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那瑜
我的一個大廚朋友今年3月受邀到上海交流,她的任務是應用當?shù)厥巢淖鲆蛔烙《攘侠?。菜上桌后,人們嚇了一跳,問:“怎么沒看到咖喱?”
桌上“見”到的菜,我會這樣形容:炸厚片茄子、炸魚塊、過貓蝦米、酸菇燉豬肉、姜黃炒花椰菜、南瓜苦瓜燉。人們直呼“好吃”并多加一句“吃起來不像印度菜”。我莞爾,心想:“這些可都是真正的印度家常菜啊。”特別是那一道苦瓜與黃瓜煮一塊兒的菜肴,是我很愛的一道孟加拉家常菜,甜甜苦苦,濕熱的雨季吃起來特別順口,吃完身子也很舒服。
我時常在不同的場合與文章中一再反復跟人們說:“咖喱”是英國人在殖民印度的時候發(fā)明出來的,不能代表印度食物。英國人把所有摻有香料、富有鹵汁的菜肴稱為“咖喱”,并區(qū)分成羊肉咖喱、牛肉咖喱、雞肉咖喱、蔬菜咖喱。這就像把摻有醬油的中國菜都分成一類、念作同一個名字一樣,毫無道理。
事實上,很多“上等”的印度料理與“咖喱”毫無關(guān)聯(lián)。
數(shù)月前,朋友請我到家里吃一頓旁遮普冬季佳肴。到了她家,餐桌上除了最常見的香料燉豆(稱“Dal”,亦有人翻作“扁豆湯”)、白飯之外,所謂冬季限定的上乘菜肴是一盤深墨綠色的菜泥,稱作“莎格”(Sarso Da Saag),配上沾有奶油的玉米烤餅一塊吃。朋友的“盛情”全在這盤菜泥里。
她說,她一早去市場買了最新鮮的芥菜、菠菜,還有其他三種當?shù)鼐G色蔬菜,回家用心清洗,確保把所有的泥沙洗凈,切細后放入壓力鍋燉煮;然后將煮爛的菜葉取出,另起油鍋,放入蒜泥、姜泥、蔥泥、番茄與數(shù)種香料拌炒,加入菜泥持續(xù)小火拌炒數(shù)小時后完成,最后還會淋上上等印度酥油—是最精華的牛油。等到上桌時,菜的纖維已經(jīng)完全軟化,是一道入口綿密且富有香氣的黏稠菜泥。
該如何稱呼這樣一道用心良苦又香氣十足的菜肴呢?稱之為“菜泥”或“蔬菜咖喱”實在是太委屈。飲食,下肚的其實不是口中之“物”,而是一連串的“概念”與概念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同一道菜,關(guān)聯(lián)對了,就是美食,一同入口的記憶與口中之物完美融合。關(guān)聯(lián)錯了,記憶抵消口中的滋味。
其實“咖喱”所涵蓋的概念意義也蠻好的,人們期待層次豐富的香料與糊狀的口感,只是所有的菜肴都被同一個概念給涵括的話,我們就無法明白其實它們都有自己獨特的名字、來自不同的地方、因應著不同的節(jié)氣與場合。
回到這一道沙格,其實經(jīng)過長時間與油和香料一同拌炒,它已經(jīng)從“蔬菜”這個類別中升華出來了。這道菜更接近于一種口感極為綿密的蔬菜油酥膏,包在烤得熱乎乎的玉米餅里頭,是很暖胃暖身的。
說了這么多,無非是想請讀者們試著將“殖民者的眼鏡”摘下來,暫時停止在印度菜中找“咖喱”,透過“自由聯(lián)想”來翻譯眼前的菜肴,或許才能達到真正的中印文化交流。
我和朋友常玩這個游戲:用心品嘗一道印度菜后,閉上眼睛去感受這道菜與我們家鄉(xiāng)的哪一道菜有關(guān),然后看誰說出的連結(jié)最妙。在這個聯(lián)想的過程中,還真是越吃越好吃呢,你不妨也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