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空椅子
坐在上面看海的人已不知去向
我發(fā)現(xiàn)它時,它是空著的
仿佛正等待我坐上去填補
日暮和潮聲聯(lián)手推出的曠位
我沒有坐上去。我的興致
正在于它此刻的空曠
一位沉思者坐在上面看海
必將有思想增加它的負擔(dān)
一個失意人坐在上面發(fā)呆
沮喪的淚滴也會把它壓垮
它是那么破舊,那么簡陋
空著,方能承載自身的平穩(wěn)
夕陽在遼闊海面投下
一道悠長的金色光柱
當那光蹣跚而來躍上空椅
我看見一種大愛如透明清漆
在它身上輕輕刷了一遍
沒有一點重量
不占任何位置
是誰在海邊丟下了這把椅子?
上漲的潮水不斷迫近。我搬起它
向后撤退了幾十米,只為保留
它上面的空曠不被卷走
海濱療愈
如何逼退體內(nèi)的寒濕之氣?
有人說,多曬太陽,少看月亮
赤腳踩踏滾燙的沙子,但不要
裸身潛入海水沾染那藍色憂郁
我的疾患是從人世惹上
卻要來到人跡稀少的山水間療愈
清靜的海濱,沒有醫(yī)院和醫(yī)生
只有陽光、海水、沙灘、帆船和白鷺
每天,敞開心靈接納它們
就是接納光療、水療、沙療、仿生療(自
創(chuàng)療法)
接納再生的細胞和血液
相對于我的選擇性接納
大自然的接納更為廣闊無私
它攬接我的猶疑、瑣碎、多愁善感
寬容我的執(zhí)拗、孤僻和天真
將我默默融入它的良性循環(huán)中
在這里,無須諱疾忌醫(yī)
陰晴圓缺都是恰到好處的調(diào)理
我只看見時間
借用云海流動,假以日月輪轉(zhuǎn)
沒有碰到一件
令我舊病復(fù)發(fā)的事物
漁人碼頭
我從未在海洋的豐饒中
親手捕獲過一物。于我而言
它的盛產(chǎn),一部分來自漁人碼頭
忙碌的船只,一部分則來自那些
我叫不出名字的深海物種
早出晚歸的漁人
顯然更懂捕獲之道
我從他們那里買過新鮮貝類
貝類的眼睛和嘴巴
封于殼內(nèi),使人安心拎回家去
不像魚兒目不轉(zhuǎn)睛,雙唇開合
看上去時時要與你交談
多數(shù)時間,我只是在碼頭上閑坐
看看日出日落,漁船歸航
水天一色的遼闊與映照
大海每日帶來的多重意蘊
比我對生活撒網(wǎng)更具有儀式感
逆光而立的人
當我在那片刺目的光中
看向你,你并不明亮
遠不及你身邊那束白花通透
更不如你面前的大海耀眼
你的暗黑完全反饋給我
或者說,借助這樣的影像視角
你與你的陰影高度重疊
它已完全代替你,立于那地
萬丈光芒環(huán)繞你周圍
給你鑲嵌了一圈奪目的金邊
遠遠看去,你就像一個
用黑暗在發(fā)光的人
我們依賴彼此熟悉的聲音
早晨醒來,依然像在睡夢中
云霧彌漫遮蔽了遠山近海
站在三十二樓陽臺上的我
立于云端,若立于盲區(qū)
天上的路被堵住了
地下的人行道也被悉數(shù)抹去
陣陣輕靄從身邊無聲飄移
卻帶著意識形態(tài)的壓力
云霧下海浪拍岸有聲
聽著近在眼前,看去消弭于無形
云霧中我伸出變涼的手
既抓不住什么,也驅(qū)趕不了什么
就像一個人在表演一場啞劇
已知的事物盡在隱藏中
張開了各自的耳朵
新的一天開始了
我們依賴彼此熟悉的聲音
確認著近鄰
沖浪者
那個加入大海行列的人
從波峰與浪谷兩個極致層面
去捕獲高峰體驗
在這原始的脫離人類控制的
起伏中,保持重心
是他沖破裹挾的獨特姿態(tài)
潮頭不能成為永立之地
他或呈虎軀順勢彈跳
或作燕身逆風(fēng)輕掠,以全力
協(xié)調(diào)自己這具激情飛濺的肉體
不致潰散為一團泡沫
從一具被巨浪打翻的身軀上
迅速騰起另一個身軀
他不甘于被卷沉的意志
在落差的轟鳴中奮力轉(zhuǎn)換勢能
用以擺脫深淵強勁的吸附力
波峰與浪谷,或為兩面
對照的鏡子。沒有什么征服可言
沖浪者只是順應(yīng)
便將人類的精神活動
立于這浩渺地帶
夜釣
夜色已至,天黑浪高
我看見兩個男人將長長的漁竿
探進大海,想從這無邊的
蒼茫與虛無中,釣出點什么
他們一邊垂釣一邊
高聲講話,打發(fā)著寂寞時光
或許也想趁機壓制黑夜里一些
海浪的喧嘩,星月的惆悵
后來我轉(zhuǎn)過燈塔
連這兩個男人也看不見了
他們成為隱形人,在等待
隱形的東西上鉤
半途中,我聽見了他們的歡呼聲
夾雜著活物出水的噼啪響動
我不知他們釣上來什么種類
只感到在這沉沉黑夜,有幾顆
大海的心臟在激烈跳動
【作者簡介】
雪女,寫詩,攝影,兼有訪談與評論?,F(xiàn)居合肥與惠州海邊。出版詩集《無盡的長眠有如忍耐》、散文集《云窗紀事》。