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蘇素

一些留學(xué)生在初到異國時，會選擇入住寄宿家庭，方便提升外語水平和更好地融入當(dāng)?shù)厣鐣Ｈ欢谕晃蓍芟?，父母與子女尚且時有摩擦，何況寄宿家庭與來自異國的陌生少年少女呢？有人自稱“幸運”，與異國的“爸媽”相處融洽，有了一段美好回憶；也有人在與寄宿家庭交往中一直在磕磕絆絆地磨合。當(dāng)住進寄宿家庭，留學(xué)生會有怎樣的生活體驗？讓我們一起來聽聽留學(xué)生Dave Qiu 的講述。

2012 年我19 歲，去美國加州讀的本科。我是獨生子，之前在國內(nèi)都是走讀，從未離開過父母，就想找個美國家庭來接觸一下，方便更快適應(yīng)國外生活。當(dāng)時是通過留學(xué)機構(gòu)對接到的寄宿家庭，去之前只通過圖片了解了寄宿家長的年齡、職業(yè)和住宿環(huán)境，一周左右就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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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家在加州一個叫作Spring Valley的小鎮(zhèn)上。家里是典型的美式房子，大概100 平方米，前后有小院子。男女主人都是當(dāng)?shù)厝耍?5 歲左右。男主人是做Recycle(回收）的，每天開一個小皮卡車，拉很多空飲料瓶子回來。女主人高高壯壯，是全職主婦，每天從信箱里翻出折扣券，用剪刀剪下來留著用。家里有四個孩子，老大結(jié)婚搬出去住了，偶爾周末能見到；老二是個大學(xué)生，在外地上學(xué)；老三是個男孩，上小學(xué)，每天有校車接送；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兒，是黑白混血兒，我曾好奇問過女主人：“為什么你和你丈夫都是白人，她是混血兒？”原來小女兒的父母都去世了，住家領(lǐng)養(yǎng)了她，每個月政府給他們一些補助。

剛到的時候渴了，我就問：“冰箱里有水嗎？”女主人答：“有，隨便喝?！比缓笪乙淮蜷_冰箱，里面琳瑯滿目的飲料，隨手拿了一瓶七喜，倒在杯子里一喝——過濾水！再一看其他瓶子里都是冰鎮(zhèn)的過濾水。

第一天晚餐，剛到餐桌上我腦袋嗡的一下，這是什么菜系？一盆綠油油的東西，一盆紅彤彤的東西，一小碗牛肉粒我認出來了，還有一盤類似于春餅大小的薄餅。當(dāng)時也餓了，女主人很熱情地教我，綠的是牛油果醬，紅的是西紅柿醬，薄餅是墨西哥卷餅。然后我就學(xué)著他們怎么吃，一勺牛油果醬、一勺西紅柿醬、一小勺牛肉粒，我看著六七個人這么一小碗，也沒敢多加。在國內(nèi)生活了19 年，剛吃這種食物是真心適應(yīng)不了，硬著頭皮吃了一點，就說自己倒時差，胃不舒服，回房間了，在房間里吃國內(nèi)帶來的零食。

中美飲食差距還挺大的，很多美國人的三餐都比較簡單。住家的早餐就是常年不變的牛奶加麥片，午餐我們在學(xué)校吃，晚餐就在家里做一些美式漢堡、墨西哥卷餅之類的。他們家是開放式廚房，沒有排油煙機，都是以蒸煮居多，再靠番茄、芥末、沙拉等各種醬來調(diào)味。周末會帶我們下館子改善生活，去越南人開的中餐廳，也去快餐店。我還記得炸雞自助是14 美金一位，有炸雞、蛋糕、蘇打飲料等，美國人民吃東西真是高脂高糖啊，有時就跟直接吃白糖一樣，齁甜齁甜的。

因為剛出國時才19 歲，又比較內(nèi)向，我也不好意思說吃不飽什么的，每回吃一點，我就說：“I'm full?！焙髞韺W(xué)聰明了，每回去超市采購一大堆方便面、面包、餅干，餓了就在房間吃點兒。我在國內(nèi)上學(xué)那會兒挺胖，每晚放學(xué)回家都有一大桌子菜等著。在寄宿家庭的八個月間我瘦了40 斤。跟爸媽視頻時，我媽一直抹眼淚，說：“本來去美國留學(xué)，想體驗下發(fā)達國家的，沒想到是體驗民間疾苦去了。”當(dāng)然也有特有意思的事兒，有一回我在華人超市買了一瓶臭豆腐乳，就想跟大家分享一下，來一次飲食文化的碰撞。沒想到剛把蓋子打開，所有人都捂著鼻子跑了，說忍受不了這種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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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家應(yīng)該是專業(yè)做寄宿家庭的，除了我，家里還有三個住客：一個德國交換生，一個西班牙交換生，還有一個日本的大學(xué)生。寄宿費是每月700 美金，由于我是最后一個去的，只能住隔斷房。我的房間是在客廳里隔出來的，有一個鞋盒大小勉強稱之為“窗戶”的通風(fēng)口直通客廳。房間六七平方米，一床、一柜、一桌，如果不開燈屋子就全是暗的。也不隔音，隔壁掉個蘋果在地上都能聽到。

加州屬于地中海式氣候，一年也就一周時間溫度大概在15 度，其余時間多在35 度左右。我的房間里沒空調(diào)，只能常年開著風(fēng)扇，房間不通風(fēng)，有時風(fēng)扇越吹越熱。8 月去的時候正好比較熱，我自己又胖、怕熱，連續(xù)好幾天半夜被熱醒，懵懵怔怔地爬起床，昏暗的燈光下看到床單上有一個汗印出的人形。然后我就到小院子里納涼，后來過兩三個月買車了，也去車里睡。

我在國內(nèi)的生活條件算優(yōu)越吧，每天走讀會有司機來接，到家就把衣服往沙發(fā)上一脫，阿姨會給洗好、熨好放進柜子里。住進寄宿家庭后，真感覺像來美國參加“變形計”一樣，像一些個人的家務(wù)，洗衣服、疊衣服之類的，以前在國內(nèi)沒做過的，現(xiàn)在都要學(xué)起來。也是看視頻學(xué)的怎么疊衣服，才能將它們疊平、厚度一樣地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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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有人會問，條件這么差，為什么還要住這么久呢？我想唯一能讓我堅持下去的理由就是他家的人特別好，非常地實誠、友善，不僅會尊重你，也會去真心關(guān)心你。

當(dāng)時我是第一次出國，口語很一般，在跟人交流時，基本就是靠單詞，所以平時說話就很少。女主人很熱情，時常主動來問我要不要幫助，會耐心教給我當(dāng)?shù)氐囊?guī)則，帶我去開電話卡、買手機，讓男主人教我開車等。她知道我們這些留學(xué)生在語言方面的困擾，跟我們說話時會故意放慢語速，確保我們能聽清楚她的講話內(nèi)容。當(dāng)我們說英語時，她也會主動糾正我們的發(fā)音。比如我們?nèi)サ恼u店的名字叫Hometown Buffet，我就隨口念Buffett，女主人就會解釋給我說在美國Buffet 這個詞里的t 是不發(fā)音的。又比如有一次我從711 買了snack（零食）回來，但我發(fā)音成了snake（蛇），女主人當(dāng)時眼神里有了一些恐懼，小心地問我附近哪有賣蛇的，我說711 就有，就拿出來說：“你看，有薯片、有紅牛。”然后她就拍了拍腦門，說：“你嚇到我了！這個叫snack 不是snake，snake 是‘嘶嘶’在地上爬的動物?！边呎f邊用肢體語言描述給我。

我所在的家庭就是美國最普通的老百姓，周末大家一起出去玩，也都是盡量選擇不花錢的地方，比如去海灘曬日光浴，去教堂唱圣經(jīng)歌曲和參加墨西哥文化節(jié)之類的，讓我們體驗一下當(dāng)?shù)氐拿袼住Ｓ捎谧〖規(guī)覀內(nèi)サ牡胤蕉际敲绹俗约航?jīng)常去的地方，里面的人也基本都是美國當(dāng)?shù)厝?，所以其實是將美國的大眾生活全體驗到了。以前在國內(nèi)的時候，總以為美國人均住大別墅、開豪車、消費力很強，實際接觸了很多當(dāng)?shù)鼐用窈?，才算了解到美國老百姓的生活是怎樣的?/p>

這期間發(fā)生過一件很暖心的事情。有一次我拉著男主人還有他們的小兒子去海邊玩。我由于剛學(xué)會在美國開車，不小心就超速了。這時突然就有警車在后面閃警燈，喊話讓我們停車。待我停車后，警察就扶著槍來到車窗邊問話，當(dāng)時的我大腦一片空白。男主人看出了我的異樣，就主動站出來替我解圍，說我是一個留學(xué)生，可能確實不太懂英里和公里之間的區(qū)分，還拿出個人證件來替我擔(dān)保。警察查驗了證件，確定我是剛過來留學(xué)的，才把我放了。警察走的時候，我剛要開車，男主人又提醒我：“先別開車，讓警察先走，免得你一緊張又開錯了?！蹦兄魅似綍r在家總是沉默寡言的，我沒想到他在關(guān)鍵時刻會這么保護我，心里既意外又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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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聽說過一些留學(xué)生入住的寄宿家庭，都是些富足的中產(chǎn)，或是老人比較寂寞的家庭，把留學(xué)生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帶他們?nèi)セ⑻鴤?，幫他們做學(xué)業(yè)規(guī)劃之類的。但據(jù)我所知，大部分寄宿家庭還是以普通家庭居多，并且多是為了經(jīng)濟來源來提供寄宿服務(wù)。

女主人的妹妹住在隔壁街，她家也是做寄宿家庭的。在她家我認識到了一位中國留學(xué)生，熟悉后，我們便決定一起合租住公寓。在我搬走前，住家為我舉辦了一個歡送會，每位家庭成員都為我精心準(zhǔn)備了紀念禮物。他們的小兒子送我一個自己拼的摩托車小積木，小女兒送我一幅人物漫畫，男女主人送我的則是專門定制的印著我名字的T 恤衫。雖然不是多貴重的禮物，但都很用心。

在我搬行李的那天清晨，我向女主人道別：“感謝您這幾個月這么照顧我，辛苦了?！迸魅送蝗痪吐錅I了。她抱著我的肩膀說：“Dave 你這個人確實非常好，我們都很舍不得你，以后我們家庭有活動，請你一定要來?！笨此鳒I那一瞬間我有點手足無措，小時候都是我媽管我，所以也一下想到了在國內(nèi)的母親，心里就涌出很溫情的感覺，眼眶也跟著濕了。后來女主人沒有食言，他們基本每次有家庭活動，都會在Facebook 提前給我留言。有時是聚餐，有時是節(jié)慶活動，有時就是單純見見面聊聊天、打打棒球、互贈小禮物之類的小事兒。哪怕是到了我大學(xué)快畢業(yè)那年，我們還在聯(lián)系。

回顧我的寄宿家庭生活，我們之間沒有經(jīng)歷過跌宕起伏的故事，也沒有去過特別高端的場合，一起度過的都是些很瑣碎的日常時光，但聚在一起的感覺卻非常幸福。在十九歲離家，負笈世界另一端的青春歲月里，我是何其有幸遇到了一個像摯友一樣真心關(guān)心我的家庭，這份情誼令我感動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