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德雨
城的背影后是村,山的底盤下是水,幼時的我曾徜徉于青山綠水中,對線條硬朗的城市充滿向往,如今我在城市生活多年,一半的身軀已經(jīng)凝固為鋼鐵,我扯著它,借著星斗余暉辨認童年里的故鄉(xiāng)。它并不難找,在孩子的眼睛里,它會隨著斑鳩的影子,在群山中翱翔而來;順著一條魚的航道,就能在村口停泊。村子常常是靜謐的,只在特定的時間泄出幾分煙火氣。夜露初干、晨光熹微之時,粉條下鍋時的刺啦聲混合著舀豆腐花的咕嚕聲便在每家每戶的灶間奏鳴,我揉著惺忪的雙眼,迷迷糊糊間循著香氣走到桌邊,辛辣與暖意入喉,開啟一天的生活。此后的日子,我在許多地方吃過泡粉,但那些清晨依舊朦朧。
五歲時,我離開了故鄉(xiāng),像是跨過木橋奔向大海,只在寒暑假時偷偷藏進云里,駕著風(fēng)歸來。父母總是匆匆渡過那片河灘,在木柵間留下越來越小的背影。上游水壩蓄水時,我跟著爺爺看兩岸露出的河堤和堤岸半坡上臨水的花、藤、草,它們看起來平平無奇,卻是那樣有趣,那樣生機盎然。
最有趣的莫過于在裸露的河床上看平日洶涌的河水變成涓涓細流,任水沒過小腿。那時的我常?;孟耄夯蛟S小水滴的爸爸媽媽也在忙著工作吧,只能讓它們像我一樣獨自出來尋寶。一塊塊形態(tài)各異的卵石在經(jīng)年累月的沖刷下變得如同璞玉般澄透,是童年時不可多得的寶物,我曾撿到過一塊心形石頭,上面沁著一抹灰黃的土色,我將它送給爺爺,至今仍然長居在屋后的菜畦里。
十來歲時,菜畦也是我的好去處,我今日在爺爺?shù)牟藞@里拔蔥,明日去小爺爺?shù)奶飰派献津球?,好不痛快。那時最愛玩的是汲水,河水沿村而流,家家戶戶開墾荒地,每塊田里都有水泵,爺爺只用一碗水就能用水泵將水吸上來灌溉菜田。我這個搗蛋鬼將滿滿一桶河水全部灌入,玩得久了,爺爺免不了佯裝來收拾我。我總是將鞋襪一脫,噔噔噔便上了樓,只留下爺爺微笑著望著我。與村子相生相伴的水,為這片土地平添了許多生氣。
上大學(xué)后,我在外鄉(xiāng)生活,幾年間也斷斷續(xù)續(xù)地在寒暑假回村。那個慢節(jié)奏的地方依舊保持著亙古不變的優(yōu)雅,只是變得更為寧靜,除去眷戀這里的老翁、老嫗與一些還托身在此的中年人,相當(dāng)一部分村民已遷到不遠的新村生活。木橋在十余年前的暴雨中轟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村民們集資修建的石橋,堅固又安穩(wěn)。河還是那條河,草木依舊葳蕤,蟲鳴依舊清脆,故鄉(xiāng)的兩位老人在流淌的時光中生出許多疲憊。
前幾日,奶奶給我打電話說,她和爺爺年紀大了,要搬到十多里外的古村,那里有早集和數(shù)趟通往城市的班車,想我時能來住上幾天。掛了電話,我有些恍惚,往昔的碎片逐漸拼湊成完整的記憶,我望著遠處的山,突然想起一句詞:“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責(zé)任編輯/李希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