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侃
從世界上治安最好的國家之一中國,來到一個“總統(tǒng)府裝防盜網(wǎng)”的國家,看到街上多是被雜亂涂鴉破壞的公共設(shè)施,我在很多地方甚至都不敢拿出相機。
這就是號稱“南美最發(fā)達國家”的智利。那些依舊彰顯著昔日榮光的精致歐式建筑,對比跟經(jīng)濟狀況極不相稱的城市安全問題,顯示出極度反差與諷刺。我沒想到,4年前智利因游行騷亂取消APEC會議的荒誕劇,到今天依然留有余緒。
對陌生國家的傳統(tǒng)印象往往并不可靠。隸屬于外交部的“中國領(lǐng)事服務網(wǎng)”不斷更新著旅行警告,從中可見一個仍然充滿動蕩、戰(zhàn)亂,處于風云詭譎之中的世界。謹慎、暫緩或避免前往警告名單上的國家,是絕不能大意的。即使是去未出現(xiàn)在警告名單上的國家,出發(fā)前也要多搜索當?shù)匦侣?,防備當?shù)貏倓偘l(fā)生變亂,最好是提前購買旅行保險,并時刻謹記“財不外露”。
作為職業(yè)旅行撰稿人,我對于“數(shù)字游牧民族”的裝備經(jīng)驗豐富,但本文的寫作還是遭遇了“連日斷網(wǎng)”的不測。原本,駛往“南極三島”的船上有星鏈提供的免費網(wǎng)絡(luò),我就想著在船上交稿,結(jié)果在見到南極洲后不久,網(wǎng)絡(luò)就突然斷了;海上漂了多日,回港后這才有網(wǎng),許多事已耽誤。當然,這跟我近10年旅行中遭遇的下述安全事件相比,還不算什么。
“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一直是中國人喜歡的出國旅行目的地。通常來講,這三國的社會較為安全,游客一般不會遭遇太大的危險。但此話并不絕對,在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我就與一次實實在在的風險擦肩而過。
位于吉隆坡市中心的華人義山(公墓),是近幾百年間移居到當?shù)氐娜A人最集中的安葬處,內(nèi)部又分為廣東義山、福建義山等,占地面積巨大,幾乎可謂一望無際。而幾乎所有當?shù)厝A人歷史中的著名人物的墳墓,都可以在其中找到。
在除清明節(jié)這樣的公共祭掃日之外,一年中的絕大多數(shù)時間里,整片華人義山區(qū)域幾乎不見人影。在吉隆坡這樣一座國際都市的市中心,竟有這樣一塊專屬于已過世者的大片空間,是吸引我來到這里的最主要原因。我花了一下午時間,流連于周邊的各座義山,細細辨讀那些凝聚了整個吉隆坡華人史的墓志銘。當時,身處在這個安詳?shù)沫h(huán)境之中,我沒有感到任何不安全。
直到天色漸暗,我也準備離開義山時,我才發(fā)現(xiàn)了一點點不對勁:一座墓碑前,幾個相貌明顯不是華人的人,似乎在一邊抽煙一邊低聲聊著天,而旁邊停著幾輛摩托車。我不知道他們來這里做什么,盡管一些民族并不像華人這樣忌諱墳墓,但似乎也沒有必要特地跑到外族的墳墓前聊天。
起初,我并沒有太多去聯(lián)想這個奇怪的場景,以為只是個巧合,直到我又遇到了一位華人大姐,她說自己是受托來維護墳墓的?!澳阙s緊離開這里!”當?shù)弥抑皇且粋€來這里的中國游客,她驚恐地沖我喊道。她指著剛剛的方向,壓低聲音問:“你看見那幾個人了嗎?你知道他們在做什么嗎?”
我說自己一無所知。她嘆了口氣,告訴了我那些外族人出現(xiàn)在華人公墓的真實原因—他們在趁著黃昏交易毒品?!叭绻阕屗麄兛匆娏?,而你又是個外國人,不會講馬來語,那一定會產(chǎn)生誤會的。輕則你被搶,重則……唉……就是很不好的事情。你趕緊走,趕緊走??!”
越野車突然停了下來。在我微弱的車燈照射下,我只見左右兩側(cè)車門同時打開,兩個武裝人員拿著各自的步槍和手槍下了車,向我走來。而他們的臉上,是那種專屬于軍人的冷峻。
我從未想過,在被認為安全的吉隆坡,在這座安靜的華人公墓中,竟然正在進行著在中國只有電視劇中才存在的毒品交易。我謝過她,驚恐地朝墓園的門口奔去,用最快的速度,在幾分鐘內(nèi)離開了那里。而就在那幾分鐘里,我又看見好幾輛摩托車,載著同樣明顯不是華人的人進入這座墓園。
2018年,我在歐洲跨國自駕旅行。那時白俄羅斯尚未對中國公民免簽,但得益于2018年世界杯期間俄羅斯的“持球票可免簽入境,并可經(jīng)白俄羅斯過境”的優(yōu)待政策,我臨時決定從立陶宛折向之前從未計劃要訪問的白俄羅斯。
親俄的白俄羅斯,與歐洲其他國家的關(guān)系一向敏感,因而我開車入境白俄羅斯時,遭遇的檢查也格外仔細。當時世界杯的免簽政策剛剛發(fā)布,讓邊檢人員弄明白我為什么可以免簽入境,以及等待他向上請示,并最終辦完所有手續(xù),足足花了5個多小時。當我正式進入白俄羅斯境內(nèi)時,已是深夜10時多。
最初,我的計劃是在邊境附近尋找安全的地點,在車上過夜。這是我在歐洲時慣用的方法,然而漆黑的夜色讓這個想法變得毫無可能。離開了歐盟,手機也不再有信號,我也無法臨時尋找并預定附近的住宿。無奈之下,我只好開車駛向本計劃第二天入住的民宿,希望老板還能接待客人。
前往那里需要途經(jīng)的公路,正位于白俄羅斯與立陶宛的邊境線附近。那里不僅是北約與“俄白聯(lián)盟”劍拔弩張的對峙點,也是當時方興未艾的“歐洲難民潮”中難民最常選擇的非法過境地點之一。起初,深夜的公路上見不到一輛車,然而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有一輛越野車始終不緊不慢跟在我身后。
又過了一會兒,那輛車一腳油門沖上來,將我逼停。車身上并沒有明顯標志,而從車上下來的兩個武裝人員,盡管都穿著迷彩服,但我也無法識別他們的具體身份。其中年輕的那個人會講一點英語,我向他解釋了我是剛?cè)刖车挠慰?,正在尋找預定的民宿,并給他看了地圖上的坐標。
“跟我走?!彼淅涞卣f道。我不知道他們要帶我去哪,但跟他們走是我當時唯一的選擇。那輛越野車帶我沿公路又向前開了一段,直到他們突然向左轉(zhuǎn)進了一條泥濘的土路。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M入這條幾乎無法行駛的小路,而當繼續(xù)行駛了一段時間后,路更是開始泥濘得完全無法通行,似乎已到達整條路的終點。
就在這時,越野車突然停了下來。在我微弱的車燈照射下,我只見左右兩側(cè)車門同時打開,兩個武裝人員拿著各自的步槍和手槍下了車,向我走來。而他們的臉上,是那種專屬于軍人的冷峻。
如果說我在旅行途中有那么幾次感到“瀕死”的瞬間,這絕對屬于其中之一。時光似乎在那一刻停滯了,我不知道他們想要做什么,腦海中只有一片空白。在這泥濘得幾乎隨時都能將車陷住的路況下,調(diào)頭或倒車逃走完全不可能。而在這咫尺之間的距離下,他們只要一發(fā)子彈,就能立刻結(jié)束了我。
“先生,先生!”年輕人敲車窗的聲音將我拉回現(xiàn)實,他沒有對我舉槍,而是用有點愧疚的語氣說道:“真抱歉,我們也找不到您說的那個地方。”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剛剛他們只是想帶我去找那家民宿。而這時,我也看清他身穿的制服—他們是白俄羅斯的正規(guī)邊防軍人,而不是什么不明武裝分子。我懸著的心終于算是放了下來。
我請他們幫我推薦附近其他住處,他們隨后將我?guī)У搅艘蛔W(wǎng)上查不到,似乎本地人才知道的度假村。當我第二天開車尋找之前定好的那家民宿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他們前一天帶我走的那條泥濘小路是對的,只要再向前開一點,就是民宿所在的位置了。
在很多國家,游客遇到的麻煩可能不僅來自那些犯罪分子,而且有可能來自那些道貌岸然的政府人員。這個故事同樣發(fā)生在2018年跨國自駕期間,當時我剛剛游歷了摩洛哥,打算開車越過邊境,進入同樣位于非洲,但屬西班牙管轄的飛地休達(Ceuta),從那里搭船回到歐洲大陸。
在距離邊境只有十幾公里的地方,兩個躲在路邊的警察攔下了我前面的那輛車,當時我正緊跟它行駛。在簡單對話幾句后,警察揮手示意前車可以離開,卻向我的車走來。
“護照和駕照?!币粋€警察用英語對我說。我以為只是常規(guī)的邊境檢查,沒有任何懷疑,就將證件遞給了他。他拿到了我的證件,卻接著說道:“你超速了。這里是城市,限速60,你開到了72。”嚴肅的表情之下,他的嘴角卻有一絲令人難以察覺的微笑。
距離當天的末班從休達開往歐洲大陸的渡輪起航,只剩下一個多小時。算上過境的時間,如果不立刻交上罰款,拿回證件走人,就意味著我可能要在摩洛哥或休達額外滯留一晚了。
我跟著他的指引駛向路邊,隨后試圖質(zhì)疑他處罰的依據(jù)—我剛剛緊緊跟著前車行駛,為什么只有我超速了,而它卻沒有?沒想到,這時那個警察卻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剛剛解釋得一清二楚的英文卻變得一個字都不會說了。他裝作聽不懂一切我的質(zhì)疑:“要么阿拉伯語,要么法語,這里是摩洛哥!”他用鄙夷的語氣對我說道。隨后,他給了我一張寫滿阿拉伯文的“罰單”,我唯一能看懂的是上面寫的:300迪拉姆?!敖诲X?!彼麑ξ艺f。
正當我絞盡腦汁盤算該怎么向他解釋,去除這個誤會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后面更多的車,正被他的同伴不斷引向我們所在的路旁。有趣的是,這些車都有同一個特征:掛的都是外國牌照。我看了下手表,距離當天的末班從休達開往歐洲大陸的渡輪起航,只剩下一個多小時。算上過境的時間,如果不立刻交上罰款,拿回證件走人,就意味著我可能要在摩洛哥或休達額外滯留一晚了。而這,應該就是他們在這個時間集中攔下掛著外國車牌的車輛,肆無忌憚地索要罰款的原因。
我不得不交上這相當于200元人民幣的罰款,拿回我的證件,并最終趕上了當天最后一班船回到歐洲。而更有趣的事情發(fā)生在后面:根據(jù)我查到的摩洛哥法律,為了避免腐敗,罰款應該是拿到罰單后直接交到政府的銀行賬戶的。于是,我又仔細看了一眼手中那張“罰單”,發(fā)現(xiàn)上面既沒有我的身份和車牌信息,也沒有匯款銀行賬號的信息。也就是說,所有我們用現(xiàn)金繳納的“罰款”,其實都是到了那些警察個人的腰包里。
旅行中遇到的危險也包括身體健康問題,而由于對當?shù)蒯t(yī)療機構(gòu)的不了解,在海外就醫(yī)往往很難獲得與國內(nèi)就醫(yī)類似的效果。而若感染的是一種未知的傳染病,則可謂是其中最糟的可能性。
2020年2月,就在國內(nèi)武漢新冠疫情乍起、世界多國紛紛對從中國入境人員采取限制措施之時,由于我已計劃好前往美國的采訪任務,而美國又限制入境人員必須離開中國滿14天方可入境,不得已之下,我只能先前往歐洲,打算等到離開中國滿14天再去美國。
我在歐洲的第一站是羅馬尼亞。一場寒流剛侵襲了那里,而此時的我也“適時”咳嗽了起來。放在平時,沒人會在意降溫后的咳嗽,然而,我當時卻是剛從中國離開。盡管我國內(nèi)所在的城市當時并沒有嚴重的疫情,但沒人敢說自己是絕對安全的。與此同時,我還感覺自己在發(fā)燒,然而去買了體溫計卻只測出正常體溫,而我又開始懷疑體溫計有問題。在童年時代聽聞“非典”嚴重癥狀帶來的恐懼下,我越發(fā)懷疑自己就是感染了新冠。
我在賓館房間躺了兩天,只感覺癥狀在不斷加重,終于鼓起勇氣走進了一家當?shù)芈曌u不錯的私立醫(yī)院。當大夫聽說我剛離開中國,而自述癥狀又與新冠如此相似,立刻禮貌地要求我前往羅馬尼亞治療新冠的定點醫(yī)院—國家傳染病中心。
與那座整潔明亮的私立醫(yī)院相比,這座羅馬尼亞最中心的傳染病研究與治療機構(gòu),卻破敗得讓人無法相信這是在一個擁有中等收入水平的歐盟國家。對于新冠疑似患者的治療,那里沒有任何明確的指引。經(jīng)過多番詢問,我才被引導到了負責的部門:傳染病實驗室。沒有任何嚴格的隔離措施,甚至其中的工作人員在面對面聽我講完懷疑自己感染新冠的經(jīng)歷后,才不慌不忙回到房間,草草穿上了防護服。
我在那里從早等到晚,無數(shù)人在我這個“疑似新冠患者”面前進進出出,其中也包括一些看起來明顯有癥狀的病人,讓只戴著一層N95口罩的我更加慌亂。
他拿棉簽在我鼻腔和口腔各轉(zhuǎn)了幾圈(我當時尚不知道這就是“核酸檢測”),然后便讓我在門口座位上等待。我在那里從早等到晚,無數(shù)人在我這個“疑似新冠患者”面前進進出出,其中也包括一些看起來明顯有癥狀的病人,讓只戴著一層N95口罩的我更加慌亂。直到傍晚,我才拿到了他們的檢測報告,顯示新冠、流感等病毒的核酸檢測都為陰性。我這才如釋重負。
奇怪的是,等回到賓館,那些奇怪的感覺居然自動消失了!由此證明,我之前對自己病癥的懷疑,只是在國內(nèi)鋪天蓋地新冠相關(guān)新聞的包圍下,自己的心理暗示罷了。然而對羅馬尼亞國家傳染病中心一天的近距離觀察,卻讓我心中隱隱產(chǎn)生了懷疑:這樣簡陋的機構(gòu),這樣敷衍的工作人員,真的能應付得了萬一入侵的新冠病毒嗎?
區(qū)區(qū)一個月后,新冠病毒便在歐洲開始肆虐,與病毒在國內(nèi)短時間內(nèi)得到控制不同,歐洲的疫情一直反復持續(xù)了幾年。而從在羅馬尼亞觀察到的情況看,這幾乎可謂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