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軍

以針代筆，以燈映畫

“我不僅是一位非遺傳承人，也是公司工藝部負責人，現(xiàn)在正忙著設計一些新的燈彩作品，同時，還要安排公司新一年的工作計劃和生產(chǎn)任務。”元宵節(jié)剛過，硤石燈彩的省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孫杰又開啟了新一年的“輪軸”模式。

孫杰所在這家企業(yè)是隸屬于海寧市文旅公司的海寧花燈會文化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有限公司，他的工作室就位于公司二樓。一間寬敞的辦公室里，臺燈下的孫杰戴著眼鏡正伏在書桌前為新設計的畫稿上色。書桌上擺滿了畫稿、筆洗、筆筒、剪刀、美工刀、尺子以及各種長短不一的畫筆。身后書架上則是各種有關設計、繪畫、手工藝、傳統(tǒng)文化以及燈彩的書籍，例如《名家線描圖譜》《題圖題畫》《中國京劇臉譜》《中式插花藝術》《傳統(tǒng)木雕譜圖》《黃秋園畫集》以及一些已經(jīng)完成或未完成的設計草稿?？梢酝茰y，出自孫杰雙手的那些讓人驚嘆的燈彩作品，其設計靈感多半來源于此。

從工作室里堆滿的各種畫稿可以看出，從業(yè)已有30多年的孫杰每年都會設計制作或創(chuàng)新很多硤石燈彩作品，直到現(xiàn)在出自他手的作品早已不計其數(shù)，例如“品字亭燈”“龍舟燈”“八幅塔燈”“文輝閣燈”“壺瓶燈”“禮品燈”等，并憑借這些優(yōu)秀作品榮獲不少獎項，例如首屆中國民間工藝品博覽會特等獎、第四第五兩屆國際民間手工藝品展覽會金牌獎、第五屆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銀獎等，部分作品還被中國國家博物館、浙江省嘉興市博物館、臺灣省高雄市歷史博物館以及新西蘭奧克蘭市國家博物館等機構收藏。盡管后來他制作出不少巧奪天工的驚人之作，但最讓他難忘的還是在1995年跟恩師——燈彩藝術大師孫惟君合作完成的作品《豬籃燈》。這件作品尺寸不大，也就70厘米左右，一個精致的小花籃里有8只拳頭般大小的小豬，并且還能通過轉動裝置使其上下躍動，十分有趣，再配上精美的花籃燈，很是惹人喜愛，最是適合節(jié)日歡慶的氛圍。這件作品在當年的中秋燈會上，一經(jīng)亮相就引來了觀眾的一致贊賞。“可惜后來直到恩師1998年離去，這件作品成了我和恩師合作的唯一一件作品，也是我今生最難忘的燈彩作品。”

提到燈彩，大家可能更為熟悉的是體量更大、氣勢恢宏的秦淮燈彩或自貢燈會，雖然硤石燈彩沒那么氣勢恢宏，但也有自己的特點。在孫杰看來，前者是在彩燈骨上裱糊各色綢布用于裝飾，并伴以一些繪畫內(nèi)容。隨著新材料的出現(xiàn)，現(xiàn)在又運用了很多寫真噴繪材料，所以在沒有燈光透射的情況下，色彩依然豐富華麗。且其多以大型作品為主，表現(xiàn)內(nèi)容更為豐富多樣，如人物山石、亭臺樓宇、花鳥螢蟲及現(xiàn)代動漫等都是其表現(xiàn)主題。然而硤石燈彩則不同，其色調(diào)以素雅為主，體現(xiàn)內(nèi)容多是亭臺樓閣、宮燈等傳統(tǒng)元素，尺寸也以中小型為主。從小到握于手心的茶壺燈、花瓶燈到2米多長的龍舟燈，最大的作品也未超過3米。孫杰于2022年制作的一件高達2.1米的作品《華燈溢彩》，已經(jīng)算是近幾年難得一見的大型燈彩了。“此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區(qū)別，硤石燈彩是運用大量的針刺畫片進行裝飾，由于每一幅針刺畫只彩繪其人物或花朵等重點部分，而相輔的山石、枝葉、桌幾等則用繡花針‘以針代筆進行針刺，所以在燈彩內(nèi)沒有光源的情況下是無法看清針刺畫作品全貌的。這就是硤石燈彩跟其他燈彩最大的區(qū)別，也是硤石燈彩的獨特魅力?！?/p>

疊玉千絲類鬼工，剪羅萬眼人力窮

“疊玉千絲類鬼工，剪羅萬眼人力窮?！蹦纤卧娙朔冻纱笤凇稛羰行小芬辉娭腥绱耸①澇埵療舨?。硤石燈彩因發(fā)源于錢塘江北岸的浙江省嘉興市海寧市硤石鎮(zhèn)（現(xiàn)為硤石街道）而得名，其制作精巧、細膩秀麗、玲瓏剔透，尤以針刺工藝造就的精巧細美的花紋獨樹一幟，令人稱道。早在唐代唐僖宗乾符年間就已譽滿江南，至宋代更是被列為朝廷貢品。到了清代，隨著節(jié)慶燈彩游園活動日漸繁盛，“斗燈”成為這—節(jié)慶活動的“壓軸戲”，這也就促使了不少能工巧匠設計出別具一格的硤石燈彩，從而大大促進了硤石燈彩制作技藝的發(fā)展。

“硤石燈彩制作技藝中最重要的是掌握‘八字技法，這是我的恩師孫惟君先生用一生的制燈經(jīng)驗總結出來的，每一種技法里面又包含很多小的技藝，所以都有一定難度?！闭劦匠埵療舨手谱?，孫杰的話匣子就自然打開了。他所說的“八字技法”包含畫、拗、刻、扎、針、裱、糊、結8種主要技法，但在他看來，其中最難掌握的要數(shù)“畫”“拗”“針”這3步。

硤石燈彩以“針刺花紋，以燈映畫”堪稱“江南一絕”，這第一步就在這“畫”字上。一件精妙入神的燈彩作品通常由10多張針刺畫片組成，畫面所繪內(nèi)容多以歷史人物、吉祥花鳥、山水風景等為主，創(chuàng)作者不僅需要有好的工筆畫技藝外，還需要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歷史典故、四季花鳥等有一定程度的研究，用孫杰的話講，“‘畫其實不是一件難事，難就難在該如何用一張小小的針刺畫片來講述畫里畫外的故事”。

“拗”又叫“拗彩”，就是用特定的工具將以彩色鋁箔紙包裹好的鐵絲或鐵皮拗成欄桿、屋脊、花朵、窗花等裝飾部件，再組合成亭臺樓閣、燈籠、花船等的一種技藝。這個過程繁雜乏味、耗時耗力，不僅要求精確，否則難以拼接，而且對創(chuàng)作者細心和耐心都是極大的考驗，用他們的行內(nèi)話說，“要甘于坐冷板凳”。

“針”就是針刺工藝，這一步可謂是硤石燈彩的靈魂，也是每一件燈彩作品制作時必不可少的重要技藝。制作時，孫杰需要運用大小不等的各種縫衣針以“勾針”“排針”“破花針”“散針”“亂針”“補針”等不同針法對每一件作品的內(nèi)容進行精雕微刻，要求精、細，針刺密度達平方厘米18到32孔，如此下來，一件好的燈彩作品針孔可達上百萬個，要用少則三五天、多則數(shù)月才能完成，而一名新人要完全熟練掌握這門技藝，通常需要3到5年。一件好的針刺畫作品，可以通過燈光呈現(xiàn)出惟妙惟肖的立體畫面，顯示出玲瓏剔透的硤石燈彩特色，給人以傳神之感。

留住“人情味”

作為浙江省省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硤石燈彩的傳承發(fā)展一直是孫杰非常關心的一件事。2014年，位于海寧市硤石街道的南關廂歷史文化街區(qū)開街，他就將工作室搬到了其中更有燈彩藝術氛圍的南關廂江南燈彩藝術街。在這里，他不僅開辦了老年燈彩制作培訓班，還跟其他工作室一起承擔了街區(qū)的燈彩布置，每到年假節(jié)慶，就能看到他忙里忙外的身影，雖然辛苦，但也樂在其中。

“自2012年起，我就專注于對硤石燈彩的創(chuàng)新，以硤石燈彩的核心技藝‘針刺畫片為主要題材，先后創(chuàng)作了臺燈、壁燈、臺屏及小夜燈等一系列的實用型作品，希望以此推動硤石燈彩由傳統(tǒng)的展演形式向小型輕便的實用型改變。這主要得益于現(xiàn)代發(fā)光燈源的巨大變化，從燭火照明到現(xiàn)在的LED燈珠、燈帶和超薄的導光板，讓硤石燈彩有了更多更靈活的表現(xiàn)方式?！背藢O杰提到的作品功能性變化，硤石燈彩在制作技藝上也發(fā)生了明顯改變，從傳統(tǒng)的集詩詞、書法、繪畫、篆刻、金石、刺繡等藝術門類，發(fā)展到現(xiàn)在融入了更多現(xiàn)代科技，成為融聲、光、電及建筑等多種藝術于一體的手工技藝。

除了設計上的變化，在制作工藝上，硤石燈彩也隨著現(xiàn)代科技發(fā)展，在部分工藝上實現(xiàn)了機械化，例如運用電腦制圖、激光雕刻、彩色打印等現(xiàn)代科技，不僅更為精確、高效，還減少了對人工的依賴。此外，還對花瓶燈、茶壺燈等的設計制作進行了革命性變化，即用塑模替代了以前的鐵絲骨架，不僅尺寸更加規(guī)范，制作時間和成本都得到大大縮減，而且定價也更為親民——小型的花瓶、茶壺燈售價為100多元，這就為硤石燈彩進一步走向大眾生活奠定了基礎。當然，對于用于展演、陳列或收藏的精品燈彩制作，我們?nèi)耘f堅持采用傳統(tǒng)的純手工制作方式，保留住這份“人情味”。

“為了進一步提升從業(yè)者的技藝水平，以及讓更多人認識了解硤石燈彩，在海寧市非遺保護中心每年都會舉辦免費的燈彩教學課程，每年3季，每季12課時。此外，還有非遺進校園、非遺下鄉(xiāng)等文化活動，并在部分中小學設立燈彩教學基地，我也長期在學校和文化館擔任授課老師?！睆哪壳暗膫鞒星闆r看，硤石燈彩得到了較好的發(fā)展，現(xiàn)在海寧擁有各級非遺傳承人近20人，其中含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1名、省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2名。這自然離不開海寧當?shù)卣姆e極支持，且每年都對傳承有一定經(jīng)費補貼。“但也能從中窺見一些問題，因為硤石燈彩畢竟是一種區(qū)域性很強的民間工藝，不似那些具有廣泛應用和實用性的手工藝品，市場發(fā)展前景有限。所以，作為非遺傳承人，這就需要我們重新思考，如何以全新的設計思想去打破區(qū)域性的界限，讓硤石燈彩作品具有更廣泛的群眾基礎和實用性，讓更多人喜歡或參與到硤石燈彩的傳承工作中來。這是我們當下需要重點思考的問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