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之后的冬天，和小伙伴們七手八腳堆起來一個大胖雪人，是不少人童年的快樂記憶。“堆雪人”這個詞一直到晚清民國時期才流行。冬天堆雪做戲，始于熱愛生活的宋代，不過當時人們最愛堆的不是雪人，而是雪獅子。到了明清時期，民間又喜歡堆雪羅漢。這種羅漢造型和人相似，是后來流行的堆雪人的直接來源。我們從古人的詩詞文獻中，走進堆雪人的歷史文化之旅。

趣味堆雪獅

在宋代以前的文獻里，找不到人們冬天堆雪游戲的記載。到了北宋，經(jīng)濟文化空前繁榮，人們的生活意識越來越自覺和強烈，普通人也有了享受生活的主動追求。在冬天，堆雪獅就成為一項全民參與的趣味生活儀式。對于富裕人家來說，冬天第一場大雪后，就馬上要堆雪獅、做雪燈，同時安排宴席，邀請親朋故舊前來欣賞?！稏|京夢華錄》中記載北宋富貴人家“遇雪即開筵，塑雪獅、裝雪燈以會親舊”。南宋的豪門貴族也同樣如此，《夢粱錄》中說南宋杭州的“豪貴之家，如天降瑞雪，則開筵飲宴。塑雪獅，裝雪山，以會親朋”。在宴會中淺斟低唱，倚玉偎香，宴會結(jié)束后還會乘騎到西湖邊，欣賞湖山雪景，正所謂“瑤林瓊樹，翠峰似玉，畫亦不如”。而詩人才子在雪后，除了堆塑雪獅，更會以雪煎茶，吟詩詠曲。之所以選擇獅子，是因為這是一種具有王者之氣的瑞獸，往往來自異域進貢，非常珍稀，人們賦予其威武神秘和吉祥辟邪的想象。

在宋代皇宮中，雪獅由專業(yè)的工匠制作，并且裝飾有金鈴和彩色絲帛，大氣端莊?！段淞峙f事》記載南宋時期“禁中賞雪，多御明遠樓，后苑進大小雪獅兒，并以金鈴彩縷為飾，且作雪花、雪燈、雪山之類，及滴酥為花及諸事件，并以金盆盛進，以供賞玩”。清代詩人史夢蘭創(chuàng)作《全史宮詞》，在南宋部分特別提到當時皇宮中的雪獅，寫道“明遠樓前駐輦時，彤云低繞萬年枝。爐中添爇胡桃炭，共倚雕欄看雪獅”。

皇宮堆雪獅，一直延續(xù)到清代，并且多了雪象和雪馬。清代吳振棫《養(yǎng)吉齋叢錄》中記載“乾隆壬申、乙酉，以雪獅、雪象聯(lián)句。嘉慶戊寅，又堆為臥馬二，東西分列，有與內(nèi)廷翰林聯(lián)句詩”。這在《清高宗實錄》等文獻中也有記載，比如乾隆十七年的正月初十，乾隆就專門以雪獅為題，和十五名心腹大臣聯(lián)句作詩，乾隆詩中的雪獅“精瑩玉質(zhì)狀昂藏，似虎如何不正黃”。嘉慶十五年瑞雪連降，皇宮中除了在養(yǎng)心殿兩側(cè)堆雪象，后來還堆塑了雪馬，嘉慶皇帝也和大臣們來了一次雪馬主題的聯(lián)句賦詩。

堆雪獅最積極的往往是兒童，皇宮中的皇子們也會積極堆雪獅。在郎世寧所繪制的《弘歷雪景行樂圖》和《乾隆帝歲朝行樂圖軸》（均收藏于故宮博物院）等作品中，都有皇子們圍塑雪獅的畫面。乾隆還專門為皇子們嬉戲打鬧堆塑雪獅寫過一首詩，說“崇牙并列猛趪趪，茸蹄卻遜隃騰迅。耏尾猶蕤閃灼光，砌塑爭聽兒女鬧”。

在民間，堆雪獅的主力也往往是小孩子們和女性。宋代詞人劉辰翁的《八聲甘州》里，就有“甚花間、兒女笑盈盈，人添雪獅成”的描寫，而王沂孫在《聲聲慢》中則寫道“休被梅花爭白，好夸奇斗巧，早遍瓊枝。彩索金鈴，佳人等塑獅兒”。明代吳宗達的《戲作雪獅子歌》中也說“庭前積雪盈尺許，呼童掃除不能舉，競將圍聚塑狻猊”。

宋代皇宮中堆雪獅子要給它系上一個金鈴鐺，但對普通百姓來說，自然不會使用真正的鈴鐺，而往往用橘子皮做成金鈴狀，很有生活氣息。宋代華岳的《春閨雜詠》有一首就叫《雪獅兒》“勸罷浮酥酒一巵，殢人相伴塑獅兒。卻將凍手和衣拍，笑我金鈴用橘皮”。也有的人家會把一種長得像鈴鐺的花兒金鈴菊留到冬天，作為雪獅子的裝飾。宋代詩人史鑄的《金鈴菊》中就有“賞玩佳人應笑道，待教擊向雪獅兒”的句子。

雪獅塑成后顯得威武霸氣，元代謝宗可的《詠物詩》中提到雪獅，說它“幻出狻猊雪一團，玉光如焰起毫端。稜稜冰霰藏鋒銳，颯颯風霜滿肺肝。氣逼熊羆應股栗，威臨犀象亦心寒。從人錯認鹽形虎，莫向朝陽仰鼻看”。明代有詩人騎馬遇到雪獅，馬居然被雪獅嚇到，因而寫詩云“積雪為獅巧藉形，紫騮何事浪為驚。需知日出消融盡，鼓鬣春風自在行”。他安慰自己的馬兒不要害怕，等太陽出來獅子就會融化。

有趣的是雪獅在融化的過程中會變得擠眉弄眼、千奇百怪，宋代有人專門寫詩描述這個有趣的細節(jié)。張耒的《戲提雪獅》詩說：“六出妝成百獸王，日頭出后便郎當。撐眉拄眼人誰怕，想汝應旡熱肺腸?！闭f太陽一出，這百獸之王的獅子就變得撐眉拄眼的郎當模樣，再也沒有平日的威嚴氣象。明代詩人李濂則把雪獅在陽光下的融化和相思人瘦巧妙聯(lián)系起來，寫道“自君之出矣，淚·漬羅·。思君如雪獅，時時漸消瘦”，讀來別有情致。

明代還有個和雪獅子融化有關(guān)的段子。《堅瓠集》記載，明成化年間嘉善縣的一個林姓知縣殺死一家十三口，當時的御史佀鐘決定要追查到底。林知縣便重金賄賂太監(jiān)李文，把佀鐘請來吃飯，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佀鐘知道這場飯局的背景，便故意準備了一個相聲節(jié)目。吃飯的時候這場相聲表演也開始了，一個演員打扮成官員賞雪，堆了一頭雪獅子，讓下屬把雪獅子藏在陰涼冰冷之處，方便過些天再拿出來欣賞。官員問下屬說藏在哪里好？下屬說：“山陰縣如何？名字里有個陰字，應該比較陰涼?！惫賳T說不行。下屬又說：“那江陰縣可以嗎？”官員又說不行，然后忽然抬高聲音說：“但是可以藏在嘉善縣。”下屬忙問：“這個地方和陰沒有關(guān)系，為什么要藏在這里呢？”官員說：“你難道不知道嘉善縣令打死一家十三口人都沒有償命嗎？這地方豈非有天無日嗎？”臺上演員表演完，臺下飯局一座人都為之震驚，太監(jiān)李文再也沒有辦法開口提求情的事情。

從雪羅漢到雪人的演變

從清代開始，民間除了堆塑雪獅，還開始堆雪佛像，這是今天雪人的原型，當時稱之為雪羅漢，也叫雪彌勒。彭蘊章的《詠雪羅漢》中就寫道：“卷幔閑庭絮作堆，莊嚴寶相岀塵埃。都因測佛心難了，急與呼童面別開?！毖┝_漢一熱就融化，這也讓它平添一份成住壞滅的禪機，當時不少人寫詩詠嘆，有“面目縱然還潔白，心腸未必果慈悲”“世界現(xiàn)光明，同參羅漢果。一點未消融，速付洪爐火”“色色空空幻復真，楞迦豪杰共驚神。誰知伏虎降龍手，原是冰清雪淡人”之類的有趣詩句。據(jù)說康熙南巡時還出過一首詩謎，謎面是“色相空時覺灑然，知君降自大羅天。笑他塵網(wǎng)真成礙，坐到冰消即是禪。不敢趨炎情默默，何妨守冷腹便便。想伊也懼春心動，早已消融在臘前”，謎底便是雪羅漢。

清代華喦繪有一幅《嬰戲圖》，描繪的正是兒童們堆塑雪羅漢的情景，畫上題詩云“兒童亦愛西天佛，破卻工夫雪作成”。近代著名作家魯迅先生，也在他的多個作品中提到他小時候堆雪羅漢的情景。

至于我們今天熟悉的“堆雪人”這個詞，是從清代中后期才開始出現(xiàn)的。例如在道光年間花月癡人的《紅樓夢》續(xù)書《紅樓幻夢》中，賈母便跟幾位專門做雪人的工匠說：“諸位手藝巧妙極了，燈戲里扎的故事好的了不得，今兒堆的雪人兒自然更好了?！钡搅嗣駠鴷r期，“堆雪人”這個詞便越來越普遍，慢慢取代了堆雪獅和雪羅漢。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