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妮娜·波頓
瑞典皇家科學院文學協(xié)會成員,斯德哥爾摩KTH皇家理工學院客座詩人。2016年出版專著《古騰堡星系新星》。
薛荷仙
語言學博士,副教授。主要從事外語教學,研究領域為英漢語言對比分析和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國際傳播。
《夏日木屋札記:
一場跨越物種的生命對話》
[瑞典]妮娜·波頓 著 薛荷仙 劉羿 陳薇宇 譯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3.6/78.00元
本書講述了作者在母親的鄉(xiāng)間木屋度假時,與周圍世界的小生物邂逅、互動的奇妙經歷。飛蟻共舞其實是一場盛大的“婚禮”,看似討厭的烏鴉其實聰明可愛又有同情心,她筆下的狐貍、蜜蜂、松鼠等動物是啟發(fā)日常哲思的鄰居與訪客,植物和細菌也有著獨特的生命語言和溝通方式。她以詩意而洗練的文字,呈現了一位文學家兼生物學家眼中的生命百態(tài)和物種進化史,同時呼吁人們與不同物種平等對話,和諧共生。
現在外面能看到星星嗎?我放下書,把夾克披在肩上,到外面站了一會兒。從那本書中,我了解到90%的西歐人再也沒機會看到真正的星空,因為我們的人造光掩蓋了天空原有的光亮。當然了,黑暗本是宇宙的主旋律,但如果我們真由恒星物質構成,那么能親眼看看它們或許會很有趣。
放眼望去,隱約可見的只有在大氣層中閃爍的北極星。但當我把視線收回來時,發(fā)現眼前好像有什么東西——是一個黑影一閃而過嗎?這里有蝙蝠?說到蝙蝠,我心里涌起一種很復雜的情感。它們是唯一能征服天空的哺乳動物,號稱飛行高手。和鳥類不同的是,它們沒有羽毛——只有由裸露的皮膚組成的翅膀,繃緊在它們的拇指和其他四指之間。它們的皮膚一直延伸到腳骨,這加寬了它們的翼展。人們不了解的是,蝙蝠飛行時兩翼在空中的揮動速度比我在電腦鍵盤上的打字速度還要快。
就蝙蝠而言,它們還能快速發(fā)出超聲波,以便在黑暗中探尋正在覓食的飛蛾。不過,它們私底下更多的是進行身體和聲音上的交流。例如,有人曾目睹一只雌性蝙蝠幫助其近親分娩,它先示范身體應該如何擺放才能讓幼崽更加順利地產出,隨后它還幫忙接生。這與人類的分娩沒有什么不同。那么,為何對我們來說,蝙蝠會如此陌生呢?是因為我們常常把它們和黑夜聯系在一起嗎?而那時我們已經進入夢鄉(xiāng),感官也進入了休眠狀態(tài)。
過了一會兒,我進了房間,躺在其中一張雙層床的下鋪上。床很窄,但很舒適,感覺上鋪好像還睡著別人。要知道,只有保持身體溫熱,才能抵御外太空的荒涼和寂靜。
突然間,不遠處發(fā)出了聲響。是有人在屋頂上走動嗎?感覺不像是蝙蝠,那是什么?天太黑了,外面什么都看不清,我試著入睡,但還是希望天能快點亮起來。
黎明時分,醒來的不只我一個。這時,屋頂上又傳來聲響,聽著像輕微的腳步聲。是一只鳥嗎?我小心翼翼地溜出去查看,發(fā)現屋頂上什么也沒有。但轉到屋后,我發(fā)現用來遮擋屋頂和墻壁間縫隙的隔板上有一個大洞,看起來像一個入口。
一整天,我都在廚房搬運歸置箱子里的東西,也琢磨了一整天:那個入口到底通向哪里?快到吃午飯的時候,我繞房子周圍轉了一圈,終于看到了那個在屋頂上發(fā)出聲響的神秘生物。它靠在隔板上,伸著懶腰,打著瞌睡,一副很享受午睡時光的樣子。從牙齒來看,它是一只嚙齒動物,乍一看還以為是老鼠,但再看看它那毛茸茸的尾巴,就知道其實是松鼠。
一瞬間,一切都明朗了。為了獲得更多的生存空間,這只小松鼠挖開了屋頂的保溫層,而且顯然,它的小伎倆奏效了。從紅外攝像機的照片來看,屋頂上確實有一個很大的松鼠窩。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顯然它是一個闖入者,未經主人允許就敢入住,我似乎理應感到憤怒。但我一直很喜歡松鼠,對它們也相當了解,現在終于有機會近距離觀察它前腿上敏感的觸須,還有它那看起來像手一樣的前爪——這又讓我有些興奮。我還瞅了瞅它那毛茸茸的尾巴,有了這個“舵”,它能在樹與樹之間跳躍自如。到了夜里,這尾巴還能用來當作毯子取暖,即使不用手摸,我也能感覺到它無比柔軟。
我看了看它尾巴下的生殖器,發(fā)現這是一只雌性松鼠。要知道,獨居雌性松鼠的生活都很不容易。在春天交配過后,它們會把雄性松鼠趕出自己的領地,然后獨自照顧所有的幼崽。有一次,我的一個生物學家朋友發(fā)現了一只從窩里掉下來的小松鼠。我正是在接觸到這只小松鼠后,才明白松鼠媽媽有多忙碌的。當時,我倉促間查閱了一番松鼠媽媽必須做的事情,結果發(fā)現多得離譜。首先,松鼠媽媽必須每隔三小時給小松鼠喂一次奶,之后還要幫它們按摩小肚子,以促進消化。除此之外,每只幼崽必須被輪流外掛一段時間,以定時排便。這聽起來就是一份全天候無休的工作,所以當松鼠媽媽終于找到它的這個孩子時,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也許它是在被掛出去排泄時從巢里掉出來的,那時松鼠媽媽可能正趁著這個空當去為自己尋找一點食物。一旦小松鼠開始到處亂跑,成了老鷹和貓的目標,松鼠媽媽的工作就更繁重了。即便如此,如果親戚家有孩子需要照顧,責任感很強的松鼠媽媽也會幫忙帶著。
一想到這兒,我的心就軟了下來。一直以來,松鼠都是人們獵殺的對象:在冬春季的日耳曼節(jié)日里,它們會被當作祭品供奉;在窮人眼里,它們是盤中餐;在商人眼里,它們的皮毛能帶來不菲的經濟收入。16世紀,斯德哥爾摩一年出口的松鼠皮多達三萬張,而那里只是瑞典的眾多松鼠皮出口地之一。近年來,我們本土的歐洲紅松鼠一直在與它們的親戚灰松鼠競爭生存空間,后者是20世紀被從美國帶到這里的。值得注意的是,灰松鼠攜帶一種只有它們自身才能免疫的病毒,它們有時會形成非常強悍的小團伙,甚至會咬傷狗和孩子。
這么說來,還是要好好保護隔板下的這位紅色小家伙。為了不打擾她,我輕手輕腳地溜走了,進屋坐下來安靜地看書。
然而,屋頂上的這位鄰居一直讓我沒法集中精力看書。我一直在想,和松鼠同居一室會是什么樣呢?古時候就有過先例,在古希臘、古羅馬和文藝復興時期,上流社會的名媛們通常會把松鼠當作寵物來養(yǎng)。雖然它們不經常參與貴族圈的社交活動,但是一位18世紀的英國紳士曾吹噓,他馴養(yǎng)的松鼠有感知音樂的能力。這些被馴化的松鼠對合唱團的音樂并不感興趣,但它們能在籠子里跟著室內音樂不知疲倦地踩節(jié)拍。據說曾有一只松鼠在倉鼠輪上跟著快曲一連跑了十分鐘,才停下來轉向另一個節(jié)奏??傊?,籠內生活對于它們來說是了無生趣的。
又臨夜晚,我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只松鼠,因為她還在屋頂小窩里來回竄動。起初,我訝異于我們之間居然只隔著幾塊木板。后來,聽著她不停走動的聲音,我慢慢有了一種親切感,這也讓我體會到蝙蝠是如何在看不見的情況下感知事物的。
但過了一會兒,我一聽到她的聲音就開始變得煩躁,因為每當我正要睡著時,她就開始發(fā)出聲響。很顯然,她睡不著,就像家里有一個不愿入睡的毛孩子,我也別想睡。她每動一下,屋頂就會嘎吱嘎吱地響:要么是有什么東西不見了,要么就是太熱了有些煩躁。她翻找的動靜越來越大,我終于忍不住狠狠地噓了一聲,說道:“快去睡覺!”
松鼠并不擅長裝飾小窩,但也許她只是在安置剩下的一些保溫材料。如果用來鋪床,未免太暖和了些。通常來說,松鼠窩都是用草和苔蘚做成的,我猜保溫材料里的礦物纖維可能會對她的呼吸道產生刺激,而這難道不會危害她的健康嗎?
松鼠窩里常常有很多害蟲,這時只聽她撓得直響,大概是身上遭了跳蚤。我也有過同樣糟糕的經歷——有一次,閣樓里鴿子身上的虱子蔓延到了我床頭的通風口,讓我奇癢難耐,我猜這次松鼠身上的跳蚤可能也會蔓延到屋子里。
松鼠會用自己的尿液浸濕爪子,然后用濕爪子踩出邊界,以此來標明自己的領地?,F在她又開始踱來踱去了,難道還在劃分邊界嗎?聽起來又像是在啃什么東西。和其他嚙齒動物一樣,松鼠需要每天磨一磨它們不斷生長的門牙。
一夜無眠。7點左右,屋頂傳來沙沙聲。啊哈,松鼠已經醒了。我走到廚房時,看到她在窗前窺視,大概是正要去“吃早飯”,恰好途經此地吧。
我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從箱子里拿出一副望遠鏡,這樣就可以遠遠地觀察她了。但我還來不及走近去瞧,“馬戲團的表演”已經開始了。瞧!只見她一蹦一跳,跳得和袋鼠一樣高,活像個舞動的太陽黑子,一會兒跳到這兒,一會兒蹦到那兒,一會兒上躥,一會兒下跳。我透過望遠鏡,視線跟著她移動,不一會兒就感到陣陣惡心。松鼠上躥的高度可以達到五米,當然摔跤也是常事,然而她跳的時候既不害怕也不冒進,輕而易舉地就完成了簡單、流暢的跳躍。
最后,她在一棵云杉樹上停了下來,我終于可以把望遠鏡對準她了。她發(fā)現了早餐——一個松果。她用爪子熟練地邊轉邊剝,有條不紊,每隔四秒鐘就有一粒松子的殼掉到地上,不到七分鐘她就把整個松果吃完了。
后來她消失了一會兒,我剛好趁這個空當穿戴整齊,準備出門。在小屋的拐角處,我們又相遇了,她氣哼哼地朝我甩了甩尾巴。見此情形,一想到之前對她的百般容忍,我不免有些難受,但轉念一想,她已經習慣了不受外界打擾的生活。不過,她平靜的日子馬上就要到頭了。夜里,我不再坐以待斃,而是決定做一個討人厭的鄰居。因為她一定和其他松鼠一樣,有好幾個窩呢,該讓她去別的窩住住了。又一次,當聽到她在上面活動的聲音時,我重重地敲了敲天花板,上面立刻安靜下來,我猜她已經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