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一種有溫度的東西叫“食物包裹”。讀吳冠中《我負丹青》,記住一樁與畫無關的吃事。
“文革”期間,吳冠中與妻相隔兩地,各自勞動改造,又各自害著各自的病,吳冠中惦著瘦弱的妻,偷偷地給妻寄去一包牛肉干,又怕被查出來,累妻被批斗,就無奈生出大時代下的小謊言,在包裹上清楚明白地寫上一個字——藥。
當時想,吳冠中妻子朱碧琴打開這包裹一剎那,會是怎樣的心情?是想哭還是想笑,抑或是抹著淚,嘴角卻笑了。
又記得讀到民國公子張伯駒晚年的一樁事,與收藏古董無關,也是吃事。
“忽見伯駒先生蹣跚而來,孤寂索寞,坐于小偏桌旁。餐至,紅菜湯一盆,面包四片,菜醬一碟,黃油兩小塊。紅菜湯畢,小心自小口袋子取出小手巾一方,將抹上菜醬及黃油之四片面包,細心裹就,提小包自人叢中緩緩隱去。”
那用心抹好的四片面包,是世上最小的包裹吧,是他提回去給夫人潘素的。
我很記得這四片面包的淡泊情深。
有情義的人,再無良田華服珠玉滿堂,也自有富足。
情,難道不是一種格外珍貴的財富?又想起,近的事,自己歷經(jīng)的小事。
曾經(jīng),在南方一次次收到媽媽從故鄉(xiāng)寄來的包裹。
都說世上的媽媽,是唐僧。
殊不知媽媽的包裹,也是唐僧,叮叮當當,千山萬水也要敲中孩子的門,啰啰唆唆,全倒進你的胃。
只說,那些年收到過的臘腸,那是最不怕壞不怕爛的食物,一打開,堅硬如石,是在家中陽臺風干晾好一冬的,放大火上蒸,二十分鐘后,它就整個柔軟下來,有鹽有味,而且是特別到走遍店家無處有賣的,世上真正的非賣品。
這味道, 需得血緣一場,才可能年年吃得到。
她走后, 便是人間絕跡,只成回味。
食物包裹,是打在白菜上的那層霜,漫天降過,才有隔年特有的甜味。
收到過這樣的包裹,胃一生都是暖的。
(摘自“賈柯”微信公眾號,厚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