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入冬,薄霧拂卷,闃寂覆蓋。
穿過村莊,翻上長堤,洞庭湖咫尺之間。冬天湖水退去,廣袤的湖洲濕地一片蒼茫,草葦瘋長,坑洼與水溝交錯,牛蹄踩出一個個堅硬的腳印,小路上泥轍結(jié)凍,像伸向湖心的軌道。
沒有人會相信這就是上下天光、一碧萬頃的洞庭湖,太瘦了,如同幾條分岔的干涸的河流。有據(jù)可查的檔案記錄里,湖一年年做著“瘦身”運動。《水經(jīng)·湘水注》中是“廣圓五百里,日月出沒其中”,唐宋詩文中頻繁出現(xiàn)的是“八百里”“天下水”,也是“橫無際涯”“水盡南天不見云”。它已經(jīng)是一個無與倫比的大湖了,但到了明代嘉靖、隆慶年間還在長大,原因是長江北岸分江穴口基本堵塞,水沙分泄,湖面擴張,往西、南延展出了后來的西洞庭和南洞庭。清道光年間《洞庭湖志》中,它全盛時期面積約6000平方千米,差不多是現(xiàn)在的3倍。明嘉靖年間那張傳播印刻的《廣輿圖》,描繪的是湖的全盛期和最大值,此后步步走向湖的衰落。
水去了哪里?水又是從何處而來?似乎每個此刻站在此地的人,都會問這兩個最簡單也是最復(fù)雜的問題。
有來水才有去水。洞庭湖的南北兩大來水,早已在酈道元記載的“同注洞庭,北會長江”和范仲淹吟誦的“北通巫峽,南極瀟湘”中予以印證。北水是城陵磯以上的長江來水,主要是長江荊江段,其實“銜遠(yuǎn)山,吞長江”中一個“吞”字已道出了江與湖的親密關(guān)系;南水是長江支流的湘、資、沅、澧四水,它們都是先入洞庭湖再去往長江的。洞庭湖于是就變成了一個大口袋般的調(diào)蓄湖。但水是不分先來后到的,有時絡(luò)繹不絕,有時蜂擁而至,加上雨水充沛,如同汪洋大海的湖面會變得格外好看,但“好看”的背后,是每到汛期湖區(qū)老百姓的膽戰(zhàn)心驚。
在北斗衛(wèi)星地圖上,湖像一片藍色的大地血液,在看似巨大實則狹長的動脈血管中流動。再定睛細(xì)看,流動的卻是一個毫無規(guī)則的多邊形,輪廓線豁牙硌齒。20世紀(jì)20年代開始,熱情參與圍湖造田的人們,像蠶一般細(xì)細(xì)密密地啃噬著洞庭湖這片巨大的桑葉。千里湖洲,百里沃野,順?biāo)鴣淼拈_荒者,赤膊挑胯,或者一擔(dān)籮筐挑著兒女和全部家當(dāng),跟著春天一起到來。插根扁擔(dān)在金子般的泥地里,3天就能“發(fā)芽”,這是當(dāng)?shù)厝藢﹂_荒年代的形象比喻。
入湖泥沙淤積量大于湖盆構(gòu)造下沉量,泥沙淤積,平衡狀態(tài)打破,湖泊變洲灘,洲灘變垸土和湖田,人進水退,人與水爭地,插秧插到水中央,大湖萎縮加速,濱湖堤垸如鱗,彌望無際。水所能打開的想象被不知不覺地劃塊分割,向往的終點是嘆息聲起處。自然與人之間的矛盾,在物欲“滿血”的年代,沒誰能一下把緊緊纏繞的結(jié)解開。這個結(jié)包裹著形形色色的利益,還有各式各樣的桎梏、傷害、遺忘與拋棄。湖所承載的那些氣象萬千的美好,通江達海的往昔,伴隨候鳥的漂泊、流浪、冒險而變得破碎與脆弱。
閱讀思考
1.對于洞庭湖,作者從哪兩個維度進行了怎樣的描述?
2.為什么文章用“豁牙硌齒”來形容輪廓線?這樣寫有什么意義?
3.縱覽全文,你有怎樣的“大湖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