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

別驚動它，當一只白鷺埋下頭，

要相信它有時會忘記飛翔。

要相信河水是因為冰冷，

把一場雪的氣息拉得更長。

白鷺天生是雪的扮演者，

它在灘涂上漫步，讓人懷疑雪，

有拒絕融化的愿望。

當它突然飛起，又落下，

雪的魂仿佛又回到雪，

讓一場雪可以重溫當初——

那不顧一切撲向人間的樣子。

渡鴉

收緊的翅膀，來自此前的長夜。

一只渡鴉棲于枯枝，

它在涌蕩的水中看見自己，

黑變得恍惚，閃動藍紫色的光。

它有鎧甲，卻無意和一場雪對抗，

對腐肉般的過往，也保持警惕。

這個攜帶神諭的家伙——

是鳥類中少有的智者。

這是一個注定被遺忘的清晨，

眾鳥歡送一條河流的儀仗隊從身下經(jīng)過，

只有它，比人類更懂得沉默和隱忍。

河灘上

殘雪留下的寒氣還在，

河灘伸出開叉的枯枝，

如同一個把頭陷在淤泥里的人——

仍不忘指向?qū)Π兜倪h山。

只有鵝卵石格外清醒，

它們用薄霧不斷地擦拭自己。

不像那只遺棄的木船，半截浸在水里，

它面色沉郁，以前是遠方，

現(xiàn)在是腐爛。

下午，只有河床底部的水在流淌。

一只雀鳥突然驚叫著飛離，

船頭裂開的部位，如一聲嘆息。

細雨

細雨也滂沱。

先是跟在一場大雪的后面，

見北風的刀子磨得飛快，

又和北風為伍。

它以為自己是鋼針，下個不停。

此時的大地尚未蘇醒，

疼痛也是。

大雪之后

大雪之后，誰會更愛這原野上的事物。

它們在風中制造野性和荒蕪，讓人心灰，

也讓別有用心者找到屬于生命的殘酷美學。

看，鬃狼和它的幼崽們還在安穩(wěn)度日，

它們的家園得以在一場大火中幸存。

相比之下，再大的雪也是輕的。

黑色鳥

如何去判斷——

它帶來了什么。

它的翅膀并沒有穿越——

我想要的。也不可能去成全——

某個像冰雪那樣覆蓋的夜晚。

我有自己的星辰，

它們是我辛苦結下的果實，

一伸手就可以摘下。

至于空出的枝頭，

就讓它們一直空著。

火苖

雪在屋頂融化，聲音細微。

你獨自在燈芯上跳舞，或者顫動，

忽然閃了腰，又奮力掙扎著站起，

沒有喊痛，也沒有哭泣，

讓徘徊在圓肚燈罩外的夜風感到懊惱。

那時候煤油還沒有枯，

母親納靯底用的頂針還管用。

我草草做完作業(yè)，搬個小凳子在黑暗處，

然后遠遠地望著你，發(fā)呆。

現(xiàn)在，我只想坐下來寫一首詩。

只想你在熄滅多年之后，

再一次回到從前的燈芯，

回到我的童年和你余下的灰燼。

如同我跟你一樣倔，拒絕長大。

如同時間不過是一堆可燃物，

你只是照亮，從未想過把它點燃。

灰塵記

它們順從風，被光線看見。

它們知曉自己是灰塵，而雪不是。

也知曉自己的出處和去處，

甚至堅信——

這世上的一切，莫不如是。

這讓它們感到自豪，也感到卑微。

剛剛有人在擦拭窗戶上的玻璃，

此刻它們又落在我的書桌上。

那來不及落下的，關乎一個人的呼吸。

沒有誰來擦拭我，

我不是玻璃，也不是冰凌，

盡管又光滑又透明。

白鸛

我認出你的時候，

你已消失在那片叢林。

濕頭發(fā)的仙女，

在路過槍聲之后，

你還是你嗎？

這個哀鳴的早晨如此孤獨，

你抱著傷口，

這大雪中的花朵如此絢爛，

你要用什么來喂它，

而不致枯萎。

你的飛翔如此曼妙，

你將要把它帶向哪里。

這琴弦，這絕唱。

繁星

被照耀過的事物仍然暗淡。

不眠者談起此時的夢境，

彼處的蟲鳴都已噤聲。

今夜只屬于雪原上空的繁星，

屬于繁星閃爍下的歌喉和群山。

清風吹拂，沒有什么可以挽留，

譬如歡愉的短暫。

也沒有什么非得期待，

譬如未知的漫長。

今夜只屬于繁星——

那浩瀚黑幕中的點點微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