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夢
高原收不回蒼鷹的翅膀
也收不回古樹與古箏的生澀
畫家攤開的紙和筆
都不如模特的步伐走得灑脫
驟雨來得恰是時候
藍色天空在一枝梨花上收起
散落一地的芳名——
迥納、財旺、永鴿、琪美、吉丹
供布、卓偉,每一個都有三百多歲
的年齡,四百多歲的核桃樹居中
看著這些年輕的弟妹擁擠在園子里
看著路過的人不用側(cè)身也會低頭
這個世界太吵了,只有鼻子屬于自己
只有白云無盡的光陰屬于自己
哪管那些迷失人海的潮漲潮落
山越過了山,花盛開了花
夜宴的歡娛全都落在神仙包上
一覽無余地坦蕩,鍋莊僅憑記憶
還原不了梨樹內(nèi)心真實的模樣
不期而遇的舞蹈背后,世俗的瑣屑
拿她們毫無辦法。能撼動大山的
不是老年人特有的孩童靈光
也不是簡單的姿態(tài)和魔法
舉手投足擊中梨樹的第三根肋骨
舞出超乎尋常的時代風貌
無論你從廣東來還是從成都來
梨花在滔滔不絕的筆墨情趣里
根植云上江南的秀美風光
石頭做的腦袋獻身于風的帷幔
我聽見你在春天的背面喊叫
成為梨花的背景,成為百萬
梨花的背景,成為大金川上
春天的背景,山頂昨夜新積的雪
是認真的,遠處剛蘇醒的山坡
是認真的,奔流的河水是認真的
高低的碉房錯落的麥田蜿蜒的路
間歇的菜花粉紅的桃花紛飛的蜜蜂
甚至緩慢移動的光線飄忽的白云
都在金色銀色的取景框里,認真
成為背景。要不是峽谷吹來的風
我們自己都沒意識到——早已成為
梨花的背景
世界并不站在現(xiàn)實這一邊
離開很久了,我仍然是距離的
反方向。高原的地形地貌
限制了梨花的所有想象
離開的那個清晨,河谷被
自己的傷口照亮,就像沙子
在腳掌下退縮,沒有青春的永恒
沒有牙齒重新找到一塊石頭
你從那些白雪的火焰面前經(jīng)過
缺氧的眩暈,在平地上奔跑
即使在乏味的門檻上掀翻自己
梨花的血管也會在身上破裂
我們走在時間的裂縫上,被
夜晚的燈芯掏空了身體
即使有人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
也還原不了梨樹內(nèi)心真實的模樣
風吹進窗欞,金川在身邊沉睡
下著雨,我醒了
占有我吧。我是你的。
九襄——穿過冬天的隧道
還沒來得及卸下大山的肩膀
屬于梨花的春天又回到大地眼眸
屋頂已容不下枝丫的激情
空白處還在猶豫的花骨朵
也能讓雅西高速停下匆忙腳步
一陣風吹來,梨花在我四肢上
長大。我醒來,我多余
在一個至今仍不知道是否屬于
我的地方。被排擠出來
被蜜蜂和蝴蝶充滿
不在乎用什么語言讓蒜薹明白
這片山坡已是朝向三月的一場雪
站立燃燒的雪,在靜止的天空下
整理這以梨花命名的氣息
道路彎曲,從瘦金體的陽光里起身
穿越漢唐驛站而不驚動石牌坊
過路人在花椒樹古老的血液中打鐵
除非一切潰散,除非流沙河說出海岸
允許住進我的寂靜會是在樹下并通過樹
春天剛剛好,我在你身上說話像一團火
準備好的動詞與名詞里藏有鉛鋅炭
明日的花海很容易區(qū)分爬滿昆蟲的臉
月亮斜著照亮的事物是你全部的重量
草的出現(xiàn)令黃嶺土有一個急迫的側(cè)影
花崗巖的生命似乎從未嘗試過深呼吸
手指的方向,漢源示意你大聲呼喊
梨花盛開在老街曲折的山路上
我們一路問過去,也只是確認
遺址和遺跡的門牌號碼
無意冒犯,梨花在達官貴人舊居前
挺直腰桿。我們問得越多
梨花開得越是局促
過去的事都已過去,沒人理得
清楚,也沒有人愿意理清楚
順著壁畫往前走,歷史總會眉目
清晰,盡管你一點常識沒有
梨花絕不會左右逢源,也不會
趁著夜色投親靠友
站在墻角屋檐,看南來北往的
方言,如何自圓其說
足夠你開,足夠你在城市之外的
春天向前沖。在干墨勾皴的樹干上
梨花的瘦金體沒有絲毫遲滯
足夠我在墻角與屋檐的斑駁里
收拾日暮笙歌。想起天下一人
留在石頭上那些幸福的陰影
示意春風漸暖,百花將殘
一朵花就是一面放大鏡。春天被
分解成一個個單獨的鏡頭
失去的映象都在熱淚盈眶中激增
荷爾蒙。道路做證
猶豫的那一下就是感情的瑕疵
顏色失真,許多植物已不可辨認
只有我是你滾過枝頭的浩大繁星
以及毫不憐憫的凋謝。恰到好處的
河流落下山坡,樹的夜雨寄不了北
倒春寒并不代表什么,春天注定會
關(guān)閉身上所有道路。風從各個方向
侵入,令你有一個燦爛妖嬈的背影
只有熟悉的人,才能體會你的
陰晴冷暖與萬千變化
抓不住重點,再好的夜晚也會失眠
古柏之所以能在這片山坡稱王
靠的不是那一圈一圈細密的年輪
穿過無數(shù)的夜,盡管饑餓和寒冷
酷暑和寂靜,甚至雷電滾過枝頭
也不會松開一塊紅布
這唯一的證人,唯一的陰影
在石頭上扔掉多余的話
不會落得和我一樣的下場
在被死亡捕獲之前,再貧瘠的松鼠
也不會從這棵樹跳過去
盡管梨花的后背早已空無一物
我們眼中的大山只是你傷痛的顆粒
當綿延的山脈還在計較細小溪流
你和善的手掌讓早晨有了冷暖
月光不用跑步,也有一個完整的夜晚
垂直的道路和垂直的山崖走不動了
這棵樹還在只爭朝露不爭長短
一塊石碑有一塊石碑的規(guī)則
如同一棵樹有一棵樹的活法
鈴聲的出現(xiàn)或者消失,取決于
雨的意愿
哪怕駝碑的石龜姿勢足夠標準
這遺跡也只是曠野的一部分
詞條缺少完整信息,傳說連同驛站
早已迷失在古柏幽深的長廊
爭論阻止不了梨花靠近
筆直的柏油路不會刻意拐彎
騎馬的開車的沒人在乎那一宿的
情殤流淌。悲劇的主人公
掌握不了山河也掌握不了命運
僅憑幾聲鈴鐺就判斷林海嗚咽
沒人會相信石碑是天空的一部分
在癸卯年春日,我認識了一塊石碑
也認識了古蜀道一個失去所愛的男人
盡管當天陽光明媚,惠風和暢
雨水也只在夜晚潰散、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