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民

關鍵詞：抗日戰(zhàn)爭；中國占領區(qū)；留日；警察；政策

摘 要：抗戰(zhàn)時期，日本政府強令中國占領區(qū)各偽政權選派警察赴內務省警察講習所留學，各偽政權大多以剛剛成立或財政困難為由，提出不派、緩派、少派請求，但在當?shù)厝哲?、日本使領館和內務省派遣人員的壓力下，不得不按照日本的原定計劃選派。這些留日警察的接受、教育和管理，主要由外務省文化事業(yè)部和內務省警察講習所協(xié)商負責。日本政府的目的是培養(yǎng)直接服務于其殖民統(tǒng)治和侵略戰(zhàn)爭政策的“協(xié)力者”，但它忽略了抗戰(zhàn)時期中國人民族國家意識的增長，最終事與愿違。

中圖分類號：K26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1-2435（2024）03-0052-09

Compulsory Study Abroad：The Policy of the Chinese Police in Japanese Occupied Territories to Study in Japan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XU Zhimin （University of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0101，China）

Key words：Anti-Japanese War；Japanese occupied territories in China；study in Japan；police；policy

Abstract：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the Japanese government enforced various puppet regimes in the occupied territories of China to send police officers to study at the Police Training Institute of Home Ministry in Japan. Most of the puppet regimes used recent establishment or financial difficulties as an excuse，put forward requests for not sending police officers，slowing down the sending of police officers or sending them in small numbers. However，under pressure from the local Japanese army，Japanese embassies and consulates，and personnel dispatched by the Home Ministry of Japan，the puppet regimes were required to make choices in accordance with Japan's original plan. The reception，education，and management of these police officers studying in Japan，are mainly the responsibility of the joint consultation between Cultural Affairs Department of the 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and the Police Training Institute of the Home Ministry of Japan. The purpose of the Japanese government is to cultivate "collaborators" who directly serve its colonial rule and aggressive war policies，but it ignored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people's national consciousness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which ultimately backfired.

近代中國轟轟烈烈的留日運動潮起潮落，留日學生相對自由地往返于中日之間，但到1931年九一八事變特別是1937年全民族抗戰(zhàn)爆發(fā)后這種自由度逐漸收窄，無論留日學生人數(shù)還是其所學專業(yè)，均受制于日本政府和軍部的統(tǒng)制政策。例如，日本政府對偽滿洲國（以下簡稱“偽滿”）留日學生的對口接受、定向培養(yǎng)、特殊管理政策，日本政府發(fā)布接受偽中華民國選拔留學生的名額分配和專業(yè)傾向等就是明證。1這種強制性的留學政策，在日本對中國占領區(qū)留日警察的接受、教育和管理中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相對于師范、法政、軍事等，警務并非清末留日學生的熱門專業(yè)，接受中國留日學生的警察教育機構也不多，主要有宏文學院的警務科、明治大學所屬經(jīng)緯學堂的警務科、私立的警務高等學堂、寺尾亨創(chuàng)辦的警監(jiān)學校、東京警視廳主辦的警官速成科、內務省警察監(jiān)獄學校（即警察講習所前身）等。2這些機構雖為近代中國培養(yǎng)了一些警察干部，深刻影響著近代中國警察體制的形成與發(fā)展3，但相關研究集中于20世紀三四十年代留日警察群體及其派遣、教育、管理等，往往忽略了民國初期留日警察較少和日本政府不太愿意接受留日警察的態(tài)度這一事實。4九一八事變后，日本政府為何一反常態(tài)，強令偽滿及其他偽政權選派留日警察，這與日本侵華戰(zhàn)爭有著怎樣的聯(lián)系？此問題確實值得研究，由此也可探究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這種強制留學的奇特現(xiàn)象及其本質。

一、偽滿留日警察的強令選派

九一八事變后，翌年3月籌備成立之際的偽滿，就被日本要求選派警察到內務省警察講習所留學。因為九一八事變后興起于中國東北各地的抗日義勇軍此起彼伏，沉重打擊了日本在中國東北的侵略行動和殖民統(tǒng)治，中國共產(chǎn)黨更是率先擎起抗日大旗，領導東北各地的抗日斗爭。5所以，如何培養(yǎng)配合日本在中國東北“維持秩序”和殖民統(tǒng)治的“協(xié)力者”成為其面臨的現(xiàn)實問題，而通過偽滿選派警察留日是最為直接的辦法。日本駐奉天總領事館的森島守人領事于3月14日致電芳澤謙吉外務大臣，報告派人到偽奉天省政府“洽談”選派留日警察的經(jīng)過和偽滿的態(tài)度，即偽滿認為向內務省警察講習所選派留學警察雖然必要，但鑒于偽滿初建面臨極其嚴重的財政困難和中國人民在九一八事變、“一·二八”事變后團結抗日的“嚴峻”形勢，難說有人愿意留日。3月24日，日本駐長春田代重德領事致電外務大臣芳澤，報告當?shù)仉m有成立警官養(yǎng)成所之計劃，但“尚未提出赴日留學希望”。經(jīng)森島領事、田代領事與時任偽滿民政部總長臧式毅“協(xié)商”，其實就是強令其及時選派留日警察。4月5日，臧式毅不得不指令奉天、吉林、興安各省及特別區(qū)，在本月25日前各向民政部推薦中學畢業(yè)、20—30歲、身體健康、素行善良，且有“新國家”警察干部潛力者10名。經(jīng)田代領事的督促，最終湊夠人數(shù)。4月30日，他們在奉天舉行選拔考試，選取25名。其中，9名可以用日語交流，1名只能簡單交流，其他15名完全不懂日語。5月7日，他們在偽滿民政部警務司職員中牟田信人帶領下，從奉天出發(fā)，經(jīng)朝鮮赴日，于5月10日抵達東京，然后接受入所體檢和面試。外務省從1932年度文化事業(yè)部特別會計“事業(yè)費”中的“留學生給與”之目下，支付內務省警察講習所因接受他們所增加的相關費用。6

此后，偽滿留日警察分期分批入學內務省警察講習所，但隨著中日關系和抗日戰(zhàn)爭形勢的變化，內務省警察講習所接受偽滿留日警察的人數(shù)、條件、學習時限等也時有調整。每期偽滿留日警察的人數(shù)，一般為30名左右，少則20余名，多則近40名。如1933年3月，偽滿根據(jù)1932年“日本政府的好意，資助學費、旅費，提供萬般便利”，特意嚴格選拔30名留日警察入學內務省警察講習所。1為體現(xiàn)偽滿“五族協(xié)和”，日本政府要求偽滿留日警察除中國人外，還應有日本人、俄國人。如1940年8月31日，警察講習所所長藤原孝夫致函外務大臣松岡洋右，提出在接受約35名的第31批偽滿留日警察中，內含日本人5名，另預定從鐵路護警隊中再選2名日本人，還希望這批留日警察中有2名俄國人。1941年2月7日，松岡洋右致函駐偽滿的梅津美治郎大使，直接提出第32批留日警察的各類人員比例，即警務司警察約35名，包括日本人5名；鐵路護警隊4名，包括日本人2名；仍希望這批留日警察中有2名俄國人。2警察講習所接受每一批偽滿留日警察，一般而言先由警察講習所所長根據(jù)內務省警察講習所規(guī)程的相關規(guī)定，向內務大臣提出申請，獲得其批準方可入所。招收條件也在不斷變化，先從最初規(guī)定的年齡要求、學力情況、身體健康與否、“品德素行”等，逐漸轉向1年以上的警察工作經(jīng)驗、曾擔任警佐或巡官現(xiàn)職、能夠初步理解日語、身體強健、“品行方正”，再到突出強調“人格優(yōu)秀”、身體強健、實際能力、體悟“建國”精神、堪當術科大任、理解日語等，越來越務實和注重留日警察對偽滿的“效忠”程度。3警察講習所接受偽滿留日警察教育的時間，最初是1年，前半年是預科教育，后半年是本科教育，但從1936年出現(xiàn)半年一期的留日警察教育模式后，逐步形成一年一期與半年一期并行的接受和教育制度。4

內務省警察講習所傳授和培養(yǎng)偽滿留日警察的科目，與清末傳授中國留日學生的警察權研究、警察史、治安警察法、犯罪搜查權、司法警察等有所不同5，而是重在講授日本的警察制度、警察法令和日本國情，“以資改進滿洲國警察制度，達到與日本不可分的實效”。6為此，他們主要采取以下幾項措施：一是警察講習所向文化事業(yè)部申請留日警察專項經(jīng)費，既用于補助自身開銷，也用于支付偽滿留日警察的赴日、歸國旅費，尤其是后者在其他偽政權留日警察教育中較為少見。如，內務省警察講習所初次接受25名偽滿留日警察之際，就提出由此導致該所經(jīng)費超出預算，申請增加補助費3 550元，獲得文化事業(yè)部資助。7二是警察講習所制定留日警察“選定要項”和“入學培訓須知”，提前通過日本外務部門通知即將入所的留日警察。如，留日警察按照規(guī)定應呈交的資料，包括1份固定格式的本人親筆履歷書、1份固定格式的身份明細書、免冠三分身照片6張（日本人4張）、填寫完整的考科表；次如，入所時身著警察制服，攜帶物品包括寢具、制服外套、協(xié)和服、縫針等日用品；再如，逐漸明確偽滿留日警察入住東京市杉并區(qū)天沼1丁目264番地的致遠寮，注明寮費每月5元，餐費中除午餐外每月15元以內，其他費用包括學友會費10元、教材費約30元、交通費每月5元、旅行費約150元等。8三是將偽滿留日警察編成留學生隊，設三個分隊，與日本的本科生隊聯(lián)合組成警察講習所學生隊，既對他們“統(tǒng)制、監(jiān)督訓練，保持其規(guī)律”，又使之“組織合理”，增進彼此“相互幫助”“親睦友誼”。1

概而言之，偽滿留日警察不僅是日本最早對口接受的偽滿留日學生，而且與九一八事變前的留日學生主動入學日本警察學校或其他警察教育機構不同，他們主要是從偽滿在職警察中選拔的所謂“優(yōu)秀”者，被派往內務省警察講習所留學，重在學習和研究“友邦”日本的警察制度，并通過留學以全面體悟“日本精神”為目的，從而服務于日本在偽滿的殖民統(tǒng)治和其不斷擴大的侵略戰(zhàn)爭政策。

二、華北留日警察的招收政策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fā)后，日本憑借軍事優(yōu)勢攻占平津，然后西下山西、內蒙古，南下河北、河南、山東，與侵占上海、進攻江蘇等地的日軍南北呼應，占領了中國大片領土，但如何鞏固在占領區(qū)的殖民統(tǒng)治和實現(xiàn)“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以華治華”的策略成為一個棘手問題。于是，日本政府將目光轉向了偽政權的警察干部，希望以此培養(yǎng)最直接使用的殖民統(tǒng)治“協(xié)力者”。1938年2月15日，廣田弘毅外務大臣致函已駐北京的森島守人參事官并轉電天津領館《關于中國警察官留學生養(yǎng)成件》，強調偽滿留日警察回國后充實警察機關取得“相當效果”，指示他們在與當?shù)厝哲妳f(xié)商的基礎上，督促1937年12月成立的偽中華民國臨時政府（以下簡稱“偽臨時政府”）選派“優(yōu)秀”人才，以培養(yǎng)未來中國警察的“中堅干部”。此外，隨函附送外務省制定的《中國警察官留學生養(yǎng)成要綱》，該“要綱”主要內容如下：1.學習時間：一年（其中，預科半年、本科半年），從1938年4月開始。2.留日學生：偽臨時政府選派的“優(yōu)秀”者，目的是培養(yǎng)未來中國警察的“中堅干部”。3.留日人數(shù)：昭和13年度（1938年度）為20名至30名。4.經(jīng)費：內務省警察講習所的培養(yǎng)經(jīng)費由外務省文化事業(yè)部支付，學生的留學費用（包括往返旅費、宿舍費、生活費及其他費用，合計每月100元）由派遣方負擔。2可見，日本政府一方面強制性、攤派性要求偽臨時政府選派“優(yōu)秀”者赴日學習警務，另一方面卻不負擔各項留學費用。

對此，偽臨時政府表示財政困難，無力派出規(guī)定人數(shù)的留日警察，但在內務省和當?shù)厝哲妷毫ο伦罱K不得不按計劃選派。1938年2月23日，駐北京的秋山理敏書記官致電廣田弘毅外務大臣，匯報了偽臨時政府的態(tài)度，即準備首先選派10名“優(yōu)秀”者，且希望外務省文化事業(yè)部負擔其費用，其余名額等其開設警官學校并經(jīng)培訓后再送往日本留學。翌日，廣田外務大臣復函秋山書記官，指出日本支付這筆費用“十分困難”，表示將派內務省警察講習所“教頭”鈴木登于3月5日前往北京“協(xié)商”留日警察派遣事宜。3月23日，廣田外務大臣又致函駐北京的森島參事官，提出每名留日警察在入所前應繳納費用300元，其中圖書費90元、制服費80元、修學旅行費100元、武道費12元、學友會費10元、預備費8元，并另繳生活費每月90元。可見，每名留日警察需費不菲。4月9日，森島參事官致電廣田外務大臣，報告?zhèn)闻R時政府選派的留日警察岳佐良等20名，將于14日乘長城丸從塘沽出發(fā)，預計18日抵達神戶，然后前往東京。4月11日，廣田外務大臣復函森島參事官，質疑偽臨時政府此前派出10名留日警察尚有困難，而為何此時增至20名？13日，駐北京的堀內干城參事官致電廣田外務大臣，匯報了這一變更的經(jīng)過：偽臨時政府最初預定北京市警察局選派10名，但鈴木“教頭”到北京后，經(jīng)與當?shù)厝哲娞貏詹康某商锷僮簟皡f(xié)商”，認為至少應選派20名，故又從天津市選派10名，合計20名。3可見，本已無力選派的偽臨時政府，在日軍和鈴木“教頭”的壓力下，最終不僅按照日本政府的預定人數(shù)選派留日警察，而且追加了2名偽河北省公署選派的留日警察。1

隨著1938年10月抗日戰(zhàn)爭進入戰(zhàn)略相持階段，華北地區(qū)成了中國共產(chǎn)黨及其領導的抗日武裝活動的廣闊天地，對此憂心忡忡的日本政府根本不與偽臨時政府“協(xié)商”，直接向其下達了1939年度招收留日警察的計劃。1939年1月20日，外務省文化事業(yè)部就招收新一屆留日警察事宜首先與鈴木“教頭”協(xié)商，然后擬定了《昭和十四年度臨時政府派遣警官留學生養(yǎng)成要綱》，該“要綱”主要內容如下：（1）接受人員：總數(shù)30名。（2）選拔方法：在人物、思想及日語學力等方面實行嚴正的考查、考試，前項考試以北京高等警官學校教官和久田鐵雄教授為考試官。（3）留學期間：預科6個月、本科6個月，共計1年。（4）宿舍住宿：留日警察全部入住警察講習所指定的宿舍，如同妻子住居須得該所同意；即使此種情況，留日警察也得繼續(xù)宿舍住宿，僅限周六在外住宿。（5）入所時間：留日警察到東京的時間為1940年4月17日。（6）留學津貼及學費：留學津貼每人每月90元，學費是留學期間每人200元，詳細如下：留學津貼1 080元，每月90元；學費200元，內含圖書費70元，包括所有教科書、參考書；旅行費100元，包括參拜神宮、御陵及其他附近府縣的實習；術科費12元，包括劍道、柔道、衣褲绔；學友會費10元，支付一次學友會費；預備費8元。（7）支付方法：內務省警察講習所給全員發(fā)放留學津貼和學費，偽臨時政府提前把資金匯至警察講習所。（8）服裝：帶著預制的偽中華民國警官制服。（9）引率官：到東京以后適當設置一名引率官。2鑒于選拔“優(yōu)秀”的留日警察頗為困難和財政緊張，偽臨時政府最終選定22名。1939年3月24日，堀內干城參事官致電有田八郎外務大臣，報告這22名留日警察中有5名攜帶妻子，提出以學習日語為目的同行，請示如何處理。3月27日，有田復函表示，經(jīng)與內務省警察講習所協(xié)商，至少半年（讀預科期間）必須在宿舍居住，不得與妻子同居。3作為偽臨時政府第二批選派的留日警察，其選拔方法、住宿要求、入所時間、留學津貼和學費使用等都有更詳細和明確的規(guī)定，其中學費和津貼的支付方法、著裝要求和設置引率官是1938年度留日警察“要綱”所沒有的。

1939年12月26日，野村吉三郎外務大臣致函駐北京的門脅季光書記官，指示1940年度偽臨時政府留日警察的選派可依據(jù)1939年度的“要綱”進行，并附發(fā)《昭和十五年度臨時政府派遣警官留學生養(yǎng)成要綱》，其內容與1939年度幾乎相同，只是時間、個別詞句略有修改。1940年1月20日，駐北京的大使館一等書記官土田豐致函外務大臣有田八郎，報告了偽臨時政府該年度按計劃選派25名留日警察。2月16日，有田外務大臣復函駐北京的藤井啟之助參事官，命他向偽臨時政府轉達以下事項：（1）選定的留日警察應將如下文書在3月20日前送至當?shù)?，以便盡快送到警察講習所：本人親筆履歷書一份；身份證明書（固定格式）一份，內容包括官職、姓名、原籍、年齡、現(xiàn)住所、體格（包括身高、體重、胸圍、左右眼視力、疾病、四肢、辨色力、聽力、體質、精神機能、適否、醫(yī)生姓名蓋章）、撫養(yǎng)之家人（包括祖父、祖母、父、母、妻、子、兄弟、姐妹、其他、合計、父的職業(yè)）、家庭生活狀況、留學中每月給家人寄錢數(shù)額、日語程度、特長、愛好等；脫帽三分身照片4張；考科表。（2）留日警察攜帶物品：蒲團、便服、夏服、和服等，洗臉盆、桌子等，包裹、行李，這些物品的發(fā)送地也是“和平寮”。43月4日，藤井參事官致函有田外務大臣，轉呈偽臨時政府第三批留日警察的本人親筆履歷書、身份證明書、照片、考科成績表等材料。3月12日，外務省文化事業(yè)部部長蜂谷輝雄致函內務省警察講習所所長山崎嚴，轉送了上述材料。后因艾葉蓬被停止留學，實際成行的留日警察為24名。因為前屆留日警察中有人不滿日本侵華政策，遭到警察講習所開除，如岳佐良、汪叔子等人就以不守學生本分和擾亂社會秩序的名義被開除出所。1

1940年11月至12月，經(jīng)過駐北京大使館土田豐參事官與松岡洋右外務大臣溝通，確定內務省警察講習所接受偽華北治安總署派遣留日警察30名。1941年2月4日，內務省警察講習所所長致函偽華北治安總署警政局局長，提出派遣下一批留日警察的《華北政務委員會派遣警官留學生養(yǎng)成要綱》。該“要綱”與1940年度的“要綱”大同小異，其中新增規(guī)定主要有：要適應宿舍內規(guī)律的共同生活，沒有疾病和不良嗜好，志操堅固、身體強?。蝗脲既掌跒?月13日到東京，14日在寄宿寮體檢、編隊及其他準備工作，預定16日舉行入所儀式；留學津貼減少為每月80月，年額960元，但學費提高為300元，總額較此前減少20元。22月6日，外務大臣松岡洋右通過駐北京的二等書記官寺崎英成，再次向偽華北政務委員會轉達了同樣要求。2月10日，內務省警察講習所所長致函外務省東亞局局長，稱根據(jù)華北方面軍軍事顧問部部長的希望，對偽華北治安總署派遣新一批留日警察的相關事宜做以下改動，即入寮日期改為3月26日，預定入所儀式改為4月1日，寢具及行李等必須在入寮日之前送到，此前送到的則交由寄宿寮保管，并請外務省通知偽華北政務委員會。2月14日，松岡外務大臣致函駐北京的寺崎二等書記官，命其向偽華北政務委員會轉達這一變化。3月21日，第四批留日警察26名到達東京，3月24日入寮，4月1日舉行入所儀式，與汪偽政權選派的留日警察預科生同時入所。3此后，日本政府關于留日警察的“要綱”變化較小，逐步走向培養(yǎng)中國占領區(qū)留日警察的所謂“正規(guī)”，但也有偽中華民國維新政府（以下簡稱“偽維新政府”）不派和偽廣東治安維持會主動派遣留日警察的特例。

三、華中華南留日警察的派遣特例

日本政府除指使偽滿、偽臨時政府選派留日警察外，還要求偽維新政府選派“優(yōu)秀”者到內務省警察講習所留學，以培養(yǎng)維護日本在華中占領區(qū)實施殖民統(tǒng)治的警察干部。但是，偽維新政府成立于1938年3月，此時正值徐州會戰(zhàn)，而徐州會戰(zhàn)后接著是武漢會戰(zhàn)。華中的戰(zhàn)事和中共中央“發(fā)展華中”的戰(zhàn)略方針、新四軍華中抗日根據(jù)地的創(chuàng)建等，迫使日軍疲于應付。直至1939年8月14日，有田外務大臣才致函駐南京的堀公一總領事《關于中華民國維新政府警察官留學生養(yǎng)成件》，命其與興亞院華中聯(lián)絡部、當?shù)厝哲妳f(xié)商，依據(jù)與偽滿及偽臨時政府相同的選派留日警察之“要綱”，促使偽維新政府選派“優(yōu)秀”者留學日本。據(jù)此制定的《中華民國維新政府派遣警察官養(yǎng)成要綱》，與《昭和十四年度臨時政府派遣警察官留學生養(yǎng)成要綱》除選拔范圍改為偽維新政府轄區(qū)和入所時間改為10月10日外，其他各項規(guī)定幾乎相同。49月4日，堀總領事致電阿部信行外務大臣，報告經(jīng)與當?shù)厝哲?、偽維新政府內政部“協(xié)商”的結果，即鑒于偽維新政府新建，目前很難派遣這批留日警察，故暫不派遣。1940年2月13日，有田大臣致函駐南京的堀總領事，提出在中國“新中央政府”成立后，由“新政府”派遣留日警察30名，入內務省警察講習所學習。5這是偽政權中沒有派遣留日警察的特例。

1940年3月30日，汪偽政權在南京成立，而僅僅兩個月后的5月31日，有田外務大臣即致函駐南京汪偽政權的阿部信行大使，宣稱“在本省文化事業(yè)部與內務省協(xié)商的基礎上，自昭和七年開始由內務省警察講習所擔任滿中兩國警官留學生教育以來，對充實兩國警察機關發(fā)揮了相當效果……命其根據(jù)附發(fā)的派遣要綱，與興亞院華中聯(lián)絡部、當?shù)剀姺絽f(xié)商，使國民政府選派優(yōu)秀者赴日留學，以培養(yǎng)成將來國民政府警官的中堅干部。”1而隨函附發(fā)的《國民政府派遣警察官留學生養(yǎng)成要綱》與《中華民國維新政府派遣警察官養(yǎng)成要綱》大致相同，只是稍微修改與補充，即入所時間改為截至1940年10月15日，另將外務大臣發(fā)給偽政權調查留日警察的必要文件和關于攜帶物品的規(guī)定補充為該“要綱”第九、第十一條，明確他們的行李發(fā)送地是中央線荻窪站，即杉并區(qū)天沼一丁目致遠寮（第十條）。2汪偽政權選派據(jù)此選定25名留日警察，未達原定30名之數(shù)，并準備了相應的留學費用。9月28日，阿部大使致函松岡外務大臣，轉呈偽警政部選派的25名留日警察的名單、履歷書、身份證明書、考科表等，轉匯了學費5 000元，留學津貼21 000元，共計26 000元，請文化事業(yè)部查收并轉交警察講習所。3汪偽政權的留日警察到東京入所后的10月12日，外務省文化事業(yè)部部長松本俊一在這些留日警察入所儀式的“致辭”中，鼓勵他們“成為三國（日本、偽滿、汪偽——引者注）提攜的楔子，為建設東亞新秩序發(fā)揮重要作用”。4培養(yǎng)目的昭然若揭。

需要指出的是，無論抗戰(zhàn)初期日本政府對中國占領區(qū)的留日警察名額分配，還是抗戰(zhàn)后期內務省警察講習所增加留日警察名額5，各偽政權都無太多財力、精力和意愿支撐留日警察教育，因而他們選派各批留日警察的總數(shù)雖然不少6，但就每一批而言卻很少達到日本政府的預定人數(shù)，且往往提出不派、緩派、少派的請求，只有偽廣東治安維持會未及日本政府指令便主動選派留日警察。1939年9月15日，駐廣東總領事岡崎勝男致電外務大臣阿部信行，稱“當?shù)刂伟簿S持會治安署所管的警察訓練所從畢業(yè)的巡警中選拔兩名通曉日語、成績優(yōu)秀者，有入學內務省下轄警察講習所的意向。接受上是否方便請回電”，并報告“今年秋天維新政府有派遣三十名警察留學生的意向，請盡早決定”。9月18日，阿部外務大臣回電駐廣東崗崎總領事，不僅同意其所派遣兩名留日警察，而且指示該領事慫恿偽維新政府速派留日警察。19日下午，崗崎總領事復電表示“一旦維新政府決定，即刻通知國內”。71939年12月27日，野村吉三郎外務大臣致函駐廣東的喜多長雄總領事，指示現(xiàn)在應以《昭和十五年度臨時政府派遣警官留學生養(yǎng)成要綱》為基準，接受當?shù)刂伟簿S持會派遣5名留日警察。1940年2月1日，駐廣東松平忠久代理總領事致電有田八郎外務大臣，報告“五名警官留學生已經(jīng)選定，其人名、履歷等直接郵報”。8因這5名警察當時在臺灣學習，故他們直接從臺灣去東京。這種留日警察人數(shù)相對較少，屬于特例。

四、協(xié)商培養(yǎng)與嚴格監(jiān)管

抗戰(zhàn)時期中國占領區(qū)留日警察的接受、教育和管理，主要由外務省文化事業(yè)部和內務省警察講習所協(xié)商負責，其中外務省文化事業(yè)部主要提供培養(yǎng)經(jīng)費。具體程序，是內務省警察講習所向外務省文化事業(yè)部和外務大臣提出培養(yǎng)費申請及明確的預算額，經(jīng)外務省核定后，分兩次支給警察講習所。1938年5月3日，警察講習所所長、東洋警友會會長富田健治，向外務省文化事業(yè)部部長岡田兼一提出留日警察培養(yǎng)費補助申請，列出了1938年4月至9月的預算總額為7 329元。20日，外務省文化事業(yè)部決定支付該款。21日，新任文化事業(yè)部部長蜂谷輝雄向富田健治發(fā)出要求確認包含以下5條內容的指令書，即嚴格遵守補助金的使用范圍，保留各種文件和收據(jù)，提出事業(yè)預算和成績報告書，隨時接受外務省的檢查監(jiān)督，外務大臣一旦發(fā)現(xiàn)有違本指令可隨時停止支付，追繳發(fā)放資金的全部或一部分，并告知其第一次補助費為3 664.5元。25日，富田健治向外務大臣廣田弘毅確認了前述指令書。8月6日，新任內務省警察講習所所長、東洋警友會會長本間精，向文化事業(yè)部部長蜂谷輝雄申請第二次補助金3 664.5元。29日，本間向外務大臣宇垣一成再次確認指令書。9月30日，本間與外務省關于第二批培養(yǎng)補助費的交涉也是如此，只不過第二批預算額為5 803元，也是分兩次對半支付。11939年開始，警察講習所所長開始以偽滿及偽中華民國留日警察的名義向外務省文化事業(yè)部和外務大臣申請培養(yǎng)費，其過程和程序同上，只是數(shù)額、指令書的內容因是“兩國留學生”而加以區(qū)分。2在戰(zhàn)時財政緊張的情況下，外務省仍能按時支付留日警察的培養(yǎng)費，反映了其對中國占領區(qū)留日警察教育與培養(yǎng)的高度重視。

外務省文化事業(yè)部還補助內務省警察講習所用于擴充留日警察的宿舍、食堂、體育、娛樂等相關設施的費用。1940年10月9日，警察講習所所長、東洋警友會會長藤原孝夫致函外務省文化事業(yè)部部長，指出由于汪偽政權選派25名留日警察入所，致使宿舍、食堂等空間狹窄，對接受留日警察造成麻煩，故有必要擴建。隨函附件中有建設食堂、宿舍的樣式和所需經(jīng)費預算，提出申請補助1 500元。10月19日，外務省決定從1940年度對華文化事業(yè)特別會計“事業(yè)費”項中的“留學生給與”之目支付該項費用。10月21日，松本文化事業(yè)部部長通知藤原，已經(jīng)同意付款，請他確認指令書，確保1 500元用于宿舍經(jīng)營和修繕事業(yè)。10月23日，藤原向外務大臣松岡洋右確認了指令書。10月31日，松本文化事業(yè)部部長致函藤原，請其領取1 500元補助金，并在附送的收據(jù)上簽字蓋章。3對于經(jīng)費問題，外務省不僅答應支付擴充留日警察教育設施的費用，而且將其納入年度預算。1943年7月22日，日本政府在《昭和十九年度概算新規(guī)要求計劃》中，仍把占領區(qū)各地留日警察培養(yǎng)設施所需經(jīng)費列為第二項，預估此項經(jīng)費年額17萬元4，由此足見其對留日警察教育寄予“厚望”。

內務省警察講習所是中國占領區(qū)留日警察的實際接受和培養(yǎng)者，直接影響著他們的接受、教育和管理成效。1941年4月1日，警察講習所所長橋本清吉向平沼騏一郎內務大臣報告了偽華北治安總署派遣的河南警務廳特高事員張玉森因病需延長留學半年的申請，獲得后者批準。511月26日，警察講習所所長今松治郎致函內務大臣東條英機，提出汪偽政府內政部派遣25名留日警察準備入所，根據(jù)警察講習所規(guī)程向其提出認可申請，并表示汪偽政權選派第二批留日警察，預定1941年11月到1942年3月末為預科，1942年4月至9月為本科教育。61942年10月15日，警察講習所所長三好重夫致函內務大臣湯澤三千男，報告汪偽政權內政部選派17名留日警察，從1942年10月至1943年9月入所學習，根據(jù)警察講習所規(guī)程提出認可申請，預定這批留日警察從1942年11月到1943年3月末為預科，1943年4月至9月為本科教育。71943年4月9日，警察講習所所長三好重夫又致函內務大臣湯澤三千男《中華民國政府派遣留學生（華北第六期）入所認可申請件》，報告?zhèn)稳A北政務委員會內政總署警政局選派25名留日警察，自1943年4月至1944年3月入所學習，特依據(jù)警察講習所規(guī)程提出入所認可申請，翌日獲得各相關官員和內務大臣的認可批準。1中國占領區(qū)留日警察即使根據(jù)日本政府的名額分配和強令赴日留學，也要獲得相關官員及內務大臣的批準方能入所，因而在此過程中內務省發(fā)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內務省及其警察講習所在培訓和教育日本警察、監(jiān)管日本社會動向的同時，對中國占領區(qū)留日警察的監(jiān)管更加嚴格。1938年7月15日，警察講習所所長本間精致函文化事業(yè)部部長岡田兼一，以第一批留日警察中的岳佐良擅自離所、忘記學生本分、擾亂秩序、有損體面為由，給予開除處分。1939年3月30日，警察講習所所長安藤狂四郎致函文化事業(yè)部部長蜂谷輝雄，宣稱“汪叔子渡日以來，偽裝學習，實則批判日本情勢，起草抗日容共論文，秘密糾合同志，制造流言蜚語，意圖擾亂后方，2月19日被警視廳所檢舉?！彼煲酝泴W生本分、違背教養(yǎng)宗旨，不堪造就為名開除出所。2事后皆由日本外務機構通知選派該留日警察的偽政權。1941年1月10日，警察講習所所長橋本清吉致函外務省東亞局局長山本熊一，指出汪偽選派的留日警察預科生、原汪偽政府警政部總務司科員余振炤，憑其父為偽警政部特殊警察署副署長的地位，與藝妓飯泉愛子交游且約為婚姻，歸寮遲到、勤務懈怠、長期缺席、成績不良等，決定將其開除出所。3還有一些中國占領區(qū)留日警察被處分的事例，宗村高滿對此有所介紹，此處不再贅述。4這些嚴厲的處分，既反映了日本政府對留日警察教育的重視與期待，亦體現(xiàn)了留日警察中確有不滿日本侵華暴行者和秘密抗日活動者?？梢哉f，日本的中國占領區(qū)留日警察教育在貌似合作的表層下實則暗潮洶涌，這也是戰(zhàn)時留學的常態(tài)與特色。

五、結 語

抗戰(zhàn)時期中國占領區(qū)的留日警察教育，主要由外務省文化事業(yè)部和內務省警察講習所協(xié)商負責，與中國占領區(qū)各偽政權直接聯(lián)系的當?shù)厝哲娨灿兄匾l(fā)言權。如前所述，除偽廣東治安維持會外，中國占領區(qū)其他偽政權對日本的留日警察培養(yǎng)“要綱”紛紛提出不派、緩派、少派的請求，但在當?shù)厝哲姾腿毡臼诡I館與內務省警察講習所派遣人員的“斡旋”下，各偽政權往往被迫就范，不得不按照日本的“要綱”計劃選派留日警察。這種攤派性的強制留學雖在其他專業(yè)或領域的留日教育中也有所體現(xiàn)，但相對而言留日警察教育更為明顯。日本通過內務省警察講習所培養(yǎng)留日警察，既便于培養(yǎng)偽政權的警察干部，又可通過他們推行日本的警察制度、警察法令，協(xié)助日偽政權維護殖民統(tǒng)治秩序，落實“以華治華”“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的侵華策略，更說明日本侵華戰(zhàn)爭期間急需維護占領區(qū)殖民統(tǒng)治秩序的警務人員。這是戰(zhàn)時日本實施強制性留日警察教育的根本原因，但它忽略了抗戰(zhàn)時期中國人民族國家意識的增長，因而無論怎樣“強制留學”，無論取得怎樣的“相當效果”，最終事與愿違。

責任編輯：馬陵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