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巖瀨成子 王雨滌
巖瀨成子出生于1950 年,日本兒童小說家、評論家,曾入圍2022 年國際安徒生獎候選名單,其代表作有《那份溫暖永不散去》《家里來了新成員》《爸爸的臉》等。她的小說大多以生活在當代社會的少女為主人公,對她們的日常生活及潛藏在人心內(nèi)部的不確定性進行了具有獨特風格的精準描寫;構(gòu)思巧妙,人物刻畫細致鮮活,不僅適合兒童閱讀,連青少年及其家長也非常喜歡。
小波今年9 歲了,和媽媽、哥哥生活在一起。爸爸媽媽在小波5 歲那年離婚,后來聽說爸爸去了東京,和另一位阿姨結(jié)婚了。而今,媽媽獨自經(jīng)營著一家裁縫店,小波和哥哥理解媽媽的不易,平日里很少惹她生氣。
這天放學的路上,小波遇到了比她高一年級的真麻,她倆在同一個繪畫班相識。真麻穿著黑短袖、紅裙子,牽著一條茶色的大狗哈魯走來。真麻每天下午都會幫高島太太遛狗,不過最近又找了新的兼職,周五下午沒有時間了,所以她便詢問小波可否每周五代替她幫高島太太遛狗。小波和哥哥從小就想養(yǎng)寵物,可是媽媽總以無暇照顧為由拒絕孩子們的請求。這個學期,小波加入了學校壘球隊,每周五下午正是訓練的日子。好在最近訓練不是很忙,周五下午提前一會兒離開球隊,應(yīng)該沒什么大問題吧?小波心里想著,便答應(yīng)了真麻的請求。分手前,真麻又神秘兮兮地告訴小波,每周五去高島太太家的時候記得要穿一件紅色的衣服,因為聽說高島太太家二樓有幽靈出沒。小波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回想著真麻最后說的話,不禁感到一絲寒意。
周五,小波如約跟著真麻來到高島太太家,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帶狗狗散步,哈魯表現(xiàn)得溫順而聽話。小波心里想著,如果它是我的狗狗該有多好哇。此后的日子,無論是帶哈魯出門時清理便便,還是回到家里給它喂食、換水,小波都心甘情愿地提供一系列服務(wù)。小波明顯地感受到,跟哈魯待在一起比在補習班上課舒服得多。
又一個周五,高島太太求助小波將要換洗的衣服送到二樓洗衣房,小波一下子想到真麻的那番話。她小心翼翼地來到二樓,將衣物放在指定地方后,壯著膽子開始仔細打量起二樓的布局。她發(fā)現(xiàn)二樓的房間,除了一間的房門輕掩著,其他的房門都是敞開的。小波鬼使神差地推開那扇門,居然看到一個身穿藍色條紋睡衣的男孩兒坐在床邊,墻邊還倚著一副拐杖。通過簡單的交流,小波得知男孩兒名叫高島朝夫,因為右腳受傷骨折暫時休學在家。
事后小波再次見到真麻時,糾正了真麻的說法,告訴她高島太太家二樓并沒有什么幽靈,而是住著一個和她們年紀相仿的男孩兒。真麻卻并不相信,追問她周五是否穿了紅色的衣服,小波回答那天只穿了一雙紅色的襪子。真麻將小波的所見所聞歸因于她身上鮮艷的顏色太少才會遇見幽靈。而且事實上,小波也沒有紅色的衣服。小波和哥哥的衣服都是媽媽給做的,媽媽選擇什么顏色的布料,兄妹倆就穿什么顏色。通常,媽媽為小波做的衣服都是淡藍色或者淡黃色,小波知道媽媽的辛苦,自然也不會開口提關(guān)于衣服顏色的要求。
過了一周,小波再次見到朝夫時,他正穿著一身晚禮服端坐在鋼琴邊彈琴。
“你好!”
“你好!”兩人打過招呼后都笑了。
“這是什么曲子?”
“勃拉姆斯的《安魂曲》?!?/p>
“真好聽,請繼續(xù)彈吧。”小波坐在一旁安靜地聽著。以這個房間的時間標準進行計算,距自己上次來這兒到底過了多長時間呢,小波自己也不清楚,只是隱隱感覺到她和朝夫兩邊時間的流逝速度不太一樣。她看了看朝夫的右腳,顯然已經(jīng)沒有任何問題,那副拐杖也不見了。
此后,小波每周五帶哈魯散步后,總會借故去到高島太太家二樓朝夫的房間。每次相處,他們對彼此都更加了解。比如,朝夫和小波一樣都很擅長手工折紙;朝夫在練習鋼琴的時候也時常偷懶,正如小波在壘球隊訓練時一樣。還有,朝夫特別喜歡海洋動物,他以電鰻和寬紋虎鯊為主角寫了一部關(guān)于海洋歷險的小說。
冬天快來的時候,高島太太決定搬去東京的兒子家,臨行前,她問小波是否愿意繼續(xù)收養(yǎng)哈魯。“哈魯?”小波吃驚地問道,哈魯悠然自得地伸出了舌頭。高島太太解釋道:“我現(xiàn)在年齡大了,朝夫要接我去東京,和他們一起生活。由于他們住在公寓里,不能養(yǎng)狗,所以沒法帶哈魯走了。這樣做雖然令我非常難過,但也是無奈之舉。之所以想把哈魯托付給你,是覺得哈魯跟你有著特別的緣分,但也請你回家跟媽媽好好商量后再作決定。”“搬去東京?去朝夫那里?”小波絞盡腦汁地思忖(cǔn)著這謎一般的對話。
回家后,媽媽得知小波這段時間逃掉了壘球訓練而去遛狗散步不禁有些惱火。不但如此,小波還要收養(yǎng)這只狗狗,媽媽自然拒絕了她的請求。為了能夠繼續(xù)照顧哈魯,小波鼓足勇氣,跟媽媽據(jù)理力爭起來,雖然哥哥的立場站在小波這邊,無奈媽媽始終不答應(yīng)兄妹倆的請求。
又到了周五,小波向朝夫傾吐著不能收養(yǎng)哈魯?shù)臒?。為了寬慰小波,朝夫試探地提議:“小波,我想去一次水族館,你愿意陪我一起嗎?我原以為自己可以去,但好像如果沒有你的話,還是行不通,這可能需要一種特殊的能量吧?!?/p>
“只要你想看的話,我一定陪你去。對了,你能再彈一次《安魂曲》嗎?我現(xiàn)在很想聽?!?/p>
“好!”朝夫馬上彈奏起來,小波坐在朝夫身后的地毯上,閉著眼睛靜靜地聽著,悲傷和寂寞油然而生,這是一種用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的感覺,小波的心一下子沉重起來。
“據(jù)說,到了和水獺接觸的時節(jié)了。我只在書上看過水獺,很想見一見它們真實的樣子?!背蜉p輕合上鋼琴鍵蓋,說道。
“嗯,我們一起去?!?/p>
“什么時候去?”朝夫看著小波的眼睛問道。
恍然間,小波覺得朝夫的這張臉正在逐漸遠去,剛才近在咫尺的他卻在一瞬間離得很遠。
“明天怎么樣?”小波忙著答道。
“好哇,一言為定!”可是,明天到底是什么時候呢?他還要等待多久?朝夫心中充滿疑惑。
第二天,小波和朝夫來到水族館門前,走向檢票口并順利地進入展館。他們直奔掛著“小爪水獺”金屬牌的池子前,朝夫饒有興致地為小波介紹起水獺的習性特征。之后,他們還看了企鵝池和鱷魚池,也見到了朝夫在小說里寫的電鰻和寬紋虎鯊。一路上,水族館里的燈光忽明忽暗,小波牽著朝夫的手,生怕自己不小心把他弄丟了。不知不覺,水族館開始播放廣播:“已經(jīng)到了閉館時間,感謝您的參觀。”
“我去趟衛(wèi)生間?!背蚝鋈徽f道。
“你可要馬上回來呀?!毙〔ㄕf道。
過了好久,不見朝夫出來小波有些焦急,便在外面呼喊他的名字:“朝夫!朝夫!”小波顧不得許多一下子沖進衛(wèi)生間,里面沒有人,更沒有朝夫。
小波跑出衛(wèi)生間返身回到水獺池邊,這里同樣沒有朝夫。小波走過企鵝池,走過海獅池,又走過電鰻池,朝夫仍舊無影無蹤。小波想到從此再也見不到朝夫了,淚水開始不停地落下。她哭著走向出口,卻仍然無法找到朝夫存在的痕跡,這次朝夫真的消失了。小波的雙腿失去了力量,她軟綿綿地蹲下來,抱著雙膝痛哭不已。
與此同時,小波的媽媽也在尋找小波。幾經(jīng)周折,媽媽才終于將目標鎖定在水族館??吹叫〔ǔ霈F(xiàn)在出口,媽媽快速跑過去,一下子抱住小波。
回家的路上,小波依然惴惴不安,水族館里痛苦的經(jīng)歷籠罩著她的內(nèi)心。雖然小波已經(jīng)準備好回答媽媽隨時的提問,但媽媽卻只字未提,不僅如此,回到家后的幾日內(nèi),媽媽也一直在安撫她。一天晚飯的時候,媽媽宣布:“小波,我們一起收養(yǎng)哈魯吧?!眿寢尳K于改變了主意,小波和哥哥興奮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波吃著晚飯,腦海中浮現(xiàn)出哈魯那雙黑黑的大眼睛,或許這樣愉快的心情會逐漸沖淡朝夫消失的悲傷吧。
高島太太臨行前,小波一家來接哈魯。這一次,小波終于鼓足勇氣問起二樓的那個房間。原來,那的確是高島太太的兒子朝夫年少時的房間,自從朝夫離家后,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住過了。高島太太繼續(xù)解釋道,朝夫讀完中學便去東京進修音樂,畢業(yè)后就定居在東京并娶妻生子,家中一樓客廳還擺放著朝夫一家三口在東京音樂廳門前的合影呢。
同往常一樣,小波平靜地走向二樓的那個房間。房間里面的樣子完全改變了,現(xiàn)在真的成了一間空房子。房間里的鋼琴、書桌還在,但一眼就可以看出這些東西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被使用過了。小波拉開了書桌的抽屜,里面有一張勃拉姆斯的唱片。唱片下面是一個筆記本,封皮寫著四個字:高島朝夫。那是朝夫用來寫小說的筆記本。小波在抽屜里繼續(xù)找著,她找到了一支鉛筆,用它在筆記本的最后一頁寫下:朝夫,謝謝你!我很快樂!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