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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是個老同志(短篇)

2024-01-03 15:32
鴨綠江 2023年12期
關(guān)鍵詞:岳母岳父老同志

戴 濤

可以肯定地說,假如沒有岳父,我就不會有與妻子的姻緣。這么說,大家是否會斷定岳父是我和妻子的月老?或者認為我是在玩腦筋急轉(zhuǎn)彎——沒有老爸哪來的女兒和你結(jié)婚?其實都不是。我是想說,我與妻子之所以能走到一起,應(yīng)該歸功于岳父的一個決定——那時我兩歲。

20世紀50年代初,我父親在上海郊區(qū)一個縣的稅務(wù)所工作,我的母親在市區(qū)的一家紡織廠當工人。我母親的師傅,就是我父親的姐姐,牽線介紹,兩人就相識相愛,然后成家有了我。為了一家團聚,母親利用剛到廠辦當秘書的時機,聲淚俱下終于說動了廠長,于是廠里便向父親的單位發(fā)出商調(diào)函,父親拿著商調(diào)函興高采烈找到當時縣里的分管領(lǐng)導(dǎo),也就是我未來的岳父。

岳父拿過商調(diào)函看了看說,嗯,到市里去工作當然是好事嘛,不過,你現(xiàn)在剛抽調(diào)去搞運動,等完了再調(diào)吧。父親聽了,二話不說就回去了,結(jié)果運動的事完了,調(diào)動的事也黃了,就這樣,父親沒去成市里,母親只好調(diào)到了縣里。

正是因為岳父的這一英明決定,我隨母親一起搬到了郊縣。在中學(xué)時恰好與妻子的哥哥成了同學(xué),然后又一起去了農(nóng)村插隊。那時同學(xué)兼“插兄”的幾個人經(jīng)常相互串門,這樣自然就和妻子認識了。到了1978年,我考上了大學(xué),終于有勇氣將憋在肚子里的話向妻子說了,我就寫了一封長長的信給她。沒想到妻子的回信及時而熱烈,在信里還告訴我,她跟父母說了這事,她的父親說了三個字:我看行。岳父的這三個字,一字千金!

大學(xué)四年很快讀完,學(xué)校有留我的意思,畢業(yè)實習的市區(qū)法院也有要我的想法。可我不想重蹈當年父母分居兩地的覆轍,便主動要求回到原來的縣里分配工作,縣人事科將我分到了檢察院。

我的這一舉動不僅感動了妻子,而且感動了岳父。岳父第一次以他的名義邀我這個還未入編的準女婿上門吃飯。大家入席后,岳父拿出來一瓶洋河大曲說,今天高興,大家一起喝一點我家鄉(xiāng)的酒。岳母說,老頭子今天是真高興了,這酒可是他蘇北老家的父母官來看他時送的,藏在家里好幾年也沒舍得喝。

工作一年后,我和妻子打算辦婚事。正為婚房犯愁時,天上掉餡餅了,家里老房子動遷,一下分了兩套新公房,父母將其中一套給了我做新房。接下來就是裝修了。那個年代裝修新房做家具,需要木材。木材可不是有錢就能隨便買的,要有計劃,要有批條。于是我想到了岳父,當時他在市住宅建設(shè)總公司材料處任處長,我讓妻子去跟岳父說。妻子搖頭:我不說,說了也白說。無奈我只好通過朋友又送煙又送酒,總算弄到了一點木頭裝修了新房。

婚后不久的一個星期天,岳母趁岳父回來休息,邀我和妻子去吃飯,我?guī)Я似吭栏笎酆鹊难蠛哟笄?。酒喝到一半,岳父湊到我耳朵邊問:“你說說,上哪兒去買點木料來做紗門紗窗?”我不假思索答道:“這還不好辦,您材料處就管著建材,隨便弄一點不就成了?”岳父原本和顏悅色,一下變得極其嚴肅:“這怎么可以嘛,你知道我是個老同志。”

我急忙用手緊緊捂住了嘴,生怕沒咽下去的那口酒會噴到“老同志”的臉上。打這以后,我在妻子跟前經(jīng)常將岳父稱為“老同志”,妻子也覺得挺有趣,于是跑回娘家也這么叫,岳母也樂了,她也覺得叫“老同志”比叫“老頭子”好玩,這一來,“老同志”便成了岳父在家中的“注冊商標”。

大概在我們婚后第三年,岳父離休了。離休后他整個人都變了,這是岳母說的話。每次我跟妻子去岳父家,岳母總能舉出些生動具體的事例來控訴岳父的變。岳母說,你們聽聽看,這個老同志怎么可以這樣對待單位上的事呢?那些新上來的同志有事打電話來,他老是一句話,我不管了,你們自己看著辦,這是什么態(tài)度??!妻子說,媽,我看爸的態(tài)度沒有錯。

岳母繼續(xù)說,你們評評,你們爸怎么能這樣老不正經(jīng),跑到廣場上去跟那幫老太太扭在一塊兒。妻子樂了,媽,您也可以去啊,去跟一幫老頭兒扭在一塊兒。岳母依然板著臉說:你們知道他和誰一起跳舞嗎——你爸在縣里工作時的秘書!后來當了婦聯(lián)主任,她可是縣里出了名的美人。妻子看著岳母問,她今年多大啦?岳母認真地想了想,也該有六十了吧。妻子大笑,這下岳母也跟著笑了。

還有呢,你們不知道他現(xiàn)在吃東西有多嬌氣,說什么一頓飯要吃幾種菜,什么葷的要跟什么素的搭配呀,煩死人了。還有,吃起飯來喉嚨像被什么卡住似的,一頓飯細嚼慢咽不知要吃多長時間,你們說說,他當年在隊伍上吃什么?一天到晚行軍打仗能有幾分鐘讓他吃讓他喝的?

這次還沒等妻子為岳父辯解,岳父自己先開口了,哈哈,你們媽的腦子到今天還沒轉(zhuǎn)過彎來啊。哼,什么轉(zhuǎn)過來轉(zhuǎn)過去的,我聽不懂。聽不懂我告訴你老太婆,當年馬上得天下,今天不能馬上治天下!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我回家后對妻子說,你爸的這種思想轉(zhuǎn)變難得啊,我欣賞,我想給老同志做點事,買幾盆花,買幾只鳥,再買幾本講營養(yǎng)、練拳腳的書一起送給他。妻子聽了問我,為什么要買練拳腳的書呢?

到了下個星期天,我和妻子將花鳥書籍一起送過去。岳父一一笑納,一旁的岳母卻是冷眼觀望,一臉的不高興。妻子見了問岳母,媽,您怎么啦?岳母不說話。沒過幾天,岳母上門來告狀了,你們是做了好事想讓你們爸高興,可你們知道我是怎么過的?我現(xiàn)在除了要伺候一位老同志,還要伺候五盆花、三只鳥?!澳抢贤疽惶斓酵砀蓡崮??”妻子問?!翱磿磮罂次募?,看累了看花看鳥就不看我,再有就是出去練拳腳?!逼拮有α?,媽您知足吧,我看爸的表現(xiàn)夠優(yōu)秀的啦,再說,練拳腳,他還有時間去和婦聯(lián)主任跳舞嗎?岳母聽了,恍然大悟,高高興興回了家。

又是一個周末,早上妻子對我說,我們有段時間沒去爸媽那里了,上午就去看看吧。我們進了岳父母家,見岳母戴著老花眼鏡,嘴里正念念有詞。

妻子問,我爸呢?上老干部局聽什么報告去啦。那您在干嗎?念詩。聽說念詩,我和妻子都好奇地湊上去,一看筆跡就知道是岳父的字:“星期六,聽報告。有些事,你代勞?;菜~喂食,中午菜,我建議,西紅柿,炒雞蛋,黃豆芽,炒肉絲,維生素,蛋白質(zhì)……”妻子笑道:“沒想到我爸是個詩人!”“哼,什么詩人,你爸說這么寫三字經(jīng),就好比吃臭豆腐,不得老年癡呆癥?!?/p>

岳父這些年除了上次叫我?guī)退I木頭外,還沒讓我做過其他事??蛇@天,竟然鄭重其事地把我叫到家里:我求你個事,你幫我找個人。找什么人?我接到山東一個老戰(zhàn)友的信,他要找他的一個戰(zhàn)友,這個人我不認識,這里只有她的名字。為了完成岳父的任務(wù),我不得不動用公安同學(xué)的關(guān)系,費了好大勁,終于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她的下落。我將她的地址告訴岳父。

過了幾天,岳父打電話說,我山東的戰(zhàn)友突然生病來不了上海,我想代他去看看他的戰(zhàn)友,你陪我去行不行?那是當然行的,我利用去市里開會的機會,帶著岳父去登門拜訪。

在徐匯區(qū)岳陽路一幢老式洋房的三層,我和岳父終于見到了岳父戰(zhàn)友的戰(zhàn)友,一個年齡與岳父相仿的老太太。盡管他們素不相識,可沒說上幾句話,便找到了共同感興趣的話題。他們說著蘇中戰(zhàn)役、豫東戰(zhàn)役,還說到了“二五八團”。原來二五八團并不是一個團的番號,“二五”是要到二十五歲,“八”是參加隊伍要滿八年,“團”是說要擔任團職干部,“二五八團”原來是指他們當時在部隊里能夠結(jié)婚的基本條件,呵,長知識了。

看看天色已有些晚,岳父起身告別。這時陪在旁邊的老太太女兒拿出一份印刷非常精美的介紹書給我們看。介紹書上說,上海郊區(qū)一座公墓里建立了新四軍陵園,陵園修得氣派典雅,環(huán)境也好,凡是參加過新四軍的,包括其配偶,都可入園安葬。老太太的女兒說,我已經(jīng)幫我媽登記了,現(xiàn)在正打折呢。我趕緊問岳父,爸,您想登記嗎?我搞不清為什么問這句話,或許,是因為著急回去,快些結(jié)束這場談話?

岳父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說了句不著邊際的話:“塵歸塵,土歸土?!?/p>

一天晚上臨睡時妻子跟我說,明天是我爸的生日,我去買些菜,請他們老兩口過來吃頓飯吧。第二天從早上忙乎到傍晚,菜總算弄齊了,岳父和岳母也到了。

大家入座,妻子趕緊先給老同志夾菜,雞呀魚呀蝦呀全往老同志碗里堆,沒料想老同志一邊用手擋,一邊大聲喊,不行不行,我不能吃。妻子滿臉委屈,怎么不能吃了,我做得不好吃嗎?不是的不是的,老同志急忙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紙,你們看看,上面都寫得清清楚楚的嘛。我和妻子將紙拿過來看,這是一張市里醫(yī)院的體檢通知單,第一部分是談離休干部進行健康檢查的重大意義,第二部分是談體檢的注意事項:“請您體檢前三天務(wù)必堅持吃素,不過,可食少量的瘦豬肉、雞蛋?!?/p>

看到這里,我對老同志說,爸,您看這上面既然說到能吃雞蛋,雞自然也是能吃點,雞不就是蛋變的嘛,再說,既然可以吃少量的瘦豬肉,那么,少量的魚少量的蝦也可以吃點吧。但是不管我跟妻子如何巧舌如簧,老同志就是兩眼不看別的菜,一心只吃番茄炒雞蛋。

吃完飯,我忽然想起來問岳父,您明天上市里醫(yī)院檢查怎么去?岳父好像就等著我這句話,你看看。岳母說,你不是可以問老干部局要輛車嗎?岳父搖頭,我不要,讓車這么市里縣里來回跑兩次。這下我弄明白了,趕緊說,爸您跟我走,我本來明天下午市里就有個會,我讓單位早點派車就是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接岳父,他一見了我竟像個犯錯的孩子,你說怎么辦啊?我到現(xiàn)在大便還沒大出來,可通知上說要帶大便的。我連忙安慰他,爸,我們不急,到了醫(yī)院可以繼續(xù)大。到了醫(yī)院,他還是緊張得沒一下拉出來,于是他幾乎見一個醫(yī)生就做一次檢討,好在醫(yī)生們聽了都安慰他,岳父這才算安定下來。

到了中午時分,該檢的都檢完了,岳父說,上我單位吃飯去得了。我也正等著他這句話。路上我問他,爸,你們單位一般定在哪家飯店呢?岳父說,什么飯店?我們就在食堂吃。我沒有再問下去,可心里明白,時下一些單位都有個內(nèi)部小食堂,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既實惠又不張揚。

來到單位,岳父一邊跟碰面的人打著招呼,一邊帶我進了食堂,走到一排排小木箱跟前,拉開了其中的一扇門,取出兩只搪瓷碗。我覺得有點奇怪了,爸,你們小食堂招待人也要自己帶碗的?什么小食堂,你坐著,我排隊買飯去。我被岳父越弄越糊涂了,爸,您等等,我問您,每個月您到單位來一次,都是這樣吃飯的?嗯,不然怎么吃?岳父好像也被我弄糊涂了。

離休后的岳父比過去愛喝酒了,每次一大家子吃飯(這一大家子當然包括他兒子一家、大女兒一家),他總喜歡拿一瓶酒出來,有洋河拿洋河,沒洋河就拿瓶別的,反正是不低于五十二度的白酒,由他將酒與兒子、大女婿及我這個小女婿平均分。岳父的酒量不大,所以二兩半的酒喝到一半便開始興奮了。興奮了便開講他的光榮歷史,一般都是從他一九四二年十四歲時說起,十四歲那年是怎么跑到了當時就在他的老家蘇北洪澤湖一帶抗日的新四軍隊伍上去的,然后怎么見到了赫赫有名的新四軍第四師師長彭雪楓。說到彭雪楓,岳父的眼睛就會發(fā)亮,嗓門也會提高若干分貝——“嘿,彭師長人高馬大,騎一匹白色駿馬,說有多威風就有多威風,我看得整個人都傻了,沒想到彭師長還慈祥地看了我一眼呢。”

岳父說到這里時,我忍不住插話了,嗯,彭雪楓真的很厲害,在長征的時候就已經(jīng)當師長了,您看到他騎白馬,那是他組建的新四軍第一支騎兵團,這是彭雪楓最引以為傲的事。也就是一九四二年您參加新四軍的那一年,他的騎兵團在洪澤湖地區(qū)狠狠教訓(xùn)了一支日本王牌騎兵團,被人稱之為淮北鐵騎。

你是怎么知道的?岳父顯得又驚奇又激動,從此將我視為知己。

以后他每次再講革命故事基本上是說給我一個人聽的,妻子的哥哥和姐夫不感興趣,岳父也懶得與他們互動。岳父接著重點便會轉(zhuǎn)到解放戰(zhàn)爭他們新四軍變成了三野,然后從蘇北一路打到山東、河南、上海,然后說到解放后“公私合營”“三反”“五反”“大煉鋼鐵”到“文革”隨知青登上奔赴黑龍江插隊落戶的列車,然后是一九七八年的復(fù)出……岳父的經(jīng)歷可謂跌宕起伏、豐富多彩。我看過一些歷史書,所以他隨便說到哪一段,我都對得上話,這讓岳父感到非常高興非常滿意,找我喝酒聊天變成了岳父的一大愛好。

有一次喝完酒回到家,看到一封雜志社寄來的約稿函,約的是戰(zhàn)爭題材的小說?;叵脒@些年來寫小說,都是想到啥就寫啥,從沒刻意立個什么主題,所以有評論家說我的小說呈現(xiàn)出人間百態(tài),可仔細想想這人間百態(tài)里似乎缺了一大門類,那就是與人類相伴相隨的戰(zhàn)爭,我想正好利用這個機會補上這個缺失。

我躲進書房將岳父敘述的經(jīng)歷琢磨了一遍,感覺有一段最為神奇也最有看點:解放戰(zhàn)爭初期,岳父所在的某部獨立團為了牽制對方,與國民黨的一支王牌軍在大山里捉迷藏,直至將六七倍于己的國民黨軍隊拖垮并殲滅于大山之中。我用了一周時間,寫成了一篇近萬字的戰(zhàn)爭小說,取名叫《戰(zhàn)爭謎語》。寫完這篇小說,我一連興奮了好幾天。轉(zhuǎn)眼又到了周末,我對妻子說,我想老同志了,明天我們?nèi)タ纯此绾??妻子自然很感動,其實我?nèi)心是想向岳父展示一下我的得意之作,同時捎帶著再騙一頓老酒喝喝。

到了岳父家,他見到我們自然開心,樂顛顛地又跑出去買了瓶洋河大曲,還說我們今天來個對半開。幾杯酒下肚,岳父的臉色又紅潤了,又想要說說過去的事。我趕緊從口袋里掏出了小說稿,爸,我根據(jù)您說的經(jīng)歷寫了篇小說,您給看看,提提意見。岳父放下手中酒杯,便一字一句讀了起來,讀著讀著兩道眉毛不知怎么就擰到了一塊兒,喘氣也粗了起來。

終于他抬起頭來,用異常冰冷的語氣質(zhì)問我,我跟你說的故事里有過向?qū)??我說,沒有。那你這里面怎么弄出個向?qū)砹耍??我連忙解釋說,爸,寫小說是允許虛構(gòu)的,只要這些虛構(gòu)合情合理、有助于故事情節(jié)展開就行。您想,你們當時為了吸引敵人,千里挺進,到了一片從來沒有到過的陌生大山里,當然應(yīng)該找一個當?shù)氐南驅(qū)О?,這樣既有利于與對方周旋,又可體現(xiàn)軍民魚水情嘛。

胡扯,完全是胡扯!岳父握緊拳頭猛砸到桌子上,酒杯里的洋河大曲被震得四濺。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我驚呆了,這時岳母跑過來了,老頭子,好好地喝酒發(fā)什么酒瘋???妻子也過來了,爸,我們誠心誠意來看您,您怎么可以這樣呢?岳父一言不發(fā),兩眼緊閉,原來紅潤的臉竟一下變得非常蒼白。

妻子低聲對我說,你先回去,我和媽勸勸爸。我便倉皇撤退,回到家蒙頭就睡。一覺醒來時,妻子剛好從娘家回來,我急忙問,老同志究竟怎么了?妻子說,爸哭了。爸哭了?我感到非常吃驚。

爸說又想起了那些犧牲的戰(zhàn)友,一個團上千人哪,等到?jīng)_出敵人的包圍圈走出大山時,僅僅剩下二百多號人。怎么會這樣呢?爸不是說打了勝仗嗎?我感到非常不理解。爸說被打敗。而失敗的原因可能是因為那個向?qū)А?/p>

向?qū)В窟@么說我在小說里寫的向?qū)Р皇翘摌?gòu)的,是確有其人,那老爺子還發(fā)什么火呢?是啊,我也這么想,問過爸。起先他怎么也不肯說,最后要我發(fā)誓,說聽完以后一定要保守秘密,跟誰都不能說。我急了,快說呀,難道還要對我保守秘密不成。

爸說,他們部隊走進那片大山時,遇到一個農(nóng)民正在地里挖紅薯,他們就請他做向?qū)Ыo部隊帶路。那個農(nóng)民就帶他們整整走了一天一夜,翻過了好幾個山頭,然后農(nóng)民說我要回去了,你們就沿著前面那條道一直走下去。到了第三天傍晚,當部隊走進一條山谷時,突然槍聲響起來,爸他們的團遭到了伏擊……難道向?qū)羌侔绲??我也這么問過爸,可爸說怎么會呢?他看上去就是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那國民黨軍隊為何這么快包圍了他們?爸說這是他們這些幸存者心中一直耿耿于懷卻無法解開的謎。

我不由得陷入沉思。這時妻子又說,爸讓我給你帶句話。爸說,你永遠也無法理解戰(zhàn)爭,包括他自己。

接下來幾年,家里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我離開了檢察院,下海去了浦東新區(qū),然后妻兒也隨我離開縣城,這樣與岳父喝酒的機會自然少了。再后來岳母病了,在床上躺了兩年后永遠離開了我們。

岳母過世后,給岳父尋找保姆就成了一件十分緊急的事,因為離開了岳母,岳父自己是搞不定自己的。找保姆最簡單的方法是去保姆介紹所,在上海市區(qū)保姆介紹所遍地都是,可在郊區(qū),也就是岳父居住的鎮(zhèn)上竟然一家也沒有。沒有保姆介紹所,上哪兒去找保姆呢?畢竟是受組織多年熏陶的人,慌亂中馬上想到了有事找組織。于是我和妻子找到鎮(zhèn)上的居委會。居委會一名工作人員接待了我們,聽到我們的來意和訴求,馬上熱情地表示,哦,是老胡同志需要啊,我們馬上聯(lián)系。不一會兒她就來告訴我們,正好有一位,是附近農(nóng)村的,就這樣岳父有了第一個保姆。

請了保姆后,妻子不放心,便時不時打個電話問問情況。岳父總是回答,好。問他怎么好?他說,她做的飯菜比你媽做得好吃,人也勤快老實。在保姆照顧下,岳父平平安安過了一年??捎幸惶?,保姆突然把電話打到我的手機上。保姆說,我原來是要打給他女兒的,可沒打通。我一下緊張起來了,出什么事了?你老丈人今天讓我去銀行取兩萬元,我問他做什么用,他說要捐給災(zāi)區(qū),我說你要捐也少捐點兒,我給你取五百去。他發(fā)脾氣了,我沒見過他發(fā)這么大的脾氣。我連忙安慰她,你別急,我讓他女兒打電話給他。

晚上回到家,我問妻子怎么解決的。妻子說,怎么解決的,你是知道我爸脾氣的,怎么勸也沒用,他自己去銀行取了兩萬元跑到居委會,居委會說不需要捐這么多,他還和居委會的人生氣,最后好說歹說讓他捐了一千元。

自打這以后,只要再說到保姆,岳父基本上就沒什么正面評價了。一次我們回去看他,喝酒時我悄悄問他,爸,保姆究竟有什么不好?菜做得一點不好吃。妻子問,她做的和過去有啥兩樣了?人也沒過去勤快了。妻子追問,哪兒不勤快了?岳父憋了好一會兒說,哼,這人靠不住,要是在過去,準會當叛徒。

這下我和妻子終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相視而笑。

不久,保姆因為家里有事,主動提出不做了,于是我們開始尋找新的保姆。這時岳父的離休關(guān)系也從市里轉(zhuǎn)到了郊區(qū),因此我們?nèi)ソ紖^(qū)的老干部局尋求幫助。走進老干部局,我們才意識到今天是周末不上班。剛想離開,院子里一位老人問,你們有事嗎?我們將來意告訴了他。哦,是老胡要啊,說來巧了,昨天我接了一個電話,是我當年下鄉(xiāng)蹲點兒的一個生產(chǎn)大隊的婦女隊長打來的,她說想問問,有沒有老干部需要照顧。

那個婦女隊長來了,她自我介紹說姓張,今年五十九歲,可看上去似乎要比她的實際年齡大。妻子問她有沒有做過保姆,她說沒有。妻子又問,那你現(xiàn)在怎么想出來做保姆了?她說,還不是因為老頭子。妻子追問,你老頭子怎么啦?

婦女隊長說,我老頭子原來在鎮(zhèn)上的一家企業(yè)上班,今年退休了,他在家閑著無聊,就跟著一幫人天天打麻將搞賭博。我想這樣下去可要把家賭沒了,所以我想找一個照顧老干部的活兒,這樣我就可以對他說,這是組織上的安排,他也不好說什么。我走了,家里要種地,要養(yǎng)雞養(yǎng)鴨,還有個八十歲的婆婆,就全歸他管了,這樣他哪有時間再去賭?婦女隊長的一番解釋,聽得我和妻子都一愣一愣的,不禁贊嘆智慧在民間啊。

盡管我和妻子一致認為這是一個聰明的婦女隊長,可究竟能否做好保姆還是心里沒有底,所以妻子便不斷往家里打電話。妻子在電話里問岳父,保姆怎么樣???岳父說,好,她說她年輕的時候聽過我作報告哪。她做些什么菜給你吃?。客敛?。什么土菜?。糠凑峭敛?。妻子對我說,老爺子怎么啦,平時吃菜不是很講究的嗎?

又過了幾天打電話,岳父說,不在家里吃了,和保姆一起吃食堂。妻子聽了有些生氣,不燒飯,那要她做什么呢?嘿,她陪我到處走走,我原來工作過的地方我都想去看看。妻子說,沒想到老爺子的情緒這么好,這保姆看來真有一套。

有一天晚上,我們快要睡覺了,家里的固定電話響了。一看號碼是岳父家的電話,我慌忙拿起話筒,那頭是岳父嘹亮的聲音,今天我去居委會捐款,小張也一定要跟著捐,我攔也攔不住,最后她捐了五百塊,五百塊哪,真是個好同志啊。

轉(zhuǎn)眼又要過年了,農(nóng)歷十二月二十九日晚上,我剛跨進家門,妻子就跟我說,我爸來電話了,讓我們明天去他家開會。我說,明天本來不就說好上他家一起吃年夜飯的嗎?妻子說,是的,可他特地關(guān)照午后就要到,先開會再吃飯。我問開什么會?妻子說,神秘得很,我也不知道。

第二天我們提早從市區(qū)出發(fā),下午兩點,幾大家子的人馬就已經(jīng)在岳父家集結(jié)完畢。岳父這段時間眼睛經(jīng)常流淚,可并不影響他依舊用威嚴的眼神掃視大家。嗯,為什么一定要提前叫你們來開會,因為我有一項非常重要的決定,我不想拖到吃年夜飯的時候說。這兩天我看到一份材料,說當年參加革命的一些老同志,解放后沒像我一樣進城工作還擔任職務(wù),回農(nóng)村務(wù)農(nóng)去了,他們現(xiàn)在都八九十歲了,有人還很困難,這些都是我的戰(zhàn)友啊。還有,國家正在開展脫貧攻堅戰(zhàn),我這個老同志總不能袖手旁觀吧,所以我決定了,把我的存款拿出來,一共是一百萬。

岳父說到這里,又用威嚴的眼神掃了我們每人一眼,然后等待著大家表態(tài)。在座的人還沒有一個能夠回過神來,歇了一會兒,他又問,大家沒什么意見吧?

他在醫(yī)院工作的大女兒先開口了,爸,您都九十了,免不了身體有時會不好,您要捐錢也不能把錢全捐了,不然以后看病怎么辦???岳父答:我是離休干部,看病不是全報銷的嗎?大女兒說,可一些好的進口的藥是不能報銷的。岳父答:我不想搞特殊化,不需要什么進口藥。

這時兒子說話了,爸,您當了幾十年領(lǐng)導(dǎo),我們可沒沾過您一絲光,可您現(xiàn)在住的房子,三十多年沒裝修了,總該裝飾裝飾了吧,這樣您住著舒服,我們帶著孩子來看您也舒心。岳父答:不裝修我不是也住得好好的嗎,還講究個啥,都幾十年住下來了。還有,你們的孩子小時候在墻上涂涂畫畫的這些東西,我經(jīng)常會看,蠻有趣的,還真舍不得抹掉哪。

兒媳反應(yīng)挺快的,馬上把話題接了過來,是啊,時間可真快,我們孩子的孩子都要上幼兒園了,爸,現(xiàn)在好的私立幼兒園可貴了。岳父反應(yīng)也快:上什么私立,我們的孩子都該去普通公辦的。

妻子開始拉扯我的衣服,我知道這是讓我出馬的意思。爸,您知道我是學(xué)法律的,我們現(xiàn)在從中央到地方都講究個依法辦事,可您今天的決定好像與國家的法律規(guī)定不是十分相符。岳父雙目圓睜:你說什么?這還需要法律,我都不能做主了?!岳父的嗓門一下拉得很大。

爸,您先別生氣,聽我慢慢解釋啊。您要捐的這一百萬是您和媽這輩子的積蓄,在法律上屬于夫妻共同財產(chǎn),該一人一半,所以要兩個人一起同意了才能捐。她已經(jīng)過世了,還怎么同意?那一百萬中的五十萬就成了遺產(chǎn),這五十萬您和您兒子女兒都有繼承權(quán),這些錢怎么支配,得由你們四個人一起來決定。

什么,什么,有這樣的法律規(guī)定?是的,法律就是這么規(guī)定的。

岳父開始沉默,我見機提出了一個方案,爸,要不這樣,我們先捐五十萬吧,剩下的一半再從長計議,您看可好?

岳父不說話,他的兒子和大女兒也不說話。

妻子趕緊說,好了好了,就這么定了吧,先吃飯,看把孩子們餓的。我立刻起身給岳父斟滿了一杯酒,他一言不發(fā),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那天晚上,老同志頭一次光飲酒不說革命歷史,最后,他把自己給喝醉了。

第二天早上,我還在賓館的床上睡覺(昨晚喝了酒自然不能駕車回去了),妻子把我叫醒,說保姆來電話了,傳達岳父的指示,大家下午一起上墓地看岳母。我聽了覺得意外,大年初一又不是老岳母的祭日,怎么想到去看她老人家。

其實岳母并沒有什么墓地,她只是在一塊紀念碑上擁有一個名字,市紅十字會每年都會為捐獻遺體的人立一塊碑。當年岳父一個人跑到紅十字會拿了兩份遺體捐獻的協(xié)議,悄悄拉著岳母一起簽了字。岳母過世后,每年清明,岳父都率領(lǐng)我們對著這塊刻有上千人姓名的石碑鞠躬默哀。

走進公墓,岳父沒有按原先的一貫路線先拜謁紀念碑再走廣場,而是徑直走到新四軍廣場。面對著用花崗巖筑起的新四軍紀念墻,面對著長長的新四軍烈士的名字,這位十四歲參加新四軍的老同志,沒有像以往那樣滔滔不絕地給我們講故事,而是默默地站立著。過后,他來到刻著岳母名字的石碑前,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連呼喚著岳母的名字,老淚縱橫。

淚水也從我們的眼中流出。這個大年初一,讓我們久久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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