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劍林

逐春之行

時至谷雨，春天已接近尾聲，晚櫻落英繽紛，牡丹華容漸衰，杏樹、桃樹、梨樹枝頭幼果孕育，田野里一碧萬頃，麥苗齊刷刷拔節(jié)，行道樹綠葉蔥蘢，天地間一派春和景明、欣欣向榮。

在這最美人間四月天，我們迎著熹微的晨光啟程，前往黃海之濱的葡萄酒城——煙臺。今年的春天頗不平靜，天天為各種事務奔忙，沒有閑情逸致去欣賞春花盛開的美景，在心緒麻木中春天就要過去了。出一趟遠門算是一種調(diào)適和放松，同行的人和我一樣難掩興奮之情，開啟一場追逐春天的旅行。

汽車由日東高速轉(zhuǎn)上京福高速。位于曲阜城北的石門山、鳳凰山滿目蒼翠，仿佛能聽見風過松林的松濤聲。石門山是孔尚任創(chuàng)作經(jīng)典戲劇《桃花扇》的地方，也是李白、杜甫攜游齊魯?shù)难鐒e之地。杜甫自此獨自向北，登臨泰山，寫下了流傳千古的名句：“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石門山古木參天，山間石道曲折幽深，春來溪流淙淙，好像在訴說著詩仙詩圣的蹤跡。石門山藤花幄有數(shù)十株百年紫藤，藤蔓如腰般粗細，攀附于古樹林木之間，紫色的花串恰似萬千風鈴，飄蕩在山谷之中。溫暖的陽光透過林隙，星星點點打亮那繁花，清幽的馥郁之氣彌漫開，暈染了整個山谷，詩意了千年歲月。

魯中的萊蕪、淄博多為山地。高速公路蜿蜒前行，不時出入于涵洞之中，仿佛穿行在時光隧道，過去和現(xiàn)在交替轉(zhuǎn)換。山上的樹木發(fā)芽晚，遠遠望去，綠意還不甚濃，山的蒼涼還沒有被完全覆蓋住。山腳下，不時閃過幾株桃花，那一樹樹緋紅，在萌動的新綠之間顯得更加鮮艷靈動。

車窗外的風景與濟寧大不相同，這里是膠東丘陵，漫坡上、河谷里，一片片蘋果樹、櫻桃樹正值花季，滿樹白色的花朵如雪似玉，如浪花飛沫，擁抱著低處的村莊，青磚紅瓦的房屋浸淫在陽春的氣息里。煙臺地理位置得天獨厚，北緯三十七度，四季分明，丘陵起伏，山海相擁，海岸線曲折綿長，適宜種植果樹。棲霞的蘋果，萊陽的梨，已有一百三十年歷史的張裕葡萄酒莊，這里大面積種植適合釀酒的赤珠霞葡萄，葡萄成熟的時候，遠遠望去，那一架架紫紅的葡萄如朝霞般染紅了半邊天。煙臺的春天雖然來得晚，但是花開得更有意境，花的芳香混合著海的味道、葡萄酒發(fā)酵的味道，連北歸的海鷗都為之沉醉。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煙臺擁有山的厚重、海的遼闊，煙臺的男人是典型的膠東漢子，言談舉止透著樸實、自信、豪放；煙臺的女人不僅端莊大氣，還有一種爽朗與明快。外地人到煙臺，他們會整一桌最肥的梭子蟹、對蝦、香螺、海蠣子、鲅魚大餃子等，拿出最醇香的葡萄酒、白蘭地招待你。煙臺人喝酒從來不磨嘰，從頭到腳透著一股爽快勁兒。我們工作日不能飲酒，同行、同學便不再勸，一杯熱飲、一盞清茶，照樣能聊得熱火朝天。和煙臺人在一起你不用擔心冷場，聊經(jīng)濟形勢、城市發(fā)展，談工作、談生活，甚至談買菜做飯、談家里養(yǎng)的小狗小貓，話語間你都能感受到濃濃的煙火氣和一種叫“熱愛”的情懷。

雖然心里十分喜愛這座城，但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匆匆離開。翌日上午，忙完工作，立即由煙臺趕往青島。上高速的途中，恰巧走濱海路，櫻花大道位于龍湖葡醍海灣附近，與養(yǎng)馬島隔海相望。藍天白云下，海水澄碧，一望無際，朵朵白浪拍打著礁石，海鷗展翅飛翔，數(shù)不清的櫻花團團錦簇，綿延數(shù)里，美不勝收。說實在的，我真想停車駐留，與煙臺的春天撞個滿懷，真想逐浪遠航，去領略那山海云天的仙境，與八仙夜宴共飲，與煙臺城一醉方休。

汽車駛上煙海高速，煙臺城漸行漸遠。我仍然沉醉在海岸、櫻花與養(yǎng)馬島的美景里，想把煙臺春天的美好記在心底。手機微信自動彈出訂閱號“為你讀詩”谷雨節(jié)特別節(jié)目，主持人正在朗讀北宋王安石的詞《傷春怨·雨打江南樹》：“雨打江南樹。一夜花開無數(shù)。綠葉漸成陰，下有游人歸路。與君相逢處。不道春將暮。把酒祝東風，且莫恁、匆匆去?！?/p>

這闋詞正應了我此時的心情。暮春時節(jié)，身為大宋宰相的詞人傷春感懷，情之所至，不能自已，舉杯望風興嘆：東風啊，你慢慢吹，讓春天再多停留一會兒吧！

古人惜春和今天的我們并無二致，都有對生活匆忙的焦慮，對年華易逝的惴惴不安。面對青春易老、時光流逝，是惋惜，是無奈，是一聲聲嘆息。

宋代詞人晏殊的名句：“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痹诙笸髧@息的同時更有一種豁達通透。

春天的腳步我們能追上一時，即便天天沉湎其中，終究還是得逝去。春夏秋冬，四季輪回，花開花落，自然規(guī)律，還是好好珍惜當下的時光，做好該做想做的事情，珍惜眼前的人吧。

小城夏日

立夏之后的第一個節(jié)氣是小滿。這時節(jié)的濟寧，天氣不冷不熱，夜間適合開窗睡，小河里的青蛙在月下歌唱，夜半醒來，脆生生的蛙鳴融著月光飄進紗窗，夏夜更顯得寧靜安詳。大概四五點鐘，天似亮未亮，樓前的翠竹林一只乖巧的小鳥開始獨唱，雖然我不曾看見它長什么樣，但它的歌喉我已十分熟悉，好似美聲唱法的女花腔，婉轉(zhuǎn)的樂音在空氣里回蕩。五點鐘多一點，天剛剛亮，好幾種小鳥在窗外的香樟樹上賽歌，唧唧啾啾，此起彼伏。晨曦中的鳥鳴比鬧鐘悅耳動聽，“人間五月天，淺夏勝春煙”，這么美好的時令怎能賴床？我趕緊穿衣下樓，款步到附近的濕地公園晨練、攝影。

初夏的濟寧最宜人。無論漫步公園、河岸，還是在街道上行駛，滿眼都是植物的嫩綠。濟寧既是國家園林城市、國家森林城市，又是國際濕地城市，在城市綠化上很有特色。洸河路橫貫東西，層層疊疊的銀杏葉如億萬精美小扇，新綠在晨光中飄蕩。城南的太白湖、十里湖、市民公園、南池公園，城東的廖河濕地、鴻雁湖，城西的鳳凰臺、京杭大運河，法桐、國槐、白蠟、欒樹、楊柳和蘆葦、蒲草、睡蓮、千屈菜、水生鳶尾，嫩綠的葉子肆意鋪展，滿世界都是淺綠、翠綠、陽綠；特別是城北的李營苗木基地，各種各樣的樹木如綠色波濤，勃勃生機簇擁著城市與鄉(xiāng)村。

濟寧的盛夏最美麗。端午節(jié)之后，濟寧的國槐繁花盛開。古槐路縱貫南北，中心閘街沿越河兩岸東西向曲折綿延，鐵塔寺、翰林街、牌坊街、財神閣、潘家大樓、呂家大院、河道總督衙門所在區(qū)域是當年濟寧州的中心，也是濟寧城最悠久的歷史文化街區(qū)。一棵千年唐槐立在古槐路的中央，每年六七月間，槐樹花開，抬頭仰望，滿樹瓊花碎玉。一夜風雨過后，滿地落英無數(shù)，整個城市散發(fā)著淡淡的、微苦的愁緒。在這個喧囂浮躁的年代，濟寧人守護著那份淡泊寧靜。

太白湖位于濟寧城的南部，老濟寧人習慣叫小北湖，因為它位于南四湖的最北端。小北湖的小是相對于南四湖的大而言的。南四湖由微山湖、昭陽湖、獨山湖、南陽湖四個湖連接而成，統(tǒng)稱為微山湖，是北方最大的淡水湖，整個湖區(qū)被劃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為紀念詩仙李白定居“東魯”任城縣（濟寧老城區(qū)），小北湖2013年改名“太白湖”。其實呢，在唐朝天寶年間，李白攜妻女由湖北安陸投奔在任城縣任職的族叔，城南只有古南池，南四湖和小北湖元朝以后才逐步形成。小北湖是濟寧人的避暑勝地，也是接待外地朋友的“會客廳”。盛夏時節(jié)，荷葉散發(fā)清香，荷花次第開放，野鴨成群，鷗鳥翔集，白鷺翩飛。待到傍晚時分，攜家人朋友到湖畔吹吹涼風，聽聽鳥鳴，賞賞美景，乘著大好心情，吃上一頓微山湖魚宴，豈不快哉！

盛夏的濟寧雨下得勤。濟寧還流傳一個說法：“蝸叻牛滿街賣，陰天下雨逢禮拜?！薄拔佭放！笔菨鷮幏窖?，學名田螺。濟寧河湖水系眾多，魚蝦、田螺最不稀罕。“陰天下雨逢禮拜”，我在濟寧生活了三十四年，感覺這個說法真的挺準。我喜歡夏天的雨，喜歡下雨的時候到湖邊靜靜地待一會兒。我發(fā)現(xiàn)，夏天的每一場雨都有不同的韻腳，雨點兒落下來，敲開平靜的湖面，湖面形成瞬間即逝的朵朵水花；雨點兒滾落在碧綠的荷葉上，大珠小珠落玉盤，晶瑩的水珠在綠荷的掌心里跳動，像一串串悅耳的音符。一場酣暢淋漓的雨，不僅能沖散夏日的暑熱，還能洗盡鉛華，還天空、樹木、花草以本真面目，世界變得清新透明。去年七月，周六大雨滂沱，周日晴空萬里，我按捺不住心底的喜悅，傍晚時分趕到北湖，用手機拍下湖面上變化萬千的白云，那白云被夕陽余暉鍍上金色的光暈，一下子戳中了我的靈魂。

小北湖緊挨著京杭大運河，和大運河一脈相通。與煙波浩渺的南四湖相比，小北湖只能算個“小家碧玉”。濟寧港位于城西的大運河上，雙休日有游輪開往南陽島。游輪沿京杭大運河航道南下，寬闊的河面蕩開波浪，清風徐來，綠楊夾岸，船在水中走，人在畫中游，游客的眼睛被濕潤的水汽點亮。城市漸行漸遠，視野越來越開闊，傍湖有安安靜靜的村莊，有整整齊齊的稻田，有縱橫交錯的溝渠，白鷺在淺水里覓食，它們神態(tài)優(yōu)雅、悠然自得。船艙里播放的是喬羽先生作詞的經(jīng)典歌曲：“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 ”

此情此景，令人不禁嘖嘖贊嘆，生于斯長于斯的喬老爺子，筆端流淌的文字飽含對故鄉(xiāng)的脈脈深情。

待游輪駛進南陽湖，游客會切實體會到“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壯觀。一望無際的蘆葦蕩、荷花叢，像一幅巨大無比的風景畫，荷葉密密麻麻鋪展開，像天上的綠色銀河，荷花就是銀河里的星星，白色的、粉色的、緋紅的、大紅的，美輪美奐，目不暇接，游客一路上盡可享受這紛至沓來的視覺盛宴。待靠近南陽島，行駛速度慢下來，可以摘蓮蓬、采菱角，掬一捧清涼的湖水洗洗臉，準備上島品嘗鮮美的漁家宴，大家在荷風清香里盡情歡歌、開懷暢飲，沉醉于天地自然的豐美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