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學研究中心”的成立,算得上是一件盛事。它以“詩學”命名,即突出和標記了一種學術(shù)指向。雖然類似的稱謂并不少見,可我們知道,要具備與這個稱謂相匹配的內(nèi)容與品質(zhì),可以說是難而又難的。而我們今天要做的,就是讓其名副其實。這將是一件極為困難的工作,毫不夸張地說,會是一場韌忍的堅持和跋涉,這個過程考驗的不光是我們的意志力,還有數(shù)十年專業(yè)探究和學術(shù)歷練中,綜合凝成的一種能力。
我在很年輕的時候曾讀過一本經(jīng)典,這本書在評價一位神圣的人物時有一句話,它說:“謙遜,是他全部美德中的二十五分之一。”這句評說深深地吸引了我,以至于幾十年過去,還能字字清晰地背下來。它的量化和估算方法太過特異、神秘,對我來說卻有一種不可言說更不可置疑的鑿定感、說服力和感召力。今天,這個時刻,請允許我以它的邏輯或者比喻,表達一下對杰出詩人的贊美。我認為這是非凡卓越的一類人,他們天然具備的特異靈思和難言的悟想力,占其全部才華的三十分之一;無可揣測和估量的個人沖動力、巖漿一樣奔涌的激情,占二十分之一;像銀匠精工打磨般的技藝、勤勉與耐心,占十五分之一;而因為追求真理的恒念和執(zhí)拗所引發(fā)的不斷設(shè)問和探尋的好奇心,則至少占了十分之一。還有其他一些元素,因無比煩瑣難以估算。如上所有數(shù)字相合,能夠達成百分之百的數(shù)值比例嗎?顯然不能。我們知道:關(guān)于詩人的任何計算,最終都會是一筆糊涂賬。詩性是不可計量的。
詩人們,真正的文學探究者,你們的投身和加入,將是這個“詩學研究中心”成功的基礎(chǔ)。這個別致的詩學講堂呈六邊形,有一條美麗的回廊,四周懸掛中外文學大師的畫像和照片。我們與他們的對視,他們的面容,將使這里變得莊敬,讓人產(chǎn)生無限神往,仿佛可以瞬間穿越六面墻壁,一直望到精神的地平線。
我想對親愛的詩人朋友說,貢獻出你們才華的一部分、寶貴的時間與精力的一部分吧,來一起做這份絕對不會勞而無功的事業(yè)。這座美麗的校園建在錦雞嶺下,風水絕佳;從研究中心的工作室到詩學講堂,要穿過長了幾十年、粗可盈握的一片修竹。在這條幾十米的綠蔭小徑上,也許會讓講學者進入沉靜遙遠的幽思。我們正處于從未經(jīng)歷過的數(shù)字時代,一個以高度計算能力為特長的高科技社會。在這樣的時期,只有詩、詩性想象力、審美力,才難以被無所不在的計算所取代。超級計算可以極大地提升和改變生活,同時也會帶來思維的概念化、唯理化和模板化。而審美力的缺失,科技是無法彌補的。事關(guān)人類未來的諸多要素,一定包含不可沉淪的審美想象力。放眼人類歷史,我們還找不到一個擁有遠大前程的民族,會是人文素質(zhì)低下、詩性枯竭的群體。
我們這里說的“詩學”,當然是廣義的,是以詩為核心的全部的文學,這是我們研究和矚目的對象。我們將從“狹義的詩學”,走進“廣義的詩學”。
偉大的唐代詩人杜甫有過這樣的詩句:“海右此亭古,濟南名士多?!边@已經(jīng)成為專屬濟南的人文界定。這里的“名士”除了生活在濟南本土,也包括來此徘徊流連的文化人物。由此可見,杜甫所言,關(guān)涉一座現(xiàn)代都市的精神結(jié)構(gòu)。沒有“名士”的城市,那只能是一片文化沙漠,而在沙漠里生存的幸福指數(shù)如何,人們是知道的。而今,怎樣銜接杜甫當年詩句所描繪的人文勝景,是一個不可繞開的話題。各位詩人朋友,說到這里,你們自然能夠明白置身于這個講堂的主人的心情:一片美好的、誠摯的期待。
我將和朋友們一起前行,不負重托,不懈努力,推進大學文學教育。我們將讓人記住今日“海右”,這片竹林掩映之下的六邊形詩學講堂,它回蕩的聲音,它深沉的自語和交流,它不曾間斷的呼喚和鳴響。
2023年11月8日于“詩學研究中心”
成立典禮上的致辭,題目后加
(張煒,作家,現(xiàn)居山東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