拋棄在醫(yī)院撒手不管的遭遇。他痛恨吳雅麗父母的絕情絕義，同時，對吳雅麗產生了極大的同情。他無法正視一個年輕生命的消失，而這個生命又是如此孤獨，如此熱愛生活。當然，還包括他們含苞待放的愛情。

為籌錢給吳雅麗治病，高洪歌把她安排好后，趕回諸暨市楓橋鎮(zhèn)，將自己的修理店低價轉讓了，然后帶著6萬多元轉讓費趕到醫(yī)院，將錢全部用于吳雅麗治病。但這點錢對吳雅麗每天1000多元的治療費用來說只是杯水車薪，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不到兩個月，高洪歌帶來的6萬多元就用完了。

一天中午，正在高洪歌為交不出藥費發(fā)愁時，一位中年女士來到醫(yī)院送給吳雅麗5000元。原來，張主任對吳雅麗的不幸遭遇十分同情，私下找到一家報社的記者朋友，將吳雅麗的情況在報紙上作了報道。這位女士看到報道后很同情吳雅麗的不幸遭遇，也很敬重高洪歌的有情有義，打電話到醫(yī)院詢問了情況后便送來了這5000元。這對吳雅麗和高洪歌來講，不亞于雪中送炭。

張主任對高洪歌說：“你可以回去找一下當?shù)氐男侣劽襟w，請他們作些報道，爭取社會愛心人士的幫助。吳雅麗現(xiàn)在正處在最佳治療時期，一旦停下來，后面的治療效果就差多了。”

在張主任的指點下，高洪歌在求助吳雅麗父母及所有親人都無望的情況下，開始把目光投向新聞單位，借助媒體宣傳優(yōu)勢，向社會求助。

吳雅麗的不幸遭遇通過當?shù)孛襟w向社會公開后，引起極大反響，當?shù)匾恍┢髽I(yè)和慈善機構紛紛向她伸出援助之手，短短半個月時間收到12萬元的捐款。一位年近40歲的女士把15000元現(xiàn)金送到醫(yī)院吳雅麗手里，并對她說：“我也是一位母親，從報上看到你的不幸遭遇，我心里非常難過?！?/p>

然而，與社會奉獻給她的愛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父母的極端自私與無情。

一次，吳雅麗回家試圖再次說服父母幫她一把，卻被父母拒之門外。母親還唆使剛滿17歲的兒子動手打她，趕她出去。母親指著她對兒子說：“她今后要拖累我們一輩子呀！”

吳母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在她頭頂炸響，也像一把冷涼的利劍刺中了她的心。原來，父母不給她治病，是害怕將來她成為他們的負擔，不如趁早讓她死掉。更讓吳雅麗痛心的是，母親不僅不給她治病，還說服父親和所有親人都不要幫她，讓她自生自滅。父母的絕情絕義令她十分傷心失望，她不再奢望父母的幫助，獨自承受身心痛苦和重重壓力。

化療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沒有超人的意志和毅力是很難承受的。每次化療，吳雅麗就像在鬼門關走了一趟，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局外人無法想象。但吳雅麗以超強的毅力忍受著煉獄般的痛苦，以盡量減輕守護在她身邊的高洪歌的擔憂。然而，不管她怎么努力，藥性引起翻江倒海般的嘔吐，大把大把掉下來的頭發(fā)，臉上的痛苦表情怎么也逃不過高洪歌的眼睛。每當他心痛的眼淚滴落在她因化療而變得光禿禿的頭上時，她就暗自發(fā)誓：一定要活下去！

在吳雅麗治療期間，高洪歌日夜守護著她，沒睡過一次安穩(wěn)覺，沒認真吃過一頓飯，甚至有時一個星期顧不上洗把臉。四處籌錢，護理照顧，里外都是他一人。人們從未見過他坐下來安靜地休息一會兒?；煵∪说拇笮”闾貏e頻繁，每隔幾分鐘就要方便一次，稍不留神，大小便就留在床單上，但每次高洪歌都不聲不響地端水擦洗或換上干凈床單，從無怨言。每當這時，吳雅麗就十分內疚地看著他，不知說什么是好。

為了盡量節(jié)省開支，把有限的錢用到刀刃上，高洪歌想到，如果能從廠家直接購買化療藥物將會節(jié)省很大一筆開支。主治醫(yī)生十分同情他們的遭遇，更敬佩高洪歌的高尚品質，就同意他直接去廠家購買化療藥物。

高洪歌高興得拿起藥瓶就往外跑，順著藥瓶上的地址，找到了藥廠。但遺憾的是，廠里沒有這種庫存藥。值班老人告訴他，離廠十多里路的廠門市部有這種藥。他一聽，說了聲“謝謝”拔腿就朝門市部跑。此時，已是華燈初上，跑了一整天，又餓又累的高洪歌兩眼直冒金星，他開始以為是街上的路燈在晃動，咬著牙拼命往前跑。他必須在7點半以前趕到廠門市部，否則，人家下班關門了，又得明天再來。就在他快到門市部橫穿一條十字路口時，一輛紅色轎車將他擦掛倒地，駕駛員慌忙將他從馬路上扶起來，準備送他去醫(yī)院，他卻說：“快，你送我到前面那個門市部?！?/p>

駕駛員一頭霧水，莫名其妙地將他送到前面那個門市部后，等待高洪歌提要求，心想，只要要求不過分，就打發(fā)他走。出乎意料的是，高洪歌并沒向他提任何要求，打開車門直撲前面十米處那個正在關門的醫(yī)藥門市部。

高洪歌三步并著兩步趕到廠門市部，一位上了年紀的女營業(yè)員正在關門。他急忙上去抓住門板，苦苦哀求。女營業(yè)員動了惻隱之心，把他讓進店里，并以每瓶優(yōu)惠50元的價格賣給了他。

由于長期勞累，加上飽一頓，饑一頓，高洪歌患上了急性腸胃炎，一連吐了兩天，臉色蒼白得如同一張白紙。病房的病友、家屬都勸他休息幾天，可他擔心吳雅麗的大小便無人處理，硬撐著“輕傷不下火線”。直到第五天，他終于累倒在過道里，手里還抱著剛從吳雅麗床上換下來的床單。

一位護理女兒的大媽見此情景，感動得熱淚盈眶：“這樣重情重義的小伙子，到哪里去找??！”當吳雅麗知道高洪歌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后，既感動又難過，她對高洪歌說：“阿洪，你為一個生死難料的人，把自己累成這樣，值得嗎？你不要讓我欠你太多，我這輩子怎么還得起呀？你走吧！”

高洪歌聽了，笑了笑說：“這是上帝在考驗我們的愛情，也是在檢驗我的人品。人活著只為自己著想，那就太沒意思了?！?/p>

不到半年時間，原來又白又胖的高洪歌變得又黃又瘦，蓬頭垢面，兩眼深陷，顴骨突出。每當看到他這個樣子，吳雅麗心里除了感激，就是難過。如果不是為了她，他何以熬成這樣？面對她這樣一個生死未卜的絕癥病人，連生養(yǎng)她的父母都避之不及，高洪歌卻如此頑強地堅守著她的生命，這究竟是為什么？難道僅僅是因為愛嗎？

原本消極怠醫(yī)、等待死神早日降臨的吳雅麗，面對戀人的一片苦心，她再也沒有理由放棄自己的生命。從戀人的言行中，她已讀懂了愛的真正涵義，也明白了她的生命已不再屬于她個人，她必須樹起戰(zhàn)勝病魔的勇氣和信心。從此，她不再煩躁，不再發(fā)脾氣，也不再拒絕服藥和化療，而是積極配合，調整好心態(tài)，還主動要求高洪歌幫助她鍛煉身體，提高自身的抗病能力。

漂泊的愛，在風雨中相依相偎

在醫(yī)生的精心治療下，吳雅麗的病情有所好轉，但沉重的經濟負擔像磐石一樣壓得這對年輕的戀人喘不過氣來。有多少次，他們因欠費無法出院。

吳雅麗在做完第12次化療后，他們依靠社會捐贈的10多萬元用光了。由于沒錢住院，高洪歌只好將吳雅麗帶回老家一個便宜的招待所住下，然后，他一個人去籌錢。困難沒有壓垮這對年輕人。

但令他們痛心的是，吳雅麗的父母不僅不盡父母之責，卻把高洪歌當成仇人對待。為了感化吳雅麗父母，求得他們的支持，高洪歌借錢買了營養(yǎng)品去看望吳雅麗的父母，結果被吳雅麗的母親拒之門外，還當眾大罵了他一頓。

求吳雅麗父母沒了指望，無奈高洪歌只好回到自己家里去想辦法。當他向老父講明情況后，老父半晌未說話，最后傷心地對高洪歌說：“你3歲時就沒了媽，爸為了你姐弟倆，一個人辛辛苦苦把你們拉扯大，多難呀！現(xiàn)在，你姐已出嫁，爸也老了，就指望你了！可你卻把時間和金錢全用在這個女孩子身上，還要受她父母的氣，你……你這不是犯傻嗎？”

看著滿臉皺紋的老父親，高洪歌心里十分難過。想到父親為自己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現(xiàn)在老了，需要輕松下來，過幾天清閑日子，自己卻還要向他伸手。這良心怎么過得去呀？想到這里，高洪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撲通一聲跪在父親面前：“阿爸，我對不起您老人家。可是，阿麗正處在關鍵的化療階段，她需要錢，更需要我去關心她，幫助她。眼下我怎么能離開她呢？”

傷心至極的父親未能理解兒子的一片苦衷，盛怒之下將他關在家里不讓他出門，但高洪歌哪里忍心把女友丟下不管，一天夜里，他趁父親熟睡偷偷地溜出了家門。

當他急急忙忙趕回招待所，吳雅麗還呆呆地坐在窗前等候他回來。一連幾個晚上，她就這樣癡癡地等著，當她看到高洪歌出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恍若做夢一般：“阿洪，是你回來了嗎？”高洪歌趕緊把她抱在懷里，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這對年輕的戀人在寒冷的夜晚相依相偎著，望著窗外朦朧的夜空中幾顆忽明忽暗的星星，高洪歌突然說：“阿麗，我給你唱首歌吧！”

吳雅麗依偎在他懷里喃喃地說：“你唱那首《重歸阿芙羅爾山》吧！”

高洪歌心里顫動了一下，這是他與阿麗初相識時唱的歌，也許當時他只是覺得這首歌好聽，但現(xiàn)在唱出來卻另有一番滋味，吳雅麗閉上雙眼靜靜地聽著。“我本想對你大聲喊，你的愛人，我回來了！不過我沒喊，只想把激動的眼淚擦干。我本想輕輕地對你說，你的愛人，我是為保衛(wèi)你而戰(zhàn)！不過我沒說，只想把思念的痛苦之繩用牙齒咬斷……”

聽著聽著，眼淚從吳雅麗閉合著的眼縫里溢了出來。高洪歌輕輕抹去她的眼淚深情地對她說：“阿麗，我就是你的愛人，我要為你而戰(zhàn)，不管前面的‘戰(zhàn)斗多么慘烈，我都會迎上去?！?/p>

“阿洪，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你對我沒有責任和義務，你也不欠我什么，你有一千個理由離開我，可你為什么要這樣苦苦守著我??？”吳雅麗抬起那雙淚眼愛憐地望著他。

“可我對你有愛呀，愛是什么？愛就是患難與共，不離不棄……”

在這個寒冷的夜晚，這對年輕戀人相依相偎等到了天亮后，再次登上了去杭州求助的客車。

來到杭州，吳雅麗和高洪歌沒有別的求助辦法，只好找來一個紙殼做一塊牌子，并在牌子上寫下兩人的不幸遭遇，站在大街上向行人求援。每當有人上來圍觀時，高洪歌就不厭其煩地向善良的人們一遍又一遍地講述他們的故事……

這次杭州之行，募捐到了1萬多元醫(yī)療費，正好夠一次化療。高洪歌立即帶她趕到醫(yī)院做完第13次化療，此時，離醫(yī)院規(guī)定的18次化療還差5次。

高洪歌看到了治愈女友的希望，繼續(xù)在上海—杭州之間奔波求援。

在高洪歌的奔波下，上海一家媒體對吳雅麗的情況作了報道，第二天，吳雅麗意外地接到歌星齊秦的電話。更讓他們意外的是，沒過幾天，齊秦的助手帶著錢來到她的病房，并對她說：“好好治病，齊秦先生非常關心你，表示在你徹底戰(zhàn)勝病魔那天，他要為你唱首歌?！鄙頌辇R秦歌迷的吳雅麗和高洪歌感動得淚流滿面。吳雅麗激動地說：“請轉告齊秦大哥哥，我一定要重新站起來，一定要去聽齊秦大哥哥唱歌?！?/p>

高洪歌由此進一步看到拯救女友生命的希望，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北京。

高洪歌在北京媒體的幫助下，吳雅麗住進了北京一家醫(yī)院。雖然醫(yī)院為他們減免了一部分費用，但巨額化療費用依然是座山，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在萬般無奈中，高洪歌走上了街頭開始“乞討”。當他跪在大學校門前，跪在車水馬龍的大街旁，極其艱難地“討”來維持吳雅麗生命的救命錢回到醫(yī)院時，還強裝笑顏對病床上的吳雅麗說：“我在北京有幾個朋友，他們捐助了一些錢，你就安心化療吧，錢不用愁。”

第二天，他又悄悄地跪到大街上，跪到人群密集的地方不停地向人們訴說著，乞討著……

年輕的愛情，

在短暫生命中綻放美麗

吳雅麗身上的癌細胞向肺、肝、心臟幾個主要內臟器官擴散，超大劑量的化療也無濟于事了。體內所有的正常指標一天天下降，她吃飯越來越困難，甚至吃什么吐什么，臉色蒼白，整個人一天比一天瘦削。

吳雅麗在經過5年多與病魔的生死較量之后，她不再恐懼，哪怕她已聽到死神的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她依然表現(xiàn)得十分坦然。高洪歌有時急得不知所措，她倒安慰起他來：“沒事的，阿洪，你放心，我會好好活下去。我還要陪你去唱歌，你不是說等我的病好了，我們一起去參加卡拉OK賽，看誰能拿第一嗎？”高洪歌突然覺得自己不像個男子漢，怎么還要一個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來安慰。他急忙對女友說：“好好，看我們誰能拿第一?！?/p>

吳雅麗的病情仍在惡化，有時一天要昏迷幾次，每次醒來，她那雙凄美哀憐的眼睛總是久久地凝視著高洪歌，似有千言萬語，卻又欲言又止。

一天，吳雅麗突然對高洪歌說：“阿洪，你去買幾兩絨線和兩根編織針回來。”高洪歌不明白她的意思，問她買這些東西有什么用，她說：“你照我說的去辦吧！”

高洪歌買回絨線和編織針后交給了吳雅麗。從此，吳雅麗除了化療和昏迷，她就半躺在病床上，雙手拿著絨線和編織針吃力地一針一線忙活著。

一個多月過去了。一天，吳雅麗再次從深度昏迷中醒過來望著守在病床前的高洪歌，吃力地對他說：“阿洪，我可能不行了。剛才，我朝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走去，半路上被一個花胡子老人給趕了回來。我感到那口黑洞可能是我要去的地方。阿洪，你知道我為什么能活到今天嗎？因為我愛你，我想多陪你。如果我走了，你一定要堅強。我知道這些年，為了我，你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和朋友。我的生命雖然短暫，但因為有了你，我沒有遺憾，只是放心不下你，你今后一個人讓我很牽掛……”

聽著女友微弱而緩慢的聲音，高洪歌的心里難受極了，他為自己最終無力挽回女友如花的生命而痛苦和悲傷。

“阿洪，這是我留給你唯一的一件東西，就算我走了以后留給你的紀念吧！我走了以后，你不要想著我，我已耽誤你這么多年了，趁早找個稱心如意的女孩子結婚安個家，再想辦法把摩托車修理店辦起來，好好過日子吧！我相信，像你這樣有情有義的人一定會有好姑娘喜歡的。只可惜我沒這個福分。如果真有來世，我一定好好做你的妻子……”說著，吳雅麗艱難地捧起那條她用一針一線編織起來的粉紅色圍巾系在高洪歌的脖子上，無限眷戀地凝視著她的癡心戀人。

高洪歌一把將骨瘦如柴的吳雅麗緊緊摟在懷里，哽咽著說：“阿麗，你不會有事的，你不是說，我們還要去唱卡拉OK嗎？阿麗，你一定要挺著，我會想辦法救你……”

吳雅麗再也撐不下去了，她張著嘴，呼吸越來越困難。她十分艱難地對高洪歌說：“阿……洪，我想再聽你唱一次《重歸阿芙羅爾山》……”

高洪歌聽了，潤了潤嗓子，俯身輕輕哼起了《重歸阿芙羅爾山》：“我本想對你大聲喊，你的愛人，我回來了！不過我沒喊，只想把激動的眼淚擦干。我本想輕輕地對你說，你的愛人，我是為保衛(wèi)你而戰(zhàn)！不過我沒說，只想把思念的痛苦之繩用牙齒咬斷……”

在低沉哀婉的歌聲中，吳雅麗閉上了那雙曾經美麗清純的眼睛。她走得很安詳，沒有痛苦，也沒有遺憾，只是帶著她未了的情懷和對年輕愛情的眷戀和牽掛。

安葬女友的遺體后，高洪歌整日孤魂般地游蕩在喧嘩的大街上。茫茫人海中，他像一葉小舟不知漂向何處。無助的高洪歌在失去吳雅麗這個精神支柱之后，走向幾近絕望的邊緣。每當絕望之時，他耳邊就響起女友深情地囑咐：“堅強些……”再撫摸系在脖子上的粉紅色絨線圍巾，又仿佛看到女友關注她的那雙眼睛。為了逝去的女友，為了這短暫而美麗的愛情，他要堅強地活下去，還要替女友好好看看這個越來越美好的世界。

（文中男女主人公均為化名。）

作者簡介：

秦順福，筆名秦拓夫，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學會會員，重慶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擔任報刊編輯、主編30年。迄今為止在《文藝報》《民族文學》《紅巖》《鴨綠江》《雪蓮》《作家天地》《時代報告》《河南文學》《中國文化報》《中國社會報》等報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散文、報告文學等很多作品，并出版有紀實文集和長篇小說多部。

秦卓煬，在校大學生，主修漢語言文學，輔修法學和音樂學。

責任編輯/盧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