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般
前些日子刷微博,刷到一個觀點,說是當代年輕人身上有一種“幼稚感”。比如明明快要成年了,還會買小孩子才吃的零食;喜歡給各種各樣的小物件起名……年齡到了,依舊看著不成熟。
有人說,這是不愿正視當下的表現(xiàn),想要通過“裝小孩兒”來出演一場逃避。我倒不這樣認為,甚至還覺得有這樣想法的人,不僅充滿了冷硬的傲慢,而且對于生活中那些宛如碎屑卻熠熠生輝的美的感受,遲鈍得讓人驚訝。
因為我就愛給東西起名,不光有名還有姓。從“百家姓”中一個挨一個往下排: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再配上當時看到或者想到的東西,于是我的毛絨玩具就有了“趙端午”“錢粽子”“李薯條”等聽起來上不了臺面卻蠻有趣味的名字。
在《愛麗絲漫游奇境記》中,蚊子問愛麗絲喜歡什么昆蟲,愛麗絲說她怕那些蟲子,所以對它們完全不欣賞,只是有些可以叫出來名字而已,可叫了名字這些昆蟲也未必答應(yīng)。
于是,蚊子問愛麗絲:“要是叫它們名字它們不答應(yīng),那要名字有什么用呢?”
“對它們沒用處。”愛麗絲說,“但是我想,這對給它們起名字的人有用。要不然,為什么各種東西都有個名字呢?”
在事物擁有名字的一瞬間,好像冥冥之中建立起了一個“鏈接魔”。它對起名者來說魔力更強,仿佛是被整個世界擁抱的魔法。
在語言學中,有“能指”和“所指”這一對概念。其中,表示抽象概念的語言符號稱為“能指”,把語言符號所指的具體事物稱為“所指”。比如,月亮在中文中被稱為“月亮”,在英文中被稱為“moon”,在西班牙語里被稱為“l(fā)una”。其中“月亮”“moon”以及“l(fā)una”是“能指”,最終所指的那個真實的月亮為“所指”。
再多的發(fā)音,再不同的書寫方式,千變?nèi)f化后,最終指向的還是那個在夜空中高懸的皎潔的月亮實體。這種現(xiàn)象被稱為“語言符號的任意性”。
初中時搬進新校區(qū),學校小花園里整來了好幾塊太湖石。品太湖石,據(jù)說要講究“透”“瘦”“皺”。我當時的審美還沒有達到如此高度,只覺得不同時段從那些石頭小窟窿里落下的陽光好玩,便給它們起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字。
其中一組石頭有四塊。初夏的某天,我的數(shù)學小測成績只有兩位數(shù),晚自習下課后便來到小花園,盯著這幾塊石頭看,覺得既難過又泄氣。于是,我就給這些石頭取名,一個叫小魑,一個叫小魅,另外倆分別叫小魍和小魎。
月影斑駁,組成“魑魅魍魎”的石頭們好像鬼影重重,將我糟糕的心態(tài)具象化了。不過也幸虧具象出來,一看見它們我就恨得牙癢癢,一牙癢癢就想寫數(shù)學題,還特想寫對,就像是和什么斗法一般。
那段時間,我晚自習前總愛買一杯番茄汁,在小花園里溜達一會兒,邊喝邊看那幾位“魑魅魍魎”,然后很有奮斗精神地回去寫題。有天晚自習,我連寫兩張數(shù)學卷子,每張的最后一道大題都有如神助。待同桌幫我批改完,得出117和115分的時候,我的腦子里閃過一句 :“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第二天,我就給那四塊石頭改了名兒,開始叫它們“小物”“小華”“小天”和“小寶”了,連起來就是“物華天寶”。后來我的數(shù)學成績穩(wěn)居年級前十,我可特看重這幾塊石頭了,畢業(yè)的時候還跟它們合了影。
時至今日,我還是很喜歡給各種東西起名字。“能指”隨著我的心意不斷疊加,每時每刻我都想和這個世界產(chǎn)生一份獨有的聯(lián)系。它們勾出千絲萬縷,讓我在這個對我影響很大的世間里,又加上了一道私人的烙印。
“首在審己,亦必知人,比較既周,爰生自覺。”這是魯迅在《摩羅詩力說》里的一句話,意思是人活著首先要審己,也必須了解他人,互相進行周全的比較,對自己的認識才會逐步加深。
一開始的時候,世界上大部分事情或許都沒有意義。每個人生下來的時候,壓根兒就沒人和自己商量要不要進行這一次的地球旅行。被拋擲在這世界上后,時不時地哄哄自己,美滋滋地給物件起個名兒,吃點兒覺得好吃的難以忘記的兒時零食,又何樂而不為?
在未來無數(shù)個生活片段中,我想和小時候的自己重逢,補全她的存在,完成她的愿望,不斷地向前行走,然后一起與未來的自己擊掌。
我是我所讀之書,我是我所食之物,我是我本身的銜接與創(chuàng)造。我讀過的書滋養(yǎng)孕育著我的精神,我吃過的東西融入我的身體成為我的力量,我的此時的創(chuàng)造立于我曾經(jīng)的創(chuàng)造之上。
森羅萬象中都有我的影。
如果人生的步履無法停下的話,就偶爾憑著自己的心意讓步子輕盈一些吧。
所以,我時常會用我喜歡的聲音喜歡的文字,對我喜歡的世界進行一場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