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孟侯

為什么不叫“偷渡犯”

偷渡人大多通過船舶來圓“偷渡夢”，因為海上基本上沒有什么明顯的邊境線和界碑。一艘船出海，坐船的和開船的心照不宣，把坐船的家伙送到別國的一個島上或者是海灘上，偷渡就算成功了。

偷渡人想通過火車和汽車從陸路偷渡不太容易，任何一個國家的邊卡都查得非常嚴，如臨大敵。偷渡人靠驢馬或者步行，偷偷來到邊境線，然后翻越邊境線也是很冒險的，那里有荷槍實彈的邊防軍在巡邏，晚上有探照燈掃射。

為什么偷渡這件事屢禁不止？難道沒有風(fēng)險嗎？畢竟是要到一個陌生的國家去。

偷渡人要干這件事的原因很多，愿望也很強烈，被抓獲之后，判罰也不算太重……

我國刑法中沒有“偷渡罪”，相對應(yīng)的罪名為：偷越國（邊）境罪。刑法第三百二十二條：違反國（邊）境管理法規(guī)，偷越國（邊）境，處以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并處罰金；為參加恐怖活動、接受恐怖活動培訓(xùn)后再實施恐怖活動，偷越國（邊）境的，處以一年以上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以罰金。

也就是說，一般的偷渡人最多坐牢12個月就放出來了。

所以，人們一般不把偷渡人稱作偷渡犯，而是比較客氣地稱呼其為“偷渡客”，他們觸犯了治安管理條例。

偷渡在全球范圍的任何國家都是被禁止的，但是對其處罰力度和方法各不相同。

為什么先要懲罰船東

以往，偷渡大體是不發(fā)達地區(qū)的人往發(fā)達國家去，大體是不安穩(wěn)的往安穩(wěn)的國家去，大體是賺不到錢的往錢好賺的國家去，很少聽說比較富裕的歐洲人偷渡到非洲去。

大約從1990年開始，偷渡到歐洲的人與日俱增，受青睞的目的地是安特衛(wèi)普、鹿特丹、漢堡、不來梅，等等。

偷渡人一旦開始偷渡，一定是發(fā)了狠心的：首先，肯定不要在自己的國家待下去了；其次，不偷渡出去死不罷休。

大批偷渡人的涌入，增加了目的國實實在在的負擔(dān)，影響了正常國家交往，擾亂了邊境管理和安全，進而對國家安全帶來隱患。即使不是移民局的官員也都能想象得到，這些人大多沒有錢，沒有房，沒有車，沒有親戚，沒有工作，沒有簽證，沒有護照，一窮二白。如何把他們安頓好、處置好？當(dāng)一個人連續(xù)3天沒有地方睡，連續(xù)3天沒有一口吃的，他會不會產(chǎn)生或偷盜或搶劫的心思？

從海上偷渡到美國的，美國政府首先懲罰船東，一旦抓住了偷渡人，美國除了要船東繳納保證金，還要船東負責(zé)偷渡人的住宿、飲食、看守等問題，一直到偷渡案審理完成。這一審?fù)褪菐讉€月時間，偷渡人在那里白吃白住。

對于意識形態(tài)敵對的國家偷渡來的人，美國則實行“干濕腳政策”：在海域被截獲的偷渡人，立刻遣返本國，并且重罰船主；如果偷渡人已經(jīng)站上了美國國土的地面，已經(jīng)成“完成式”，則給予政治避難的資格。

再說加拿大，他們歷年來一直擴大船東對偷渡人所負的責(zé)任，每一個偷渡的承運人必須支付強迫性保證金5 000加幣，還必須是現(xiàn)金。除非船東能證明預(yù)先做好了大量預(yù)防工作，否則加拿大移民局不退還保證金。

法國移民法規(guī)定，偷渡人必須由帶他們來的船負責(zé)帶回去。本來以為帶都帶來了，人都到法國了，既成事實了，往岸上一推就完事，大家都省心，哪里曉得不但要負責(zé)偷渡人的遣返費用，還要把非法移民帶到目的港并接受目的港的巨額罰款。偷渡人被武裝押送上船，哪艘船來的回哪艘船去。

這就有點奇怪，很多時候并不是船方主動要把偷渡人帶到別國去的，而是偷渡人悄悄上船，然后在角落里躲藏起來，因此叫“偷渡”。到了目的港，他們就偷偷下船去，不會跟船長打招呼。眼下，目的港不懲罰偷渡人，而懲罰船東，船東怎么不喊冤叫屈呢？總要分清是非吧？總要講個道理吧？

為什么要算“數(shù)額巨大”

無可否認，也有極個別的船主主動幫偷渡人實現(xiàn)愿望，一旦偷渡有了里應(yīng)外合，這件偷偷摸摸的事情就變得不那么困難了。

20多年前，1991年11月初，當(dāng)時報紙的一篇報道現(xiàn)在還能查到：福建省福州市馬尾區(qū)青州村有個農(nóng)民叫陳宗權(quán)，有一天找到了正在青州休假的“青河”號船長陳瑞雄，說是要“搭乘”他的船到日本去。陳船長心知肚明，陳宗權(quán)他們當(dāng)然不是要搭船去日本旅游，要去旅游找旅行社就可以了。陳船長不說話，面無表情，他在靜候下文。

陳宗權(quán)立刻表達了這樣的意思：他們參加偷渡的每個人給陳船長三到五千元人民幣，有一個算一個——這個數(shù)目在當(dāng)時是一筆不小的錢。陳船長同意了，隨口說了一句：“我們是老鄉(xiāng)嘛?！?/p>

11月23日，7名偷渡人來到天津港，找到了靠泊的“青河”號，陳船長親自把他們帶上船，然后藏匿在乒乓球室頂部的夾層里?？墒牵@么多陌生人上了船，不可能沒有一點動靜，要吃飯，要上廁所，這最起碼的兩項是不可避免的。二副李超很快發(fā)現(xiàn)了，他行船管船管船員經(jīng)驗老到，夾層里傳來的聲音不是老鼠鬧的。陳船長立刻把二副拉到船長室，塞給他3萬日元，讓他“什么都沒有看見”。李超拿錢走人，果然不聞不問了。

11月29日，“青河”號到達日本神戶，7個偷渡人下了船就四散亂竄，不見了蹤影。二副李超受賄繼續(xù)保持緘默，可還是有船員向船公司舉報，事發(fā)！

我在前面提過，偷越國（邊）境的要被處以一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然而，如果是組織偷越國境的，就涉嫌組織他人偷越國境罪，性質(zhì)嚴重了，會被處以二年以上七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如果在偷渡中違法所得數(shù)額巨大，要判處七年以上的徒刑。船長陳瑞雄收了3萬日元的賄賂，1991年的3萬日元可算是“數(shù)額巨大”了。

為什么要這么殘忍

目的港對偷渡人那么寬容，對船東船主卻如此嚴厲，被罰者心里當(dāng)然有怨氣，當(dāng)然想報復(fù)，可是能報復(fù)目的港的那個國家嗎？以后還要不要做航運生意？還要不要到那個國家去運貨送貨？還要不要靠碼頭？那怎么辦？

有一天，船東和船長終于把視線轉(zhuǎn)移到偷渡人身上，決定把這口惡氣吐出去：目的港不是只懲罰我們而不懲罰偷渡人嗎？好吧，我們來懲罰！我們要付出高額的額外費用，都是你們這幫家伙害的！

沃夫蘇和10個伙伴偷偷摸摸上了一艘烏克蘭的H號船，這艘船是要到法國去的，偷渡人和H號的目的地是一致的。

就在H號航行到葡萄牙附近海面時，偷渡人被發(fā)現(xiàn)了，船長立刻通知船員集合起來抓人，先把偷渡人綁起來，關(guān)在倉庫里一頓拳打腳踢，然后拉他們到甲板上，分成3個組站在舷邊。只見船長點點頭，船員們便用鐵棒對每個偷渡人的頭部重擊下，就在他們昏昏沉沉?xí)r，被船員一個個推下了大海。

在抓捕的過程中，陰差陽錯，偷渡人沃夫蘇趁船員不注意，竟然解開繩索，僥幸逃脫，他躲到船艙的一個角落里，整整三天三夜，動都不敢動，等到船停靠在勒阿弗爾碼頭后，沃夫蘇才跳下海，溜進港口，算是完成了他的偷渡。其他10個伙伴是死是活，天曉得。

沃夫蘇上岸后是否到當(dāng)?shù)匾泼窬秩タ馗婺撬覟蹩颂mH號船的暴行？沒有。俗話道：“打鐵還需自身硬。”他自己就是偷渡人，講得清楚嗎？如果他講清楚了，也就被抓了。再說，把偷渡人扔下海去，有證據(jù)嗎？有照片嗎？有錄像嗎？有證人嗎？

沃夫蘇偷聽到希臘船長的訓(xùn)斥：“我們?yōu)槭裁匆樟线@些雜種？只要他們一上船就很難擺脫他們，所以，把他們?nèi)酉潞Ｈナ俏ㄒ坏倪x擇，雖然這要冒一定風(fēng)險?！?/p>

有的船主發(fā)現(xiàn)自己船上有偷渡人，抓到之后并不像H號的希臘船長那樣又是打，又是罵，還要捆綁后扔下海，他只是把偷渡人關(guān)在一個艙室里，等駕駛室的駕駛員能隱隱約約看到海岸線了，便把偷渡人拉出艙室，然后一個不剩，統(tǒng)統(tǒng)推下海去。“噗通”“噗通”的落水聲此起彼伏。

這不是惡作劇嗎？這不是不顧別人死活嗎？船主一攤手：“我沒有揍他們，也沒有弄死他們，他們不是想到這個國家去嗎？好吧，那我就成全他們，下海去，游過去吧！”

還有比這個更“仁慈”的船主，他在船上發(fā)現(xiàn)偷渡人之后，也不管船到了什么國家什么海域，硬是把偷渡人送上一艘小木筏或者一艘小破船，給他們一些食品罐頭和淡水，然后讓他們離開大船，到大海上漂流去，自生自滅，尋找“新大陸”。這件事情聽上去很悲慘。

為什么要注重預(yù)防

偷渡是一個國家很頭疼的事，這不是危言聳聽。以美國為例，哪一屆美國總統(tǒng)不為大量涌入美國的偷渡人感到心力交瘁？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偷渡人倒是很坦然：誰叫你發(fā)達？誰叫你先進？大家共享！

有個保賠協(xié)會提出一些具體建議，提倡偷渡要從預(yù)防開始抓。我只摘錄那些關(guān)于預(yù)防海上偷渡的建議：

第一，各輪只保留一條上船通道，晚間如果不裝卸貨物，則立刻把舷梯收起來。

第二，關(guān)閉所有居住艙室的門，鑰匙由專人保管好。

第三，所有可以從甲板直接進入的艙室、物柜、儲藏室，在不使用時都要鎖好。白天工作結(jié)束后，當(dāng)班駕駛員要確保通往貨輪和艙口的通道沒有偷渡人。

第四，當(dāng)班駕駛員和值班水手要做好梯口值班和甲板巡視，也可以考慮雇傭當(dāng)?shù)厝思訌娍词?。特別是準備開往北美的船只，值班人尤其要注意做好梯口值班和甲板定時巡視，不能擅離職守。同時，巡視的2個人都要攜帶步話機，保證相互聯(lián)系暢通。

第五，值班人員要認真查證每一位裝卸工和來訪者，清點登輪和離船的人數(shù)，防止偷渡人裝扮成裝卸工混上船。同時要嚴防偷渡人順著纜繩和錨鏈孔爬上船。

筆者在《在船上，貓捉老鼠》（《航海》雜志2023年第3期）那篇文章里，曾經(jīng)提到過預(yù)防老鼠上船，要特別注意纜繩和錨鏈孔。如此看來，偷渡人其實是另一種“老鼠”。

第六，夜間停泊時，甲板燈和舷邊燈要全部打開。

第七，船舶開航前要認真、仔細、全面檢查船舶所有可能隱藏偷渡人的場所。

曾經(jīng)有2名偷渡人蜷縮在船艏推進器房間污水溝的油污水中，如果不是值班員仔細搜尋，就被他們蒙混過關(guān)了。

第八，船長應(yīng)該保證額外的預(yù)防措施結(jié)合進他的常規(guī)命令中。一旦靠泊，值班駕駛員在每次巡視并確認所有的預(yù)防措施都被采用之后，要寫進航海日志……

要落實這些預(yù)防措施并不難，難的是杜絕那些固執(zhí)、手腳靈活的偷渡人。美墨邊境是偷渡人最愿意光顧的地方，美國前總統(tǒng)特朗普曾經(jīng)指令建立起高9 m、厚9 m的固若金湯的“特朗普墻”?？墒?，偷渡的老墨只用了5美金就把“特朗普墻”破解了，他們買一把梯子，輕輕松松翻過厚墻進入美國，5美元戰(zhàn)勝了100億美元！你有政策，他有對策；你粗壯，他細巧。

下文繼續(xù)敘述一個神不知鬼不覺的偷渡案例，發(fā)生在幾年前——

為什么報廢漁船塞滿了人

2021年 11月19日的白天，廣西公安局的偵查員發(fā)現(xiàn)欽州市的一個碼頭附近沙灘上，有一批人正在搭車或者步行，慢慢聚攏起來。他們是要參加游泳比賽？是要玩帆板玩沖浪？還是要在海灘上曬太陽？都不像。他們都背著行李袋，提著烙餅、零食和礦泉水……這是想干什么？偵查員猜測：要么他們是從欽州碼頭出海捕魚去？可是從衣著打扮來看，他們不像漁民，更像是偷渡人。

公安局局長告訴行動隊，先不驚動這群人，繼續(xù)監(jiān)控，要確定他們是不是真要搭船出海去干什么非法勾當(dāng)，到時候才能采取行動。

公安局迅速聯(lián)系廣西邊檢總站，和他們成立了專案組，因為涉案人員不少，聯(lián)合起來打擊力度更大一些。

偵查員很快發(fā)現(xiàn)有一艘快艇在海灘上一趟趟往返，把這些人一批批送出去，然后空船折返回來，再載人，再出去。人送到哪里去了？根據(jù)快艇往返時間和速度，偵查員推算出那條被送人去的船的大體位置。

偵查員并沒有攔截那艘快艇，而是悄悄搜尋那艘裝人的船。可是很難查，相關(guān)海域沒有這樣的船，按理說所有在港的船都應(yīng)該有登記的，可眼下沒有。偵查員判斷，這很可能是一艘經(jīng)過改裝的“三無”船舶，無船名，無船主，無執(zhí)照，必須擴大搜尋范圍。

偵查員很快報告：在防城港企沙海域找到一艘在錨地拋錨的漁船。

公安局局長問：“船上有沒有接應(yīng)的人？有沒有快艇送上去的人？”

偵查員報告：“為了不驚動它，我們在遠處用望遠鏡觀察，沒有在船上發(fā)現(xiàn)人，這是一艘報廢的漁船?！?/p>

公安局局長又問：“那怎么能夠確定快艇送走的人都到了這艘報廢漁船上去了？船上不是沒人嗎？你們來個突擊檢查，動作要快，速戰(zhàn)速決?！?/p>

公安快艇“呼”的一下靠上那艘報廢漁船，偵查員跳上漁船。真的，甲板上空空如也，沒有人沒有貨也沒有魚。怎么回事？靠近駕駛室的甲板上鋪著一塊大大的塑料布，偵查員掀開塑料布，發(fā)現(xiàn)布下是數(shù)塊厚重的木板，翻開木板，下面烏鐵墨黑，鴉雀無聲，用手電一照，?。〉着摾锞谷蛔鴿M了人，密密麻麻一大堆！

偵查員大吼：“警察！不許動，舉起手來，一個一個出艙！”

偷渡人爬上甲板，一個一個數(shù)，竟然有79個！

防城港是中國唯一與東盟各國陸海相連的城市，因為特殊的地理位置，成為偷渡人的理想之地，老撾、緬甸、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越南……這些并不發(fā)達的國家對偷渡人來說有很大引誘力。廣西移民管理機構(gòu)十分重視打擊偷渡犯法，發(fā)現(xiàn)一條非法通道就堵死一條，于是，偷渡人被“逼”無奈，只能放棄陸路偷渡，改從海上出境。

能夠招攬匯集到79個人一起偷渡，它后面的黑手絕不是小狗小貓兩三只。專案組對偷渡人突擊審訊，然后根據(jù)供詞層層篩選，確定了蛇頭：一個姓賈，一個姓蘇，2個人操縱著犯罪團伙。

蘇某原來在福建從事遠洋捕撈工作，這幾年漁業(yè)生意不好做，海魚也很難捕撈，一次偶然機會，他認識了一個做“船運中介”生意的蔡某，然后兩人聯(lián)手了，聯(lián)手做漁業(yè)生意嗎？不，不是漁業(yè)生意，而是偷渡生意。蔡某和境外的蛇頭有聯(lián)系，送出去多少人對方就能接收多少人。最后商定，由蘇某和賈某根據(jù)蔡某的電話通知，在國內(nèi)到處召集想偷渡的人。召集到之后匯總到欽州市的沙灘上，用快艇把偷渡人送到那艘報廢的漁船上，然后，根據(jù)境外蛇頭的安排，在海上接受、安頓偷渡人出國。當(dāng)然，想偷渡的人都要向蘇某賈某蔡某交納一筆價格不菲的“定金”。

專案組在湖南、廣東、湖北、廣西等地追捕，最后抓獲了賈某、蘇某和蔡某等人，搗毀了這個由16個人組成的團伙。一條組織中國公民經(jīng)過海上非法出境從事跨境違法犯罪活動的偷渡鏈被成功斬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