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家明
我的父親和母親,都是典型的中國式父母,他們相處的數十年里,不習慣用語言來表達情感,只習慣于將所有的情感都藏在一件件的小事情里。
孩童的時候,晚上父母常常帶著我步行幾里的路程去看壩壩電影。農村的道路坑坑洼洼不好走,父母總是搶著讓我坐在他們的肩膀上。電影放完后,我們沒有手電筒,走在漆黑的回家路上,母親總是在前面探路,成為黑夜中父親和我的眼睛,父親扶著肩上的我,又是我回家路上的拐杖。
隨著我兄弟姊妹五個慢慢長大,家里開支不斷增加,口糧總是很緊張,有一次母親還將家里僅有的一大碗白米送給了鄰村生孩子的梁孃。哥哥姐姐很有意見,父親卻沒有怨言,他是全村“最不愛說話的人”,還高聲贊揚了母親,然后帶著哥哥姐姐下河捉魚,下地挖紅薯當飯,我家的生活照樣其樂融融,過得有滋有味。
父母相互體諒,生活辛苦但快樂著。隨著年齡的增長,父親出現白內障,視力下降,需要做手術。誰知禍不單行,一天,母親干活的時候不小心跌倒骨折,走路一拐一拐的,幾乎每天都要到幾里路遠的醫(yī)院敷藥。陪同母親到醫(yī)院的重任自然落到我們兄弟姊妹身上,但父親讓我們安心工作,堅決地說他自己可以照顧母親,雖然自己視力不好,但身體結實,母親腿腳不便,但眼睛明亮。于是,到醫(yī)院的路上,父親每天或背著或攙扶著母親,母親則指揮著前行的路線。醫(yī)院里的一位美女護士喜歡唱歌,她深深地被父母的情意所感動,為此對著父母深情吟唱:“人世間有多少愛,愛不用說出來,我是你的拐杖,你是我的眼睛……”
生活中,父母之間難免也有爭論,可以是柴米油鹽,很多時候是因為我。我從小就是一個不安分的人,我不愿意按照父母定好的軌跡生活,因此總讓他們操心。我見過一次母親的眼淚,那個時候,因為工作在北京租了房子,由于工資不多,所以我和別人一起合租,房子和環(huán)境都不是很好。父母千里迢迢來看我的時候,母親紅了眼睛流了淚,要倒下去的樣子,而父親什么也沒說,上前伸開胳膊扶住母親,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紙輕輕給母親擦淚。
那一刻,我只能沉默,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才好。然后我毅然回到家鄉(xiāng)都江堰,選擇了一份和夢想無關的工作。我不是一個習慣于妥協的人,只是因為在面對母親眼淚的時候,我根本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我在外面的時候,從來不在父母面前說自己的苦自己的累,哪怕沒有了下頓的飯錢,也不會向父母開口,而他們似乎總會看透我的心思,總是想方設法給我一些,盡管他們比我辛苦和累。
我和父母一樣,可能面對陌生人的時候也會滔滔不絕,而面對愛人的時候不會說“我愛你”。沒有辦法把那句話說出來,甚至連一個擁抱的姿勢都沒有。我認為這不是一種怯弱,有時,一個問候或一個攙扶更能勝過千言萬語。
人生,是一趟奔馳而去的列車,每一站都會有人上車,在陪伴你一段路程后默默地下車。在這些人當中,父母可能是愿意陪你最久的人,但是,他們也終究會有離開的一天。
“家”和“愛”是兩個溫馨的字,而“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或許就是世上最殘忍的一句話。父親是母親的拐杖,母親是父親的眼睛,現在他們的年紀大了,作為子女的我們,才應該是他們堅實的拐杖,才應該是他們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