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眼下有多糟糕,只要不放棄,一點一點聚集起散亂的精氣神,在廢墟上重建一磚一瓦,就有希望構建起屬于自己的城邦。
在制作短視頻《深漂女孩的17年》過程中,黃宣霓翻出大量舊照片。一遍遍回憶那些痛苦無助的日子,她泣不成聲——人生低谷時遭遇的那些痛雖然清晰如昨,但它們已不再能傷害到她。
抹去眼淚,黃宣霓無限感慨又無比堅定,微笑著對著鏡頭說:“親愛的,哭完勇敢往前走吧,苦痛無非是想鑄就一個更好的你。”
為了女兒,她離婚后咬牙創(chuàng)業(yè)
1988年2月,黃宣霓出生于湖南郴州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家里有多個孩子要養(yǎng),經(jīng)濟十分拮據(jù)。黃宣霓小時候,皮膚黢黑、身材瘦小,她總是穿姐姐們淘汰的舊衣服,同學們都喊她“黑妹”。
讀小學之前,黃宣霓沒見過山外的世界。高考結束后,黃宣霓考入湖南農業(yè)大學動物科學專業(yè)。入學時,她帶的大部分衣服都是姐姐們不要的,唯一的新衣是在批發(fā)市場買的70元粉色上衣。站在一群活潑靚麗的女生中間,局促自卑的她像是闖入了不屬于自己的世界。她一邊羨慕著其他女生,一邊暗自記住她們的穿搭方式。
2006年,黃宣霓大學畢業(yè)后,來到深圳打工,借住在三姐家。她時常站在天橋上看遠處高樓大廈燈火閃亮,心想:我什么時候才能在這里有個家呀?
起初,黃宣霓在一家超市做文員,后來,她進入一家香港的物流公司,一個月底薪4000元。渴望通過穿搭改變自卑的她把3000元都用來買衣服,幾乎全深圳的衣服賣場她都去過。
黃宣霓與前夫認識僅3個月就結婚了,很快就有了孩子。她以為自己找到了依靠,于是辭了工作??闪铧S宣霓沒想到的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和前夫的三觀不合,加上生完孩子開銷增加,兩人經(jīng)常發(fā)生激烈爭吵。
直到有一天,黃宣霓意外發(fā)現(xiàn)前夫出軌,她感覺自己的世界都崩塌了。爭吵中,前夫動手把黃宣霓打到從樓梯上滾下來。這一次,她終于不再隱忍,鼓起勇氣提出離婚。
黃宣霓選擇降薪重回物流行業(yè)。由于收入有限,離婚時她不得不主動放棄女兒的撫養(yǎng)權。前夫制造種種阻礙不許她見女兒,后來索性把女兒送回北方老家。這樣一來,黃宣霓有時一年才能見上女兒一次。
對女兒的思念時時折磨著黃宣霓。有一年春節(jié),她咬牙透支信用卡,買了去前夫家的機票,想看望許久未見的女兒。但前夫一家并不歡迎她,女兒被奶奶帶到廣場,讓她見一面。黃宣霓拿出買給女兒的禮物,呼喚著女兒,蹲下身張開雙臂。沒想到,女兒根本不認識她,警惕地躲在奶奶身后。女兒陌生的眼神讓黃宣霓心痛,沖動之下她跑上前一把拉住女兒。女兒嚇得哇哇大哭,婆婆于是報了警。
這件事讓黃宣霓備受打擊,“沒錢,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帶在身邊!”回到深圳,為了掙錢,工作之余,她開網(wǎng)店賣衣服。沒時間就擠時間,黃宣霓利用午休時間出去拍照,晚上回來打包發(fā)貨,有時工作到凌晨1點多,早上7點多就起床去物流公司上班。
過度疲勞讓黃宣霓患上脊椎勞損,思索再三,她決定辭職創(chuàng)業(yè)。當時淘寶網(wǎng)剛剛興起,主流服裝大多是客單價較低的產品。黃宣霓發(fā)現(xiàn),深圳南洋批發(fā)市場每個月都有一批特價處理的斷碼高檔女裝,她決定試著將它們放到網(wǎng)上賣。
2015年1月,黃宣霓和兩個朋友湊了5萬元,租下一間十幾平方米的工作室,購置了一臺二手攝像機和一盞燈,開啟了淘寶小店創(chuàng)業(yè)之路。閨蜜做模特,另外一個朋友負責客服和發(fā)貨,黃宣霓做攝影師和運營,上傳照片就開始營業(yè)了。
讓她們欣喜的是,小店憑借獨具一格的平面拍攝風格和高審美的選品能力脫穎而出,上線1個月銷售額就超過10萬元,次月更達到20萬元。黃宣霓還別出心裁,從買家里選了18個年輕女孩作為“買家秀模特”,其中一個女孩后來成為全網(wǎng)超50萬粉絲的穿搭博主。
成功賺到第一桶金后,黃宣霓順利要回女兒的撫養(yǎng)權,還在深圳買了房。
大起大落,但她不服輸
就在黃宣霓對未來充滿希望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店鋪中售賣的衣服因涉及Logo侵權,被品牌方舉報后,店鋪也被封了。一起創(chuàng)業(yè)的朋友相繼退出,黃宣霓無路可退,只能孤軍奮戰(zhàn)。
去批發(fā)市場購買斷碼衣服的商業(yè)模式不可持續(xù)。眼瞅著買家越來越多,黃宣霓決定和工廠合作,轉型做自己的服裝品牌。
2017年,黃宣霓開始搭建設計師和運營團隊,開始做服裝品牌“麥思”。其實,當時她根本不懂“品牌”,以為開家有品牌的網(wǎng)店,多上一些款式就好了。
黃宣霓仔細研究市面上的爆款產品,設計出圖紙后發(fā)給工廠,批量化生產??墒牵床欢攧請蟊?,不會成本管控,團隊冗雜低效,網(wǎng)店發(fā)展存在很大隱患。平臺的流量規(guī)則發(fā)生改變,黃宣霓卻沒有及時轉變思路,堅持“爆款邏輯”,在單款上瘋狂砸錢。結果訂單雖有增長,團隊也擴大了,但每個月利潤卻在下降。
情急之下,黃宣霓盲目擴大休閑寬松的衣服品類,擴張團隊,開始做華而不實的拍攝和內容創(chuàng)作。這一切,大大提升了成本。
烈日、暴雨、暴曬、臺風……各種惡劣天氣,那一年黃宣霓都親歷過,可惜仍難止住服裝銷量的直線下滑。虧完了錢,黃宣霓不得不變賣家中值錢的物品,還從網(wǎng)上貸款100多萬元。那段時間,她焦慮到整夜無法入眠。
2019年,黃宣霓說服一位朋友投資200萬元,承諾在3年內歸還本金并給予朋友45%的股份。錢一到位,黃宣霓就給32名員工發(fā)放工資、結清工廠的欠款,最后賬戶上只剩30萬元??墒牵玫焦べY后,員工紛紛離職,最后只剩下5名員工。
難題接踵而至,資金到賬第二周,投資人就打來電話,說自己后悔了。此時的黃宣霓已無錢退還,不禁崩潰大哭。投資人見她不容易,答應把錢借給她,但要按照15%的利率支付利息。
那天晚上,黃宣霓一個人在深圳灣走到凌晨5點。公司該何去何從?自己在深圳這些年的努力難道就要付諸東流嗎?伴隨著晨光熹微,她的心里一點點明朗:如果沒有準確的戰(zhàn)略定位、清晰的商業(yè)模式和系統(tǒng)的管理方法,一個公司必然會走下坡路。黃宣霓決定回到自己熟悉的小個子女裝行列,將貨品流轉時間控制在25天以內,同時拓展銷售渠道。為了節(jié)省經(jīng)費,黃宣霓決定自己做店鋪模特參與拍攝。
2020年初,為了籌措現(xiàn)金重新啟動品牌,黃宣霓帶著向死而生的決心賣掉房子。誰知疫情暴發(fā),物流陷入癱瘓。黃宣霓不服輸,覺得只要自己還活著,就會繼續(xù)干下去。
萬幸的是,網(wǎng)絡一直暢通,只要能把快遞發(fā)出去,公司就還有希望。黃宣霓給所有工廠許諾,“只要你們能把貨運到我這里來,我就有辦法帶你們賺錢。”那段時間,她孤身一人住在倉庫打包發(fā)貨。倉庫在3樓,沒有電梯,黃宣霓馬不停蹄地將衣服打包,搬運至樓下裝車,再發(fā)往各地……
這年年底,有人提出幫黃宣霓找投資,但不承擔她的債務,進行資產重組,把好的資產過渡到一家新公司。簽署合同后,投資款也到賬了,他們開始組建團隊,黃宣霓這才察覺到不對勁。她把合同拿給朋友看,朋友驚嘆道:“這相當于把公司賣了!董事會里兩個人是他們的人,兩票就可以把你否決掉?!?/p>
此時的黃宣霓迫切想要學習,從實踐中總結經(jīng)驗和教訓。兩年內,黃宣霓讀了近300本商業(yè)管理和認知類書籍,還上了很多企業(yè)管理課程。
自渡自愈,精神的獨立和豐盈
苦心人天不負,2021年公司扭虧為盈,黃宣霓償還了第一個投資人的200萬元借款;第二年,她又成功償還第二個投資人的100多萬元借款。
當500萬元債務全部還清時,黃宣霓組了個局,請所有債主吃頓飯。債主們驚訝地說:“我不敢相信,你還能再次起來!”
這些年,黃宣霓每年都會給自己安排兩次假期,到處走走。去過很多國家后,她問自己旅行的意義,答案是:給心靈放個假,借以騰出更多的空間,容納更大的世界。
漸漸地,黃宣霓意識到:美有多樣性,較之容貌的靚麗,精神的獨立和豐盈美得更持久。困擾她多年的自卑也不知什么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
事業(yè)高速發(fā)展帶給黃宣霓牢牢掌控人生的感覺,只是一想到女兒,她就會心生不安。
雖然已把女兒接到身邊,但創(chuàng)業(yè)中的黃宣霓一直如陀螺般飛速旋轉,不敢停歇。因為陪伴女兒的時間太少,母女倆的感情比較冷淡,每次黃宣霓給女兒發(fā)很多條信息,女兒才回復一條。愧疚的她只能盡己所能為女兒提供優(yōu)渥的物質條件,送女兒去學費每年20萬元的國際高中就讀,給女兒更好的吃穿用度,為女兒請家教。在她的要求下,女兒學中國舞、拉丁舞、芭蕾舞,練到周末回家直想吐。
這種單方面強制式的給予讓女兒承受不住,忽然有一天,叛逆期的女兒什么都不想學了,沖著黃宣霓大聲哭喊:“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而是你要我去做的!”黃宣霓愣住了,她感到困惑而委屈。
冷靜下來后,黃宣霓開始反思。自己并沒有把女兒當成一個獨立的個體,只是不斷向她輸入自己的想法,企圖通過女兒彌補自己小時候沒有實現(xiàn)的夢想,比如跳舞、學英語……想到這里,黃宣霓釋然了:尊重女兒的決定。至于未來,希望女兒能慢慢領悟和學習,過好自己的人生。
2023年5月,黃宣霓拿到北大光華和北大匯豐EMBA的預錄取,最后選擇了北大匯豐商學院。她積極備考,12月底參加北大匯豐商學院的聯(lián)考筆試,2024年春季入學,開啟新的征程。聽說她一年的學費高達82.6萬元,有人不理解:“有那錢,買一輛車不好嗎?”黃宣霓笑著說:“好好讀書,用這學費撬動10個億,還能拿到北大碩士學位,不是更好嗎?”
雖然經(jīng)歷過失敗的婚姻,也談過多次失敗的戀愛,但黃宣霓依然相信愛情,現(xiàn)在的她有了交往兩年且感情穩(wěn)定的男友。她決定走到臺前去講述自己的故事,鼓勵那些與自己有類似經(jīng)歷的人自我治愈。
2023年10月5日,黃宣霓終于完成自己歷時3年修修改改寫成的作品《深漂女孩的17年》,并制作成短視頻。她跌宕起伏的創(chuàng)業(yè)和成長經(jīng)歷直擊人心,吸引了超百萬人點贊,很多人留言說“很受鼓勵”,要向她“討教和學習”。
不久前回老家時,黃宣霓見到了很多從前的同學,有些女同學一邊羨慕她的成就,一邊感慨女人40歲以后就沒有多大價值了。對此,黃宣霓完全不認同,她說:“一個人一生中的財富有75%是在40歲以后創(chuàng)造的。不管眼下有多糟糕,只要不放棄,一點一點聚集起散亂的精氣神,在廢墟上重建一磚一瓦,就有希望構建起屬于自己的城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