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婧

海倫·凱勒寫過一篇著名的散文《假如給我三天光明》。如果把其中的概念換一下，假如只有三天智慧，你會如何度過這三天呢？《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就是講述人類獲得超級智能，即智商突然提升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體驗。該作品曾獲星云獎和雨果獎。很多科幻故事都涉及過這個主題，比如呂克·貝松的《超體》，特德·姜的《領(lǐng)悟》。同那些想象力令人驚嘆的硬科幻相比，《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在情節(jié)上并不十分炫目，而是從人性的角度講述了一個溫情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名叫查理，是一個智商不到70的心智障礙者，在他眼中，世界很美好，朋友們都喜歡他。他還有一個老師——紀安尼小姐，教他拼寫和閱讀。有一天，他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了。一項聲稱能人工改造智力的科學(xué)實驗已經(jīng)在小白鼠身上取得突破性進展，下一步急需找人類進行測試，查理成了最佳人選。就這樣，他認識了那只和他接受了同樣手術(shù)的高智商小白鼠阿爾吉儂，并和它成了好朋友。

手術(shù)后不久，查理的智商開始迅速提升，就像盲人突然獲得了光明，世界在他眼中豁然開朗。同時，那些從未有過的情緒、回憶和洞察力也逐漸浮現(xiàn)：他發(fā)現(xiàn)從前那些所謂的朋友，只是在愚弄他、取笑他；他看到原來被他視作神明、高高在上的實驗室的教授們，也不過是汲汲從工作中獲得名利的普通人；他感覺到自己對紀安尼小姐的情感變得豐富而復(fù)雜，可是書上并沒有告訴他應(yīng)該如何對待一個女孩；他還想起拋棄了自己的原生家庭，想起不能接受自己是心智障礙者的母親、溫柔卻懦弱的父親……查理原以為變聰明就能擁有許多朋友，就能贏得媽媽的愛，可覺醒帶給他的卻是前所未有的孤獨。

他在日記中寫道：“智慧離間了我和所有我愛的人?！薄耙郧埃麄円驗槲业臒o知和無趣而看不起我；現(xiàn)在，他們卻因為我的認知與洞察力而痛恨我?！鄙踔翋矍橐矝]能拯救他于無盡的孤獨感，他寫道：“紀安尼小姐和我智商185時的距離，竟和我智商只有70的時候一樣遙遠?！?/p>

還沒等查理緩過神來，他就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讓他震驚和害怕的事實——阿爾吉儂的智力開始急劇倒退，最終印證了讓他恐懼的猜測——這項實驗的假設(shè)前提是錯誤的，這意味著查理的智力也將步阿爾吉儂的后塵，在到達巔峰之后迅速退化。

應(yīng)該說，從這一刻起，查理真正開始展現(xiàn)出人性的光芒。他從教授們手中接過了這個以自己為對象的實驗。在發(fā)表結(jié)論的信里，他平靜地說：“實驗失敗雖然否定了某項理論，但對于知識的進步，它仍然和成功的實驗一樣重要。盡管遺憾，我還是很高興能為揭示人類心靈的運作法則帶來一點小小的貢獻?！?/p>

這時，阿爾吉儂在憤怒和消沉中死去了，查理把它埋在后花園里，開始了孤單而艱難的自我發(fā)現(xiàn)之旅。他原諒了原生家庭對自己的傷害，與紀安尼小姐享受了短暫而珍貴的時光。但同時，他也逐漸忘記如何彈奏鋼琴，忘記學(xué)過的外語，忘記自己是如何從彌爾頓的《失樂園》中獲得快樂的。如果說之前從蒙昧走向光明的旅途坎坷而令人振奮，那么這一段從光明再度回到黑暗中的描寫只能用“令人心碎”來形容。智慧就像手中的流沙一樣無情逝去，他的智力終于退回到最初水平，他忘記了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奇跡。

查理的故事就像我們一生的縮影。經(jīng)過無憂無慮也無知的童年之后，世界的真相在我們面前展開。我們繼續(xù)往前走，因不同的人生道路，與昔日的朋友漸行漸遠。我們拋棄了原來的自己，又費盡力氣把他找回來。我們追尋人生的意義，也明白了人生注定孤單。如果要用一首歌來注解它，我會選擇《山丘》，“越過山丘，才發(fā)現(xiàn)無人等候……命運的左右，不自量力地還手，直至死方休”。

當(dāng)我們?yōu)椴槔砀械酵锵r，可曾想過我們自己？我們真的比查理聰明嗎？面包房的伙計、查理的家人、大學(xué)實驗室里的科學(xué)家們，這些我們眼中的正常人甚至精英，一輩子不也渾渾噩噩，如同未曾覺醒的查理？假如只能擁有三天智慧，你會怎么做？查理擁抱了這個機會，即使智慧意味著痛苦、迷茫、孤獨，即使這些關(guān)于智慧的回憶最終會徹底清零，但至少，他曾經(jīng)走進了光明，認識了這個世界，了解了人性的脆弱和偉大，找到了另一個真實的自己。直到最后，他還記得愛，還有一份追思，此生足矣。

這本書是用第一人稱日記體寫成的。一開始，日記里充斥著大量拼寫錯誤，沒有逗號，顛三倒四。隨著智力的提升，查理的文筆越來越簡潔、優(yōu)美，字里行間透露出豐富的情感和睿智的光芒。而到了后期，當(dāng)他的智力開始衰退時，這些優(yōu)美的字句又漸漸消失了，整個行文再次充斥著語法和拼寫錯誤。但是，最后一篇日記讓許多讀者潸然淚下，因為其中已經(jīng)沒有任何技巧，剩下的只有查理的一顆赤子之心。他寫道：“紀安尼小姐，如果你有機會讀到這個，請不要為我難過。就像你說的，我很感激得到生命中第二次機會。我學(xué)到很多以前我甚至不知道這世界上真的存在的事情……我還記得一點點讀那本封面已經(jīng)被撕破的藍色書時感受到的快樂。無論如何，這就是我想要變聰明的原因。聰明并且知道很多東西是很棒的事情，但愿我能夠知道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還有，如果你有機會，請放一些花在后院的阿爾吉儂的墳上。”

（張秋偉摘自機械工業(yè)出版社《認知的重建：“我是講書人”第一輯》一書，劉 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