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平
我的老家在川南的老瀘州城,又名神臂城,緊鄰奔騰浩蕩的長江。
那年春節(jié),喜慶熱鬧的鞭炮聲猶在耳際,因需轉學到三姐家附近的瀘縣棗子村小念書,年僅九歲的我只得別離故土。
常年在外求學,或輾轉工作,這漫漫長路一走就是三十九載,總有一縷淡淡的鄉(xiāng)愁,如煙似霧,縈繞心頭。
那絲絲鄉(xiāng)愁,蕩漾著清澈的溪水、奶奶的身影,以及無邊的靜夜……
小 溪
十來戶農家圍成一團,村莊四周挨著一塊又一塊水田,映照著云影天光,附近是一條斗折蛇行的潺潺小溪。
它從臨近我的第一所母?!惩链逍∨缘暮犹涟l(fā)源,一路吟唱著,繞竹林,越草叢,穿過那座弓著身子、爬滿苔蘚的古橋,再匯入下一個“Y”字形的河溝。
走出房門,踏上一條長長的田埂,便到了溪邊。熱心的鄉(xiāng)鄰挑選兩塊平整、寬大的石板,在溪邊鋪成一個洗衣臺。從此,洗衣裳、談農事、話家常,便成為一道別致的風景。
小時候,我學著大人的樣子,尋一細棍,找來棉線,彎成一枚釣鉤,在竹林邊又黑又濕的地里挖些蚯蚓,然后呼朋引伴,去緩緩流淌的小溪旁釣蝦。運氣好的話,還能釣上十來條肥美的土鯽魚呢!
奶 奶
那年清明節(jié),天空放晴,很是難得。我一早就去客運站趕車,到合江縣焦灘鄉(xiāng)(現(xiàn)已更名為神臂城鎮(zhèn))街上,再坐摩的回到老家,去祭奠先輩。
在三爹家那狹長的水泥院壩邊,密密的青草綴滿了奶奶的墳塋,我記憶的長河便又漾起了一圈圈漣漪。
從我有記憶起,我從來沒有喊過“奶奶”,因為按川南鄉(xiāng)下的慣例,一般稱呼自己的奶奶為“婆”。
婆,姓王,名昌學,祖籍是合江縣臨江鎮(zhèn),她身材瘦小,曾纏過足,導致足弓變形,行走不便。常穿青布衣服,滿頭銀絲卻打理得整齊。因我的祖父排行老五,鄉(xiāng)鄰們便都尊稱祖母為“周五娘”。
祖父在外經營船只,偶爾回家,因此,操持家務、養(yǎng)育孩子的重擔便壓在了祖母那瘦小的身板上,一刻也不曾卸下—直到自己三個兒子先后成家立業(yè)。
婆是勤儉持家、燒鍋做飯的能手。小時候,常常是她做飯,我燒柴,沒多久,香氣便飄滿廚房。飯后,她坐在小板凳上一刀一刀地切豬草,然后一小簸箕一小簸箕地端去喂豬。
一有空,婆就會背著大背簍,拿起竹耙,到處拾筍殼、掃竹葉、撿枯枝作為燒柴,廚房里的柴火堆得如小山一般。
聽我的母親說,苦寒的歲月里,她多次和自己的婆婆步行到離沙土村十來里地的神臂城的河邊掃樹葉、撿柴火,實在渴了,就到江邊捧點兒水喝。
于是,崎嶇的鄉(xiāng)村小路上,兩道瘦削的身影多少次弓著腰慢慢回家,只為兒孫們升起那縷淡淡的炊煙。
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操勞家務的婆終于抽空到遠隔三十余里的三姐家待了幾天。那時,下著大雪,正念初中的我,下晚自習后,踩著蓬松的雪,哈氣暖手,一路小跑兒,回到姐姐家時,發(fā)現(xiàn)年邁的婆不顧地凍天寒,正端著盆小心翼翼地抓捧著欄桿上的積雪。我連忙勸她進屋休息,老人家卻笑盈盈地說:“老幺,不關事(意即沒關系),雪水泡鹽蛋好得很……”
靜 夜
1996年8月,我參加工作以后,不管是在鄉(xiāng)鎮(zhèn)街道,還是在城區(qū)濱江,享受交通、購物便利之余,有時常受車鳴人喧之擾。
老家可就兩樣了。
有時,暑假偶爾能回去小住幾日。雖說白天可能也是烈日炎炎,但只要太陽一躲進青山,就涼快了。
傍晚,嫂子煮些臘肉,炒些小菜,有時推些石磨豆花,一家人便在門前的壩子里天高地闊地吃起來。
夜里,能看見城里看不見的一彎新月和點點繁星。晚風習習,竹林舒展修長的綠臂,發(fā)出悅耳的“沙沙”聲,昆蟲音樂會也正式拉開了帷幕。人們伴隨風兒,和著蟲鳴,沉靜入眠。
每年寒假回老家時,我都感覺鄉(xiāng)下的空氣更加清新,夜晚也更加安靜。洗漱后,我總喜歡立在壩子邊,看看遠處的點點燈火,聆聽風兒的低唱淺吟,走進老家的山水,溫潤我的心田。
雖說自己鮮有“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的愁苦,但不滿十歲就到外地讀書,后來參加工作也是幾易其地,對家鄉(xiāng)而言,自己似乎就是一個離家滯歸的孩子,難免有些遺憾。
也許,這就是那一抹淡淡的鄉(xiāng)愁,似霧如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