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立邦近來患了一個羞于啟齒的病,煩不堪言,躊躇幾番,決定問診于醫(yī)。經(jīng)驗告訴他,得找一個關(guān)系。他在腦海里把醫(yī)院的熟人篩了一遍,想到一個名字:皇甫繼賢。
他與皇甫繼賢是在一個飯局中認(rèn)識的。朋友的介紹隆重、得體、風(fēng)趣:“這位是我們二院的皇甫繼賢主任,疑難雜癥在他那里不叫事兒,咱們市里著名的一把手術(shù)刀?!被矢χ魅瘟⒓雌鹕砉笆郑骸安桓也桓遥胀ㄆ胀??!?/p>
介紹到楊立邦的時候,又說:“這一位,工行的楊立邦行長,有文化呀!祭文寫得叫個絕,看了必須流淚。”楊立邦也立即站起,揮手招呼一圈:“承蒙列位錯愛輸眼,多多擔(dān)待!”
酒席尾聲,脾性相投的人互留了電話、微信,真是相見恨晚吶!楊立邦說,工行有事你咳嗽一聲?;矢^賢說,醫(yī)院的事不在話下。大家勾肩拍背,依依言別。
而現(xiàn)在,過了這么長時間,快退休的楊立邦連皇甫繼賢的面貌也想不起來了。為尊重起見,楊立邦給皇甫繼賢主任發(fā)了信息,兩小時后才得到回復(fù):下午三點市二院七樓辦公室等你。
三點鐘,楊立邦乘電梯上了七樓。樓道內(nèi)很安靜,每個門上也沒有標(biāo)志,楊立邦一時有點著急,忽見一位女保潔員不知從哪里轉(zhuǎn)了過來,急切問道:“師傅,請問皇甫繼賢主任在哪一室?”
低矮的保潔員戴著淺藍(lán)色帽子,身著同色的肥大上衣,仿佛不是為了美觀和舒適,而僅僅是為了顯示一種潦草的身份。她看都沒看他,來了一句:“不知道。”轉(zhuǎn)身便又去打掃了。
楊立邦悻悻地踱到過道盡頭的窗前,點燃了一支煙。“不能抽煙”,那女人突然一聲低喝,在空闊的樓道內(nèi)尚有回聲。遠(yuǎn)遠(yuǎn)地,他無奈地擺一下手,將煙熄滅了。
樓道里,依然沒有人,楊立邦想撥個電話,又怕顯得沒有城府和耐心,萬一皇甫繼賢主任正給別人問診,豈不多有叨擾。
半小時過去了,有幾個門次第開了,走出一些人,大多白衣白帽白口罩。楊立邦便去逐一打問,大多擺手搖頭,有一個說了一句:下樓去了。楊立邦趕緊撥了電話。傳來皇甫繼賢主任熱情但語速頗快的聲音:“楊行長啊,喲,我等了你二十多分鐘,現(xiàn)在到縣里有急事。掛了掛了,再約吧!”
求診不遇,楊立邦只好下樓歸去。
數(shù)日后,皇甫繼賢主任來了電話,對上次倉促未見略表歉意,并約好次日上午八點半見面。
楊立邦依約到達(dá),碰巧的是,那位藍(lán)衣藍(lán)帽的保潔員又移過來了。楊立邦斟酌一下,問道:“大夫你好,問一下,皇甫繼賢主任在哪一個家辦公?”
保潔員直起身來,拿下口罩,也許是累了,正需要歇口氣,面容舒展開來:“???!”
“大夫你好,問一下,皇甫繼賢主任在哪一個家辦公?”楊立邦重復(fù)了一句。
“噢,你找皇甫醫(yī)生?。俊彼卮鹬?,指了下前面的一間房。
“那,現(xiàn)在里面有人看病嗎?”楊立邦想盡量周全點,不便突兀地進(jìn)去,趁著她的情緒不錯,抓緊說道:
“那大夫,你能領(lǐng)我去一下嗎,實在太生疏了。”
“行呀,你跟我來?!北崋T輕快地說。拐進(jìn)一條橫過道,進(jìn)入另一個和先前平行但更寬更長的走廊。保潔員指著前方:“過了前面電梯口,一直頂?shù)筋^,南面倒數(shù)第二個房間就是。不過,你可別喊皇甫主任,他不是主任,只是個一般醫(yī)生,別說是我講的,?。 ?/p>
楊立邦急忙允諾,“行行,好好,多謝了,大夫!”他走了一截,回頭,那保潔員還望著他,他擺了下手。
楊立邦輕輕推開南面倒數(shù)第二間辦公室,里面皇甫繼賢主任正在問診,旁邊還等著幾個人?;矢^賢認(rèn)出了他:
“啊,楊行長,你在外面椅子上坐幾分鐘,很快的?!?/p>
“不忙,我等會兒,你慢慢看。”楊立邦掩上門,坐下等著。
楊立邦的病,真不是什么大病,遇到醫(yī)生,尤其遇到在酒桌上相識的朋友醫(yī)生,辦法自然多得出奇,三下五除二就有了穩(wěn)妥的方案。又?jǐn)⒘诵┚葡焺e以來,林林總總的一些軼聞趣事,楊立邦送了皇甫繼賢一個包裝精致的紀(jì)念幣,皇甫繼賢說多心了,挽留楊立邦再坐一會,楊立邦說,司機(jī)還等在下面。二位就此作別,這朋友的情分無疑是又深厚了幾分。
在走廊里,不期又遇到了藍(lán)衣的保潔員大夫,楊立邦說:“大夫,今天,真要謝謝你,幫了我的大忙,否則,差點出事兒?!彼雭睃c幽默,“請問大夫,你貴姓?”
保潔員突然一怔,顯然并不習(xí)慣這樣的問話:“啊?”她詫異著。楊立邦緩和了語氣和語速,重復(fù)了一次。保潔員仍然“啊”了半聲:“啥……噢,我貴李,李彩花是我名字”。她興致很高地說。
“噢,李彩花大夫,謝謝你了!”
李彩花有點不知所措,臉緋紅著,此時看上去,不僅不丑,由于坦率真誠,略帶著幾分羞澀,甚而至于有點耐看了。
楊立邦坐出租車返回,想到李彩花說,皇甫繼賢不是主任,想到自己把李彩花稱作大夫,不由生出許多感慨:剝開生活的殼,撲啦啦掉出的都是難堪和辛酸呀!再說了,自己這些年,在單位案牘勞形,亦真亦幻地存在著,勉強(qiáng)做個假人,混跡于可疑的生活。
人啦,都不容易,真是不好說。
【作者簡介】楊會榮,山西忻州人。作品散見于《火花》《黃河》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