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潮

[宋]柳永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fēng)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fù)?。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

柳永（約987年一約1053年），崇安（今福建武夷山市）人，婉約派詞人。仁宗朝進(jìn)士，官至屯田員外郎，世稱柳屯田。柳永雖有不少吟風(fēng)弄月之作，但也有許多寫都市生活的詞，反映出他在題材上的開拓?！锻３薄肪褪瞧渲袃?yōu)秀的作品，為柳永年輕時所寫。它如同一幅多角度反映北宋杭州盛世美景的圖卷。據(jù)說，北宋名臣范鎮(zhèn)讀后曾感慨道：“仁宗四十二年太平，鎮(zhèn)在翰苑十余載，不能出一語歌詠，乃于耆卿（柳永字）詞見之?！?/p>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開頭三句，從空間和時間的角度，于大處落墨，總寫杭州的兩個特征：“形勝”“繁華”。“形勝”，指山川美麗、交通便利?！叭齾恰保邪姹咀鳌敖瓍恰?，指吳興郡、吳郡、會稽郡，五代十國時吳越建都于此，此處泛指今江蘇南部和浙江的部分地區(qū)?！板X塘”，即今杭州，古屬吳郡。這三句氣勢非凡，籠罩全篇。接下來逐層鋪敘：城內(nèi)柳色如煙，彩橋如畫，擋風(fēng)簾子和翠綠色帷幕飄揚(yáng)，房屋高高低低，大約有十萬戶人家。然后，詞人又把視角轉(zhuǎn)向錢塘江：堤外，如云般的綠樹迤邐地繞著江堤；堤內(nèi)，洶涌的波濤卷起霜雪般的浪花奔騰而來。錢塘江地勢險要、寬廣無邊。這幾句寫景雄壯，筆力豪健，與詞人《雨霖鈴》中“楊柳岸，曉風(fēng)殘?jiān)隆钡耐窦s風(fēng)格截然不同，絲毫不亞于豪放派詞人之作。接下來，詞人又選取“珠璣”“羅綺”這些細(xì)軟之物，進(jìn)一步寫杭州城的繁華：市場上陳列著比比皆是的珠寶，家家戶戶綾羅綢緞滿箱滿柜，人們在紛紛比賽豪華、富有。詞人從自然風(fēng)光和城市風(fēng)情兩方面寫杭州，杭州的壯麗、繁華圖景如在眼前。

杭州美，最美在西湖。下片中，詞人就集中筆墨重點(diǎn)描繪了一幅西湖美景圖?！爸睾B巘清嘉”，這句總寫西湖及周圍山峰的清秀、美麗。“重湖”，西湖以白堤為界，分里湖和外湖，故稱“重湖”。“疊巘”，重疊的山峰。西湖三面環(huán)山，山峰重疊起伏?！扒寮巍?，清秀、美麗?！坝腥锕鹱?，十里荷花”是描寫西湖的名句。“三秋”，農(nóng)歷九月，也指秋季的三個月。湖邊山中的桂花飄香不止，這是西湖秋季獨(dú)特的景觀。一到夏天，偌大的湖面則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楊萬里《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景色艷麗動人。這兩句抓住了最具有詩情畫意的典型景物“山中桂花”和“湖中荷花”，從而將西湖的風(fēng)情盡展無遺，畫面感很強(qiáng)，極具感染力。

接著寫市民游樂。如果說“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是從嗅覺和視覺兩個角度寫出了西湖之美，那么接下來則是從聽覺的角度來寫西湖之美：悅耳的笛聲在晴空里飄蕩，動聽的采菱歌聲在夜空中飄浮，垂釣的老翁喜笑顏開，采蓮的少女歡歌笑語，一片盛世太平景象。最后寫官員宴游。“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薄案哐馈?，原指軍前大旗，因旗桿以象牙為飾而得名，詞中代指地方長官孫何。詞人特意點(diǎn)出在游湖的人群中地方長官孫何的活動，顯示出他的用心所在——欲見孫何。在眾多隨從的簇?fù)硐?，孫何帶著醉意，聆聽簫鼓之聲，吟詠和觀賞山水美景。這里把孫何塑造成了一個儒雅、親民的官員形象，他出現(xiàn)在游湖的市民中與民同樂。這樣安排不僅自然、不落奉承痕跡，而且巧妙地暗示了杭州之所以繁華富麗、物阜民豐，主要得歸功于孫何治理有方。最后詞人寫道：“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鳳池”，即鳳凰池，原指皇帝禁苑中池沼，這里指朝廷。詞人祝愿布衣之交孫何將來升遷回朝時，一定要把杭州繁華美景繪成圖畫帶到朝中，向同僚夸耀。結(jié)構(gòu)上照應(yīng)開頭，首尾圓合。

《望海潮》這首詞的成就很高。全詞圍繞著“形勝”“繁華”“清嘉”逐層鋪敘，僅用100多字就將杭州城的繁榮、壯麗及西湖的秀美風(fēng)光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承平氣象，形容曲盡”（陳振孫《直齋書錄題解》）。它不僅是北宋詞壇都市題材的典范，也是北宋承平氣象、都市風(fēng)光的記錄，具備極高的文學(xué)價值及歷史文化價值。正如謝桃坊所說：“詞人不是以諛媚的筆調(diào)去頌揚(yáng)郡守的治績功德，而是為我們留下了北宋盛世東南大都市風(fēng)貌的畫卷，再現(xiàn)了湖山的自然風(fēng)光。因而其意義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文學(xué)的范圍，獲得了更廣闊的文化意義?！保ā读涝~選評》）此外，詞作寫景時白描手法的運(yùn)用也非常突出，這就為脂粉氣息彌漫的香艷、綺麗詞壇提供了一種別樣的美學(xué)范式，所以其美學(xué)價值也不容低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