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穎

摘 要：亨利·馬蒂斯是西方現代藝術史上的重要畫家，他的藝術作品以色彩表現力著稱，為主觀色彩的發(fā)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同時為抽象繪畫的誕生做好了鋪墊。本文力圖從馬蒂斯的藝術生涯中總結出其具體的創(chuàng)作方法，即純色技法與平涂技法，并探索這些方法的來源、意義，以及在國內油畫教學中的應用方式和價值，希冀為中國油畫課程增添新思路，為學生探索個人繪畫語言提供參考。

關鍵詞：亨利·馬蒂斯；色彩表現力；油畫教學

Abstract： Henry Matisse is an important painter in the history of modern Western art. His works of art are known for their expressive power in color， playing an important role in promoting the development of subjective color and laying the foundation for the birth of abstract painting. This article attempts to summarize Matisses specific creative methods， namely pure color technique and flat painting technique， from his artistic career， and explore the sources， significance， and application methods and values of these methods in domestic oil painting teaching， hoping to add new ideas to Chinese oil painting courses and provide reference for students to explore personal painting language.

Keywords： Henry Matisse；color expressiveness；oil painting teaching

0 引言

亨利·馬蒂斯是西方現代藝術史上的重要畫家，他作品中富有表現力的色彩是其獲得這一歷史地位的主要因素。馬蒂斯對色彩的運用典型地反映了現代藝術對形式語言的提煉過程，并且對抽象繪畫的興起給以直接的啟發(fā)，因此，馬蒂斯運用色彩的策略是值得討論的。在眾多理論家的描述中，關于馬蒂斯的研究已十分充分，但都沒有將藝術家創(chuàng)作實踐中的微妙過程加以描述。本文希望揭示繪畫實踐中，個人化的私密感受里所潛藏的普遍意義，并由此切入對馬蒂斯色彩的分析。筆者將闡述馬蒂斯的純色與平涂的色彩使用方式，以及這些策略對藝術史造成的影響，以此為理解馬蒂斯的作品提供一個角度，并探討其色彩策略在國內當下油畫教育中所能提供的啟發(fā)。

1 馬蒂斯色彩的“純色”策略

馬蒂斯最早從《戴帽的女人》（圖1）、《戴綠色條紋的馬蒂斯夫人肖像》《科里尤爾的屋頂》等作品中顯示出獨特的色彩方式。在這些作品中，馬蒂斯使用未經調和的純色來進行表現，“引導藝術家厭棄微妙性而去尋求強烈的色彩和大膽、野蠻的和諧”[1]，也因此受到了傳統(tǒng)觀念的批判，被嘲諷為“野獸派”畫家。

畫家運用色彩的行為起源于對客觀物象的模仿，最初只是尋找一種與對象相近的色彩來涂抹在巖壁或陶罐上。隨著繪畫技術的發(fā)展，藝術家們逐漸掌握了研制顏料、調和色彩的方法，并用以捕捉空間中豐富的色彩變化。藝術家們發(fā)現，色彩經過調和之后才能更加接近客觀物象的面貌，在這種色彩運用方式中，藝術家在客觀物象本身具有的信息基礎上建構了一種和諧，這種和諧感具體表現為同一物體上的色彩的轉折過渡，以及不同物體色彩之間的空間關系，歸根到底這種和諧關系建立在畫家對一個真實空間的認同的前提下。

而當馬蒂斯在繪畫中去除了調和色彩的過程，畫家所認同的內容發(fā)生了何種變化呢？當畫家把一筆從顏料管里擠出的綠色直接涂抹在畫布上，這筆綠色與客觀對象的色彩就保持了較大的距離，并且，畫家在畫下一筆色彩之時，也必須基于與這筆綠色之間的關系來考慮，這就把色彩從客觀物體上的漸變關系中解放出來。在這一過程中，畫家主觀的色彩感受代替了客觀真實，從而成為決定性的力量?？梢哉f，馬蒂斯通過“純色”策略將畫家的主觀內容轉變?yōu)槔L畫中的主導因素。

馬蒂斯曾經歷過多次風格的變化，其中，他轉向使用純色畫法的過程對他的藝術生涯起到了深遠的影響。其轉向純色畫法是他藝術理念發(fā)展的自然結果，也是他對色彩的深入理解和對藝術的獨特見解的體現。馬蒂斯運用純色自由灑脫，充滿了輕松愉快的氣質，他經常運用純色畫法將多個人物、花卉、動物以及環(huán)境元素整合在一起，每一種色彩都獨立而鮮明，相互碰撞產生強烈的視覺效果。馬蒂斯在畫面中并沒有追求色彩的客觀真實性，而是更注重色彩對于情感和主題的傳達?？梢哉f，馬蒂斯的純色畫法深入到了色彩的本質，他通過純色之間的對比關系制造了一種獨特的視覺效果，展現出了一種對生活的熱愛和對美的追求。

2 馬斯蒂色彩的“平涂”策略

早期的馬蒂斯作品筆觸自由灑脫，隨意涂抹，使得畫面色彩明亮跳躍，富有沖擊力，成為野獸派的典型風格。然而，在經歷了一段時間的創(chuàng)作沉淀之后，馬蒂斯在1908年以后的作品中，逐漸摒棄了復雜的質感和紋理描繪，開始采用更加簡單直接的平涂手法。他將顏色填充在明確的輪廓線內，使畫面的結構更加清晰，色彩也因此更加飽滿、純粹，體現出一種平面化的裝飾性風格，從中可以看到畫家通過平涂的色彩策略來進一步探索色彩表現的可能性。

“平涂”顧名思義就是用顏料在畫面上涂抹出一個平面。因此，在平涂產生的平面內不存在透視和體積。那么，這一策略又是如何提升色彩的表現力的呢？我們知道，物體結構的轉折處在以往畫家的畫面中，通常被表現為明暗過渡的“面”，但是馬蒂斯經常在畫面中用線來標示這一轉折。比如在1910年創(chuàng)作的油畫《舞蹈》（圖2）中，在人體結構的轉折如肩胛骨、脊柱等處，馬蒂斯使用了線來削弱空間意義，使得畫面成為一塊一塊的色彩平面。因此，當我們觀看這幅畫時，將被畫家的這一手段提示，我們會更多地關注平面構成意義上的色彩，而較少關注作為人體固有色的色彩，從而將色彩從人體形象的附庸地位上解放出來。

另外，當畫面中的元素以平面的效果得到展示，那么也就意味著觀眾無法將畫面看作真實空間，這就打破了寫實繪畫中制造的令人身臨其境的視覺效果，畫面與觀眾之間成為平行的關系，從而讓人擺脫敘事性，將畫面看作色彩的構成關系，這無疑也使色彩表現力更加受到關注。這些手法在馬蒂斯后來的裝飾性作品與剪紙作品中也展現出來，如1937年的《藍衣女子》、1952年的《憂郁的國王》等。

總的來說，馬蒂斯平涂的色彩策略不僅讓他的作品更加注重圖形與色彩的關系，也使得他的藝術語言更加簡潔而強烈。他的這種嘗試和探索，為現代藝術發(fā)展起到了深遠的影響，也使其作品進一步走向主觀的色彩表現，他說：“有一種固有的真實，它必須從所表現的對象的外表解脫出來。這是唯一有關緊要的真實……準確描繪不等于真實”[2]。

3 馬蒂斯色彩策略溯源

正如我們前文所說，純色與平涂的色彩運用方法，在原始人的壁畫、陶畫上既已出現，那么，馬蒂斯的這些色彩策略是否是對原始繪畫的模仿呢？實際上，原始人追求接近對象的客觀樣貌，在此基礎上去選擇色相接近的顏料。顯然，這種動機與馬蒂斯通過純色與平涂技法來強迫自己發(fā)揮主觀性、遠離客觀物象的約束的動機是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

馬蒂斯早年學習法律，在一次臥床養(yǎng)病的期間，偶然用繪畫來打發(fā)時光，卻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從1892年起，馬蒂斯先后跟隨布格羅和莫羅學習繪畫，期間受到了印象派、后印象派的啟發(fā)。然而，隨著他不斷接觸到新的藝術潮流，新的面貌也隨之出現在他的畫面上。1899年，馬蒂斯遇到了安德烈·德朗，并通過他接觸到了塞尚的作品。隨后，馬蒂斯開始對色彩有了新的認識，他開始摒棄復雜的調色和嚴謹的筆觸，轉向大膽、直接的畫法。同時，馬蒂斯也從非洲和大洋洲的原始藝術，以及伊斯蘭藝術中的線條和色彩中得到啟示，他在這些藝術作品中看到了純色的力量以及形式和色彩的緊密關聯，這進一步促使他走向主觀的色彩畫法。但是，除了這種歷史溯源之外，對馬蒂斯的藝術轉折起到直接作用的是新印象主義畫家西涅克，我們可以著重對比馬蒂斯與西涅克當時的作品，并從中尋找以上色彩策略的重要來源。

1904年，馬蒂斯在西涅克的影響下嘗試新印象主義畫法，創(chuàng)作了《奢華、寧靜與愉快》（圖3）。當我們把這幅作品與西涅克的作品（圖4）擺放在一起時，則發(fā)現其中有著明顯的差別。雖然兩幅作品都是以純色點為基本元素，但是我們看到西涅克在不同色彩區(qū)域的交界處，往往使用色點交織的方法實現一種朦朧的過渡，以此避免了色彩之間強烈的對比。而馬蒂斯則恰恰相反，他甚至故意強調色彩之間的對比，他將畫面中的女人體的亮部周邊的沙灘、海水顏色都壓重，以此強調了明暗反差；另外遠山的濃紫色與夕陽的亮黃色也緊貼在一起，左下角人物的重綠色與沙灘的深紅色也形成強烈對比。這種方式擺脫了西涅克避免沖突的安全法則，體現了馬蒂斯具有破壞性的創(chuàng)造力，是其野獸派色彩的雛形。不僅如此，馬蒂斯在作品中還強調了線的分割功能，將畫面中的遠山、樹木、桅桿、沙灘、人體等事物區(qū)分開來，也就使畫面元素分別處于一個獨立的平面，強調了元素之間的差別，拒絕了色彩之間的統(tǒng)一。這種方式本質上是打破了元素之間的空間關系，而強調了線條在畫面中的構成關系，是其平涂策略、裝飾風格的雛形。正如馬蒂斯所說：“我選擇色彩并不依據任何科學理論，我依據的是觀察、感受和自身經驗?！a色的理論知識使他（西涅克）在一定場合運用一定色調。相反，我僅僅是試圖擺上能表達我的感受的色彩”[3]。

馬蒂斯的色彩有著獨特的魅力，他曾經這樣描述自己的作品：“它就像舒適的安樂椅那樣，對心靈起著撫慰的作用，使疲憊的身體得到休息”[4]。毫無疑問，馬蒂斯是一個色彩天才，這種敏銳的色彩感受力使得他能夠快速地從各種藝術類型中找到屬于自己的審美趣味，并從中發(fā)展出獨特的色彩風格。但同時，馬蒂斯能夠順利探索出自己的藝術面貌，也離不開前人藝術實驗的鋪墊，這樣的藝術成長道路中蘊含著一種普遍的藝術發(fā)展規(guī)律，我們對藝術創(chuàng)新人才的培養(yǎng)也能夠從中找到重要的啟示。

4 馬蒂斯色彩的歷史影響

首先，馬蒂斯的作品中廣泛運用的純色與平涂手法，強調色塊間的對比關系，使色彩獨立于物體，用以表達畫家的主觀感情，這種觀念對后世藝術，尤其是對抽象藝術產生了深遠影響。抽象繪畫的先驅者康定斯基在目睹馬蒂斯的色彩實驗之后，在其著作《論藝術的精神》中感慨其與畢加索是來自法國和西班牙的兩位偉大的青年?？刀ㄋ够乃囆g作品也開始大膽地使用純色，并進一步忽略畫面中的題材與形象，將畫面處理成色彩與形式的舞臺。這種脫離了客觀事物約束的色彩為康定斯基走向抽象繪畫鋪墊了道路。此外，馬蒂斯的色彩策略使其畫面極具構成性，這使其作品視覺效果強烈且極富節(jié)奏感，因此，他的色彩搭配和整體構圖方式，被廣泛應用于平面設計、室內設計等領域，對后世的設計和裝飾藝術也產生了重要影響。

其次，馬蒂斯的色彩觀念契合著現代社會背后的一系列價值觀念。一方面現代社會割裂了傳統(tǒng)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紐帶，鼓勵了人們作為個體去追求自我表達和個性展現。馬蒂斯的色彩觀念正是這種價值追求的藝術體現。他的色彩打破了傳統(tǒng)寫實繪畫依賴透視法建立起來的規(guī)則，而重新建構了一種新的和諧與平衡。這種新的視覺秩序凸顯著個人化的語言，與現代社會倡導的多元共存、文化融合的價值觀相契合，成為時代精神變革的一種視覺象征。另一方面，現代社會對效率的追求又壓制著人們的情感表達，馬蒂斯的藝術實踐提供了一種通過色彩來實現精神撫慰的視覺效果。馬蒂斯的作品展現了他對個性表達和創(chuàng)作自由的堅持，他通過對原始藝術和不同地域藝術的學習，從中提取出人類精神家園的基本元素，使人們在觀賞作品的同時獲得心靈的慰藉和情感的滋養(yǎng)，其《舞蹈》等作品可以被視為對新時代人類樂觀精神的一種表達。

再次，馬蒂斯的色彩理論在美術教育上也被廣泛引用和采納。馬蒂斯不滿足于傳統(tǒng)的繪畫規(guī)則和色彩運用，他不斷探索新的表現手法和藝術形式。這種勇于創(chuàng)新和變革的精神鼓勵著一代代畫家。而且，馬蒂斯通過自己的實踐，探索出一套有別于傳統(tǒng)色彩理論的新方法，能夠刺激人們去依據自己的感受來實驗不同的視覺秩序。這對培養(yǎng)學生的色彩感和藝術創(chuàng)造力起到了積極作用。更重要的是，馬蒂斯的方法并不是一種具體的造型手法，而是一種鼓勵作者發(fā)揮創(chuàng)造力的機制，因而在主觀色彩的創(chuàng)作上具有普遍的適用性。

5 馬蒂斯色彩的教學應用

在當下，國內高校油畫教學的課程結構本著一種以寫實訓練為基礎，逐漸引導學生探索個人風格的教學思路。但是在掌握以透視法、解剖學為依據的寫實畫法之后，學生往往形成一種思想惰性，他們更愿意順著寫實畫法磨練刻畫能力，而不愿意放棄審美習慣去摸索個性化的藝術語言。因此，設置一些課程來促使學生大膽發(fā)揮主觀色彩是有必要的。

藝術史上具有革新意義的藝術手法，為我們設置課程提供了重要參考，馬蒂斯的色彩實驗便是其中之一。首先，馬蒂斯的繪畫與中國傳統(tǒng)美學趣味有著一種精神上的契合，他的作品以其簡潔質樸的線條和平面化的色彩構成，在國內專業(yè)學生和非專業(yè)的觀眾中都有著較高的接受度，學生對這種歡快的視覺效果的接受，為課程的進行提供了方便。其次，馬蒂斯的畫法仍然屬于具象繪畫，其中事物的輪廓為色彩設定了既有的畫面結構，這使得習慣于具象造型的學生在發(fā)揮主觀色彩的同時，又能夠使色彩有一定的依據。再次，馬蒂斯的繪畫與寫實畫法差距較大，純色、平涂的技法能夠促使學生快速放棄在空間中尋找色彩的漸變關系，轉而關注色彩與色彩之間的構成關系。最后，馬蒂斯在藝術史上的地位極為重要，學生通過主觀色彩的實踐，能夠理解現代主義藝術發(fā)展的內在邏輯與精神旨趣。

馬蒂斯創(chuàng)造了一種新的和諧，正如康定斯基所說：“形式與色彩不相適應的結合并不必然是不協(xié)調的，只要處理得當，也會顯示出新的和諧”[5]。當然，學習馬蒂斯的色彩策略，并非簡單模仿馬蒂斯作品的面貌，而是在這樣的啟發(fā)下，激發(fā)學生色彩主觀創(chuàng)作的內驅力，從而走上探索個人藝術語言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道路。并且，純色、平涂的色彩策略也并非只能形成一種面貌，這一點我們在野獸派其他畫家那里可以看到。如莫里斯·弗拉芒克、安德烈·德朗、勞爾·杜菲、查爾斯·芒更等畫家的作品，雖然都用到了純色、平涂的技法，但依然形成了各具特色的繪畫風格。

6 結語

現代繪畫強調形式意味，對于色彩表現力的開發(fā)至少可以追溯到浪漫主義時期。再經過馬奈、塞尚、梵·高的努力，發(fā)展到馬蒂斯在畫面中嘗試使用純色和平涂技法，色彩的表現力被發(fā)揮到了極致。馬蒂斯的藝術實踐在西方現代藝術史上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他的貢獻主要在于對主觀色彩的大膽實驗。本文力圖從馬蒂斯的藝術生涯中總結出其具體的創(chuàng)作方法，即純色技法與平涂技法，并探索這些方法在國內油畫教學中的應用方式和價值，希冀為中國油畫課程增添新思路，為學生探索個人繪畫語言提供參考。

7 參考文獻

[1][英]貢布里希.藝術的故事[M].桂林：廣西美術出版社，2021：573.

[2][英]羅伯特·里德.現代繪畫簡史[M].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79：22.

[3]常寧生.現代藝術大師論藝術[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10：9.

[4][美]弗拉姆.馬蒂斯論藝術[M].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73.

[5][俄]康定斯基.論藝術里的精神[M].成都：四川美術出版社，1985： 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