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在法源寺發(fā)生過很多大事件。王孫貴族、社會名賢常來此游覽，并留下墨跡和逸事。然而，任誰也不會輕易留意到己未年（1919）六月十八這一天。

這一天，齊白石與張伯任在法源寺的羯磨寮閑談間，忽然發(fā)現(xiàn)地上的磚紋有磨痕，顏色發(fā)白，似一只鳥的形狀。齊白石盯著磚看了好長時間。之后，他把紙鋪在地上，照著畫了一張草稿。這張草稿，伴隨了齊白石的后半生。

這只“鳥”，是專為了齊白石而來的。

彼時，齊白石已經(jīng)在畫壇苦苦求索幾十年。齊白石擅畫，二十歲，便將畫譜中的禽鳥臨摹得栩栩如生。不到三十歲，他便可以繪制著輕紗的人物畫像，使輕紗下復(fù)雜的花紋清晰可見。然而，他沿著工筆寫實的路一直走，縱然技法再高超，也擺脫不了畫匠的身份。為了洗盡畫中俗氣，他反其道而行之，臨摹“八大山人冷逸的一路”，卻仍舊迷茫，脫化不出自家面貌。

1919年，木匠出身的齊白石已經(jīng)50多歲了，只身闖蕩北京畫壇，受盡冷落。由于缺乏學(xué)術(shù)背景，他被罵“畫得粗野”。一面是家鄉(xiāng)戰(zhàn)亂，他擔(dān)心親人被戰(zhàn)火波及；一面是畫不出名堂，他感到苦悶孤獨。他居住在寺院，雖清凈，卻也有些落魄的意味。

然而就是在這素樸、清寂的法源寺的羯磨寮，齊白石在黑暗中，走著走著，天亮了。

受到這只“鳥”的啟發(fā)，齊白石轉(zhuǎn)而追求“天然之趣”，其后又在友人陳師曾的鼓勵下，大膽開創(chuàng)“紅花墨葉派”，深掘“天然之趣”，終于別開生面，躍上了藝術(shù)新境界。

這張珍貴的草稿，被稱作《磚紋若鳥稿》——一只站立的烏，稚拙、空靈，只有輪廓，不見紋理，像是兒童的簡筆畫。齊白石晚年筆下的和平鴿形象，安寧、恬淡，顯然是由此形象衍生而來的。沒有它，便沒有后來的齊白石。

（選自2023年12月20日《新民晚報》，標(biāo)題為編者所加，原標(biāo)題為《齊白石觀鳥記》，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