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鵬
“一叢千朵壓闌干,翦碎紅綃卻作團?!被蛟S是覺得人間還不夠熱鬧,當行人揮汗如雨的時候,石榴樹也呼啦啦地揮出了滿樹花開。
我很喜歡石榴花的模樣。它像是被風揉皺的手絹,正要往天空拋去,讓樹梢和霞光玩起丟手絹的游戲;又像是造型奇特的酒杯,任由樹枝優(yōu)雅地轉動手腕,搖一搖杯中盛滿的陽光,招呼蜂蝶采擷一份微醺的醉意;還像裙擺,被棲居樹上的精靈穿著向夏天獻禮,“遏云歌響清,回雪舞腰輕”,時而如楊貴妃側臥,時而若琵琶女奏樂,雍容華貴或俏麗動人,盡在一顰一笑之間……
由此,也不奇怪會有“拜倒在石榴裙下”等俗語流傳。“石榴裙”這個詞最早出現在南北朝,梁元帝的《烏棲曲》有“芙蓉為帶石榴裙”之句,寫的正是女子起舞時,飄逸的裙子如同石榴花開般絢麗。彼時“石榴裙”還是種比喻,它真正變成一種款式,并蔚然成風,是在唐朝。石榴裙的性感奔放正好符合當時開明的社會風氣,上至貴妃,下至市井女子,都對它趨之若鶩。
于是,石榴花從枝頭呼啦啦地落滿了人間。街道像是石榴樹延伸的樹枝,女子們婀娜其間,宛若一朵朵盛開于塵世的花在隨風搖曳。即使是在浩渺煙波里,也有著“移舟木蘭棹,行酒石榴裙”。
在我眼中,石榴花是最符合夏天氣質的,或許,也是最適合被夏天繡在衣袍上、別在耳朵旁的花。它是如此的天真爛漫,轟轟烈烈地奔赴一場盛世之戀,愛這個世界,愛這個人間,愛這酷暑難耐的夏天,也愛這雨橫風狂的青春。它不會因為陽光的炙熱而萎靡不振,不會因為空氣的沉悶而昏昏欲睡,它愛著自然給予它的一切,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它都坦然接受,交出自己如火的熱情,紅艷艷地來,紅艷艷地去,留下紅艷艷的果子,在枝頭紅艷艷地咧嘴歡笑。它的生命就像是一抹從開始彎到結尾的笑容,向世界獻上自己全部的艷麗、芳菲與豐盛。
把石榴花別在耳邊的,還有兩位與之反差極大的人物。鐘馗在民間的造型是豹頭環(huán)眼、鐵面虬鬢,可謂相貌丑陋,但在清代任伯年的《簪花鐘馗圖》和張大千的《鐘馗像》中,鐘馗的頭上偏偏插著嬌艷的石榴花。據說,是因為古人認為紅色能辟邪,而五毒盡出的時候,恰是石榴花開得最旺的時候,所以專司打鬼驅邪的鐘馗還被安上了“石榴花神”的名號。
在《水滸傳》中,鬢角有石榴花的,是“何處覓行瘟使者,只此是短命二郎”的阮小五。同樣的面目猙獰,也同樣的憤懣不平、愛憎分明、嫉惡如仇。在那朵石榴花上,你看不見一絲的陰柔之氣,有的,盡是轟轟烈烈的豪邁與剛強。
看來,石榴花的赤紅里,不止有明艷風流,還有陽剛與威猛。
當然,還有美味。石榴有兩種花,一種是子房發(fā)達的母花,一種是不能結果、開花后就自然脫落的公花。勤勞的人們把公花收集起來,去掉花蕊,將剩下的花瓣泡在鹽水里。它們像錦鯉的魚尾一樣,煞是可愛。等它們游累了,花的澀味也就被除掉了。一兩天后,花泛出淡黃色,軟軟的,顯出紗巾的質感,這時候把它們洗干凈,去掉水分便可以下鍋了。
石榴花最適合和韭菜、辣椒炒。它們把夏天賦予的陽氣盡情地生發(fā),樹下與樹上的生命相互配合,形成一種咸香而韻味悠長的獨特口感,而且能清熱解毒、健胃潤肺。不知道是誰別具慧眼,在大自然秘而不宣的菜譜中發(fā)現了如此佳肴,想來,應當是一位和石榴花一般熱情美麗的女子吧。此外,炒雞蛋、炒臘肉都是石榴花的拿手好戲。夏天,和石榴花一起照眼明的,還有熠熠生輝的勞動人民創(chuàng)造性的智慧。
郭沫若曾在《石榴》中寫道:“我本來就喜歡夏天。夏天是整個宇宙向上的一個階段,在這時使人的身心解脫盡重重的束縛。因而我更喜歡這夏天的心臟。”石榴,竟然成了夏天的心臟。這出乎意料的比喻,細細品來,卻又有著理所當然的韻味。
那么,石榴花是什么呢?想來,應當可比作夏天的靈魂吧。
(源自《拂曉報》)
責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