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海中突然跳出一本書。這是幾年前，在北京故宮太和門西廡，我在觀覽清宮鹵簿儀仗展。鹵薄，《漢官儀》釋義：“天子出車駕次第謂之鹵，兵衛(wèi)以甲盾居外為前導(dǎo)，皆謂之簿，故曰鹵簿?！惫蕦m博物院展出的傘、蓋、扇、氅、幡、旌，令人目眩神搖。浮現(xiàn)在我腦海中的這本書是我從網(wǎng)上淘到的人民音樂出版社1999年出版的《滿族民歌選集》，所載清廷饒歌，即帝王出行時演奏的鹵簿樂，其中一首歌讓我思念起家鄉(xiāng)的一座山岡。

《滿族民歌選集》分別收錄了勞動號子、山歌、小唱、兒歌、薩滿神歌等。在34首清代宮廷饒歌中有一首《溯興京》。興京是我家鄉(xiāng)新賓民國十八年（1929年）之前的舊稱。歷史似有今之Al功能，迅速在我腦海中生成圖像：一個王朝的鹵簿儀仗隊在家鄉(xiāng)的一片山岡之上初露端倪。從這座山岡輸出到故宮的一種文字，高掛于故宮各大門殿之上不勝枚舉的匾額內(nèi)與漢字并寫的滿文，它們仿佛長出翅膀紛紛飛向源頭——我看見一個名叫額爾德尼的披甲人站在岡上，雙手抖落出一串串珍珠似的符號，化作岡下金崗河里的千萬朵浪花，奔流而去，入蘇子河、渾河、遼河，入遼陽、沈陽，直至流入北京故宮。

這座山岡就是碩里阿拉。

碩里阿拉，一座低矮或平頂?shù)纳綄?。它還有一個因循歷史而形成的習(xí)稱——費阿拉。費，意為老、舊。老舊的山岡是因人而言，名從主人，主人已去，山岡又回歸自然，所以我采用它的自然之名，只因青山不老。

碩里阿拉地處遼寧省新賓滿族自治縣境內(nèi)，地理坐標(biāo)為北緯41°39′46″、東經(jīng)124°51′30″，海拔377米，現(xiàn)今無房舍，無居民，屬于山野。夏天，時有汽車或摩托車從遠(yuǎn)處的公路上經(jīng)過，穿越山岡北面一個叫二道河子的村莊，馬達聲由遠(yuǎn)及近，山谷隨之轟鳴。偶然能見到人與畜，隱約在山岡周邊蔥茂的樹灌里，或在田間勞作，或行走在蜿蜒的坡地小路上，如畫中人，悄無聲息。綠油油的莊稼在岡間幾層平臺地上疊翠，青紗帳層碧如海風(fēng)掀起的波濤。到了冬天，這里的一切都被大雪覆蓋了。好友杜玉祥曾發(fā)過一張山岡的航拍圖，大片的白雪莊稼地用褐色山林鑲嵌著肩吞與裙甲，一堆一簇裸露在雪外的莊稼碼恰如盤固在雪袍上的一排排鼓釘，壟溝如衣紋，整幅圖看上去像大地穿上一副白色的鎧甲。

清廷饒歌《溯興京》唱道：

溯興京，寅帝鄉(xiāng)，

奠中原，覆萬方。

溯，沿水逆流而上，往上推求和回想。寅，居敬也，意思是持身恭敬。顯然，歌詞來自清廷，而非民間。興京，天聰八年（1634年），赫圖阿拉城被皇太極尊為“天眷興京”（碩里阿拉距赫圖阿拉城僅有三千多米，兩城系新城與舊城的關(guān)系），赫圖阿拉城清代設(shè)衙門、府，所在地民國后設(shè)縣公署，皆以“興京”為名。清廷“溯興京，寅帝鄉(xiāng)”，旨在“水源木本，繼序不忘”。我作為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一個后人，佇望卸下歷史榮耀、回歸大自然的碩里阿拉，聽著清廷饒歌對它“綠水環(huán)青嶂，龍興氣蜿蜒”的溢美之詞，無法想象這樣一座普通的坦然貞守在遼東淺山區(qū)內(nèi)如淺絳山水畫般的山岡能讓一個王朝“文移北斗成天象”。

歷史不容置疑。明萬歷十五年（1587年），清太祖努爾哈赤在碩里阿拉創(chuàng)建了第一座王城，在此居住16年，稱王。萬歷二十年（1592年），清太宗皇太極在岡上出生。有人賦予碩里阿拉這樣一個歷史定位——清太祖的創(chuàng)業(yè)之城，愛新覺羅氏的崛起之城，儲滿了女真人對未來的無限憧憬，也潛載著大清王朝“艱難開創(chuàng)”的記憶。

沉淀在碩里阿拉的那段歷史早已被國內(nèi)外專家學(xué)者深入挖掘整理，形成諸多文獻。我糾纏這里目的單純，像一個癡情的追劇者，只為探聽清廷儀仗樂的第一樂章。

我找到一部古籍，是朝鮮使節(jié)申忠一所著《建州紀(jì)程圖記》。申忠一作為朝鮮南部主簿，曾于萬歷二十三年（1595年）到訪碩里阿拉城。為何不是碩里阿拉紀(jì)程圖記，而用“建州”一詞？地理，地有山川原隰，各有條理。碩里阿拉城則是歷史套著歷史，就像它是一座套城一樣。

“建州”是明成祖朱棣為了壓制北元殘余勢力、控制女真聚居地各個部落而設(shè)置的軍事行政機構(gòu)名，具有地理與族群意義。努爾哈赤的六世祖孟特穆接受“建州衛(wèi)”襲職，接授地點在奚關(guān)城（今吉林省梅河口市海龍鎮(zhèn)古城），又輾轉(zhuǎn)到朝鮮半島的阿木河、灰扒江方州西部的余下（今吉林梅河口山城鎮(zhèn)北山城）等多地，明正統(tǒng)三年（1438年）被努爾哈赤七世祖母也吾巨的外孫李滿住帶到碩里阿拉，李滿住所建村寨被稱“建州老營”。百年后，努爾哈赤在建州老營的廢墟上筑起自己的第一座城池。建州分左、中、右三衛(wèi)，努爾哈赤家族世襲建州左衛(wèi)襲職，勢力最大，成為建州女真的主體，所以申忠一將紀(jì)程冠名建州。

酒數(shù)巡，兀剌部新降將夫者太起舞，奴酋便下椅子，自彈琵琶，聳動其身。舞罷，優(yōu)人八名，各呈其才，才甚生疏?！鐣r，廳外吹打，廳內(nèi)彈琵琶、吹洞簫、爬柳箕，余者環(huán)立，拍手唱曲，以助酒興。

這是《建州紀(jì)程圖記》中關(guān)于音樂及樂器僅有的記載。太，指布占泰；奴酋，即努爾哈赤。丙申正月初一，申忠一受邀參加了努爾哈赤及上層貴族的年宴，留下上述文字。

申忠一來碩里阿拉是為了緩和朝鮮與建州的緊張局勢。按《建州紀(jì)程圖記》的說法，建州衛(wèi)女真人越過邊境進入朝鮮采人參，被朝鮮邊將殺害，努爾哈赤準(zhǔn)備報復(fù)，申忠一帶國王文書前來修好，并刺探建州虛實。他帶領(lǐng)翻譯等隨從數(shù)人自滿浦渡鴨綠江，沿今渾江支流新開河、富爾江前行，至碩里阿拉，住了8天，度過春節(jié)，轉(zhuǎn)年正月初五由原路回國。將會談經(jīng)過以及所見所聞分條記述，繪制紀(jì)程圖長卷二幅，上交國王。1938年，申忠一個人珍藏的《建州紀(jì)程圖記》原件被朝鮮人發(fā)現(xiàn)，第二年就被稻葉巖吉收入《興京二道河子舊老城》一書中影印發(fā)表。

申忠一用漢字書寫《建州紀(jì)程圖記》，不用翻譯，大致都能看懂。遺憾的是他所見所聞不多，記錄了碩里阿拉的地理、城池建筑、軍事、人員、談判、努爾哈赤的體貌及所居城中木柵城，在音樂與儀仗方面還有一句（鼓樓）“昏曉擊鼓三通”，再無其他。歷史上，努爾哈赤這時已受明封為龍虎將軍，曾五次進京朝貢，開了眼界，歸來后出入柵城，禮樂迎送，只是儀仗簡樸。申忠一則為我們提供了儀仗所用樂器——琵琶、洞簫、柳箕、鑼鼓、木梆，打仗吹的法螺、喇叭，向我們展示了東北偏遠(yuǎn)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的音樂的樣式和內(nèi)容特色，尤其是柳箕。

簸箕由柳條編成，既是勞動工具又是鼓，是女真人為歌舞伴奏的獨特樂器。鼓手左手拿簸箕，右手拇指與食指夾握兩根竹筷子，劃、撥、撾、刮、爬、打，令簸箕發(fā)聲。兩根筷子就像兩匹駿馬奔馳于簸箕面兒、幫兒、背兒、沿兒，奮蹄踏屣，凸凹壟間，發(fā)出不同的節(jié)奏和音調(diào)。記得我在家鄉(xiāng)時還寫過一段簸箕表演唱，說的是努爾哈赤第二任大福晉帶領(lǐng)婦女在岡上水煮下山的鮮參，煮熟后曬干，炮制出紅參，打破了朝廷的經(jīng)濟封鎖，讓原來賣不出去、大量腐爛的鮮參得以貯藏和運輸。當(dāng)然發(fā)明紅參這一功績最后歸到她丈夫頭上。

福晉袞代有功德，

煮曬鮮參家家學(xué)。

鍋里煮，外邊曬，

紅參賣出好價格。

申忠一的《建州紀(jì)程圖記》并未讓我的好奇心得到滿足，不免遺憾。碩里阿拉留下的歷史文獻有限，努爾哈赤于年宴上自彈琵琶，聳動其身，兩個肩膀一抖一抖，像薩滿模擬鷹鷂在長空中展開兩扇羽翼搏擊風(fēng)云，時而舒緩，時而猛烈，猛烈得像獵鷹海東青捕捉天鵝一樣振翅。他彈的是什么曲子？余者拍手唱曲，是唱饒歌嗎？什么內(nèi)容？

現(xiàn)今所知流傳年代最早的琵琶曲《海青拿天鵝》源于女真先民肅慎人的圖騰文化，早在元代就已經(jīng)廣泛流傳。努爾哈赤能彈這支描繪勇猛的海東青經(jīng)過激烈搏斗將天鵝搏拿的琵琶曲？

據(jù)清乾隆十一年（1746年）武英殿刻朱墨套印本《律呂正義后編》記載，清廷饒歌是鹵簿樂的一種，既是帝王出行的儀仗樂，又用于朝會道路和筵宴之中。饒歌題材廣泛，內(nèi)容豐富，既有八旗軍唱的岔曲，也有生活氣息濃郁的滿族民間音樂，表現(xiàn)出征、打獵，贊美秀麗山川、豐收景象，表達對故土家鄉(xiāng)的情感，還有祝壽歌，唱天地，頌祖先。饒歌的旋律有數(shù)板式的吟詠調(diào)，含有薩滿音樂和八角鼓的節(jié)奏，唱起來歌詞與聲調(diào)融合為一條聲河。不僅我遺憾，恐怕努爾哈赤也為自己惋惜，沒有文字記錄下他的音樂才華和歌舞的風(fēng)采。

可以肯定，努爾哈赤不知道世上有申忠一這份《建州紀(jì)程圖記》，但那時候他內(nèi)心深處正在糾結(jié)，女真人只有語言沒有文字，不能記錄他創(chuàng)業(yè)的軌跡及與功績。在申忠一離開碩里阿拉之后，他下令部下額爾德尼與噶蓋二人創(chuàng)造本民族文字。兩個披甲人打仗英勇，造字卻犯難，這激發(fā)出努爾哈赤的一段狠話：“漢人念漢字，蒙古人念蒙古字。我族有語言沒有文字，只能寫蒙古字，可不懂蒙古語的人就不知道我們寫的是什么。你們抱怨為我族言語編制文字太難，那我問你們，叫我族全體人民皆習(xí)他族之言容易嗎？”

額爾德尼和噶蓋（中途被殺）參照蒙古文字母創(chuàng)制出一種女真文字，萬歷二十七年（1599年）從碩里阿拉開始推廣使用，開始記檔子。史稱這種文字為老滿文，180冊檔子為《滿文老檔》。

現(xiàn)今的碩里阿拉舊城建筑早已蕩然無存，但土石雜筑的城壁所疊自然石還在，城中出土的遺物有無紋無釉的磚瓦，少量彩瓦，瓷片多為明代青花，這與當(dāng)年的主人身份吻合。清廷一直在口頭上（或在心里）懷念敬仰祖城，實際卻任其荒蕪，從未在這里投資復(fù)建，供后人瞻仰。個別今人總念叨要為前人修建點兒什么，也不見實物。好在，這里輸出了老滿文，用老滿文記錄的可以回溯的歷史留了下來。除去老滿文，碩里阿拉還輸出一位圣人——達海。

達海四歲隨父親艾密禪投奔努爾哈赤，由煙囪山東南的覺爾察城投奔碩里崗，九歲精通女真、蒙、漢文意，被特召到努爾哈赤身邊司文翰。在老滿文推行使用了三十三年后，在沈陽，達海被皇太極任命為文館總領(lǐng)袖，翻譯出明朝典章《明會典》、兵家典籍《素書》、儒家典籍“四書”、《國語》。又奉皇太極之命改造沿用了三十余年的老滿文，他創(chuàng)制的新滿文成為有清一代的國書，死后被尊為滿族圣人。

努爾哈赤為何離開碩里阿拉，這里有自然環(huán)境因素——《建州紀(jì)程圖記》稱，碩里阿拉缺水，城中泉井僅四五處，源流不長，城中人伐冰于川，擔(dān)曳輸入，朝夕不絕。努爾哈赤遷都赫圖阿拉看上去是為得到更充足的水源，實則是圖謀更大的發(fā)展。

努爾哈赤與皇太極父子二人的前進路線是碩里阿拉——赫圖阿拉——遼陽——沈陽。儀仗樂也徐徐漸進，隨之壯大，盡管《滿文老檔》對此記載不多，總算讓人有跡可循。萬歷三十一年（1603年），努爾哈赤遷都赫圖阿拉城，此后每次打仗都要用儀仗隊，如萬歷四十年（1612年）九月二十九日率三萬兵馬攻打到烏拉河西岸，面對烏拉河?xùn)|岸的迎兵，《滿文老檔》這樣記載：

汗張黃蓋，吹喇叭、嗩吶，打鼓、敲鑼前進。

努爾哈赤時代的“儀仗樂”還表現(xiàn)在婚嫁迎娶方面。他和子侄們在赫圖阿拉城接連迎娶新娘。后金天命二年（1617年）正月初八，他率領(lǐng)福晉們、子弟們出城，去迎接來自科爾沁的蒙古族岳丈明安，在百里外住兩宿，擺設(shè)大宴迎接。女真人有傳統(tǒng)的飲食歌舞名“迎鼓”，人們連日大吃大喝，且歌且舞?！稘M文老檔》還記錄了一段努爾哈關(guān)于歌者的話：

如有長于接待賓客的人，用以接待賓客。沒有別的才能而能歌唱的人，就讓他在眾人的宴會上歌唱。如果那樣，那個人還是有用的。

據(jù)《清史稿·樂志》載，到了天命九年（1624年），努爾哈赤又定下凱旋拜天行禮筵宴樂制。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城創(chuàng)建了八旗。八面旗幟，四種顏色，黃色代表土地，白色代表水，紅色代表太陽，藍色代表天。于是努爾哈赤的軍隊中，有了太陽和天、大地與水。與之鑲嵌或相配的是旗下的金戈鐵馬。

歷史隨時間推移，同時受到地理區(qū)域社會和文化等諸多因素的影響。有關(guān)遼寧的清廷饒歌還有《建遼陽》和《沈陽城》等多首。《建遼陽》雖未被收入《滿族民歌選集》，但遼陽卻讓努爾哈赤寫出鹵簿的新篇章。遼陽是明朝在東北的政治和經(jīng)濟中心，擁有周長24里的方城，規(guī)模和人口為全遼之冠。天命六年（1621年），努爾哈赤雄踞遼陽，躊躇滿志。這里是漢族聚居區(qū)，他開始接受中原漢族文化，仿朝廷典制，要求官員朝參暮拜，推出服飾制及出行之儀，頒布新規(guī)定。《滿文老檔》有如下記載：“一等和碩諸大貝勒出行要打小旗八對，傘一把，打鼓，吹喇叭、嗩吶和簫，整飭隊列行走。”往下一等官員配樂隊，只是小旗減少到七對，余下官員按等級依次遞減，至二等游擊官止?；仨^往，無論在碩里阿拉、赫圖阿拉還是在界凡城，只有努爾哈赤出行有樂隊迎送，獨享威儀。新規(guī)頒布實行后，貝勒、大臣、參將、游擊及備御等大批官員都享受起“儀仗”待遇。遼陽城內(nèi)的九衢三市頻頻出現(xiàn)女真官員打著小旗、吹打奏樂出行的新穎場面，令百姓大飽眼福。

努爾哈赤的遼陽版“儀仗”規(guī)定細(xì)致入微。《滿文老檔》天命七年（1622年）正月十四記載：“打小旗五對的官員遇見打小旗六對的官員，要離開小旗，空身從后面跑出來拜見大一級的官。小旗比馬地位高，乘馬人遇見打小旗的人要下馬恭立，如有急事，可脫鐙快速通過。步行的人見了打小旗的人要躲在路邊，恭候通過。違者就要責(zé)打。”

有儀仗相隨，前呼后擁，彰顯努爾哈赤地位顯赫，展示王者威嚴(yán)。天命七年（1622年）二月，努爾哈赤從廣寧前線返回遼陽接“福晉團”到前線慰問將士。路過十三山，大凌河、小凌河、杏山，一路張黃蓋、鳴鼓奏樂、奢華鑾駕，駐地備御都要率二百人出城十五里迎接，給他叩頭，入城后給他設(shè)御座。這與從前那個無論一日三餐還是外出狩獵或祭祀，處處提倡簡樸、力求節(jié)儉的努爾哈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沈陽城，王氣所鐘。

帶渾河，滄海朝宗。

清廷饒歌《沈陽城》如是唱。

天命十年（1625年）三月初三，努爾哈赤從遼陽遷都沈陽，轉(zhuǎn)年八月十一日駕崩。沈陽成為皇太極施展宏圖的舞臺。次年九月一日，皇太極的即位典禮已“具法駕，設(shè)鹵簿”。天聰六年（1632年）又以《皇明會典》為準(zhǔn)繩，正式建立鹵簿制度。1636年改國號為大清，年號崇德，參與登基大典鹵簿儀仗的人數(shù)達270人，樂人皆綠衣黃褂紅帶，六辮紅絨帽，銅頂上綴黃翎。樂器有鑼鼓與畫角、笙與簫、架鼓、橫笛、檀板、銅鈸、云鑼、嗩吶。沈陽故宮專設(shè)鑾駕庫和奏樂亭，鑾駕庫存儀仗和樂器，崇政殿前的東七間樓即“鑾駕音樂樓”。2016年，沈陽故宮對外展出近60件宮中樂器，人們看到當(dāng)年努爾哈赤在發(fā)動進攻時所吹的法螺變成宮中鑲銅嵌料石白海螺，還有被皇太極欽定為皇帝鹵簿儀仗樂器的滿族龍笛——這是一支金漆龍頭笛，木竹制座，七孔，上下兩端雕有向上彎曲的龍頭和龍尾，兩端各設(shè)一小孔拴系紅絲繩結(jié)花帶，于管下結(jié)系。

寫到這里，我回首瞻聽從遼東寂靜山林里搖出薩滿的法器聲，響起女真男女獵獲豐收的簸箕鼓歌，看到努爾哈赤在碩里阿拉、赫圖阿拉迎來送往中自彈琵琶，在戰(zhàn)場上打起黃傘、吹響法螺和嗩吶，直至聽到沈陽故宮旌旛下響起排簫龍笛。像人類掌握了栽培作物用于自然一樣，一個北方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在時間與變化中于遼寧這片地理區(qū)域內(nèi)一步一步地?fù)碛辛俗约旱耐鮾x鹵簿，迎來最輝煌的時刻——順治元年（1644年）九月二十日——送順治小皇帝乘御輦由盛京去北京，鼓樂齊鳴，歡聲雷動，抒發(fā)出一個王朝的胸音：“定鼎燕京，以綏中國?！?/p>

中國現(xiàn)代歷史地理學(xué)奠基人顧頡剛有言：“歷史是一場戲，舞臺是地理?！贝T里阿拉只是清廷王儀鹵簿戲的引子，大戲落幕，它成為沉積歷史記憶的地理。

作者簡介>>>>

解良，遼寧新賓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小說集《興京街》，散文集《赫圖阿拉的月亮》等。現(xiàn)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