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泉

盛名之槍

作為一名在逃重犯，為什么陳桂林非要冒著被捕或被反殺的危險，去追殺“全島三大通緝犯”榜單的前兩名，讓自己成為新的“榜一大哥”？對于普通人來說，這的確很難理解。但陳桂林不是普通人，而是黑社會底層的一分子。其實混跡黑道，混的不是什么義氣，而是更實際的“名與利”，而且有名才有利，只有叱咤江湖、名動四方，才能抬高自己的身價謀求幫派中的更高位置，從而獲得更多利益。身為殺手，陳桂林自然明白這一道理，所以討賭債，就要炸掉整個賭場，殺“鐵頭”，就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單刀赴會。“我叫陳桂林。我有名有姓，以后不要再叫什么桂林仔”，對“金毛”說的這句話，體現出他對個人知名度的極致追求。

陳桂林主動挑戰(zhàn)陳灰，一方面是對極度名聲的渴求，另一方面也顯示出其個性的狂妄與玩世不恭

明白了這一點，也就容易理解，為什么陳桂林在步出葬禮現場后，發(fā)現大批警察候在門外時，要停下腳步，朝著陳灰邪魅一笑，待后者追來，才拔腿狂奔。影片中曾出現過陳灰的名片，上面寫明其單位是臺北市警察局中城第一分局，管轄著陳桂林所在幫派的活動范圍。顯然，陳灰和陳桂林早已是老相識，他出現在桃園，就是預料到陳桂林可能鋌而走險，主動上門來找“鐵頭”。陳桂林當然知道陳灰和他是貓鼠關系，但他這只“鼠”就是想挑戰(zhàn)“貓”，一方面是享受追與逃的極度快意，另一方面如果在此情況下成功從陳灰手中脫逃，就會給“桂林仔”的神話錦上添花，今后江湖地位自然扶搖直上。事實上，他也的確做到了。憑借身高力大與心狠手辣，陳桂林打傷了陳灰的眼睛，并奪走了后者的警槍，然后逃之夭夭。

隨后4年里，陳桂林一直東躲西藏。他唯一的親人、住在吉祥養(yǎng)老院的奶奶，只能委托專為黑道提供醫(yī)療服務的“地下醫(yī)生”張貴卿代為照顧。奶奶最終病重去世，陳桂林心灰意冷，萌生了“干一票大的”“讓道上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誰”的念頭。而張貴卿剛剛確診肺癌四期，出于“積陰德”、延長壽命的私心，她決定謊稱陳桂林得了絕癥，并借機勸其自首，免得他再大開殺戒。

陳桂林深知血債太多，自首也難逃一死，但他不愿成為“一只死在暗角的老鼠”。百般糾結之下，他只有通過擲杯筊的方式，求助黑道中人信奉和敬畏的神明——關圣帝君。一般來說，連續(xù)擲出3個圣杯（即占卜結果為一陰一陽），即代表神明已經同意他自首，但陳桂林并未停手，說明心中仍不情愿，接下來卻一連擲出6個圣杯，概率已經小到不能再小。見天意已決，陳桂林只好鼓起勇氣走進派出所。但自報家門之后，警察卻不知道他是何許人也，只把他當成因撿拾運鈔車灑落鈔票而前來自首的普通民眾。深受打擊的陳桂林看到墻上張貼的“警政署”通報，發(fā)現自己只名列榜單第三，甚至照片都只剩下半邊。陳桂林自覺來日無多，但不甘心被如此無視?！拔也皇桥滤腊?，我是怕死了都沒人記得……”對“金毛”說的這句話，就是此時他的真實心跡。

陳桂林自忖不被重視的原因是自己“還不夠有價值”，因此決定舍棄一切，“干票大的”，只求一樣東西——“名”，具體辦法就是干掉通報上名列前兩位的通緝犯，即“牛頭”林祿和、“香港仔”許偉強，這樣自己就能上升為“榜一大哥”。但要想找到二人，陳桂林還要求助于張貴卿。于是他軟硬兼施，綁架了張貴卿的兒子，同時借助《周處除三害》的典故，給張貴卿做起了思想工作，表明自己想做“大家都記得的周處”。此時的張貴卿，顯然已經有了進一步的打算，于是順水推舟，提供了“沒人會記得的被殺掉的那兩個”的相關線索。

追逐打斗的結果是陳桂林打傷了陳灰，并搶走了后者佩帶的瓦爾特PPQ M2手槍

陳桂林首次自首，卻被警察錯當成因撿拾鈔票前來自首的普通民眾，并未受到想象中的“隆重禮遇”

陳桂林在向張貴卿打聽“香港仔”時，曾提到他是20多年前“獵狐行動”中，在臺北“信義區(qū)吳興街公寓同警察火并”的主犯，并且“用光了信義分局的所有彈藥”。這其實是一起真實案件，發(fā)生在1992年4月，號稱臺灣治安史上最慘烈的警匪槍戰(zhàn)之一，雙方共發(fā)射2000余發(fā)彈，直至現場煤氣發(fā)生爆炸，綽號“阿龍”的主犯陳新發(fā)當場斃命。陳新發(fā)團伙擁有突擊步槍、沖鋒槍和手榴彈，曾多次洗劫臺北地下賭場，綁架和槍殺多名黑幫大佬，先后犯下50余起重案，甚至殺害了2名刑警，名列1991年“通緝要犯榜”第二名。

影片中的“香港仔”雖然沒有如此能量，但同樣令人印象深刻。《周處除三害》的英文名是《The Pig， The Snake， And The Pigeon》，豬、蛇、鴿分別象征佛教中的“三毒”，即人的“癡、嗔、貪”，同時也與影片中的“三害”一一對應。其中，“蛇”便是“香港仔”。就像蛇一樣，“香港仔”性格多疑敏感、暴戾乖張，時常沒來由地暴怒，對繼女程小美有著強烈的占有欲和嫉妒心?！跋愀圩小鄙砩仙叩南笳饕矡o處不在，不僅手臂上紋有毒蛇圖案，隨身攜帶的也是一把刀身酷似蛇頭、被稱為“扁鉆”的短兵，這種小刀是島內黑道傳統(tǒng)的防身武器，據說從日據時期就開始使用，刀身多為樹葉或矛頭形狀，把手末端被彎成圓圈，正握時大拇指可插入圈中以防脫手。

陳桂林尋蹤追至位于臺中精明商圈的小美發(fā)廊，卻被老奸巨滑的“香港仔”看出破綻，用剃刀將其逼住，他以為陳是小美的追求者，便割斷其左眉以示懲戒，正巧有警員查違停，在小美的幫助下，陳桂林趁機脫身。但“香港仔”仍不放心，搜查陳桂林的住處，意外發(fā)現那半張通報，誤以為陳桂林是前來抓捕自己的警察，要求小美與其一道逃跑，臨走還打算“黑吃黑”，準備做掉上家“老鼠明”。此時，陳灰也循跡追來?！跋愀圩小卑l(fā)覺不對，手持“扁鉆”下樓，迎頭撞上剛剛用金屬筷子捅死開車小弟的陳桂林。“香港仔”邊打邊逃，陳桂林緊追不舍，一直追至廢棄溫室。經過一番生死搏斗，終將“香港仔”制服。面對后者“給我一個理由”的質問，陳桂林掏出手槍，輕拍自己左眉處3下，然后一槍將“香港仔”打死，除掉了第一個目標。

陳桂林擊斃“香港仔”的武器，便是此前從陳灰手中奪走的那支警槍。被“香港仔”割眉時，陳桂林曾在理發(fā)圍布下悄悄掏出這支手槍，當時小美從鏡子中看到，但并未出聲。鏡頭中，該槍套筒前端有一個明顯的瓦爾特公司的旗標，并有7條防滑紋，套筒中部有3個較大的字母。從這些特征，可以判定該槍是瓦爾特公司的PPQ M2自動手槍。

陳桂林找到張貴卿，軟硬兼施，要求其提供“榜一”“榜二”兩名通緝犯的行蹤

陳桂林無意中看到警方“全臺三大通緝犯”通報上自己名列末位，且照片只余半邊，心中十分不甘

作為歐洲知名的老牌手槍制造商，瓦爾特產品的最大特點就是名頭響亮。PPQ M2的前身是P99Q。P99是1997年瓦爾特推出的第一支采用聚合物套筒座的產品，同時也是該公司首款采用擊針平移式擊發(fā)機構的手槍，被視為里程碑式的產品。該槍操控方便、輪廓平滑，握持的舒適性與整槍的平衡感尤為出眾，盡管初衷是軍用/執(zhí)法兼用，但更多被用作警用手槍。

2011年，PPQ（即警用快速手槍）被作為P99的后繼型號推出，直接定位執(zhí)法和自衛(wèi)武器市場。該槍采用了全新設計的類似格洛克的“快速防御扳機”，自帶保險功能，扳機行程只有8～9mm，扳機力在25N左右，擊發(fā)輕巧干脆，在連續(xù)快速射擊時也有出色的準確性。2013年，瓦爾特公司針對美國用戶的使用習慣，又推出了改用按壓式彈匣釋放鈕的PPQ M2。該槍有9×19mm和.40 S&W兩種口徑，9mm版本全槍長180.3mm，槍管長101.6mm，空槍質量約0.63kg，彈匣容彈量15發(fā)，各項諸元與P99大體相當，但槍管更長。同時PPQ M2延續(xù)了PPQ的人體工程學設計優(yōu)勢，指向性好，即使是手掌尺寸偏小的用戶也能穩(wěn)固握持，套筒前方還增加了防滑紋，更容易操作。

影片借用的不僅是《周處除三害》的名稱，情節(jié)框架也與這一典故本身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圖為臺北故宮博物院館藏清代《周處擊蛟圖》

片中介紹的“香港仔事跡”脫胎于1990年代初擊斃臺灣悍匪陳新發(fā)的真實案件。圖為陳新發(fā)的檔案照片

正因為出身名門、聲名顯赫，所以2015年臺灣“警政署”啟動新警槍采購時，特意將瓦爾特PPQ M2作為4家競標對象之一。這輪采購是島內有史有來最大的一份警用手槍采購合同，目的是取代此前已經使用了25年的美制S&W5904/6903手槍（S&W公司官網上并沒有6903這一型號，有資料稱6903專供臺灣）。由于采購量高達4.96萬支，“警政署”鄭重其事地開展了歷時1年有余的招標，參試型號都需通過3600發(fā)連續(xù)射擊和1200發(fā)精度射擊測試，方能進入報價階段。最后，PPQ M2成功擊敗奧地利、瑞士和巴西產品，每支成交單價約267美元，比當時的市場零售價幾乎低了一半。從2017年8月起，新槍陸續(xù)運抵下發(fā)，到2018年12月全部換裝完畢。不過，PPQ M2體形較大，主要配發(fā)可以公開攜行槍械的單位。像陳灰這樣需要隱蔽攜行的刑警以及手形較小的女警，往往更多使用2011年前后采購的一批史密斯-韋森公司的M&P 9c緊湊型手槍。

1992年4月臺北信義區(qū)吳興街槍戰(zhàn)的現場照片，手持烏齊沖鋒槍和自動手槍的警員正將陳新發(fā)藏身之處團團圍住

“香港仔”使用的是臺灣黑道的傳統(tǒng)武器“扁鉆”，形似蛇頭，特點是短小、兇險，但一般不足以致命

影片中“香港仔”對應的是“三害”中的“蛇”和“嗔”，因此人物形象設計上增加了手臂上的毒蛇紋身

“香港仔”用剃刀將陳桂林逼住時，持刀之手的紋身恰似一條毒蛇正昂首發(fā)起進攻

陳桂林用來擊斃“香港仔”的武器，是此前從陳灰手中奪走的那支PPQ M2

PPQ M2套筒前端有7條防滑紋，套筒左側中部有明顯的“PPQ”字樣，握把形狀和防滑紋的式樣也很有識別特征

PPQ是在此前的P99手槍基礎上逐步改進而來的，兩者外形較為相似

PPQ M2標準彈匣容彈量為15發(fā)，但可以使用如圖所示的17發(fā)加長彈匣，而且后者可以與原有的握把無縫吻合，使得握持更加穩(wěn)固

臺灣警方還為需要隱蔽攜槍的刑警和手形較小的女警采購了S&W M&P 9c緊湊型手槍

佩帶PPQ M2的派出所警員。不過因多種原因，島內執(zhí)法單位對該槍整體評價不高

可惜的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這款名氣很大的PPQ M2列裝后，各種意外狀況卻接連不斷，先是前兩批2.3萬支發(fā)現有擊針生銹，后又相繼出現了彈匣卡筍斷裂、照門熒光點脫落以及套筒座前端因跌落斷裂等大小問題。更嚴重的是走火事故不斷，PPQ M2列裝第一年，就先后發(fā)生了15起走火事故，其中新北市10天內連續(xù)發(fā)生3起，并導致1名警察受傷。經媒體曝光后，“警政署”一度飽受輿論批評，“德制新槍”也被譏諷為“比玩具槍還不如”。

經聯(lián)合瓦爾特公司進行調查，發(fā)現導致PPQ M2出現問題的原因頗多，部分是“水土不服”，如擊針生銹系因原廠的防銹處理無法適應島內的高溫高濕高鹽氣候；部分是工藝缺陷，如熒光點脫落是照門在制造過程中表面殘留物未處理干凈，影響了熒光粉的附著力，經交涉德方同意悉數更換相關零件，并相應延長保修期。至于頻頻走火，主要是設計上的原因，PPQ M2為保證快速反應能力，要求上膛即能射擊，因此未專設外置手動保險和彈匣保險。而此前島內使用美制史密斯-韋森手槍長達20多年，很多警員已養(yǎng)成習慣，往往對槍支本身差異不夠注意，經“警政署”統(tǒng)計，絕大多數走火事件，皆是警員執(zhí)勤后因疲勞或其他因素，忘記卸下彈匣，就拉動套筒執(zhí)行清槍程序，無意中誤觸扳機導致?lián)舭l(fā)。對此，“警政署”作出強制規(guī)定，要求警員先上6個小時以上的槍械認知課程，并通過4項主題測驗后，才能核發(fā)持槍證，單位人員全部領證后才能領槍。同時要求各單位三令五申，持續(xù)加強安全用槍程序教學，特別是警員領繳械彈時，外勤負責人必須做好指導、提醒。但基層也被這些要求折騰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每次領用PPQ M2都如臨大敵，只有還槍之后才感到如釋重負，導致很多人又開始懷念以前的美制手槍。至于瓦爾特公司，可能也意識到PPQ系列的不足，在2020年停產該槍，轉為生產性能更加完善的PDP自動手槍。（待續(xù)）

編輯/丁涌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