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林杰
(宜賓學院 四川思想家研究中心,四川 宜賓 644007)
廖平(1852-1932),字季平,四川井研人,光緒十六年(1890)進士①,清末民初時期著名經(jīng)學大師。廖平論語學著作甚多,但是目前鮮有能被找到。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年出版的《廖平全集》僅收有《論語匯解凡例》一書,廖平其余的論語學著作則未能收錄,故筆者展開了廖平論語學著作之搜尋工作,經(jīng)過一番周折,購得《論語微言述》殘本影印件,后因研究與收藏之需,又購得了原件。該殘本為寫本,約成書于清末最后幾年,是我們研究廖平論語學之不可多得的作品。詳讀殘本內(nèi)容,該殘本在引書與引文上很是豐富,我們有必要對其進行一番仔細之研究。
《論語微言述》殘本引用書籍甚多,這些引用書籍值得我們作一統(tǒng)計與研究。在統(tǒng)計該殘本的引用書籍時,采取的統(tǒng)計規(guī)則為:第一,只要殘本中提到了某書書名,便將其統(tǒng)計進來;第二,雖然殘本中未提到某書書名,但是提到了該書中的某個篇章名,那么也統(tǒng)計進來;第三,即便知道殘本某句話確實是引用自某本書,但是殘本并未能指明該句話出自某本書,則該書書名便不統(tǒng)計進來。
《論語微言述·衛(wèi)靈公篇》所引用的書籍有:《詩經(jīng)》《尚書》、大戴《禮記》、小戴《禮記》、《周禮》《儀禮》《周易》《歸藏》《左傳》《爾雅》《說文解字》《論語》《大學》《中庸》《孟子》《史記》《白虎通》《戰(zhàn)國策》《漢書》《莊子》《列子》《老子》《說苑》《黃帝內(nèi)經(jīng)》《韓詩外傳》《新書》《尚書大傳》。
《論語微言述·季氏篇》所引用的書籍有:《詩經(jīng)》《尚書》《周禮》《禮記》《周易》《左傳》《論語》《孟子》《荀子》《列子》《史記》《五經(jīng)鉤沉》。
《論語微言述·陽貨篇》所引用的書籍有:《詩經(jīng)》《尚書》《周禮》《禮記》《周易》《樂》《春秋》《論語》《孟子》《爾雅》《孝經(jīng)》《列子》《莊子》《老子》《荀子》《史記》《山海經(jīng)》《楚辭》《中論》《樂緯》。
《論語微言述·微子篇》所引用的書籍有:《詩經(jīng)》《尚書》、大戴《禮記》、小戴《禮記》、《周易》《左傳》《論語》《孟子》《史記》《莊子》《列子》《楚辭》《白虎通》。此外還有一篇司馬相如所寫的賦——《大人賦》,不過該賦不屬于書籍,因此暫不列入。
《論語微言述·子張篇》所引用的書籍有:《詩經(jīng)》《尚書》《禮記》《周易》《春秋公羊傳》《論語》《孟子》《孝經(jīng)》《史記》《韓非子》《管子》《老子》《山海經(jīng)》《新書》。
《論語微言述·堯曰篇》所引用的書籍有:《詩經(jīng)》《尚書》《周禮》《禮記》《春秋》《論語》《爾雅》《孟子》《孝經(jīng)》《尚書大傳》《淮南子》《呂氏春秋》(殘本稱《呂覽》)。
1.總體來說,多引用儒家十三經(jīng)
從《論語微言述》各篇中的引用書籍來看,廖平非常重視經(jīng)學書籍的引用,尤其是其中的儒家十三經(jīng),即《詩經(jīng)》《尚書》《周禮》《儀禮》《禮記》《左傳》《公羊傳》《穀梁傳》《論語》《爾雅》《孝經(jīng)》《孟子》。廖平在解讀《論語微言述》時,非常重視引用這十三部經(jīng)書。這與其他學者解讀《論語》的做法是相似的,都是用他經(jīng)來解讀本經(jīng),或者以本經(jīng)其他篇章的文字來解讀本經(jīng)本篇章的經(jīng)文,即所謂的“以經(jīng)解經(jīng)”。
當然,對于這十三部經(jīng)書的引用,廖平并不是在解讀《論語》的最后六章時每一章都引用了十三部經(jīng)書,如對《衛(wèi)靈公篇》的解讀,沒有引用《公羊傳》《穀梁傳》《孝經(jīng)》三書;對《季氏篇》的解讀,沒有引用《儀禮》《公羊傳》《穀梁傳》《爾雅》《孝經(jīng)》五書;對《陽貨篇》的解讀,沒有引用《儀禮》《左傳》《公羊傳》《穀梁傳》四書;對《微子篇》的解讀,沒有引用《周禮》《公羊傳》《穀梁傳》《爾雅》四書;對《子張篇》的解讀,沒有引用《周禮》《儀禮》《左傳》《穀梁傳》《爾雅》五書;對《堯曰篇》的解讀,就沒有引用《儀禮》《左傳》《公羊傳》《穀梁傳》(注:《堯曰篇》中提到了《春秋》之書名,但未提到對《春秋》進行注解的《左傳》《公羊傳》《穀梁傳》三書。)因此,廖平在解讀《論語》時重視通過儒家十三經(jīng)來解讀的說法只是就《論語微言述》殘本引書特點給出的一個很籠統(tǒng)的說法,具體到《論語》每一篇章時則需要區(qū)別對待。
2.細而觀之,鮮引《儀禮》、“春秋三傳”
通過分析《論語》最后六篇各篇中廖平?jīng)]有引用的經(jīng)書,有這樣兩個有趣之處:一是廖平不喜歡引用《儀禮》來解讀《論語》。雖然在《衛(wèi)靈公篇》中有提到《儀禮》,但在《衛(wèi)靈公篇》之后的五篇中均未及。二是廖平不喜歡用《春秋》三傳(《左傳》《春秋公羊傳》《春秋穀梁傳》)來解讀《論語》。雖然在有的篇章中提到了《春秋》之書名,但對注解《春秋》的三部經(jīng)典則較少提到。這與清代學者戴望的《戴氏注論語》一書中喜用《春秋》三傳,尤其是用《公羊傳》來解讀《論語》的做法有明顯的區(qū)別。這兩個有趣的地方并不能說明廖平不重視《儀禮》與《春秋》三傳的研究,實際上廖平對《儀禮》《春秋》三傳均有很深的研究,并分別撰寫了不少的專著。關(guān)于《儀禮》,廖平撰有《儀禮經(jīng)傳備解》十卷、《禮經(jīng)札記》四卷、《喪服經(jīng)記傳問匯解》六卷、《饗禮補釋》四卷等。關(guān)于《春秋》三傳,廖平的著作則更多。單從帶有“三傳”之名的著作來說,有《春秋三傳折中》一卷、《三傳師說同源異流表》一卷、《三傳合同表》(卷數(shù)未詳)、《三傳禮制相同表》(卷數(shù)未詳)等,足有十部之多。倘若細分“三傳”各傳的話,則著作更多。左傳學類,有《左氏古經(jīng)說讀本》二卷、《春秋左氏古經(jīng)說疏證》十二卷、《左氏古經(jīng)說漢義補證》十二卷、《左傳漢義證》二十卷等共計四十余部;公羊?qū)W類,有《公羊先師遺說求真記》二卷、《公羊春秋經(jīng)傳驗推補證》十一卷、《何氏公羊解詁三十論》三卷、《公羊解詁商榷》二卷、《公羊春秋補證凡例》一卷、《公羊外編》(卷數(shù)未詳)共計六部;穀梁學類,有《重訂穀梁春秋經(jīng)傳古義疏》十一卷、《穀梁經(jīng)傳章句疏》(卷數(shù)未詳)、《起起穀梁廢疾》一卷、《穀梁集解糾謬》二卷等共計三十余部。廖平既然對《儀禮》《春秋》三傳均有很深之研究,那么他在《論語微言述》殘本中卻很少引用這些書籍,其原因恐怕只能歸之于他自己的個人喜好與取舍罷了。
3.還重視對《史記》《新書》《大戴禮記》的引用
在除了儒家十三經(jīng)之外的引書中,廖平特別重視對《史記》的引用。他之所以喜歡引用《史記》,是因為《史記》的第四十七卷為《孔子世家》?!墩撜Z微言述》殘本諸篇除了《堯曰篇》沒有引用《史記》之外,其余諸篇皆引用了《史記》,并且所引用之文字大部分出自《孔子世家》,只有一處例外,提及的是司馬遷父親司馬談的《論六家要旨》(《論六家要旨》在《史記·太史公自序》中有全文錄入)。廖平在注解《論語》章句時引用《孔子世家》中的相關(guān)內(nèi)容,還是很貼切的。《論語·衛(wèi)靈公篇》的首句為“衛(wèi)靈公問陳于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魅账煨?。”此事在《史記·孔子世家》中亦有類似的記載,于是廖平便引《孔子世家》于“明日遂行”四個大字之后:“《孔子世家》:他日,靈公問兵陳……孔子明日遂行?!盵1]1a
除了《史記》之外,廖平亦重視對賈誼《新書》的征引。廖平在《論語微言述》的《衛(wèi)靈公篇》《子張篇》有提到《新書》的內(nèi)容,且全部出自《新書》第六卷中的《容經(jīng)》。比如在《衛(wèi)靈公篇》中,孔子曾說“立則見其參于前也,在輿則見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标P(guān)于其中的“立”字,廖平稱其為“《容經(jīng)》之‘立’”[1]2b。廖平曾就《容經(jīng)》撰寫過多部著作,如《容經(jīng)訂本》一卷、《容經(jīng)匯編》二卷、《容經(jīng)淺注》(不分卷)、《容經(jīng)解》一卷、《容經(jīng)凡例》一卷、《容經(jīng)韻言》二卷、《婦容韻言》二卷(注:《容經(jīng)韻言》《婦容韻言》兩書為廖平與門人劉鼎銘合撰)等書。廖平之所以如此重視《容經(jīng)》,我們可以從他本人對《容經(jīng)解》一書所寫的提要中略窺一二。在《光緒井研志》卷十二《藝文二·經(jīng)部二》中,廖平對《容經(jīng)解》進行提解時說道:“考平經(jīng)說大綱,以恢復容禮為第一大旨?!盵2]1166從此句可以看出廖平想提高《容經(jīng)》地位的強烈意愿。他說“《容經(jīng)》以五事為經(jīng),六儀為緯。學禮之法,先由《容》起,后及《禮經(jīng)》。亦如治經(jīng)者,先治小學,分六書。考此經(jīng)為教人行習專書,禮儀之學,此為初基。故《論語·鄉(xiāng)黨》全為此經(jīng)儀節(jié),不先習容,不能學禮。”[2]1166可見在廖平看來,《容經(jīng)》是學《禮經(jīng)》的基礎(chǔ),不先學習《容經(jīng)》是學不好《禮經(jīng)》的。正是在這種想法的指引下,他本人舉起了提升或者說恢復《容經(jīng)》地位的大旗。
這里還需要提及《大戴禮記》這本書?!洞蟠鞫Y記》不屬于儒家十三經(jīng)。儒家十三經(jīng)中的《禮記》指的是《小戴禮記》?!洞蟠鞫Y記》與《小戴禮記》在經(jīng)學地位上差距非常之大,長期以來,學術(shù)界對《小戴禮記》的重視程度要遠高于《大戴禮記》。廖平在《論語微言述》的引書上,亦是《小戴禮記》的引用次數(shù)要明顯高于《大戴禮記》。不過,廖平能將《大戴禮記》一書列入引書范圍,說明他并沒有將《大戴禮記》置之不顧。他在《論語·衛(wèi)靈公》:“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這句的注解中就引用了《大戴禮記》,他說“《大戴禮·勸學》:孔子曰:‘吾嘗終日思矣,而不如須臾之所學。吾嘗跂而望之,不如升高而博見也。升高而招,非臂之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非聲加疾也,而聞者著。假車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檝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海。君子之性非異也,而善假于物也’。”[1]10b侯云圻《跋〈論語微言述〉稿本》中亦提到了廖平對《大戴禮記》的引用,他說廖平在《論語》“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一句后的注解中提到“《大戴》有《五帝德》,由顓頊起至禹?!盵3]2廖平在《分撰兩戴記章句凡例》中說“鄭君傳《小戴》,不注《大戴》,東漢以后,唯《小戴》盛行。案:博士舊有二家,《小戴》出于《大戴》,單治《小戴》,非也。茲以今古為統(tǒng)宗,兩戴全錄,各以類從,不依舊第,惟篇目注明所出?!盵4]207從這些可以看出,廖平有意提升被學術(shù)界長期以來所忽視的《大戴禮記》的地位。
廖平《論語微言述》殘本所有引書的特點,即以經(jīng)部為主,尤其以十三經(jīng)為主,兼及史、子、集各部。這與程樹德《論語集釋》的引書特點相同。當然,《論語微言述》殘本引用的書籍要比程樹德《論語集釋》少得多,同時,程樹德更注重對引書的匯集,而廖平更注重借引書來闡發(fā)自己的觀點。
另外,在引書一事上,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說明,即廖平有時在引用某書或某篇時,書名或篇名未能標注清楚,容易讓讀者產(chǎn)生困惑。比如在《論語·衛(wèi)靈公篇》中有“子貢問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廖平注曰:“如兄事者子張入官篇”[1]4a。關(guān)于“子張入官篇”五字究竟指哪本書中的內(nèi)容,如何斷句,這是一個很讓筆者犯難的問題?!洞蟠鞫Y記》有《子張問入官篇》,《孔子家語》有《入官篇》,廖平這里究竟是指這兩本中的哪一本,就不得而知了。如果是按“入官”兩字前有“子張”兩字來推斷的話,那么似乎指《大戴禮記》中的《子張問入官篇》較合理。按照這個思路,就可以在“子張”與“入官”之間補入“問”字并在腳注中進行說明即可解決此問題。但是,由于廖平原句并沒有“問”字,因此這樣強行補入“問”字是否有違廖平的本意呢?如果廖平本意是指《孔子家語》中的《入官篇》的話,那么“子張入官篇”的斷句就應是“子張《入官篇》”。由于兩種可能性都是存在的,因此對于這個問題,在點校此句時,采取了這樣的策略:首先在“入官”二字前強行加入了“問”字,將原句“子張入官篇”點校為“《子張問入官篇》”,隨后在腳注中進行說明,指出廖平此句原句為“子張入官篇”,無“問”字,并就兩種可能的情況均作了說明,給出了各自不同的斷句。
《論語微言述》殘本引書較多,在研究引書的同時,有必要對殘本引文進行研究。這些引文有五個特點:
廖平在選擇引文時,還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并不是隨意去引用,所選引文很是妥切、恰當,能夠很好地幫助讀者去理解《論語》的原文。比如《論語·衛(wèi)靈公》說“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對于此句,廖平寫道:“據(jù)《說苑》此‘矢’當作‘玄’,能曲于人。〇矢直,轂圓,轉(zhuǎn)清利”。隨后廖平加入了一段引文:“《說苑·雜言》:‘仲尼曰:史魚有君子之道三:不仕而敬上,不祀而敬鬼,直能曲于人。’”[1]3a這段引文用在此處甚是合適,能夠讓讀者對孔子關(guān)于史魚的評價有更為全面的了解。又如在《論語·季氏》中孔子曾說“生而知之者,上也”。對于此句,廖平寫道:“楊方《五經(jīng)鉤沉》云:‘生而知之者,上也?!瘑栐唬骸肷??’答曰:‘圣人?!x既判,懸象列暉;八風有序,四時錯御。覽日月而達陰陽之數(shù),消遙八節(jié),俯仰玄黃。彌綸天地之體,窮盡有生之心,瞻天為師,用醒己心,故曰生知,不亦審乎?”[5]5a《隋書·經(jīng)籍志》記載晉高涼太守楊方撰“《五經(jīng)拘沉》十卷”[6]938,《舊唐書·經(jīng)籍志》改“拘沉”為“鉤沉”,稱楊方撰“《五經(jīng)鉤沉》十卷”[7]1983,自此以后,該書以《五經(jīng)鉤沉》之名行于世。該書今已散佚。清王謨從他書中將《五經(jīng)鉤沉》輯得一卷,編入《漢魏遺書鈔》;馬國翰亦從他書輯得一卷,編入《玉函山房輯佚書》。廖平此處引用《五經(jīng)鉤沉》中的話來理解孔子所謂“生而知之者,上也”的說法,可以看出他在研究《論語》時對這種原書雖已散佚但被他人輯佚的書籍也有所涉獵,并且能靈活使用。同時,楊方的這番解釋也的確能夠把“生而知之者,上也”一句的內(nèi)涵解說得更為豐富,更利于讀者去理解這句話。
廖平在引用某書內(nèi)容時,有時會對部分引文做一些補充性說明。這些補充性說明并非續(xù)貂,它們或是在附和該引文的內(nèi)容,或是以此來提出相反的觀點,從而闡發(fā)自己的觀點。在《論語·陽貨》中有宰我問孔子三年之喪一事,原文是這樣的:“宰我問:‘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谷既沒,新谷既升,鉆燧改火,期可已矣?!釉唬骸撤虻?,衣夫錦,于女安乎?’曰:‘安?!绷纹皆凇白釉唬骸撤虻荆路蝈\,于女安乎?’”一句后注曰:“《帝典》:‘百姓如喪考妣。三年,遏密八音?!盵8]10a隨后補充說“此帝世所有。人皆不安,未至其時則不必?!盵8]10a這處補充性說明很是到位,有助于人們進一步去理解《帝典》中的這句話。
注解者如果對多部書籍不甚熟悉,不能融會貫通,那么一般不太會去嘗試將不同出處的引文并列引用。廖平顯然不是這樣,他博覽群書,涉獵廣泛,且能將所覽書籍內(nèi)容融會貫通,因此在引用文字時有時會采用并列引用的方式。比如在《論語·陽貨》中有“子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一句之后,廖平注解說:“《緯》云:‘非謂鐘鼓之聲,謂陰陽和也?!缎⒔?jīng)》曰‘移風易俗,莫善于樂。安上治民,莫善于禮?!盵8]6b再比如《論語·陽貨》中有“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這里面的“未”字,廖平注解說“《詩》‘未見’,《易》‘未濟’。”[8]7b這種并列式的引用不同書籍中的文字,內(nèi)容宏闊而不失之于單調(diào),展現(xiàn)出注解者知識面的廣度和深度。
《論語微言述》殘本引文與引書原文存在不同程度的表述差異,可以分為兩種情況:一是略有出入,二是出入較大。首先談略有出入的情況。在《論語·衛(wèi)靈公》中,衛(wèi)靈公曾經(jīng)問陳兵布陣之事于孔子:“衛(wèi)靈公問陳于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魅账煨小!痹凇百薅怪?,則嘗聞之矣?!敝?,廖平寫道:“《記》:‘我祭則受福,戰(zhàn)則克?!盵1]1a這里的《記》指的是《禮記》。引文具體出自《禮記·禮器篇》,但是引文與原文表述并不一致,原文是這樣表述的:“孔子曰:我戰(zhàn)則克,祭則受福,蓋得其道矣?!盵9]647廖平將“祭則受福”四字移到了“戰(zhàn)則克”的前面。在“明日遂行”四字之后,廖平寫道:“《孔子世家》:他日,靈公問兵陳??鬃釉唬骸薅怪?,則嘗聞之;兵旅之事,未之學也?!魅?,與孔子語,見蜚雁,仰視之,色不在孔子??鬃用魅账煨?。”[1]1a這最后一句“孔子明日遂行”與《孔子世家》的原文不一致,原文為“孔子遂行”[10]2333,無“明日”兩字。其次是出入較大的情況。在《論語·衛(wèi)靈公》中,子路問孔子“君子亦有窮乎?”孔子回答說:“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1]1b關(guān)于孔子的這個回答,廖平在“君子”兩字之后寫道:“《莊子》:‘在上,則為二帝三王?!盵1]1b在“窮”字之后寫道:“《莊子》:‘在下,則為元圣素王。’”[1]1b廖平所引《莊子》的這兩個表述均出自《莊子·天道篇》,原文實際上是這樣的:“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玄圣素王之道也?!盵11]114可見,廖平的引文與原文在表述上有明顯的出入。古人引書多憑記憶,會出現(xiàn)所引原著文字出入較多而不傷文意的現(xiàn)象,或為行文方便,也會改動原文。
廖平在引用他書文字時,有時是不加引書名或引篇名的,這種情況下就需要點校者或者閱讀者進行仔細地辨認,尤其是點校者,在點?!墩撜Z微言述》一書時需要多加注意。比如《論語·陽貨》中有這樣一處:“子曰:‘由也,女聞六言六蔽矣乎?’對曰:‘未也?!?!吾語女。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對于其中的“好仁”兩字,廖平寫道:“‘溫柔敦厚,《詩》教也?!盵8]5a對于其中的“其蔽也愚”,廖平寫道“溫而栗,故‘《詩》之失,愚。’”[8]5a對于其中的“好知”,廖平寫道:“疏通知遠,《書》教也?!盵8]5a對于其中的“其蔽也蕩”,廖平寫道:“《書》之失,誣?!盵8]5a對于其中的“好信”,廖平寫道:“潔靜精微,《易》教也。”[8]5a對于其中的“其蔽也賊”,廖平寫道“愿而立,‘《易》之失,賊?!盵8]5a對于其中的“好直”,廖平寫道“廣博易良,《樂》教也?!盵8]5a-5b廖平在注解中所引的文字實際上均出自《禮記·經(jīng)解》,該書中與廖平引文相關(guān)的文字是這樣的:“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潔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故《詩》之失,愚;《書》之失,誣;《樂》之失,奢;《易》之失,賊;《禮》之失,煩;《春秋》之失,亂。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而不愚,則深于《詩》者也;疏通知遠而不誣,則深于《書》者也;廣博易良而不奢,則深于《樂》者也;潔靜精微而不賊,則深于《易》者也;恭儉莊敬而不煩,則深于《禮》者也;屬辭比事而不亂,則深于《春秋》者也?!盵9]1254-1255如果對《禮記·經(jīng)解》不熟悉的話,很有可能會以為“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等都是廖平自己的觀點。又如《論語·微子篇》中有“長沮、桀溺耦而耕。”廖平在“耦而耕”之后寫道:“千耦其蕓。十千為耦?!盵12]3a這里的“千耦其蕓”出自《詩經(jīng)·周頌·載芟》:“載芟載柞,其耕澤澤。千耦其耘,徂隰徂畛?!盵13]981“十千為耦”實際上應寫作“十千維耦”,出自《詩經(jīng)·周頌·噫嘻》:“駿發(fā)爾私,終三十里。亦服爾耕,十千維耦?!盵13]956我們在點校廖平的這些注解時,凡是引用的文字,需加上引號,以示與其他文字相區(qū)別。同時,我們在點校這些引文時,也需要注意其表述是否有誤,比如上面所說的“十千維耦”,廖平將其中的“維”寫作“為”,顯然有誤,“十千維耦”的“維”是語氣詞,不翻譯。若改作“為”,則意思就不同了。
殘本在引書一事上,還可以就引書版本問題略作討論?!墩撜Z·陽貨》:“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于其父母乎?’”廖平注曰:“《堯典》: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密八音?!盵8]11a-11b廖平稱“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密八音”一句出自《堯典》,這個信息很值得我們注意。仔細對比今古文兩個版本的《尚書》,“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密八音”一句,在古文《尚書》中出現(xiàn)在《舜典》中,在今文《尚書》中出現(xiàn)在《堯典》中。江灝、錢宗武的《今古文尚書全譯》中講到“西漢伏生所傳今文《尚書》的《堯典》包括了下一篇《舜典》,今依古文《尚書》分為兩篇”[14]13,也就是說,今文《尚書》實際上并沒有列出《舜典》篇,而是將《舜典》篇中的內(nèi)容統(tǒng)歸到《堯典》篇中。既然廖平稱“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密八音”出自《堯典》,那么筆者也就由此可以得出廖平所采用的《尚書》版本是今文《尚書》這一結(jié)論。另外,筆者將殘本引書之特點概括為以經(jīng)部為主,尤其以十三經(jīng)為主,兼及史、子、集各部。這其中無論是在經(jīng)部,還是在史、子、集各部,引書之研究均有待進一步的拓展與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