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宇蘭

阿爾都塞是西方馬克思主義陣營的重要人物。德里達在阿爾都塞葬禮致辭中說：阿爾都塞哲學是獨一無二的冒險，具有“豐富的多樣性”。從阿爾都塞的哲學冒險和“保衛(wèi)馬克思”的努力出發(fā)，在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史中探討阿爾都塞理論的得失，以其貢獻和缺失為借鑒來進一步探討當代馬克思主義生長點，這是一個重要的理論課題。

與“西馬”眾多人道主義馬克思主義形成鮮明對比，阿爾都塞在20 世紀60 年代扛起了科學主義馬克思主義的旗幟。后現代主義和當代激進左翼很多人都受到阿爾都塞的影響。?？聦嗔Α吧巍毙问降慕沂?，德里達的延異說和邏各斯中心主義批判，巴迪歐以數學本體論為基礎結合拉康哲學來研究馬克思主義，齊澤克對意識形態(tài)自在—自為—自在自為的推進等，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它們是阿爾都塞意識形態(tài)批判和社會關系模型思想在不同路向上的拓展。探尋當代馬克思主義發(fā)展的理論資源，我們必然會遭遇阿爾都塞。然而，對阿爾都塞的評價經常有分歧，甚至存在誤解。比如阿爾都塞被指認為“結構主義”者，甚至被攻擊為教條主義者。他的“認識論斷裂”①阿爾都塞說：“這種‘認識論斷裂’把馬克思的思想分成兩個大階段：1845 年斷裂前是‘意識形態(tài)階段’，1845 年斷裂后是‘科學階段’?！保ǎ鄯ǎ莅柖既骸侗Ｐl(wèi)馬克思》，顧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 年，第16 頁。）法國歷史認識論與德國形而上學體系的傳統(tǒng)迥異。熟悉法國歷史認識論的讀者會發(fā)現，阿爾都塞在法國歷史認識論方法視域下的這一論斷，恰恰是對馬克思實現社會歷史科學這一偉大變革的贊美。說被斥責為忽視馬克思思想整體性?！袄碚摲慈说乐髁x”被批評為違反馬克思思想的本意。于是，我們就面臨下述這些問題：到底如何理解阿爾都塞理論？ 阿爾都塞關注的哲學難題是什么，他采取了什么樣的思維方式去探討哲學難題？ 阿爾都塞在什么意義上保衛(wèi)了馬克思，在什么意義上又錯失了馬克思？ 如何評判阿爾都塞理論的貢獻和缺失？阿爾都塞“保衛(wèi)馬克思”的努力給我們當代建構中國馬克思主義什么樣的啟示？這些問題需要深入研究和探討。

一、阿爾都塞“保衛(wèi)馬克思”理論敘事的內涵、方法和實質

“保衛(wèi)馬克思”不僅僅是阿爾都塞為自己論文集擬定的書名，作為法國共產黨員，“保衛(wèi)馬克思”深層構成了阿爾都塞思想的內在基本意識。①阿爾都塞在《保衛(wèi)馬克思》“序言：今天”（1965 年）中分析當時的理論形勢，并剖白心聲：“在這樣的混亂狀態(tài)下，必須從復習基本知識開始。我是以我自己的名義，以一個共產黨員的名義，寫這些話的；我研究過去，正是為了說明現在和認識將來?！保ǎ鄯ǎ莅柖既骸侗Ｐl(wèi)馬克思》第3 頁、第8 頁、第252 頁、第10 頁、第11 頁。）

首先，阿爾都塞“保衛(wèi)馬克思”，就理論內容方面，他提出馬克思思想是社會構成的科學，反對馬克思思想的意識形態(tài)解讀。阿爾都塞②阿爾都塞在《保衛(wèi)馬克思》“序言：今天”（1965 年）中分析當時的理論形勢，并剖白心聲：“在這樣的混亂狀態(tài)下，必須從復習基本知識開始。我是以我自己的名義，以一個共產黨員的名義，寫這些話的；我研究過去，正是為了說明現在和認識將來。”（［法］阿爾都塞：《保衛(wèi)馬克思》第3 頁、第8 頁、第252 頁、第10 頁、第11 頁。）說：“馬克思的著作本身就是科學，而過去，人們卻要我們把科學當做一般的意識形態(tài)。”阿爾都塞意識形態(tài)批判的理論工作，其實質是反對以低于馬克思思維水準的方式來理解馬克思思想，即反對以馬克思之前的形而上學思維方式來理解馬克思，因為這種理解方式使得馬克思發(fā)現了社會歷史的科學之后，在馬克思之后人們又陷入對社會歷史的一元主義解讀方式中，從而導致馬克思贏得的哲學變革再次喪失掉了。

阿爾都塞主張“馬克思思想是科學”，這與蘇聯(lián)教科書的科學化解讀完全不是一回事。阿爾都塞③阿爾都塞在《保衛(wèi)馬克思》“序言：今天”（1965 年）中分析當時的理論形勢，并剖白心聲：“在這樣的混亂狀態(tài)下，必須從復習基本知識開始。我是以我自己的名義，以一個共產黨員的名義，寫這些話的；我研究過去，正是為了說明現在和認識將來?！保ǎ鄯ǎ莅柖既骸侗Ｐl(wèi)馬克思》第3 頁、第8 頁、第252 頁、第10 頁、第11 頁。）分析當時的理論形勢指出：“由于斯大林，我們受到了第一次沖擊——雖然也正是斯大林對這件壞事要負最主要的責任。由于他的逝世和蘇共二十大，我們受到了第二次沖擊。”阿爾都塞批判斯大林的教條主義，卻不贊同返回到資產階級的人道主義主張。教條主義、人道主義，以及實踐主義、歷史主義、經濟主義、黑格爾主義等種種“主義”話語，被阿爾都塞斥為意識形態(tài)部落，其共同之處在于追根究底的形而上學思維方式。阿爾都塞堅定批判“理論人道主義”及其種種“主義”變形，旨在保衛(wèi)馬克思關于“社會構成的歷史科學”。阿爾都塞④阿爾都塞在《保衛(wèi)馬克思》“序言：今天”（1965 年）中分析當時的理論形勢，并剖白心聲：“在這樣的混亂狀態(tài)下，必須從復習基本知識開始。我是以我自己的名義，以一個共產黨員的名義，寫這些話的；我研究過去，正是為了說明現在和認識將來。”（［法］阿爾都塞：《保衛(wèi)馬克思》第3 頁、第8 頁、第252 頁、第10 頁、第11 頁。）說：“實際上，按照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常堅持的傳統(tǒng)，我們可以斷定，馬克思建立了一種新的科學：‘社會構成’的歷史科學?！卑柖既磳Π焉鐣P系追溯到一元根據上，他提出的“理論反人道主義”要從反對同一性思維來理解。阿爾都塞明確指出，“理論反人道主義”是意識形態(tài)批判的一個維度，但它指的絕不是反對人文關懷。

在“科學”的旗幟下，阿爾都塞并不是把馬克思理論解讀為經驗實證科學，不是把馬克思理論變成無批判的實證主義科學。就“一些較有科學頭腦的人學著《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的某些實證主義公式的樣子，宣告了‘哲學的末日’；在這里，負責實現哲學，因而也是讓哲學結束的……純粹是科學”，阿爾都塞⑤阿爾都塞在《保衛(wèi)馬克思》“序言：今天”（1965 年）中分析當時的理論形勢，并剖白心聲：“在這樣的混亂狀態(tài)下，必須從復習基本知識開始。我是以我自己的名義，以一個共產黨員的名義，寫這些話的；我研究過去，正是為了說明現在和認識將來?！保ǎ鄯ǎ莅柖既骸侗Ｐl(wèi)馬克思》第3 頁、第8 頁、第252 頁、第10 頁、第11 頁。）評價說：“哲學作為……實證主義而死去不能算是哲學真正作為哲學而死去。”科學也不是指結構主義。阿爾都塞承認自己賣弄了結構主義術語，但同時明確指出自己并不是以結構主義的方式去研究社會構成。因為結構主義作為“主義”話語，其主張是一層的，本質上隸屬于形而上學陣營?！榜R克思主義所不能接受的，是哲學（意識形態(tài)）企圖與‘根源’吻合一致的狂妄要求，而不論‘根源’以何種形式出現?！雹伲鄯ǎ莅柖既骸侗Ｐl(wèi)馬克思》，第192 頁。阿爾都塞指出現實對象和認識對象是兩層的，認識對象指向現實對象，而對現實對象的理解是在認識對象中得以展開的。無論是馬克思理論，還是阿爾都塞本人的理論，在阿爾都塞看來都是關于認識對象的理論，而不是關于現實對象的理論。我們能言說的只是認識對象。直接去言說現實對象，這是理論陷入意識形態(tài)的表現。而社會構成作為認識對象，包含著具體的人、特定的物及其結合方式，包含著經濟政治文化等多重關系。把社會復雜結構還原為一元主義本體，在阿爾都塞看來，這是對馬克思歷史科學的意識形態(tài)誤讀。

很清楚，阿爾都塞以意識形態(tài)批判的方式來理論地保衛(wèi)馬克思，保衛(wèi)馬克思社會構成的科學。盡管社會關系是實踐生成性的②阿爾都塞提出人類實踐包括經濟實踐、政治實踐、意識形態(tài)實踐、科學實踐，它們的特有聯(lián)結構成了人類社會的特殊統(tǒng)一性。“用一句話來說，馬克思提出了一種關于特殊差異的具體觀點，這種觀點能夠確定每個獨特的實踐在社會結構的特殊差異中所占的地位?！保ǎ鄯ǎ莅柖既骸侗Ｐl(wèi)馬克思》，第225 頁、第254 頁）。，可是阿爾都塞把實踐消融在社會關系的震蕩結構，消融在理論中，從而錯失了實踐作為現實活動向未來、向不確定性生成的敞開性和可能性。對此，正像阿爾都塞《關于“真正人道主義”的補記》自我批評所說：“盡管我突顯了理論對于革命實踐的極端重要性，盡管我因此揭示了各種形式的經驗主義的錯誤，但是，我并沒有探討‘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問題，而這一問題在馬克思列寧主義傳統(tǒng)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f得更準確些，我沒有考察這種結合的一般歷史存在形式：馬克思主義理論和工人運動的‘融合’?！雹郯柖既岢鋈祟悓嵺`包括經濟實踐、政治實踐、意識形態(tài)實踐、科學實踐，它們的特有聯(lián)結構成了人類社會的特殊統(tǒng)一性?！坝靡痪湓拋碚f，馬克思提出了一種關于特殊差異的具體觀點，這種觀點能夠確定每個獨特的實踐在社會結構的特殊差異中所占的地位?！保ǎ鄯ǎ莅柖既骸侗Ｐl(wèi)馬克思》，第225 頁、第254 頁）。

其次，意識形態(tài)批判不僅構成阿爾都塞“保衛(wèi)馬克思”的具體內容，而且也是阿爾都塞“保衛(wèi)馬克思”的一般方法。這個一般方法，又具體表現為征候閱讀法。阿爾都塞主張以馬克思的哲學來理解馬克思的科學，從馬克思的科學來讀出馬克思的哲學，即雙重循環(huán)閱讀。第一，阿爾都塞反對“定睛看”的無罪閱讀，認為這是意識形態(tài)幻想，因為閱讀總是滲透著理論的。④劉宇蘭：《阿爾都塞現代性批判理論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 年，第45 頁?！爸苯娱喿x馬克思的著作，并不能立即就明白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特殊性；必須先進行一系列的批判，做好準備，然后再確定成熟時期的馬克思所特有的概念的位置?！雹莅柖既骸侗Ｐl(wèi)馬克思》，第21-22 頁。阿爾都塞指出，弗洛伊德的無意識、斯賓諾莎的讀和寫的差別，馬克思的意識形態(tài)革命這些理論對于變革“無辜閱讀”做出了重大貢獻。第二，阿爾都塞反對以黑格爾的“同心圓”辯證法的思維方式、以古典政治經濟學的思維方式，或者以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思維方式來理解馬克思思想。它們使得馬克思贏得的哲學變革又再次喪失掉了，又淪為意識形態(tài)了。第三，對于馬克思思想與黑格爾、古典政治經濟學的比較閱讀，阿爾都塞主張以“征候閱讀法”讀出黑格爾、古典政治經濟學理論的內在黑暗，把他們看到卻視而不見的東西揭示出來，從而展開馬克思理論的根本變革。

“征候閱讀”是比較閱讀，但卻不是既有文本的現成對照比較，而是從既有理論如何產生出既有連續(xù)又有斷裂的新理論的生成機制。阿爾都塞⑥［法］阿爾都塞、巴里巴爾：《讀〈資本論〉》，李其慶、馮文光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 年，第21 頁。明確說：“所謂征候讀法就是在同一運動中，把所讀的文章本身中被掩蓋的東西揭示出來并且使之與另一篇文章發(fā)生聯(lián)系，而這另一篇文章作為必然的不出現存在于前一篇文章中?！卑柖既J為，馬克思和黑格爾、古典政治經濟學之間的關系就是征候閱讀式關系，是延異的生成關系。

黑格爾看到了概念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但把思維和存在先在地統(tǒng)一起來，再去謀求他們在概念運動中的具體展開，演繹出起點和終點重合的“絕對精神”運動，但卻忽視了概念之間的結構差別，忽視了思維和存在的異質性維度?！昂诟駹柕母救秉c不僅僅在于‘思辨的’幻覺。這種思辨幻覺已經為費爾巴哈所揭露過，它實際上是把思維與存在、思維過程與存在過程、思維‘具體’與實在‘具體’等同了起來。思辨的罪過就在于此：思辨通過抽象顛倒了事物的順序，把抽象概念的自生過程當成了具體實在的自生過程。”①阿爾都塞：《保衛(wèi)馬克思》，第182 頁。于是，黑格爾承認概念的自生運動，但“黑格爾不承認真實的質的不同和質的轉變，不承認理論實踐過程本身在本質上由中斷所構成?！雹诎柖既骸侗Ｐl(wèi)馬克思》，第182 頁。對此，阿爾都塞評價說黑格爾陷入了“簡單內在性發(fā)展”的意識形態(tài)公式中。古典政治經濟學追問“勞動的價值”，從而不可能發(fā)現“勞動力價值和勞動價值之間的縫隙”，也就無法形成科學的政治經濟學理論。

阿爾都塞“保衛(wèi)馬克思”有十分清楚的方法論自覺。這種方法論自覺就是要在馬克思思想的形成機制中如馬克思本身所是、本身所生產的方式來理解馬克思思想。從生成機制來理解，阿爾都塞反對把馬克思辯證法等同于“黑格爾哲學去掉神秘外殼”的“合理內核”，主張對馬克思和黑格爾辯證法的關系進行重新考察，提出馬克思辯證法是社會構成之間相互作用的結構機制，這是個允許“偏心圓”存在的結構，與黑格爾以絕對精神為“圓心”的“同心圓”辯證法根本不同。阿爾都塞提出，馬克思辯證法是對黑格爾辯證法的根本改造。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中看到了古典政治經濟學看到卻視而不見的“剩余價值”，從而把古典政治經濟學視而不見的理論內在黑暗揭示出來。

“征候閱讀法”展開了思想體系得以生成的內在機制，這對于理論研究具有重要的方法論意義。阿爾都塞反對以低于馬克思哲學的形而上學理論來理解馬克思的科學，在馬克思的哲學和馬克思的科學之間進行循環(huán)閱讀，這是很有洞見力的。當然，這也顯示了阿爾都塞是以理論方式來理解和把握馬克思，是對馬克思思想的“閱讀性”或理論性保衛(wèi)。

最后，通過意識形態(tài)批判來捍衛(wèi)社會構成的歷史科學，這是阿爾都塞“保衛(wèi)馬克思”思想的實質內涵。③阿爾都塞在《保衛(wèi)馬克思》中想要闡述馬克思創(chuàng)立了歷史科學之后，辯證唯物主義哲學到底怎么理解，但這個任務在這本書中并沒有完成。正如阿爾都塞1967 年的自我批評所說：“盡管我指出馬克思建立了一個新的科學和一個新的哲學，我卻沒有明確地說明那把科學與哲學區(qū)分開來的極其重要的差別。我沒有表明不同于科學而構成了哲學本身的東西：整個哲學（它是理論的原則）在其各種存在形式及各種理論要求之中和政治的有機聯(lián)系?！保ò柖既骸侗Ｐl(wèi)馬克思》，第254 頁。）這個缺失的修補，是在阿爾都塞后期的“理論的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與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學說階段進行的。在意識形態(tài)和科學的糾纏中，通過意識形態(tài)批判，劃清意識形態(tài)和科學的界限，從而防范馬克思思想的種種意識形態(tài)誤讀，這是阿爾都塞保衛(wèi)馬克思的理論立場。在意識形態(tài)批判中，阿爾都塞理論呈現出“思考到極端”或沖撞“意識形態(tài)”邊界的根本特征。“思考到極端”或“沖撞意識形態(tài)邊界”表現在意識形態(tài)“話語形式”和意識形態(tài)“社會結構”兩方面。其一，話語形式方面，意識形態(tài)既包括人道主義等種種主義的形而上學觀念，也包括尋求“起源、中介和故土”的形而上學或同一性思維的思維方式。在阿爾都塞看來，馬克思思想在哲學史中的位置是連續(xù)中的中斷，意識形態(tài)理論史糾纏中的科學界標。顯然阿爾都塞既不是在思辨形而上學也不是在經驗科學的意義上理解馬克思思想，而是在劃界活動中沖撞到理論意識形態(tài)的邊界?？茖W總會遭遇意識形態(tài)的糾纏，對意識形態(tài)抱有清醒的自識，對意識形態(tài)和科學進行劃界活動，這才是科學從事的事業(yè)。在這個意義上，阿爾都塞的“保衛(wèi)馬克思”，實質就是進行意識形態(tài)“主義話語”和社會構成“科學”的劃界活動。在阿爾都塞看來，任何試圖一勞永逸地獲得科學的認識，這只是意識形態(tài)的幻想；否則就無法理解：為什么馬克思建立了社會歷史的科學之后，我們竟然還要同意識形態(tài)誤讀作斗爭。其二，從社會構成來說，意識形態(tài)作為社會無意識是永存的，是社會的構成部分?！叭祟惿鐣岩庾R形態(tài)作為自己呼吸的空氣和歷史生活的必要成分而分泌出來。只有意識形態(tài)的世界觀才能想象出無意識形態(tài)的社會，才能同意這樣的空想：意識形態(tài)（并非其某種歷史形式）總有一天會被科學所代替，并從世界上消失得無影無蹤。”①阿爾都塞：《保衛(wèi)馬克思》第228 頁、第231 頁。在社會歷史生活基本結構的維度上，阿爾都塞并不是要人為取消意識形態(tài)，而是“承認意識形態(tài)的存在和必要性”，“影響意識形態(tài)”并把它“改造為審慎地影響歷史發(fā)展的一個助手”。對于意識形態(tài)，無論贊同與否，我們都生活在意識形態(tài)表征的人與生存條件的依附關系中，我們都生活在意識形態(tài)體驗之中。阿爾都塞指出，我們既要防范已經贏得的科學認識和科學思維方式再次滑落為意識形態(tài)，要與意識形態(tài)觀念和思維方式劃界，又要防范“取消意識形態(tài)、一勞永逸把握科學”的永恒在手觀點。

可見，在意識形態(tài)和科學之間劃清邊界絕不是簡單清晰和一勞永逸的。阿爾都塞說，意識形態(tài)是社會歷史的基本結構，是社會無意識，是想象和真實的多元決定。意識形態(tài)不是人們可以進行任意使用的工具，它自身就具有能動性。結構在行走，意識形態(tài)在塑造人，而絕不是人生產意識形態(tài)?！鞍岩庾R形態(tài)作為一種行為手段或一種工具使用的人們，在其使用過程中，陷進了意識形態(tài)之中并被它所包圍，而人們還自以為是意識形態(tài)的無條件的主人?！雹诎柖既骸侗Ｐl(wèi)馬克思》第228 頁、第231 頁。意識形態(tài)不是現成的對象，而是具有某種意義上的自生性結構。意識形態(tài)和科學的劃界，就不是名詞式樣的界限確定問題，而是劃界活動，是在多元決定的意識形態(tài)結構中保有另一種差異可能性的活動。因而，不要把意識形態(tài)和科學絕對對立起來，二者的關系是相互糾纏和相互區(qū)分。糾纏中的劃界，這是二者關系的一般性理解。其具體表現在不同社會形勢下又有不同。于是阿爾都塞的哲學活動“理論實踐的理論”與維特根斯坦的語言功能在劃界活動方面有了某種相似，而與傳統(tǒng)形而上學有根本不同的意味。這是阿爾都塞對意識形態(tài)的有力撞擊，但這還只是第一次進攻。而這次進攻的目標是把意識形態(tài)話語的意識形態(tài)性揭示出來，方式是“理論”的，方法是“征候閱讀”，主題是“保衛(wèi)馬克思”。

綜上，“理論地保衛(wèi)馬克思”是阿爾都塞的基本貢獻。阿爾都塞提出了至今我們仍然需要思考的嚴肅問題：馬克思思想的“所指”和“能指”關系問題。在馬克思之后，如何保衛(wèi)馬克思，如何防范馬克思思想的誤讀，阿爾都塞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意識形態(tài)和科學劃界”的“理論”保衛(wèi)方式，這是阿爾都塞在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史上的重大貢獻。在“保衛(wèi)馬克思”維度上，阿爾都塞論證了被人們忽視的社會現實理解，從抽象一元論的經濟、實踐、歷史、人，回到社會關系及其多元復雜震蕩結構，這是其基本主張。阿爾都塞保衛(wèi)馬克思，是要保衛(wèi)馬克思思想作為理論的科學性，包括“思維方式變革”和“理論不能被政治所決定”。在阿爾都塞早期“哲學擱置政治”到后來“哲學是理論的政治”乃至“意識形態(tài)運作機制”進展中，阿爾都塞思想經歷了從理論到政治、實踐的路向轉變過程。阿爾都塞理論發(fā)生問題域的移居，而“意識形態(tài)”議題是貫穿阿爾都塞思想始終的核心。在意識形態(tài)的“理論誤讀”“理論政治中的立場”“客觀物質存在”多重向度詮釋中，阿爾都塞哲學呈現出連續(xù)中的斷裂，呈現出自身對自身的征候解讀，正如德里達在阿爾都塞葬禮的致辭中所說：“他（指阿爾都塞）的這種豐富的多樣性，這種絕對過度的充裕，為我們締造了一個契約，就是不要總體化、不要簡單化、不要阻擋他的步伐、不要使軌跡凝固不變、不要追求某種優(yōu)勢、不要抹殺事物也不要抹平……”③陳越：《哲學與政治：阿爾都塞讀本》，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 年，第511 頁。

二、阿爾都塞“保衛(wèi)馬克思”理論敘事的內在限度

阿爾都塞以“意識形態(tài)批判”方式理論地保衛(wèi)馬克思思想的科學性，這打破了當時人道主義馬克思主義對馬克思思想解讀的壟斷，彰顯了長期被人們忽視的、馬克思思想的社會關系維度。捍衛(wèi)馬克思“社會關系”的歷史科學，阿爾都塞有重要的理論貢獻。但阿爾都塞忽視了馬克思“實踐—人—人的解放”的維度，導致馬克思人的解放思想在社會關系結構模型中被彌散了。剩下的只是令主體窒息的意識形態(tài)空氣。阿爾都塞因噎廢食，因否棄《1844 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異化—異化揚棄”的“解放的人道主義”路徑，而根本上忽視了“解放的科學邏輯”即《資本論》對資本私有制無力容納社會化大生產的生產力發(fā)展要求而導致資本邏輯自反性的揭示，阿爾都塞忽視了馬克思的“解放邏輯”。阿爾都塞錯失“解放邏輯”，不是因為阿爾都塞的主觀疏忽，而是阿爾都塞思想的問題式結構決定的，是其理論體系的必然。意識形態(tài)是阿爾都塞理論的根本難題。阿爾都塞的“意識形態(tài)本體論”清除了形而上學意識形態(tài)話語，同時也把解放的形上理想一并清除掉了。馬克思“無產階級形成為階級”以及“在解放全人類中獲得自身解放”思想，在阿爾都塞這里殘留為意識形態(tài)封閉空間中階級斗爭的偶然和掙扎。錯失了馬克思思想中本有的“解放邏輯”，這是阿爾都塞理論的自身限度。

首先，阿爾都塞錯失了解放得以可能的途徑。阿爾都塞批判實踐主義、歷史主義、人道主義、經濟主義，主張實踐、歷史、人道、經濟都是負載著具體生產方式的。實踐活動總是一定生產方式下的活動。歷史并不是過去現在未來的簡單流逝，而是社會關系震蕩結構中的復雜生成。人并不是完全獨立自存的，而是生產方式中的角色存在。經濟不總是社會發(fā)展的決定因素，而是在與其他的關系：政治、文化等關系中相互作用下呈現出自己的有限度的作用。從而，馬克思思想中“人的解放”得以可能的路徑基本上都被封閉了。在社會關系和社會結構下，除了寄托于階級斗爭、社會各因素和結構作用的偶然變動外，阿爾都塞找不到“解放邏輯”得以生存的空間。主體性被融進社會關系中，能動主體不復存在，反倒成為科學主義馬克思主義追逐但卻無法實現的目標。個人主體死亡了。歷史性消融在社會關系復雜結構中，導致歷史的可能性發(fā)展性維度喪失。在阿爾都塞這里，人的解放成為偶然性，“解放邏輯”成為偶然性邏輯，也就不稱其為邏輯了。阿爾都塞①阿爾都塞：《保衛(wèi)馬克思》，第226-227 頁、第232-233 頁。說：“馬克思從沒有像唯心主義那樣想入非非，以為對事物的認識終究可以代替事物本身或消滅其存在?！R克思從不認為，意識形態(tài)一旦被人們所認識，就可以被取消；因為對這項意識形態(tài)的認識既然是對它在特定社會中的可能性條件、結構、特殊邏輯和實踐作用的認識，這種認識必定同時是對意識形態(tài)必要性條件的認識?！卑柖既o出的結論是，理論無法改變世界。他主張的只是“意識形態(tài)共舞”中的劃界罷了?！耙庾R形態(tài)共舞”是人類生活的常態(tài)。哲學作為“理論實踐的理論”只是把意識形態(tài)揭示出來，并在意識形態(tài)糾纏中通過劃界來保持頭腦清醒罷了。阿爾都塞實現的是頭腦的風暴革命，但卻以理論方式扼殺了“解放邏輯”的空間。意識形態(tài)永存，盡管阿爾都塞說意識形態(tài)可以有變革?！霸陔A級社會中，意識形態(tài)是統(tǒng)治階級根據自己的利益調整人類對其生存條件的關系所必須的接力棒和跑道。在無產階級社會中，意識形態(tài)是所有人根據自己的利益體驗人類對其生存條件的依賴關系所必須的接力棒和跑道。”②阿爾都塞：《保衛(wèi)馬克思》，第226-227 頁、第232-233 頁。但是，對于如何改變“跑道”或實現社會根本變革，阿爾都塞沒有具體展開論述，只是以理論方式表述了寄希望于矛盾多元決定的結構變革和階級斗爭。但因為理論只是指向現實，但卻無法觸及和改變現實，這導致阿爾都塞的“辯證唯物主義”之“理論與實踐關系難題”。后來阿爾都塞放棄了辯證唯物主義的提法，轉向了偶然相遇的唯物主義。

其次，阿爾都塞錯失了解放的目標主體。這具體表現在主體與意識形態(tài)關系上。在阿爾都塞看來，毋寧說人作為主體創(chuàng)造了意識形態(tài)，不如說意識形態(tài)塑造了主體。阿爾都塞批判“異化—異化揚棄型”主體權力顛倒的形而上學簡單化理解，主張進行主體性的意識形態(tài)生成機制研究。早期阿爾都塞指出，意識形態(tài)作為社會無意識改造人的意識、態(tài)度和行為，使人適應社會生活的生存條件。后期阿爾都塞更是具體研究了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和意識形態(tài)把個人詢喚為主體的機制。阿爾都塞盡管有批判意識形態(tài)的理論自覺，但是這種自覺卻基本上不可能抵抗意識形態(tài)的吞噬，無論是理論的意識形態(tài)，還是實踐的意識形態(tài)。理論意識形態(tài)總是不時席卷而來，意識形態(tài)客觀存在總是社會生活的現實構成。于是阿爾都塞關于“解放何以可能”的探討就是劃界，就限于斗爭和對抗，而擱置其前景。阿爾都塞只是看到了社會結構和階級斗爭。而馬克思的理論除此之外，還包含著社會關系有機體的內部矛盾發(fā)展客觀過程，還有自由人聯(lián)合體的未來前景，而這個前景是在商品—貨幣—資本的運動中以資本邏輯內在背反呈現出來的必然性。

阿爾都塞提出“社會歷史是無主體的過程”。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俺伞痹谟趯崿F了社會觀念的后形而上學變革?！皵　痹谟谥黧w讓位并消融在社會結構之中，個人消失了。主體并不是像啟蒙傳統(tǒng)所設想的那樣是獨立能動的主動者，而是被意識形態(tài)詢喚和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規(guī)訓的對象。阿爾都塞揭示了意識形態(tài)的復雜機制，不僅揭示了意識形態(tài)的虛假性，而且揭示了意識形態(tài)的控制性，揭示了意識形態(tài)作為社會無意識和社會統(tǒng)治形式的隱匿又無處不在的運作機制。從社會關系的結構到意識形態(tài)機制的分析，其實，阿爾都塞在為前期理論主義所封閉的主體性尋找理論主義之外的其他出路，可是從理論到理論的政治，到實踐的意識形態(tài)，阿爾都塞并沒有找到主體性得以確證自身的出口。相反，主體性被社會關系、被意識形態(tài)詢喚、被社會結構塑造，個人主體性在強社會關系理論體系中無法找到自己的確立點，而只是不斷被消解。與人道主義相比較，阿爾都塞明確意識到了“個人的消失”和“臣服者主體的出現”，以及主體的意識形態(tài)詢喚機制。阿爾都塞要再現社會控制的意識形態(tài)操作機制。阿爾都塞說“他是理論反人道主義”，但不反對“人文關懷”?？墒?，阿爾都塞理論中，人的解放或者人文關懷的實現只是一個虛詞和幻影，既無可靠途徑也無目標主體。這其實也是阿爾都塞自己生活的真實寫照，阿爾都塞一生都在以母親為代表的意識形態(tài)中掙扎并不時被淹沒。①“路易：在很長時間里，這是我厭惡的名字，厭惡每個字母。……這個第三人稱的代詞，它的發(fā)音聽起來就像在呼喚一個匿名的第三者，剝奪了我的一切固有的人格，并且隱射著在我背后的那個人：他，就是路易，是我叔叔，我母親愛戀的那個叔叔，而不是我。”（［法］阿爾都塞：《來日方長：阿爾都塞自傳》，蔡鴻濱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年，第44 頁。）“意識形態(tài)是文字游戲”，在游戲體驗中，人產生意識形態(tài)想象。意識形態(tài)想象營造人與生存條件的依附關系。游戲的主體不是人，而是游戲和游戲規(guī)則?？梢?，阿爾都塞在意識形態(tài)視域中提出了現代性的根本難題“人的消失”。這對于馬克思“勞動的現代困境”和“資本邏輯”難題來說，在問題的發(fā)問方式上有擴展。但阿爾都塞沒有找到解決難題的根本途徑。②阿倫特說馬克思發(fā)現了現代社會中勞動的普遍化命運，從而提出了時代根本性問題，但“勞動”是自然代謝、營生活動，是私人的事情，“勞動解放”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時代的公共生活難題。（［美］阿倫特：《馬克思與西方政治思想傳統(tǒng)》，孫傳釗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 年，第12-13 頁。）阿倫特對馬克思的誤讀判斷，更適合用于評價阿爾都塞。阿爾都塞揭示了意識形態(tài)難題，但卻沒有找到解決這一時代問題的可靠出路。對于“意識形態(tài)吞噬主體”的時代難題，掙扎、劃界和自識式的反抗，以及寄希望于結構的偶然性突變，這就是阿爾都塞理論對于現代性難題給出的全部解答了。在意識形態(tài)的社會潛意識、如空氣一般的客觀文化結構以及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等熏染、形塑和規(guī)訓中，人被詢喚成為主體，但是人根本無法找到自己，甚至連本真的空位也被意識形態(tài)空氣所侵蝕，西方啟蒙理想不證自明的本真主體成為不可能，這是阿爾都塞的理論立場。阿爾都塞以意識形態(tài)研究顛覆了啟蒙理性主體的預設，理性主體的樂觀成為理性主義哲學的想象。阿爾都塞實現了西方啟蒙思想的斷裂。而馬克思繼承了啟蒙的進步和解放理想，馬克思所持的是辯證否定的態(tài)度。馬克思理論看到“資本普照光”的現代問題，也看到了資本運動自反性的客觀必然性①［德］馬克思：《資本論》第1 卷，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年，第874 頁。，同時還主張無產階級成為階級在自為地意義上來贏得“資本邏輯”抗爭的勝利②［德］馬克思、恩格斯：《共產黨宣言》，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44 頁。。阿爾都塞喪失了贏得勝利的主體性可能，主體性封閉在意識形態(tài)中，于是解放邏輯蛻變?yōu)閷惯壿嫛?/p>

阿爾都塞思想找不到主體的本有空位，因為在主體的場域中充塞了各種意識形態(tài)內容，卻唯獨沒有主體本真的自我。于是，喪失了本真我在的主體只能在意識形態(tài)中游蕩，即使覺醒，也沒有逃脫的空間?！爸黧w與意識形態(tài)”雙重鏡像結構以及意識形態(tài)封閉圓圈以悲劇方式展示了意識形態(tài)對自主能動自我的扼殺。如果說?？率菑尼t(yī)院、監(jiān)獄等微觀權力來理解人的社會化和個人主體的喪失，那么阿爾都塞那里是個人主體在社會關系結構甚至是本體論意義上的喪失。這種個人的空無是更根本的，把它揭示出來給人看，在阿爾都塞看來就達到了去蔽意識形態(tài)，達到科學了。但對于人的行動的可能性，革命的可能性，阿爾都塞并不討論。當阿爾都塞談論階級斗爭時，也只是把它作為意識形態(tài)的起點?！案鞣N意識形態(tài)……是來自在階級斗爭中搏斗著的各社會階級：來自他們的生存條件、他們的實踐、他們的斗爭經驗，等等?！雹坳愒剑骸墩軐W與政治：阿爾都塞讀本》，第375 頁。馬克思恩格斯《共產黨宣言》中講階級斗爭及其最終目標“共產主義”，而阿爾都塞鮮少談及二者關系。阿爾都塞從多元決定的社會結構和意識形態(tài)傳喚機制顯現了解放任務的艱巨性。解放作為形而上學話語，在阿爾都塞理論中，被有意無意地邊緣化，甚至不提了。

最后，阿爾都塞“意識形態(tài)精神分析”理論總問題從根本上錯失了解放邏輯。在哲學根本難題上，馬克思聚焦“改變世界的哲學何以可能”，于是，理論與實踐關系是關鍵問題，從被侮辱、被蔑視、被遺棄的社會關系中獲得“人的解放”是根本追求。而阿爾都塞聚焦于對現代社會進行意識形態(tài)（社會無意識）的精神分析，其對象是社會生產方式、社會關系結構，成果是去蔽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想象和展現社會再生產機制。精神分析家們絕不是要直接幫助患者解決問題！正像精神分析實質是自我分析而不是外在治愈疾病一樣，對社會進行精神分析是社會關系的自我展現，而根底處與社會疾病的治愈（人的解放）無關。

盡管阿爾都塞指出了《資本論》研究對象是生產方式、生產關系，但是阿爾都塞更多停留于理論化解讀，而沒有深入資本的社會現實進行時代問題的解決。阿爾都塞的貢獻是理論式地挖掘了《資本論》研究對象，并且突出了馬克思思想的社會關系維度，但是阿爾都塞把馬克思思想當成純粹的科學，忽視了馬克思思想政治哲學層面的解放邏輯。阿爾都塞把馬克思“異化勞動—拜物教—資本統(tǒng)治人”的現代性問題診斷，轉譯為意識形態(tài)邊界問題。陷入意識形態(tài)泥潭中的主體，掙扎著擺出戰(zhàn)斗的姿態(tài)，這是阿爾都塞理論總問題呈現的景觀。

阿爾都塞在意識形態(tài)維度論證了“個人喪失”難題，揭示了人在現代性狀況下的基本境遇，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是對馬克思“人受抽象統(tǒng)治”現代性問題的深入拓展。阿爾都塞和馬克思都敏銳地發(fā)現“人找不到真正的自我”這個現代性難題。阿爾都塞提醒我們注意，沒有作為原型的主體能動性和自主性，“個人的消失”是意識形態(tài)鏡像結構下的普遍問題。而馬克思更樂觀一些，馬克思認為個人主體受抽象統(tǒng)治是資本主義時代或資本邏輯的問題，并不是無法解決的難題。阿爾都塞指出了現代性問題，但阿爾都塞沒有給出治病的良方。從他贊揚列寧辯證法，可以合理推斷出他寄希望于從意識形態(tài)體系中尋找薄弱環(huán)節(jié)來突破意識形態(tài)封閉和統(tǒng)治。可是這種力量到底從何而來。阿爾都塞認為力量不是來自主體，因為主體已經和一直被意識形態(tài)規(guī)訓，主體只是意識形態(tài)動物。力量只能來自社會關系、生產方式變革以及帶來的“人類跑道”的根本變革?？墒巧鐣P系、生產方式如何變革，阿爾都塞不再談論。阿爾都塞談論的是生產條件的再生產，他看到的是生產方式的封閉性。因此，讀阿爾都塞，既是充滿了精神緊張，又滿是期待，但最后卻出現的是一個幾乎沒有希望的死胡同。意識形態(tài)糾纏、批判、劃界、抗爭及其空間共存，是阿爾都塞理論的要義。

總之，如果說馬克思思想包含著“科學邏輯”、“批判邏輯”和“解放邏輯”三位一體結構的話，那么阿爾都塞解讀煥發(fā)的是馬克思“科學邏輯”的內容，在科學邏輯展開的過程中關聯(lián)“批判邏輯”，但“解放邏輯”則鮮少涉及。這是和阿爾都塞理論問題式相關的。阿爾都塞在“社會關系結構”上加上了著重號，在“意識形態(tài)”上添注了驚嘆號。相較于阿爾都塞，馬克思思想包含著更多的張力結構。如果說，馬克思既探討了原本用于點亮生命的啟蒙之光如何轉變?yōu)榱舜輾饬x的死亡邏輯，又分析了如何從繁榮又衰敗的死亡邏輯中獲得解放；那么阿爾都塞只是通過社會關系的結構分析和意識形態(tài)機制分析，來透析死亡邏輯的構成，但對走出死亡邏輯卻只是陷入了掙扎之后的窒息中。對于無產階級如何成為階級，這個問題的思考延續(xù)和影響了阿爾都塞之后的當代西方激進左翼，但阿爾都塞本人沒有找到可靠途徑，反倒是阻礙了階級意識得以形成的主體路徑。因為在阿爾都塞理論中，主體是意識形態(tài)塑造的，二者是一個封閉圓環(huán)。這也就可以理解為什么在1968 年5 月風暴中“結構不上街”。當然，也可以做這樣的理解：此時阿爾都塞的工作是保持理論領域中的階級對抗姿態(tài)。階級和階級斗爭這是政治實踐領域的事情，而不是作為理論實踐的理論家或意識形態(tài)家的阿爾都塞要完成的任務。

三、阿爾都塞“保衛(wèi)馬克思”理論敘事的當代啟示

如果說維特根斯坦的語言分析是要去沖撞語言的界限，馬克思的政治哲學是要去沖撞資本的界限，那么不局限于20 世紀60 年代的文本，從總體上看，阿爾都塞是以理論、政治、實踐的方式去沖撞意識形態(tài)的界限。以理論的方式，阿爾都塞揭示了種種一元主義話語的意識形態(tài)虛構性，以及馬克思《資本論》的真正研究對象——生產方式，提出“哲學是理論實踐的理論”，力圖實現馬克思哲學和馬克思科學的雙重循環(huán)閱讀。以政治的方式，阿爾都塞提出“哲學是理論的政治”“哲學歸根到底是理論領域中的階級斗爭”，從而提出哲學中的政治立場和奪權問題。從實踐的方式，阿爾都塞圍繞“意識形態(tài)與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闡發(fā)了“人是意識形態(tài)動物”“意識形態(tài)把個人傳喚為主體”的學說，從而揭示了意識形態(tài)作為社會無意識的主體作用機制。于是，意識形態(tài)戰(zhàn)斗就成了阿爾都塞哲學的基本姿態(tài)。阿爾都塞從不同路向上撞擊意識形態(tài)的界限，顯示了意識形態(tài)的統(tǒng)治邊界，但他又提醒我們這種種沖撞很可能會有反噬效果，使理論、政治、實踐再次陷落意識形態(tài)之中。理論的方式，阿爾都塞明確說“意識形態(tài)無歷史”即意識形態(tài)永存，阿爾都塞①阿爾都塞：“致讀者”，出自《保衛(wèi)馬克思》，第252 頁、第254 頁。還自我批評說對種種意識形態(tài)“主義話語”的批判來提出“保衛(wèi)馬克思的科學”主張又陷入了理論主義的陷阱中。政治的方式，哲學作為“理論的政治”，要在理論領域中占據一個立場，從而與占統(tǒng)治地位的意識形態(tài)相區(qū)別。對于理論領域中的階級斗爭，阿爾都塞求助于馬基雅維利和列寧，主張以既內在又越出理論的方式來確立理論中的政治立場。阿爾都塞明確說在斗爭中爭取與意識形態(tài)不同的理論立場是很艱難的，是“一個近乎不可能的位置”。實踐的方式，意識形態(tài)規(guī)訓人，個人向來是主體。明了意識形態(tài)的封閉性和控制性，這是對意識形態(tài)作用機制的揭示，但另一方面，阿爾都塞又令人窒息地揭示了現代性的現實，那就是個體的人無處可尋。與堂吉訶德不同，阿爾都塞沖撞意識形態(tài)界限的努力把意識形態(tài)的隱匿性、封閉性、統(tǒng)治性，把意識形態(tài)的理論品格、政治立場、實踐機制顯現出來，阿爾都塞打開了意識形態(tài)不同路徑上的縫隙，從而為穿過意識形態(tài)提供了理論前提。

在哲學也是廣義的意識形態(tài)理論意義上，阿爾都塞理論也在沖撞哲學的界限。無論我們對哲學持什么樣的態(tài)度（哲學是理論，理論的政治，還是實踐展開），我們都無可回避地會遭遇阿爾都塞。另外，阿爾都塞把馬克思思想的社會關系維度用放大鏡和透視鏡進行了展現，從而理論糾正了人道主義陷入形而上學的偏頗，這個功績是不容否認的。但是，阿爾都塞理論也僅僅是馬克思思想解讀家族中的一個成員。馬克思的理論顯然還有更豐富的內涵，比如社會關系的現代形態(tài)及其實質，走出社會權力統(tǒng)治關系的歷史必然性及其道路，共產主義和解放邏輯，這些阿爾都塞鮮少涉及。下面我們以阿爾都塞“保衛(wèi)馬克思”的理論貢獻和缺失為切入點，進一步探討其對當代馬克思主義發(fā)展的理論啟示，以期展開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理論建構的生長點。

第一，當代馬克思主義理論建構要把握時代性、人類性的根本問題，要把馬克思人的解放之價值尋求，落實到社會關系、社會生產方式的科學理解上，而不是停留于悲天憫人的道德訴求上，也不是僅停留在“異化—異化揚棄”之人道主義價值理解上。正如阿倫特區(qū)分馬克思思想和空想社會主義所說，“馬克思的思想與烏托邦社會主義思想是不同的。烏托邦社會主義的主要弱點……在于把工人階級看做是無權利、貧困的群體，把為了他們的解放的斗爭看作是為了社會正義的斗爭。基督教自古以來對鄰人之愛的信念逐漸發(fā)展成社會正義的激進的理念……它不適用于社會群體，只是可能對個人發(fā)生作用?！雹诎愄兀骸恶R克思與西方政治思想傳統(tǒng)》，第7-8 頁。馬克思主義理論要發(fā)揮引領社會的作用，就絕不能以“落后于時代”的思考方式來展開追問。以認識論歷史革命的理論，如馬克思所實現的哲學思維方式變革那樣來理解馬克思，這是當代發(fā)展馬克思主義的前提條件。正如阿爾都塞所說：“運用馬克思主義哲學來研究馬克思，不但對于理解馬克思，同時對于建立和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哲學，都是絕對的前提條件?！雹郯柖既骸侗Ｐl(wèi)馬克思》，第22 頁、第18 頁。而對于馬克思哲學的理論概念，阿爾都塞說：“除了他的意識形態(tài)哲學時期的最后一部著作（指馬克思的《1844 年手稿》）外，青年馬克思實際上（學生時代的博士論文不算在內）從來不是黑格爾派，而首先是康德和費希特派，然后是費爾巴哈派。因此，廣為流傳的所謂青年馬克思是黑格爾派的說法是一種神話?！雹馨柖既骸侗Ｐl(wèi)馬克思》，第22 頁、第18 頁。正視和回應阿爾都塞提出的“黑格爾派神話說”問題，進而切實準確把握馬克思思想的理論概念和學術定位，這是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建構的理論前提。

第二，深入社會關系、生產關系來研究時代性根本問題，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理論和話語建構要加強對資本社會關系及其當代新形態(tài)、新變化的研究。阿爾都塞對于從人出發(fā)以人為本體來研究社會歷史的“理論人道主義”評價說：“必須把人的哲學神話打得粉碎；在此絕對條件下，才能對人類世界有所認識?！雹侔柖既骸侗Ｐl(wèi)馬克思》，第226 頁。阿爾都塞啟示我們，不要停留在理論人道主義的簡單辯證法中，而要從抽象的人的研究，從抽象理性或抽象價值的呼喚，回到現實生產和生活環(huán)境，深入到生產方式和生產關系中。當前，我們要研究在信息技術革命推動下，生產活動從物質生產活動到非物質生產活動帶來的對活動主體、活動過程、活動產品以及活動效應的研究②劉宇蘭：《西方平臺資本主義的興起與〈資本論〉當代空間》，《蘭州學刊》2023 年第4 期。，評判新型生產活動是否存在突破資本關系的可能性。這也要求我們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基礎，汲取當代經濟學研究的積極成果，推進經濟學理論和馬克思主義理論的交叉融合，以進一步推進馬克思主義經濟哲學的當代建構。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建構要解決好“照著講”和“接著講”的問題。對此，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1872 年德文版序言中明確指出了“堅持和發(fā)展有機統(tǒng)一”的基本原則：“不管最近25 年來的情況發(fā)生了多大的變化，這個《宣言》中所闡述的一般原理整個說來直到現在還是完全正確的。某些地方本來可以作一些修改。這些原理的實際運用，正如《宣言》中所說的，隨時隨地都要以當時的歷史條件為轉移……”③《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第5 頁。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建構要求我們既要以馬克思的方式理解馬克思，同時又要根據時代推進馬克思主義思想的當代發(fā)展。

第三，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理論建構，要關注個人與共同體之間的關系，如何在個人和共同體之間建立反思平衡所合適的合理邊界，從而既防范個人任意對共同體穩(wěn)定造成的威脅，也要防范共同體對于個人權利的漠視。詹姆遜④詹姆遜：“新版《列寧和哲學》導言”，收錄于陳越編：《哲學與政治：阿爾都塞讀本》，第526 頁。評價阿爾都塞意識形態(tài)理論對于“個人和集體的不可通約性這個直到最近的哲學還在提出的二難困境”提供了“最有激發(fā)力的‘解決辦法’之一”。我們認為阿爾都塞提出了“個人之死”的現代社會意識形態(tài)難題，他揭示了現代人生活的基本社會事實，推進了主體性理解從抽象理性主體的能動自主性到現實社會關系中的臣服者理解。阿爾都塞之后的主體性哲學都不可避免會遇到阿爾都塞難題。但阿爾都塞的理論傾向導致難題解答仍然付之闕如。我們既要吸收阿爾都塞意識形態(tài)批判的積極成果，防范形而上學霸權壓制現實個人，獲得理性權力的暴政、意識形態(tài)詢喚的操控、社會權力對身體的社會化規(guī)訓等力量的自覺，也要正面積極推進豐富的個人生活，穩(wěn)定、合作、和諧的共同體，以及個人和共同體之間的多元團結和健康有序關系。如何建構有個性的類生活、有個性的人類命運共同體，這是當代馬克思主義理論和話語建構要研究的著重點，也是馬克思主義超越西方哲學傳統(tǒng)的有力生長點。我們認為，要走出“主體——形形色色的意識形態(tài)機器——意識形態(tài)”之間的封閉圓圈，走出意識形態(tài)泥潭，從理論傾向回歸現實實踐，回到利益負擔的社會分配上來實現個人和共同體關系建構的空間移居。這就涉及社會正義問題。我們要以馬克思社會正義理論為基礎，積極吸取當代政治哲學的積極成果，推進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的當代建構。

第四，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理論和話語建構，要關注意識形態(tài)文化建設，以積極的文化建設來加強社會主義建設。意識形態(tài)安全和意識形態(tài)建設，是當代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的重要內容。馬克思的共產主義思想除了論證社會客觀規(guī)律的必然性之外，還包括對黑格爾、布魯諾·鮑威爾、費爾巴哈、施蒂納、蒲魯東以及當時流行的種種社會主義學說的批判和澄清。①見《〈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論猶太人問題》《神圣家族》《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哲學的貧困》《共產黨宣言》等文本。阿爾都塞“保衛(wèi)馬克思”也是要進行意識形態(tài)和科學之間的劃界。當然，阿爾都塞還把意識形態(tài)從虛假觀念推進到客觀物質存在的層面。阿爾都塞說意識形態(tài)是人類生活的“空氣”和“社會歷史生活的基本結構”?！耙庾R形態(tài)具有一種物質的存在”。②陳越：《哲學與政治：阿爾都塞讀本》，第356 頁。詹姆遜③詹姆遜：“新版《列寧和哲學》導言”，收錄于陳越編：《哲學與政治：阿爾都塞讀本》，第525-526 頁、第525 頁。④詹姆遜：“新版《列寧和哲學》導言”，收錄于陳越編：《哲學與政治：阿爾都塞讀本》，第525-526 頁、第525 頁。借用海德格爾術語說“意識形態(tài)就是我們在世界之中存在”，指出“通常我們只能借助象征秩序這個中介來理解現實”。阿爾都塞對作為社會無意識的意識形態(tài)進行精神分析，從而在實踐和承諾方面進行干預。這啟示我們，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理論建構要以馬克思文化理論為基礎，結合當代精神分析學說的積極成果，立足中國社會主義建設的實際和使命，深度推進馬克思主義文化哲學建構。

阿爾都塞思想是一個復數，馬克思思想更是一個復數。從第二國際的經濟主義、列寧的反映論⑤恩格斯為代表的第二國際的經濟主義，列寧的反映論，被視為實證科學。阿爾都塞理論也自稱為科學主義馬克思主義。但二者實質是不同的。阿爾都塞理論不僅反對人道主義理解，也反對經驗實證科學理解。，盧卡奇的總體性哲學⑥盧卡奇提出的主體客體辯證法、總體性理論和物化理論，奠定了“西馬”人道主義理解基本路向。、阿爾都塞的科學說⑦阿爾都塞主張馬克思理論是社會關系的多元決定理論，而不是一元主義決定論。，到當代西方激進左翼的話語斗爭新策略，馬克思思想理解有“實證科學型”“異化—人道主義型”“社會關系—科學型”“階級斗爭—領導權”范式。阿爾都塞告訴我們，無論選擇還是不選擇，我們都會有一個占主導地位的馬克思主義理解。而理論總會產生理論后果。這就要求我們進行具體辨析來確定21 世紀馬克思主義的主導理論結構。而無論是馬克思的后黑格爾哲學劃界，還是阿爾都塞的后意識形態(tài)劃界，甚至擴展到現當代西方哲學，有尼采的生命劃界、海德格爾的存在劃界、維特根斯坦的語言劃界，可見，形而上學糾纏下的后形而上學劃界是現當代哲學的基本活動。基于此，我們認為，貫穿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理論生長點各領域的關鍵原則是要以敏銳的邊界意識來自覺進行劃界活動從而敞開未來。這包括：在“理論實踐的理論”維度考察哲學邊界，對于“哲學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獲得哲學有限性的自覺。在“理論的政治立場”維度，考察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理論建構作為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的理論劃界，其真實對象是什么？ 與“資本意識形態(tài)”不同，她要反對什么，要倡導什么？ 在“理論的科學理解”維度上，要自覺防范形而上學的虛假和霸權性理解方式，防范形而上學種種變形的卷土重來，并通過后形而上學劃界活動來安放價值和希望。

綜上，阿爾都塞理論的基本貢獻和內在限度啟發(fā)我們：21 世紀中國馬克思主義理論建構要關注批判性和建構性的有機統(tǒng)一，即在同一性思維批判中獲得辯證法理論自覺，在商品拜物教批判中確立生命價值，在資本邏輯瓦解中建立解放邏輯，在意識形態(tài)批判中建設積極文化，在形而上學批判中葆有后形而上學希望。當然，因為阿爾都塞把社會關系尤其是意識形態(tài)作為研究重點，因而幾乎沒有提及自然。⑧劉宇蘭：《超越“外在實在論”和“內在主體論”的馬克思自然觀闡釋》，《蘭州學刊》2022 年第2 期。顯然，生態(tài)文明理念和制度體系建設以及社會治理也是21 世紀中國馬克思主義建構的重要方面。在這個意義上，阿爾都塞理論對21 世紀中國馬克思主義建構的啟示價值并不具有完全意義。但如果我們仔細考察，阿爾都塞的哲學難題恰恰是和他的周圍生活世界是密切相關的。①阿爾都塞：《來日方長：阿爾都塞自傳》，蔡鴻濱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年。這在某種程度上又啟示我們，在分辨、吸取各種理論資源的同時，面向中國社會現實，把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實際、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相結合是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理論和學術話語創(chuàng)新的根本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