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中
“我寫《大象》有三個立足點:一是寫一部大象的史詩;二是寫一部熱帶雨林的百科全書;三寫出人象關系發(fā)展過程中的精神呈現(xiàn)。”3月23日,茅盾文學獎得主楊志軍攜新書《大象》在良友書坊·塔樓舉行新書首發(fā)式,采訪中,他分享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歷程和心得感悟。
雨林與大象彼此締造
記者:楊老師,您為何選擇寫大象?
楊志軍:2022年元旦的時候,有出版社找到我,讓我寫寫大象,那個時候我是立刻拒絕的,因為我不了解大象,也不了解云南,寫作是需要強烈的情緒和激情的。后來,我上網(wǎng)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大象還鬧出一個事兒來,它北上了,我就考察這個北上的路線、整個過程,發(fā)現(xiàn)很多問題解釋得很簡單,當時我就想這背后應該有著非常復雜的生態(tài)原因和大象的生存問題。于是,那年春節(jié),我就悄悄去了一趟西雙版納考察,發(fā)現(xiàn)雨林消失了很多,也初步認識了大象。
可以說是雨林締造了大象,同時大象也締造了雨林,因為沒有大象肯定很多物種就會消失。大象是一種旗艦性的動物,可以為很多動植物提供生存的條件,比如說大象開出象道,給密閉性很強的雨林開出了林窗,陽光下來了,底下的植物就長起來了;一頭大象每天的食量是200-300公斤,它要排很多糞便,象糞給昆蟲和鳥類提供了食物,里面沒有消化卻已經(jīng)泡軟的種子很容易發(fā)芽。它在生態(tài)上起到這么重要的作用,我當時想到這些以后就決定還是寫吧。
我覺得這是我寫作上的宿命,無論是從中國雨林的現(xiàn)在和未來考慮,還是從大象這一堅韌、奉獻的動物角度,還有雨林里那么多珍稀植物,都應該好好寫寫。
我從2022年5月就開始寫了,寫作的過程也是一個研究的過程,遇到很多問題就繼續(xù)研究或繼續(xù)采風,寫了差不多一年多。
寫作是一種精神奉獻與獲得
記者:您的寫作從荒原、海洋,再到熱帶雨林,場景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但是我感覺到您身上這種人文的關懷、對現(xiàn)實的覺醒,尤其對人與自然關系的關注一直是不變的,您覺的支撐您寫作的精神力量來自哪些方面?
楊志軍:寫作本身就是一種精神奉獻,作品是精神載體,一個寫作者付出了很多精神勞動,它是一種習慣,也是一種挑戰(zhàn)。從寫作來講的話,我有很多樂趣在里頭,因為本身我是一無所知的,卻要寫一部“百科全書”,整個寫作過程就是我學習的過程,我好像進了一次大學,大象大學,寫完了就畢業(yè)了,現(xiàn)在要說大象的話,我可能還挺專業(yè)的。
其實,我是第一次寫一個之前完全不了解,完全沒有生活經(jīng)驗的題材,所以必須盡快熟悉,而且一定要使自己的想象和共情的能力達到極點,情感的邏輯和生活的邏輯,理得比別的地方更順暢,因為生怕出錯……寫作時必須放低身段,把自己變成一個動物,用大象的思維來看待事情,等到寫完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精神也像大象一樣飽滿起來了。大象是非常溫順的厚皮動物,如果給大象的精神總結(jié)一種品德的話,那就是沉穩(wěn)、奉獻,他始終在默默無聞地忍耐和奉獻,而這種精神本來是人類應該具備的。
針對一些問題,我自己也提出一些觀點,比如說對包括大象在內(nèi)的動物表演我持否定態(tài)度,我覺得這很殘酷,應該放棄。寫這部小說的時候,我站在大象的立場上,而不是人的立場上,所以作品里大象的話、大象的思維、大象的語言都有,有兩頭大象很喜歡聽詩歌,我就讓主人公給大象念詩歌,借這個機會表達人和大象之間的交流和惺惺相惜、命運與共的關系。
拋開舒適區(qū),開辟寫作第三條路記者:您以后還會繼續(xù)探索和書寫動物系列的作品嗎?楊志軍:會的。首先我喜歡動物,另外因為我寫過動物。我認識的動物比較多,應該是動物也認識我,比如說我寫《藏獒》以后,在西藏,朋友都要和藏獒合影,那個藏獒無精打采的,最后輪到我照相的時候,藏獒“蹭”就站起來了,很高興的樣子。他們都覺得很奇怪,這個事兒就是這樣的,或許人類對動物的了解,遠不如動物對人類的了解更多。
我小時候養(yǎng)過很多動物,我在之前的小說里都寫過,寫過馬,寫過狗,寫過鳥,寫過十幾種動物,以后可能會涉獵一些。當然人還是最重要的,人類社會、人的生活、人生等等,這些還是我最關注的,會一如既往關注。
我的寫作一直是兩條路子,一個是青藏高原,一個是青島這邊的海洋和都市,但是現(xiàn)在又有了熱帶雨林《大象》這個,好像是第三條路,完全拋開自己的舒適區(qū),去寫一個非常陌生的東西。
記者:如果從海里選一種動物,您最喜歡哪一種,或者有可能去書寫的?
楊志軍:很久以前我在《青島晚報》上看過一個消息,說是一只斑海豹跑到岸上了,最后又放回去了,我當時把那張報紙剪貼了,后來看了好幾遍。非要讓我選,我就寫斑海豹吧,因為它很早就進入了我的記憶。在青島居住的這些年,對我最有影響和我關系最好的就是大海,所以我覺得這是值得寫一輩子的。
如瀾滄江一樣激情澎湃
青島市作協(xié)名譽主席高建剛:楊志軍的敘事如瀾滄江一樣澎湃、奔涌,充滿激情。文本中包含了精確到位的現(xiàn)實主義、情緒飽滿的理想主義、直面精神危機的現(xiàn)代主義。作品中有他的獨立思考、獨創(chuàng)的觀點,尤其對生態(tài)的認識和研究,他認為食物鏈沒有最頂端、最低端,無所謂天敵,而是一個生態(tài)循環(huán),食肉動物是食草動物的管理者,所謂“叢林法則”只是人類的觀點。楊志軍將大象寫到了極致,楊老師寫了一個非常悲壯的英雄主義的故事,寫盡了人與大象共情、共生、共命的關系,如同他寫完藏獒別人沒法再寫一樣,他寫大象也寫到了極致,別人很難再去寫了。
青島文學館館長臧杰:楊老師的新作中以兩條線索敘事,一是以大象的視角看世界,一是以人的角度切入,我覺得這其實是楊老師一段時間的一個交替化的實踐,即兒童視角和成人寫作的實踐交替,這個交替使得文本掙脫了通常成人寫作的困境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成長角度。當我們換一個角度看世界,可能世界是另外一個。所以這首先提供了療愈性的作用,換個視角可能會讓你對世界、對困難、對人和人之間的關系的認識,發(fā)生非常大的轉(zhuǎn)變。另外,楊老師的邊疆式寫作比較明顯,雪山高原是邊疆,雨林是另一種邊疆,有邊疆才有邊界感,才有家國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