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新亭
六十歲前,我天天盼退休,六十歲后真的退休了,又閑著沒事干,經(jīng)常圍著湖鍛煉、散心。
太陽從夢中醒來,露出紅紅的臉龐,繽紛的朝霞仿佛是少女飄逸的秀發(fā)。
我遠遠看見湖邊坐著一位銀發(fā)老人,腳邊擺放著一只紅色的塑料桶。老人前面一根長長的魚竿伸進一望無際的湖水中。我跑步跑到老人身后,瞥一眼水桶內(nèi),想看看他釣到了幾條魚。桶內(nèi)只有一泓清水蕩漾,沒有一條魚。
太陽邁著鏗鏘的腳步,走得真快,已經(jīng)升到只有仰起頭才能看到它的身影。我繞到老人身后,瞥一眼水桶內(nèi),想看看他釣到幾條魚了。桶內(nèi)只有一泓清水蕩漾,不見一條魚。
又一天,太陽已經(jīng)站到了頭頂上。老人拿過魚竿,從小桶里撈起魚餌,掛在魚鉤上,把魚線甩向遠遠的湖水中,魚餌漂浮在水面上。
我轉(zhuǎn)到老人身后時瞥一眼水桶內(nèi),想看看他釣到幾條魚了。桶內(nèi)空蕩蕩,只有一泓清水蕩漾。
又紅又圓的太陽,像一個大氣球飄浮在湖面上,把湖水染成紅色。
我蹲到老人身旁,瞥一眼水桶內(nèi),想看看他釣到了幾條魚。桶內(nèi)只有一泓清水蕩漾,什么也沒有。
“釣魚啊,老哥?”我搭訕著。聽說釣魚能磨性子,我這火暴脾氣點火就著,跟著老人學學釣魚也不錯。
“啊?!崩先伺ぶ碜诱f。
“我跟著你學釣魚怎么樣?”我笑瞇瞇地說。
“來吧,歡迎!”老人望著我說。
第二天,我?guī)е鴿O具來到湖邊,挨著老人坐下。湖水清澈透明,微波蕩漾。過了一陣子,兩條小臂長手腕粗的青色的魚,圍著伸進湖水的魚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兩條魚,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形影不離。老人輕聲告訴我,稍大點的是雄魚,稍小點的是雌魚。雄魚用嘴巴碰碰魚餌,沒有去咬,游了過去。稍小的雌魚嘴巴碰碰魚餌,一口吞下去。那是雄魚把魚餌讓給雌魚吃,雄魚不知道那是魚鉤,那是陷阱,那是圈套。老人用力拉起魚竿。那條咬鉤的雌魚,身子墜入水里,嘴巴露出水面,在水里撲騰。雄魚圍著雌魚焦急地搖頭擺尾,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老人把那條上鉤的雌魚慢慢拖到岸邊,用力拉到岸上。那條魚驚慌失措,拼命掙扎翻滾。老人又望向湖面,那條雄魚沒有游走,一直待在離岸邊不遠的水里。岸上的雌魚在地上不停地翻滾,湖里的雄魚在水里不停地躍起……
老人抓起那條雌魚,把魚鉤從魚嘴上小心摘下來,慢慢走到湖邊,雌魚猛一用力躍入湖中,雄魚游過來,雌魚用嘴巴碰碰雄魚的身子,兩條魚往黑魆魆的水域深處游去……
我拍拍老人的肩膀說:“看看那小兩口多恩愛?!?/p>
“我喜歡釣魚,更喜歡放魚。”老人盯著湖面喃喃自語。
我這時才明白,為什么釣魚老人的紅色塑料桶永遠是空的。
“跟我學釣魚,答應我一個條件?!崩先藢ξ艺f。
“沒問題,你說?!?/p>
“釣多少魚,放多少魚?!?/p>
從此,老人的身旁多了一個我。我們慢慢成為無話不談的釣友,互相講過去的故事。
老人熱愛大海,從小海邊生海邊長,每一朵浪花,每一塊礁石,每一縷海風,每一條魚兒,他都熟悉。他世世代代以海為家,他爺爺常年漂在海上,他父親常年漂在海上。他感謝大海,大海養(yǎng)活了祖祖輩輩。后來,他兒子舉家遷居這座城市,他也跟著來到這座城市。告別大海后,他像丟掉了什么東西,心里空落落的,于是,他喜歡上了這片湖。
那天晚上,我去朋友家酒喝得太多,一搖三晃地往家走。沒想到酒的后勁太大,走到常釣魚的地方時,我胃里翻江倒海般難受,急忙倚靠在一棵樹上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身子慢慢順著樹干往下滑,最后倒在地上往湖邊滾動,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什么時候,我感覺耳朵邊癢癢的,像有一只只手在撓。我慢慢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仰面浸泡在水中,只有半個頭露出水面,幾條大魚圍繞著我的頭部游動,用嘴巴不停地拱我的臉頰、鼻子和耳朵……
第二天,我吃驚地對老人說,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夢里發(fā)生了一個奇跡,我撿回一條命,我應該好好感謝那幾條魚。
老人點點頭,面對從湖面冉冉升起的太陽說:“也許世間萬事萬物都有一雙無形的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