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昌林,張 蕊
(華東交通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院,江西 南昌 330013)
李煜(937-978),原名從嘉,字重光,號鐘山隱士,唐元宗李璟第六子,南唐末代君主。李煜被稱為“千古詞帝”,歷來學者對其詞作研究甚多,而忽視了其詩歌的研究。筆者通過整理李煜現(xiàn)存的18 首詩歌,根據(jù)“二律背反”之定義,研究分析出其詩歌創(chuàng)作中存在三對“二律背反”的現(xiàn)象。
“二律背反”是德國古典哲學家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提出的重要哲學觀點,指的是雙方各自依據(jù)普遍承認的原則建立起來的兩個命題之間存在矛盾沖突的現(xiàn)象??v觀李煜之詩,既有突出主體情感的“有我之境”,又有重視客觀事物的“無我之境”;其詩大量使用明艷光鮮之物象,卻以此來表達寥落悲愁之情意;其詩之內(nèi)容常常表達無意皇位卻君臨天下的無常命運之思索。這三者互為矛盾,卻相輔相成、和諧共生地存在于李煜詩歌之中。
王國維厘定意境論,“有我”與“無我”便是一對二律背反:“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疁I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有我之境也?!删諙|籬下,悠然見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無我之境也。有我之境,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3](P5)若詩歌側(cè)重于客觀寫實,詩中情思與物象皆合乎自然,常處于融合與協(xié)調(diào)的狀態(tài)中,此即無我之境;若詩歌傾向于主觀寫意,那么詩人情意必會高于客觀物象之上,因此物象皆染上個人之情感。李煜詩中既有自然協(xié)調(diào)的“無我之境”,亦有個人情感充沛的“有我之境”,此構(gòu)成李煜詩中第一對二律背反。
(一)突出主體情感的有我之境“有我之境”即是從個人情感出發(fā)去應接對象,即“以我觀物”。“有我之境”是純粹“自為的存在”,直接顯現(xiàn)出作家的主體意識,強調(diào)“我”對于詩詞境界的主宰作用。[4](P180)李煜在《送鄧王二十弟從益牧宣城》中完美體現(xiàn)了“以我觀物,使物皆著我之色彩”:
且維輕舸更遲遲,別酒重傾惜解攜。
浩蕩侵愁光蕩漾,亂山凝恨色高低。
君馳檜楫情何極,我憑闌干日向西。
咫尺煙江幾多地,不須懷抱重凄凄。
——《送鄧王二十弟從益牧宣城》[1](P98)
送別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兄弟情深,難以分別。從益坐的船隨波漂蕩,波光瀲滟,就像無限的離愁別緒。極目遠眺,船已經(jīng)被重山遮住了,只能看到高低起伏的山峰。好在從益所去的宣城不遠,兄弟二人很快可以重逢,所以內(nèi)心不必非常悲傷。此送別詩中,山峰、河流、舟楫、夕陽皆因李煜個人之情染上了一層離愁別緒。李煜將個人心中之情移植到客觀景物之中。朱光潛先生認為移情就是人在觀察外界事物時,設(shè)身處在事物的境地,把原來沒有生命的東西看成有生命的東西,仿佛它也有感覺、思想、情感、意志和活動,同時,人自己也受到這種錯覺的影響,和事物發(fā)生同情和共鳴,也就是指主體在審美的過程中,對客體注入了自身的感情,從而使客體呈現(xiàn)為富有主體感情色彩的意象。此詩中的山、水、舟皆成為飽含李煜情感的意象,此詩意境為“有我之境”。
與此類似,《感懷二首》亦為有我之境,其中的“桐花”意象飽含李煜對亡妻的哀悼與思念之情,因此“萬物皆著我之色彩”:
又見桐花發(fā)舊枝,一樓煙雨暮凄凄。
憑闌惆悵人誰會,不覺潸然淚眼低。
層城無復見嬌姿,佳節(jié)纏哀不自持。
空有當年舊煙月,芙蓉城上哭蛾眉。
——《感懷二首》[1](P107)
又看到桐花發(fā)出新芽,憑欄遠眺,想擺脫愁緒,但依然落寞惆悵,想到此,不禁潸然淚下,低頭沉思。以前節(jié)日里,和妻子一同登上城樓觀賞風光,如今只剩孤身一人,不見妻子面容,佳節(jié)之中更覺悲哀。“桐花”是詩歌中非常有意味的意象,《初學記》中言:“清明之日桐始華?!蓖┗ㄊ窃谇迕鲿r節(jié)開花,清明節(jié)正是哀悼故人的節(jié)日,枚乘在《七發(fā)》中言:“龍門之桐,百尺無枝,郁結(jié)輪菌,其根半死半生?!卑拙右住稙檠ε_悼亡》亦言:“半死梧桐老病身?!惫湃顺0逊蚱薇扔鳛槲嗤?,一方死去便為半死桐。王國維指出“有我之境”是用自己的眼光看待事物,“物”“我”都帶有“我”的主觀色彩。這與西方“移情說”理論有異曲同工之妙?!耙魄檎f”是指把“我”的情感移植于天地外物,使天地外物也獲得像人一樣的生命與情感。[6](P119)此處李煜描寫梧桐開花,把個人感情移到梧桐之中,看到梧桐發(fā)新芽便不由得想起已故的妻子,不禁肝腸寸斷,淚眼婆娑,“桐花本是清明節(jié)的節(jié)花,常寄托相思、鄉(xiāng)愁、祭祀等含義,詩人在詩中詳細描寫它春天到來又比去年萌發(fā)了不少新枝,觸動了詩人對亡妻的思念之情,亡妻是一去不復返了,其哀傷之情盡在不言中?!盵8](P44)此處“梧桐”即飽含李煜悼亡之情的意象,此詩亦為“有我之境”。
(二)重視客觀事物的無我之境“無我之境”是泯滅了物我之間的界限,使主體以“物化”的狀態(tài)去應對事物,即“以物觀物”?!盁o我之境”是“自在”與“自為”的統(tǒng)一,然而同時更強調(diào)“自在的存在”。[4](P180)
李煜在《殘句》中遙望夜空之繁星,敘寫夜空之景,物我合一,沉迷在璀璨的夜空中難以自拔:
迢迢牽牛星,杳在河之陽。
粲粲黃姑女,耿耿遙相望。
——《殘句》[1](P132)
此詩中“無我之境”突出。天際的牽牛星遠在黃河的北面。美麗的織女星和它遙遠地隔岸相望。“無我之境”強調(diào)自在的存在,即一種自足的存在。李煜在此詩中與外界的夜空、繁星物我合一,與星空處于同一個客觀、物質(zhì)的世界,在詩人自我意識之中,“我”之肉體與繁星處于同一個世界,沒有本質(zhì)差別,這并不是自我意識的消失而是對個體自我的超越,超出一己之身的限制,達到一種“我”的泛化。此時,李煜的主觀情感與客觀外在不再是背離、矛盾的狀態(tài),李煜把個人情感融入萬事萬物之中,最終達到“萬物與我為一”的境界。
李煜在《病起題山舍壁》中暢游林間,與萬物合二為一,亦可謂“無我之境”:
山舍初成病乍輕,杖藜巾褐稱閑情。
爐開小火深回暖,溝引新流幾曲聲。
——《病起題山舍壁》[1](P94)
山舍剛剛建成,頓時感覺病情好了許多。高興之余,自己手拄拐杖,頭戴頭巾,像村夫一樣漫步山間,十分愜意。山間寒氣襲人,只能在屋里生個暖和的爐子取暖,此時,窗外傳來新修的小渠中潺潺的流水聲。此詩“無我之境”格外顯著,李煜病體初愈,漫步山間之時,陶醉于林中的美好風光而忘記了自我的存在,以物觀物,仿佛自己與周圍的一切合二為一,達到物我兩忘,天人合一。老子提出“滌除玄鑒”,要求人們排除主觀欲念和主觀成見,保持內(nèi)心的虛靜,以期實現(xiàn)對“道”的觀照。莊子提出“心齋”和“坐忘”,要求人們從自己內(nèi)心徹底排除利害觀念,才能達到“無己”“喪我”的境界,在這種境界里才能對“道”實現(xiàn)觀照。[6](P119)
與此相類似的,還有《秋鶯》:
殘鶯何事不知秋,橫過幽林尚獨游。
老舌百般傾耳聽,深黃一點入煙流。
——《秋鶯》[1](P90)
黃鶯不知道已經(jīng)是深秋季節(jié)了,現(xiàn)在還在樹林里獨自翱翔,側(cè)耳傾聽黃鶯在叫什么?只見它飛向空中,漸漸變成深黃色的一點,不見蹤跡。此詩中,李煜已經(jīng)與秋鶯、泉水融合為一體,耳中充滿潺潺水聲,目光被黃鶯所牽引,隨著它飛翔,這便是達到了物我兩忘的境界。主體已經(jīng)融進了客體之中,達到高度的物我統(tǒng)一。
綜上所述,李煜詩中既存在個人主觀色彩濃厚的“有我之境”,亦存在主客合一的“無我之境”,二者相輔相成,共存于李煜詩中,形成意境的二律背反。
花意象在古代詩歌中源遠流長,無論是張志和“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中的桃花意象,還是虞集“報道先生歸也,杏花春雨江南”中的杏花意象,都表達出或悠然、或淡泊的美好情感?!盎ā笔菋善G的,是明麗的,常常與美好相聯(lián)。李煜詩中亦有許多“花意象”,但這些花意象卻與擔憂、驚懼、憂愁相聯(lián),這便是李煜詩中花意象的“二律背反”。“二律背反”是指面對同一事物得出完全不同的兩種結(jié)論,花意象本是美好、艷麗的,但在李煜詩中卻蒙上了一層憂郁的薄紗。
(一)以嬌艷之荷花寓亡國之憂懼 荷花意象自古以來與美麗、興盛等情感相聯(lián),如柳永《望海潮·東南形勝》“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碧K軾《江神子·江景》“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秉S庭堅《鄂州南樓書事》“四顧山光接水光,憑欄十里芰荷香。”而在李煜這里,荷花意象卻與亡國之憂懼緊密相聯(lián):
蓼稍蘸水火不滅,水鳥驚魚銀梭投。
滿目荷花千萬頃,紅碧相雜敷清流。
孫武已斬吳宮女,琉璃池上佳人頭。
——《幸后湖開賞荷花作》[1](P138)
蓼花似火,綻放在水面上。鳥兒劃過水面,驚得魚兒上下穿梭。千萬頃的荷花盛開在水面之上,滿池紅碧相間,異常絢麗。這樣美麗的荷花宛如當年孫武斬下的宮女之頭。此處化用孫武斬宮女的典故:孫武為了把不聽話的宮女訓練好,將兩名最美麗的領(lǐng)頭宮女斬首,從此宮女們都嚴肅認真進行軍事訓練。此詩開篇描寫了絢爛、美麗的蓼花與荷花,鳶飛魚躍,一派生機勃勃之景,讀到此處人人皆會產(chǎn)生愉悅、閑適之情。但李煜的情感卻并非如此,嬌艷的荷花在李煜的眼中反而像被孫武斬落的宮女人頭。景之美好與情之哀懼構(gòu)成背反,本來雅致美好的景象卻充滿了不祥,滿池的荷花猶如當年被孫武斬落的宮女人頭,如火的蓼花在映照下宛如一池血水一般。南唐滅亡當年,李煜賞荷花,心血來潮寫下這首詩,此詩被視為不祥之兆,寄寓著亡國之悲音。
(二)以明艷之蓼花抒厭世之悲觀 蓼花,是一種顏色鮮艷的花,有紅色、粉色、紫色、白色等,且形狀茂盛豐滿,表現(xiàn)出一種明朗、繁茂的情景,如梅堯臣在《水葒》中詠嘆道:“灼灼有芳艷,本生江漢濱。臨風輕笑久,隔浦淡妝新?!碧拼嵐雀璩溃骸按卮貜陀朴?,年年拂漫流?!碧K頌亦贊美道:“花逢秋至盛,人愛水邊紅?!痹诖蠖鄶?shù)詩人筆下,艷麗繁茂的蓼花常與愉悅的心情相隨逐,而李煜詩中卻常用艷麗的蓼花表達內(nèi)心的厭世悲觀之情,這便形成了二律背反的現(xiàn)象:
殘鶯何事不知秋,橫過幽林尚獨游。
老舌百般傾耳聽,深黃一點入煙流。
棲馳背世同悲魯,瀏亮如笙碎在緱。
莫更留連好歸去,露華凄冷蓼花愁。
——《秋鶯》[1](P90)
黃鶯啊黃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深秋時節(jié),你為何還是在這幽暗的樹林里獨自飛翔呢?側(cè)耳傾聽黃鶯的鳴叫聲,但始終聽不懂它在叫些什么,看著它飛向空中,漸漸變成深黃色的一個點,不見蹤影。我和這只黃鶯一樣與世事相悖,遲鈍笨拙,雖然鳴聲依舊,但已經(jīng)不再連貫。黃鶯,你不要再留戀幽深的樹林,趕快到南方避寒去吧,露水與蓼花相伴,讓人內(nèi)心凄涼,感到哀愁。艷麗繁茂的蓼花,伴著露珠,本應是一派明朗、美好的景象,但在李煜的筆下卻充滿哀愁。此時李煜的兄長李弘冀為太子,李弘冀對李煜充滿猜忌,李煜擔心自己會慘遭不幸,于是便隱居山中。這首《秋鶯》便是李煜隱居期間所作,雖然隱居山林,但內(nèi)心卻充滿憂慮,以至于鮮艷的蓼花也染上了濃重的哀愁。
(三)以芬芳之梅花傳悼念之哀愁 梅花作為冬季的代表花朵,具有獨特的芬芳,往往寓意著高潔與美好,如林逋《山園小梅·其一》:“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盧梅坡《雪梅·其一》:”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又如杜耒《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痹娙藗兺澷p梅花的芳香,欣賞梅花凌霜傲雪的孤高品質(zhì)以及美妙的形態(tài),所以古往今來的詩人們提到梅花皆帶有昂揚向上、欣賞的情感,李煜則不同,面對芳香的梅花,他想起的是自己亡故的妻子,泛起的是對亡妻的追憶,內(nèi)心堆滿了無盡的哀愁,這便構(gòu)成了“二律背反”的現(xiàn)象,以昂揚之梅花抒寥落悲痛的哀悼之情:
殷勤移植地,曲檻小欄邊。
共約重芳日,還憂不盛妍。
阻風開步障,乘月溉寒泉。
誰料花前后,蛾眉卻不全。
——《梅花》其一[1](P110)
失卻煙花主,東君自不知。
清香更何用,猶發(fā)去年枝。
——《梅花》其二[1](P110)
夫妻二人共同把梅樹移栽到曲檻小欄邊并且約定來年一同再來欣賞梅花盛開的景致,當時還擔心梅樹是否能開出花朵,為此還精心呵護梅花,特引泉水灌溉,但誰也沒有料到第二年梅花盛開時只剩李煜獨自一人,大周后永遠離開了人間。春天的煙花主人已經(jīng)不在了,但春天之神竟然不知,盡管去年的枝頭今年梅花依舊綻放,但要這醉人的清香又有什么用呢?
綜上所述,李煜在詩中用美麗嬌艷的荷花、蓼花、梅花等物象來表達喪妻亡子、疾病纏身、國破家亡等消極憂愁之情,此構(gòu)成李煜詩中“意”與“象”的二律背反。
李煜本與帝王之位無緣,且本身對君臨天下也沒有興趣,但造化弄人,就是這樣一位放歌縱酒、醉心辭賦的才子被命運之手推上了政治的舞臺。李煜無意于皇位之心與最終繼位為帝的結(jié)果,構(gòu)成了第三對“二律背反”。無意于帝位的情感以及即位后當政應敵的愁苦煩悶在李煜詩中得到了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
(一)無意帝位 李煜在繼位以前,他的哥哥李從冀被立為太子,由于李煜面部與重瞳的帝王特征,李弘冀對李煜格外猜忌,但李煜從沒想過繼承皇位,也沒想過與兄長作對,為了避免災禍,隱居山林,醉心佛道?!恫∑痤}山舍壁》便是李煜此時隱居避禍,向兄長表達無意皇位意向的一首詩:
山舍初成病乍輕,杖藜巾褐稱閑情。
爐開小火深回暖,溝引新流幾曲聲。
暫約彭涓安朽質(zhì),終期宗遠問無生。
誰能役役塵中累,貪合魚龍構(gòu)強名。
——《病起題山舍壁》[1](P94)
李煜多么希望自己像長生不老的彭祖和涓子,還希望自己像宗炳和慧遠一樣信佛隱居,李煜希望遠離政治斗爭,只是做一個普通的皇子而已。李煜在此詩中表達自己的歸隱淡泊之情,希望殘酷的政治斗爭不要波及自己。
牙簽萬軸里紅綃,王粲書同付火燒。
不是祖龍留面目,遺篇那得到今朝。
——《題〈金縷子〉后》[1](P126)
李煜醉心辭賦文章,無意于國家大事,這在其詩中可見一斑,李煜關(guān)心王粲是如何愛護書籍,用牙簽做書簽,用紅絲包裹書籍,卻并不關(guān)注帝位的爭奪以及國家的興衰。
(二)奈何為帝 不想繼位的李煜最終成了皇帝,可惜李煜并不擅長治國理政,面對錯綜復雜的政治局勢,李煜感到力不從心,因此常常生病抑郁:
憔悴年來甚,蕭條益自傷。
風威侵病骨,雨氣咽愁腸。
夜鼎唯煎藥,朝髭半染霜。
前緣竟何似,誰與問空王。
——《病中感懷》[1](P121)
李煜重病纏身,精神憔悴,看到外面一派蕭條景象,心中泛起一陣哀傷。深秋的風雨侵入病骨,使人愁腸哽咽。夜間煮藥,到了早上須發(fā)就變白了,如同秋霜。無心繼承皇位的李煜,面對山河日下的局勢,心力交瘁,不禁感嘆命途多舛。
江南江北舊家鄉(xiāng),三十年來夢一場。
吳苑宮闈今冷落,廣陵臺殿已荒涼。
云籠遠岫愁千片,雨打歸舟淚萬行。
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閑坐細思量。
——《渡中江望石城泣下》[1](P129)
江南江北是李煜的故鄉(xiāng),三十年來如同做夢一樣。金陵的宮殿如今已經(jīng)冷落荒涼,人去樓空。煙云籠罩著遠處的山峰,如同愁緒千片;細雨拍打著遠行的小舟,如同悲淚萬行。家族三百口人,閑坐之時不忍心細細思量。繼位后的李煜沒有能力使南唐重新振奮,也沒有能力抵御外敵,在沉重的負擔之下,李煜病情日篤,面對日漸偃蹇的國家,李煜束手無策,想到家族三百多口人流離失所,李煜心中愁腸百結(jié),不堪思量。
無意于皇位的李煜最終成為君王,這一背反不僅是南唐的悲劇,也是李煜自身的悲劇,但正是這種不平凡的經(jīng)歷成為李煜詩歌創(chuàng)作獨有的素材,“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說的就是如此吧。
綜上所述,李煜詩中存在三對“二律背反”:“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的意境背反、明艷之花與愁苦之情的意象背反、無意帝位與繼位為帝的命運背反。同樣的客體會在不同的主體那里形成不同的映射,在不同的主體那里有時甚至會出現(xiàn)截然不同的審美結(jié)果,這出現(xiàn)了審美活動中的“二律背反”現(xiàn)象。[7](P309)李煜詩中的“二律背反”看似矛盾卻有其存在的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