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江
老屋佇立著,鏤花的欄桿漏進一點陽光。門沒有鎖,卻好像重得推不開。房間里的小竹椅,靜靜地擺放在那里,似乎在訴說那些過去的故事。
她走后的那幾天里,我總是恍惚,恍惚間看到她身穿一襲褐色衣裳,靜靜地坐在竹椅上,不時隨意地晃動著她那雙傷痕累累的小腳。過了一會兒,她努力想支撐自己站起來,艱難地嚅動著雙唇,好像在說“扶我”,卻又發(fā)不出任何聲響。忽然,她向后一仰,跌落進另一個世界。我想拉住她,卻只有一朵茶花幽幽地綻放在我的手心里。
我驚醒。
她是我的曾祖母,一個和藹的人。她喜歡坐在小竹椅上,晃著小腳,看我們姐弟幾個玩耍。她的頭發(fā)有時挽成一個髻兒,有時也任它們散落在肩上。她喜歡摩挲著一把桃木梳子,慢慢地整理著她銀灰色的頭發(fā)。她喜歡一遍又一遍地漂洗零碎的布絹,感受著水流從她的雙手之間匆匆漏去。她喜歡在陽光下整理她那一襲褐色的衣裳,有時也偷偷地擷一朵小花,別在衣裳的某個角落。她喜歡在雨天輕輕地講述著一些很老卻又沒有人愿意聽的故事……她曾經(jīng)是一個很美的女人吧,我想。
直到她過世后好幾年,我才慢慢品味出來她的美,以及她對我們的愛。可惜當時年少無知,曾經(jīng),我常常譏笑她,看不上她,嫌棄她老態(tài)龍鐘,譏笑她自作多情。
那天黃昏,夕陽籠罩在茶花樹上,映出一片很自然的紅色,絢麗的茶花迎著燦爛的斜陽恣意開放。她就坐在茶花樹下,捧著一缽清水,微微抬起頭,凝視著一朵優(yōu)雅的茶花。水輕輕晃動著,濺在她的袖口,染濕了一大片。我在園子里玩耍,攀著茶樹的枝兒,抖下一片花瓣,它小舟似的,悠悠地蕩著、飄著,落在水面上,泛開一陣漣漪。她緊緊地注視著花瓣,想伸開手去撩起,遲疑了一會兒,復又抬頭看那一朵花。
許久,她猶豫著,用手碰了碰我,示意扶她起來。我沒有任何回應,她也看出了我的不耐煩,是的,年幼的我甚至以為,她的存在給朝氣蓬勃的園子添了暮氣。在她向我求助時,我不耐煩地丟下“老骨頭”三個字,跳到園子外面去了。但我依稀記得,就在我回頭看她時,她卻對我笑了笑,那笑容是那么慈愛,那么平和,沒有絲毫抱怨。
關門的一剎那,我看到那雙古銅色的手用力扶住了竹椅,像是要站起來。她蒼老的眸子里有什么在閃爍,一襲衣裳在風中輕輕地顫抖。那一朵茶花,驕傲地別在枝頭。
“砰”,門關了。
再看到她時,她已停止了呼吸。她微微地笑著,躺在冰冷的醫(yī)院。我忽然跳起來跑進園子,那一朵茶花仍孤傲地開著,像花中的王者。我擷下它,雖然我知道,已經(jīng)晚了。
我的曾祖母,她和那朵茶花一樣,成了我無法彌補的遺憾。
‖浙江省永嘉縣第十一中學‖指導教師:肖培東
[吉吉工作室]
祖母和茶花很像,她們都一樣美,一樣綻放著屬于自己的優(yōu)雅與光輝:垂垂老矣的祖母,總是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她喜歡桃木梳子,喜歡柔順的布絹,喜歡水流在指間匆匆流過,也喜歡別一朵茶花在身上,那一刻,她仿佛忘記了自己的年齡,也忘記了身體的不適。她們都一樣堅強,一樣孤獨而驕傲:祖母的那雙小腳傷痕累累,當年幼的“我”冷漠地拒絕了祖母的請求,她卻在寬容的一笑后,用力地扶住竹椅,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如一朵鮮紅的茶花,迎風生長,恣意開放。
可祖母不是謝了還會開的茶花,她終究離開了這個世界,當“我”回憶起從前的點點滴滴,“我”才讀懂了祖母的美麗與落寞、慈愛與平和,那藏在心中的遺憾與愧疚,亦時時提醒著“我”——莫辜負親人,莫辜負愛。
【適用文題】莫辜負_____;懂得;悔……(高明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